林放的眼睛瞬間瞪得大大的。我衝他笑了笑,他的臉色卻很難看,嘴角那抹鮮血,在月光下濕膩刺眼。 周圍人早已反應過來,頃刻將我圍住。林放則被幾個人拖著往密林深處跑去。我急了,揮動匕首想向他們逼近。 卻被阻住。七八個人暴風驟雨般的攻了過來,我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林放等人漸行漸遠。 在我殺了五人後,卻再也沒有一點氣力,匕首被一人內力震飛,我也被剩下三人圍住,坐倒在地。 「骸臭娘們兒殺了我們這麼多人」 「她就是戰清泓長得真不賴」 「媽的,好多天沒摸女人了,先陪我們玩一把」 三個人湊了上來。我喘著粗氣道:「好,我也打不動了。你們誰先來」 他們倒是一愣。其中一個大笑道:「不如一起」 話音未落,我扣動了腰間的機關。淬毒的銀針瞬間迸飛,那三人的身體瞬間僵直,面帶不可置信的神色,緩緩倒了下去。 沒想到我竟真有一日瀕臨死地,爹給的暗器派上了用處。 我抬頭,前方森林一片迷濛。林放,你在哪裡 地上的寶劍在月色下閃著沉魄的光,寒華如水是林放遺失的玦。 我慢慢爬過去,拾起玦。劍柄透著浸骨的涼,跟林放的手一樣。 我要去救他,我一定要去救他我以劍支地,緩緩站起。肩頭的傷口又迸出血來,眼前一陣陣發黑。 走了幾步,只覺天旋地轉。 不行,不能暈倒,還沒有救到林放 月光瑩白,燈火通明。一條深黑的小河蜿蜒開去,四處是荼靡的絲竹之聲、秀麗的雕欄畫舫。是了,這是秦淮河呀 河水不深,才及我腰間。我在冰涼的河水中緩緩行走。 「,你走這麼慢,姑爺可等不及了」小藍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卻不見其人。 我不耐煩的道:「催什麼船他都沒給我寫信,我才不見他」 不對,我明明在荊州的,怎麼又回到了建康的秦淮 再抬頭,四處已是霧濛濛一片,河水似已。前方卻是一處方桌,隱約可見一個清俊的身影在桌前看書。我湊過去:「盟主大人,看什麼書呢」 林放抬起頭看,嘴角竟有一抹鮮血道:「沒見過你這麼笨的女人,總是受傷」 「我不都是為了你的功業你的理想」我氣鼓鼓的道,不由自主抬手抹去他的鮮血。 「貧嘴」林放罵道,聲音中卻帶了絲笑意。 我這才高興起來,剛要說什麼,卻見林放忽然僵住,嘴裡吐出的鮮血越來越多,緩緩向後倒去 「林放林放」我呼喊著撲過去,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熟悉的潰亂感湧了上來,面前的書桌和林放都消失了,許許多多支離破碎的畫面在眼前閃過、許多尖利的響聲在耳邊呼嘯而過:落雁峰送別時上溫宥絢爛躍騰的白色身姿、漫天呼嘯的金色箭光、沈胭脂在我面前緩緩倒下、林放腹部被人狠狠擊中朝我抬起慘白的臉 「林放」 我終於大喊出聲。 睜開雙眼。 一張明朗的俊臉出現在我頭頂上方,擋住大半光線。他歡喜道:「你可終於醒了」 我環顧四周,一間普通房間,我身上衣服已經換過,肩頭的傷口有冰涼舒適的感覺應當已經包紮妥帖了。不用說,是面前這人救了我。 可是 「林放呢你們救下他沒有」我急道。 他眼睛一暗:「我們昨晚趕到樹林時,只見到你一個人躺在地上。」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劉光走了進來。 「戰護法,你好些了吧」劉光面露喜色,「大夫說你是舊傷口破了,失血過多,加上身體還虛」 「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我掙扎起身,劉恪面色一緊,按住我的胳膊:「你不能起身」 「前日與你們分別後,我們就收到消息,杜增又圍攻了沔陽城。我覺得不對,想追上你們,結果在那密林中,只找到你一個人」劉光歉然道。 