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寧這座宅子,其實頗為老舊。但娘偏偏愛極了這宅子裡老舊的迴廊簷壁,央爹買下。 我從房間踱出,穿過一個小花園,過了一扇廂門,便是爹的書房。期間遇到秋水,這丫頭有些拘謹的跟我打招呼。我扯出一個笑容。現下幾個丫頭,都是小藍買來的。本讓我取名,我沒啥興致,帝流一揮:「小甲、小乙、小丙、小丁。」 小藍大怒,不許作為一個犯著相思病的懷春少女,她樂顛顛的自行給他們取名「春桃、夏蓉、秋水、冬雪。」 哪有我當年給她取名水平負「戰小藍」,多麼清雅脫俗 秋水丫頭小心翼翼退下,忽又折回,我看著她漲紅的臉,她咬了咬牙道:「,你要小心」 我看向她:「怎麼回事」 我俯下身,十一二歲的小秋水湊到我耳爆顫聲道:「剛才奴婢去奉茶,屋內的公子大聲對老爺說」 我心中一動:「說什麼」 小秋水聲音帶了哭腔:「他說,他這輩子都不會放過你。」 我一下子驚呆了,這話是什麼意思是我做錯了什麼得罪了林放還是還是有什麼別的含義 小秋水眼淚都掉下來了:「我聽藍姐姐說,這個人是個大人物。你哪裡得罪他了」 我安撫的拍拍她的背:「你下去吧。有我爹在呢誰敢得罪我」 目送小秋水快步離去,我心裡百般複雜。印象中,林放雖然心狠手辣,但對自己人從不曾說這樣的狠話。 他不會放過我他要怎麼不放過我 還是,有什麼含義我的臉一下子熱起來,我能清楚的聽到,胸膛中那顆心「撲通、撲通」折騰著。 抬頭,房門緊閉,屋內人的聲音聽不太清晰。我一把推開房門。 雕花的木門洞開,屋內兩人同時回過頭。他們一個坐著,一個跪著。 我爹坐著,林放跪著。 我大驚,腦子裡還沒清楚怎麼回事,我的身體已經衝過去,一把將他從地上拉起,大聲道:「你幹嘛給我爹下跪」 我可從未見過,林放給人下跪我懷疑的轉頭看向爹爹居然也瞪大眼睛看著我:「胡鬧為何不就闖進來」 我正要反駁,卻聽林放道:「清泓不要誤會,我正在聆聽你爹教誨。」 什麼教誨要跪著聽我大為不信,可看著兩人都面色自若,似乎又像那麼回事。沒等我發問,又聽爹道:「我們說完了。你們兩個許久沒見,好好聊聊。一會兒來前廳一起吃飯。」 目送爹走出廳門,我回頭看向他:「老大,你怎麼來了你、你、你為何跟我爹說決不放過我」 他也回頭看著我。 他今日僅用帛巾束髮,身著白袍,外面披了件鑲金線青色錦服,倒襯得他清俊無比。他負手,低頭,靜靜打量著我。薄唇邊似乎噙著絲笑容。 他抬手揉了揉我的頭髮:「你膽子不小,從建康跑掉。」 「我我已經退出江湖了。」我雙手握緊。 「小小年紀,談什麼退出江湖」他搖,「我若不來,你還真打算不向我交代」 「交代交代什麼」 他眸色一沉:「似乎有人向我承諾,終身忠誠於我。可是,以戰家名義起的誓,原來隨隨便便可以反悔嗎」 我頓時說不出話來。 他收回手,目光投向廳外院落。他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目光沉靜。可我怎麼老覺得,此時的他,如此光彩奪目隱隱的,似有流光從他臉上、眸中、雙手掠過。 那句話怎麼說,明艷不可方物還是那句話,意氣風發英姿勃發 可都不足以形容他,此時靜默而耀眼的氣場。 噢,是的,那是靜靜綻開的蓮花,這兩年來,這蓮花曾經蒙塵,也會流血。