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那麼,按此推斷,紫嫣對自己的態度和所作所為是正確的了。
    只是再也沒有機會可以向紫嫣道歉了。而且,紫嫣也根本不會接受自己的道歉,她是那麼地恨自己,恨所有的日本人。
    如果,從來沒有這場戰爭該有多好啊。
    自己應該離開這裡。是應該像紫嫣說的那樣,至少,自己可以選擇不在中國。這樣,中國就可以少一個劊子手。
    什麼時候離開?越快越好。
    今天不行,最好明天。
    今天,是7月初7.《風俗通》佚文中相傳,牛郎與織女每年的天橋相會之日。也是小紅信裡提過的要給父母上墳的日子。
    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在那裡見到她。
    如果能夠見到她,也算了結了以前的一份情緣。最好,能跟她講明自己的真實身份,不要再搞出像紫嫣誤會他的事情來,最後,讓她接受他替所有的日本人向她和她的父母的道歉,也算是讓自己心裡有一點點安慰。
    想到了此事,森田武匆匆去洗漱,臨下樓時,森田武又跑回臥室將櫃子裡的玉墜揣到了懷中,他準備如果見到了小紅,將玉墜還給她,因為,他的心裡已經另有佳人。
    隨後,他一個人開著車往城西駛去。
    汽車沿著公主墳路蜿蜿蜒蜒地拐了四道彎,經過一個坑坑窪窪的村子,再往西行,遇到了一條小河,過了河,穿過了一個葫蘆似的窪地,見到了小紅信裡提起過的那片樹林。
    這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
    森田武想,在這樣的戰火中,能保有這樣一片大而廣闊的樹林真的不容易。
    往林子裡走上1個時辰就應該到達墳地了——小紅的信裡曾經提過。
    森田武將車子停在了路邊,徒步向林子中走去。
    他選擇了死
    走在樹林的華蓋下,澄藍色的藍天和刺眼的陽光被嚴嚴地遮住了,剛才一路上的燥熱到這裡已漸漸平緩,風一吹過,竟還有了陣陣涼爽之意,先前身上出的汗不一會兒就干了。
    樹林裡只有自己一個人,森田武前後左右地張望了許久,都沒有望到一個人影,看來,這個墓地平常是沒有什麼人來上墳的。或者,在戰亂期間,自命都不保,哪還有心思去面對故去的人。
    走著走著,樹木少了起來,看來是該到地點了。
    遠遠的,一個淺綠色的像小蘑菇一樣的身形映入了森田武的眼簾。本來,在一片綠色中,一點點淺綠色是根本不容易被發現的,但是,因為淺綠色的後面襯了一片的白色,這就使這一點點淺綠變成了最耀眼的顏色。
    與照片上的一模一樣。那片白色是一朵朵聖潔的百合花。
    森田武在看到這幅從遠處望去像極了一幅水墨畫的圖案時,就確定了他已看到了他想找的人。
    她跪坐在地上,整個上半身扎向了地面,從後面僅能看到的是頭髮編成了兩個小辮的尾巴。森田武的心跳開始加速,因為,他覺得這個背影太刺眼了。
    他選擇了輕輕的潛伏的方式,來到了她背後的一棵樹旁。
    是她,真的是那個讓他驚夢夜半、百轉千回的她。
    她低低的哭泣聲、她因抽噎不斷顫動的身軀,在森田武眼裡是那麼的熟悉,熟悉到先是讓森田武感到無法呼吸,隨後讓他錯覺這一切是在夢中。
    小紅就等於紫嫣——這是一個他一直沒敢換算過的公式。
    答案如此簡單。
    他和她之間,原是有前緣的。
    他傻傻地將身體靠在了樹上,慢慢的,慢慢的,靠著樹幹的身子滑落到地上,他頭枕著樹幹,眼神空洞洞的,沒有了方向感。