我輕輕揮開他的手,「撲通」一聲在床邊跪下。兩人都詫異的望著我。 「求你們,救救林放」我慢慢道,「哪怕是我這條命,也可以拿去。」 劉恪有些怔忪的望著我。劉光一掃以往大大咧咧的粗放神色,沉肅的看著我。 三日後。 我打坐於房中,劉光臨走前給我一瓶遼東療傷靈藥。遼東盛產奇珍,服了幾粒下去,果然氣血通暢,照這樣的回復速度,大夫說我不出十日便可大好。 劉恪今日打扮得像個真正的燕人,紮了兩個小辮,灰色的短衫籠褲,看著極其精神,甚至透著一絲稚嫩的野性。他雙手端著我的「玦」,仔細端詳:「果真好劍。你說這個劍,是一對,還有一隻,對不對」 「是它叫玨。玨在劍器譜的排行,還在玦之前。」我心不在焉的道。 「噢那玨在誰手上」他頗感興趣的問道。 我回過神,怔怔看著他,另一張與他神似的面容閃過腦海。胸中有些滯澀酸痛。 溫宥,這個名字,竟似與我隔了很遠很遠。他深情而篤定的眉眼,我記得清清楚楚。他在落雁峰上使出的攻雲劍法,如今讓我想來,竟處處透著淒絕,不明緣由的淒絕。 興許是,這些日子過於波折,讓我胡思亂想罷 「玨啊」我道,「在我師兄手上。」 「噢那改日去建康,一定要拜會他」劉恪笑道。 我哈哈一笑:「以你們叔侄身份,拜會他只怕不妥。他可是朝廷命官,散騎常侍。」 「你師兄竟是朝廷中人。」劉恪想了想,「那不如我們將他的劍偷出來一觀」 偷出來好像我許久,都沒有做這麼肆意的事情了忽然想到溫宥臉上會閃現無可奈何的、不忍責怪的寵溺神色,我笑著點頭:「好,一言為定」 日頭已經偏西。 我忍不住道:「阿恪,你覺得他們今日會回來麼」 劉恪瞪我一眼:「杜增的老巢豈是那麼容易來回為了幫你們,我叔叔這次可是掏了老底了」 劉光和他不明數量的隱衛、以及我武昌分盟趕過來的數十人,在三天前就出發,追蹤林放的下落。 而建康方面、揚州、江州、廣州等地最精銳的力量,也在陸陸續續往荊州趕來。 自我和林放出道以來,從未吃過這麼大的虧。林放雖年紀輕輕,但這一年來,在江東武林聲望已是如日中天。他若還活著倒罷,若是死了 不我深吸一口氣。 他不能死。他不會死。 華燈初上時,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匡當」一聲,門被推開,一個黑色勁裝男子渾身是血衝進來。 「戰護法,人救回來了」 劉恪一把扶住我:「莫急,我扶你過去」 我倚在劉恪身上,朝那報信的男子道:「他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原本欲轉身出門的男子腳步一頓,慢慢道:「他還活著。」 我胸中一滯。 邊上的屋子裡,站了數十人,大都全身浴血可見他們經歷過多麼慘烈的戰鬥。見劉恪扶我進來,都點頭致意。劉光站在床爆揮揮手,其他人都走出了屋子。 昏黃燭光下,躺著一個人,隱約可見他髮絲凌亂。被單裹得緊緊的,上面有斑斑血污。 我心中一痛,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掙脫劉恪的手,撲了過去。 林放靜靜的躺在那裡,臉色慘白得嚇人。他雙目緊閉,長眉微微蹙著。在他臉上,我極少見到這樣痛苦的神情。可如今,他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像具死屍。 「原來劫持他的,不光是杜增的人,還有趙國威武堂。」劉光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威武堂可能對你們嫉恨在心吧,我們趕到時,他已經暈迷。方纔我手下的大夫已經給他看過,雖然傷得很重,但他們的人大約也不想真的弄死他,所以沒傷到心肺和筋骨,你不用太過擔心。」 