可如今,依然宛如當年一般,安好無恙,寂靜的流光溢彩。 「可是我真的不想去建康。」我不得不從他臉上移開視犀小聲問道。 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我:「我知道。」頓了頓道,「那我們不去建康,去其他地方好不好」 我呆了呆。 我記憶中,林放似乎從不會用如此輕柔的商量語氣跟別人說話。就好像在說,今晚吃魚好不好 好,當然好。可是,我又有些不敢。 不敢就這樣,跟著你就走。 我咬著嘴唇不說話,他微微一笑道:「去吃飯吧。」 前廳,黑木桌椅上擺放淡菊幾株。白牆上有三兩副字畫,皆是狂草癲狂之態。不才其中一副是我的塗鴉憶沔州,濃黑一片,極為奪目。 爹娘端坐桌前,小藍、秋水侍立桌旁。林放與我一前一後踏入前廳。 剛一坐下,就聽得娘欣喜的喚道:「阿放,這些吃食你可喜歡」 阿放 爹咳了一聲,我驚訝抬頭。只見娘嬌美如昔的臉上似有紅光。我頓時呆住林放在建康是便詩認的美男子,在廣州時更是有一大批不同年齡段的擁護宅尤其以我娘這個無所事事的年齡段的無知婦女崇拜者居多。 果然,連娘都被他迷住了阿放,叫得多親熱 娘看了我和爹一眼,大約看到我們臉色都不太好看,她猶豫了一下,依然夾起一筷子兔肉到林放碗中,百折不撓接著道:「以後來這裡就當是自己家,千萬不要拘謹。」 我徹底不知道說什麼了。怎麼娘見了林放變得這麼不靠譜和慇勤起來 爹低頭默不做聲的吃飯。倒是林放微微一笑:「多謝蘇阿姨。」娘立刻像得到表揚一樣,用力點點頭,又慈愛的看向我。 這眼神有點怪,我與爹對視一眼,一起埋頭吃飯。 娘又問了林放一些最近武林的事端,問了之前我們在沔州經歷的風雨。期間爹也不時插嘴,林放都文質彬彬的回答著,氣氛倒算融洽。說道剷平威武堂餘孽時,爹更是頻頻點頭。只有我垂著頭吃飯不是我不想說話,實在是在座的一個是我上司,一個是我父母,怎麼這麼怪呢他們為什麼要坐在一起,我至今都沒想明白 一雙竹筷突兀的伸到我面前,夾了一塊兔腿肉,輕輕放入我碗中。我抬頭,只見林放面色自若道:「多吃點肉,你比一個月前反而瘦了。」 語氣輕柔,微含憐惜。 我心中一暖,忍不住衝他笑了笑,夾起兔肉,咬了大大一口。又夾起一塊鱖魚,放到林放碗中:「老大,你也多吃點」他看了我一眼,目光怎麼如此動人 我忽然間醍醐灌頂 我終於知道哪裡不對勁了爹娘此刻看我的眼神,分明是誤會了我與林放有私情呀爹一如既往的沉靜威嚴,只是目光中似有暖意;娘的表情則簡單得多歡喜,由衷的歡喜,看看我,又看看林放。 「你們誤會了,我」我忙出聲,他們全看向我,包括林放,關切的看著我。 我又頓住。 戰清泓,他們誤會了你跟林放有私情。 那麼,你跟林放之前的種種,算不算私情 望著林放冰雪般玉致的臉,挺得筆直的腰身。我到了嘴邊的解釋的話說不出來。我擺擺手:「沒事,我逗你們玩。」 爹娘一起瞪我一眼,娘朝林放道:「阿放,這丫頭就是這脾氣,不要管她,吃菜吃菜。」 林放點點頭,卻抽出一隻手,輕輕的安撫的拍了拍我的背。我渾身一顫,迅速抬頭,只見爹娘臉上皆露出動容神色。 自從建康回來後,以我在武林的名聲和個性,迅速在這間大宅上下二十餘名奴僕心中,奠定了「一代女俠」的善良、親和地位。其中不乏從荊州家中趕過來的廚娘、管家,也有在昆寧本地新買的丫鬟奴僕。