    失去了紫嫣的消息以後,他感覺她就像一張照片,已然被他對折成兩半。一半是溫柔,一半是哀愁,組匯成一張美麗的圖像,放在了被塵封的心底。現在,這張照片又打開了,兩半的人又活生生站到了他的眼前,一個佔據了他的左眼,一個佔據了他的右眼,而哪一隻眼都是無法關閉的,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
    紫嫣哭了一會兒,終於停止了。淅瀝嘩啦地好像在擺弄墳前的鮮花和貢品。
    「媽,爸,我決定了,我要加入共產黨,為你們報仇血恨。我知道當共產黨很苦很累的,而且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但是,我不怕,我會像那些黨員一樣為我們的國家做些事情。女兒還想說,今天這一別,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來看望爸媽,請爸媽不要牽掛我。如果,如果我永遠都不能來了,那就請爸媽看一看墳前每年開放的百合,那就是女兒在衝你們微笑。」
    估計她要站起來了,可是,良久,她沒動。
    不一會兒,她又開始哭了,並且,又一次地開始了柔柔的訴說。
    「媽媽,有一件事,我來的時候想了半天,在想要不要告訴你和爸爸——我和Michael見面了。那個在西洋學校讀書的Michael……」
    原來,自己身份的真相,一早在紫嫣那裡就不是秘密了。森田武暗自悔恨自己的粗心和大意。
    紫嫣的訴說停頓了,而且,抽泣的語調也急促起來。她剛剛因擺弄鮮花而立起的上半身又開始向下匍匐。
    「我不知道會是這個樣子的,我不知道……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認識他,我好恨自己呀……」
    紫嫣一邊哭著一邊用手捶打著她頭前的地面,彷彿這種狠命的捶打能化解她心中的傷悲。
    森田武看著她,聽著她的話,眼淚刷地落了下來。
    「Michael竟是一個日本鬼子,而且,還是被派到北平的最大的劊子手。媽,你知道的,我最恨日本鬼子。我本來有機會殺了他,可是,我沒有下手。我不忍心看著他死在我的槍下。世間哪有向思念了許久、相戀了許久、跨越了千山萬水才得以相見的情人痛下殺手的?可是,不殺他我又怎麼對得起您和爸爸,怎麼對得起所有死在日本鬼子槍下的兄弟姐妹?怎麼對得起我對他付出的矢志不移的衷心愛戀?後來,我終於有機會當著他的面向他開了槍,可是……命運為什麼這麼殘忍,讓兩個本是一對情侶的人突然間變成了一對仇人,而且,是不共戴天的仇人?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啊,媽媽?您能告訴我嗎——到了我該走的這一刻了,其實,我內心真的好想好想好想……再見見他——也許,您會說我沒出息,我真的不是。我是想說,我想見的是我的Michael,而不是那個劊子手。」
    一隻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一方真絲手帕遞了過來。
    紫嫣驚得渾身一顫。
    不用回頭,她知道,來者是誰。
    她顧不得用衣袖抹了眼淚,身子從地上擺了一個扇形站起來,一下子撲到森田武的懷中。彷彿,她等待這一刻已經好久好久了。
    森田武緊緊地摟著她,讓她的頭靠在了自己寬大的懷抱中,讓自己的心貼在了她的臉頰上。
    思念得越是深切,兩個人見面越是無語。他和她雖已執手,卻彼此不敢相看淚眼,此時,凝噎在喉嚨和心底的已不僅僅是欣喜和痛楚了。
    天與地都在旋轉了。
    良久,森田武用下巴撫摩著她的額頭。
    「你早就知道我是Michael的,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有什麼用,我說過——我們是兩路人。」