「多謝」我望著林放幾乎透明的臉,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林放,你受了多大的苦你總是冷冷清清高高在上的,現在怎麼能不辯生死的躺在那裡我的胸口似乎被什麼東西塞滿了,擁擠得令人疼痛。我幾乎不忍看他,可又似著了魔移不開目光。 「你在這兒看護吧,若是累了,邊上有床。你也有傷在身,勿要強撐。」劉光道,「我們先走了。」 「我在這裡陪她。」劉恪嚷道。 「胡鬧」 屋內安靜了。劉恪大約是被劉光拖出去了,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我長長的吸了口氣,伸手,掀開被子的一角。 林放肩膀、胸膛著,密佈著交織著形狀可怖的或青紫或暗紅的傷痕,舊的傷口已經結痂,新的傷痕灑了一層密密的金創藥。還有幾處纏著繃帶。 我只看了一眼,便放下了被子。 林放身體一直以來並不好。出任武林盟主以來,他每日也勤加苦練,比起以前被迫服食五石散時,已好了許多。可比起我們多年習武之人,又是真正的體弱。 他這樣嬌貴柔弱的人,他們怎麼下得去手 我對自己說,戰清泓,你要趕快好起來,才可以替他報仇 我擦了把眼淚,視線才重新清晰。重新凝視他的臉,白紙一樣的臉上,還有許多血污、灰塵。大約劉光他們讓人幫他換藥,卻沒有幫他擦拭身體。 哪怕是在沔陽被圍時,他無論一身白衣還是一身戎裝,皆是風姿綽約。他從來沒這樣蓬頭垢面過。醒來,必定會不悅吧 我慢慢走到灶房,燒了鍋熱水,慢慢端到林放沉睡的房間。掀開被子一角,開始一點一點給他擦拭身體。 他棉被下的身子只著一條,原本修長結實的腿上竟有幾處焦黑的鐵烙痕跡,腰間也有許多青紫,一雙腳掌,竟然血肉模糊 我眼淚又忍不住掉下來,一點一點擦拭。 直到將他全身擦拭乾淨,我幾乎已用盡全身力氣。累極,困極,卻睡不著。 我睜著眼,趴在他床爆怔怔看著他。看著他如雪的容顏,看著他微蹙的眉和蒼白的嘴唇。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我的眼睛腫澀生疼。 他的睫毛顫了顫。那輕微的一顫,卻彷彿一陣涼風刮過,讓我瞬間清醒,呼吸一滯。 他緩緩睜開眼。漆黑雙眸僅有片刻的迷茫,立刻看著我。 他的目光似有黏力,我竟移不開自己的眼神我怔怔看著他,一如他看著我。 我彷彿看到月光突然從陰暗厚重的雲層中騰躍而出,照亮原本幽黑靜深的秦淮河。而波光閃動的河面下,什麼極蓬勃極絢爛的東西,要破河而出。 我從未在林放臉上,見過如此溫柔的、悲喜交加的動容神色。頓時,我覺得萬般情緒湧上心頭,卻又無從說起 他慢慢的,朝我彎起嘴角。那是他一向的自信而高雅的笑容,帶著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逸。 我湊近他的臉。我想要跟他說,我們都活下來了,太好了;想要跟他說,我非常擔心你;想要跟他說,你受苦了 可我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盯著他,他的目光讓我心中大定。他還是我的盟主,微笑的、高高在上的看著我。有他在,什麼都無需擔憂 良久,我單膝跪下,雙手輕輕握住他的一隻手。我垂著頭,一字一句的道:「林放,我以生命起誓,窮我戰清泓一生,都將忠心的追隨你杜增也好、趙王也好、皇帝也好,任何人想要傷你,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他沒有做聲。 許久過後,他的手從我雙手中慢慢抽離。 那冰涼的手,輕輕的撫上我的頭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