有時候與霍揚在院中練刀累了,奴僕們送水的送水,送食的送食,還有求我們指點武藝的上下歡愉,一團和氣。 可他們從沒像今日這麼大膽 我帶著林放在宅中略作遊覽,一路不過是尋常假山水池、廂房庭院。可以我的耳力和視力,已經在這一路無數角落發現無數偷窺者。 「冬雪、春桃,躲在那裡幹嘛出來」 「郝大娘,你帶著女兒站在假山後面幹嘛」 「管家,你你也跟他們一樣,這麼閒麼」 「小藍霍揚你們為何一路跟著我和盟主」我撫著額頭,看著小藍笑嘻嘻從迴廊後探出頭來,還有霍揚,一副滿不在乎模樣。 我和林放看著兩人,對視一眼,忍不住笑了。 「,我們」小藍嘿嘿一笑,「我們許久沒見盟主了,也很激動。可是又不好意思打攪你們,所以」 霍揚一把拉住小藍:「被發現了就走人,囉嗦什麼」拽起小藍,瞬間跑遠。 周圍終於安靜下來,我苦笑道:「老大,我們家的下人就是這樣的。」 他點點頭:「我知道。」 正好走到我房門口,我推開門走進去:「我們進去吧,免得一堆人跟著聽牆角。」 回頭,卻見他停在門口,目光從房內移到我身上,這才邁步走進來。 坐定,關門,我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突然想起娘以前的教導:閨房呀這孰房怎能隨便讓男人進來 不過林放是我老大,應該沒關係吧。 「這段日子你在練刀,如何了」林放端起茶,微抿一口。 我從腰間解下帝流,放在桌面:「刀倒是好,就是還打不過霍揚。」 他道:「那是自然。如今霍揚江湖刀譜榜排行第三,你才用刀不到一個月,如何敵得過」見我面露驚訝,他解釋道:「第一刀客失蹤十年之久;第二就是如意門薛掌門。」 「那又如何」我笑道,「清泓有信心,必當超越他們」 這句話,我是認真的。小時候覺得刀太重,我戰家也不以刀見長。經歷過兩年磨練後,拿起刀,居然覺得比玦還要順手。那種感覺,跟用玦是不一樣的。 用玦時,我一動,玦也動。人嘯劍吟。用帝流,我未動,它已動,風雷震震。 林放道:「甚好。那明日便隨我去辦事,可好」 我沒做聲。那些往事我已刻意不去想起。或許我真是年紀小,傷得快,好得也快。可是如果再與溫宥一起,效忠林放,著實,讓人無法快樂 忽然,一隻冰涼的手,輕輕覆住我的手,我驚訝的看著林放,他似看穿我的心思,輕聲道:「他不去。」 「那我們去哪裡」 「遼東。」林放握緊我的手,「那裡有千里草原森林,終年積雪。那裡有靈芝人參。那裡的人聽說極為粗曠熱情,那裡的人住在裡。你想不想去看看」 我問道:「可是劉氏叔侄有事」 林放點點頭:「是。遼東慕容氏內亂,慕容皝,也就是劉光,求我們相助保護。我已派了二十人先行趕赴遼東。」 我遲疑了一下道:「那你來這裡,專程是找我」 「是。」他答得很快。 我垂頭:「可是我現下用刀,武藝不夠出眾。」聽得他的聲音道:「無妨。遼東並無武林高手。況且,你可以帶霍揚去。」 我又道:「我沒甚計謀,去了可能幫不上什麼忙。」 話音剛落,一隻冰涼的手觸上我的臉頰。我驚訝的抬頭,只見那雙眸如火流光,冰雪般的潔淨容顏綻露讓人安心的笑容。一如每次我貌同奮鬥,他的聲音沉毅如千年深潭:「泓兒,有我就足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