    「不要這樣講,紫嫣。這一次,你先當我是Michael,聽我把話講完,你再講,好嗎?」
    「嗯,你說吧。」
    這一刻的紫嫣在森田武的眼裡充滿了小紅帶給他的溫柔。她本來就是這樣的,柔軟、香濃,鎖住了水的所有蘊涵。
    「紫嫣,我想通了——這場戰爭給日、中兩國人民帶來了痛苦,是日本對中國犯下的彌天大錯。你的父母去世,傷悲的有你;我的父親不在了,傷悲的有我和我的母親。多少個家庭就這樣輕易地破裂了,多少對情侶像我們一樣不得不反目為仇。我真的願意自己是一直沒有來過中國的Michael,而不是什麼帝國派遣軍大佐森田武呀!本來我是想今天到這裡,將玉墜交還給『小紅』,明天,就離開這裡,而且,再也不回來了。」
    「你真的是這樣想?」紫嫣仰起頭,問。
    森田武點點頭。
    「但是,現在一切都晚了,你殺了那麼多人,你已經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我,怎麼能就這樣地放你走,而且,你已走不了了——」
    紫嫣眼裡的淚水緩緩落了下來。
    森田武低下了頭。
    「紫嫣,有個問題我想問你——為什麼你寄給我的玉墜上面有一個『紅』字,而你,名字不是小紅?」
    「這玉墜本是一對的,一個有『紅』字,一個有『綠』字,是我媽媽嫁給我爸爸時的信物。中國有個習俗,管兩個能成為一對情侶的人稱為『紅男綠女』。」
    「原來是這樣。現在,我死而無憾。」
    森田武放開了懷中的紫嫣,從腰出取出一個物件。
    「紫嫣,給你,這是我的槍,讓我死在你的槍下吧,這是我應得的下場。現在,請開槍吧,請拿我的命償還一個中國人的命吧!」
    說著,森田武將槍遞了過來。
    紫嫣毫不猶豫地接過了槍,瞄準了他。
    這已經是第三次將槍口對準森田武了。
    紫嫣覺得心裡已沒了遺憾——他是應該為他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但是,忍不住的淚水還是將她內心深處的東西傾瀉無餘,完全呈現在森田武的面前。
    「慢著——」
    森田武忽然抬手制止住紫嫣。
    「有一件事情我還想拜託你——」
    紫嫣點點頭。
    「我死後,能不能葬在你父母的墳前?我想讓我的歉意永遠陪著他們,也想……也想在這裡一直等你——今生,我們的緣分讓這場戰爭給破壞了,來世——我盼望來世,我們能在一個充滿花香的、到處飛翔著和平鴿的世界裡相依相伴。如果,到那時用我的喜歡和愛還不能償還我今生的所作所為,那就讓下一個來世繼續償還,甚至,以後所有的來世都用來彌補今生的錯誤與遺憾。如果有一天,你看到地上飄落了一片枯葉,請不要用腳踩它,因為,那是我在這裡對你的一個思念。因為落葉飄得多了,所以就有了秋天。天空的白雲和大地上的綠樹都可以看到,有一個來自遠方的男人會在這裡默默地等候著自己心愛的女人。他相信有一天,他心愛的女人會說:她肯原諒他,她肯嫁給他,這個世界就再也沒有蕭瑟的秋天了。還有,這個玉墜我會永遠掛在身上,我死後,請不要摘下來,好嗎?」
    「Michael——」紫嫣的眼淚一大顆一大顆地蜂擁而出,她知道,這一次,他再也逃不過她的槍口了。
    「Michael,你等著我。等著我將世界上所有的侵略者消滅乾淨,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Michael——」
    紫嫣再一次地舉起了槍,準備射擊。
    「砰——」的一聲,悶悶的,是響聲很小的一種悶雷聲在森田武的後心處炸響。森田武的身子晃了一下,向面前的紫嫣撲了下來。
    「Michael——」
    紫嫣扔下手中的槍,搶前一步,抱住了他。森田武像孩童一樣,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青青的草地,一片落花。
    天空中簌簌的,飄起了細細的雨絲。
    鏡頭搖近點,可以依稀地看到她托著他的身子,跌落在草地上。
    她散開了的小辮像幾縷柳枝般纏捲在他的額頭處,與一地的落花勾染出彩虹般的斑斕。
    他是輕輕偎在她的懷中的。從這個角度看去,雖然她的容顏實在有些模糊,但這不僅不妨礙她在他心中的嬌媚形象,而且,在朦朧中更平添了一份神秘與誘惑。
    他的身體逐漸有些發緊了,分不清是來自於某個部位還是來自於全身的神經,他下意識地將下巴抬了過去,開始用自己的唇尋找那片充滿芳香的境地。
    先觸到的竟是絨毛,如雛鴿一樣軟軟的絨毛。一路尋下去,終於到達了她誘人味道的唇片。身下的精靈開始蠕動了,是迎著他的唇在蠕動,彷彿他代表了春天的氣息,將在嚴冬中凍挺的蟲兒拂醒了一般。
    春天和蟲兒開始跳舞了。他們糾纏在一起,扭動輕快的步伐,合拍地催發著每一片含苞的花朵。春風是如此地盛情呀,每一絲每一縷都不曾放過,而蟲兒是那樣的歡暢呀,盡情地吸吮著蜂蜜一樣的甘露。
    這世界還有其他的生命嗎?
    還有。風聲、鳥鳴、草兒拔節的聲音、蟲兒呢喃的聲音在將一曲悠揚的小調彈奏,為他們輕輕合拍祝福。
    她的眼角掛了一滴淚水。
    是什麼使她激動了?是他的力量他的剛強還是他肆無忌憚的投入?抑或是她將身體裡積壓的所有對他的情感匯聚到一起搾出的一滴凝露?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就沒有什麼事情比此時此刻更能讓人陶醉的了。
    他的手劃了一個優美的弧形,想伸過去,去感受一下面前那引人不能自拔的海洋裡到底有什麼秘密。她的皮膚不能用光滑去形容,在樹影的照射下,惟有牛奶和絲綢才能與她充滿著光華的肌膚相比較,以至使他的手根本不敢在上面觸摸,害怕哪怕是輕輕地劃過,也會使她受到永遠無法彌補的損傷。
    就這樣,他在她的懷中伏著,一動也不動了,靜靜地聽著來自深谷幽潭的清唱。
    他想——如果她說,一輩子讓他這樣伏著,那麼對他來說就真的是一種無上的恩賜。
    鏡頭再搖近一些,可以看到,她輕輕的,輕輕的捧起他的頭,將一個吻輕輕地印在了他的唇上。
    「Michael,你說過的——也許會有一天,我會主動吻吻你的唇——現在,我吻了。你聽到了嗎?你看到了嗎?你感覺到了嗎?」
    一滴溫熱的眼淚落到了他的唇上,他感到了淚的味道。
    死去吧,他想。
    能這樣的在她懷中死去,無疑是一種不錯的生命選擇。
    就這樣,他死去了。
    死在了她瀰漫著玫瑰花香的懷中。
    林中的槍聲
    打死森田武的槍不是紫嫣開的。她清楚地知道她還沒有扣動扳機,而且,子彈是從森田武背後射來的。
    紫嫣將森田武放在了草地上,將他胸前的玉墜擺好位置,站起身來。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紫嫣雖然問話,但,並沒回頭。
    「他不該殺嗎?我怕你下不去手!」
    利明說,而且在紫嫣聽來,不是沒有道理。
    「我們走吧。」
    利明說。
    雨停了。
    身後的腳步聲開始凌亂起來,在這樣的草地上能發出如此大的腳步聲一定是人非常多的緣故。
    「想去哪兒呀?」
    不用看,紫嫣都能聽得出這是中島的聲音。敵人的聲音在任何時候都會顯得格外熟悉。
    再回過頭來,已見自己和利明如狩獵者眼中的小兔,團團被包圍住,沒有逃脫的餘地。
    「利明,我害了你。」
    紫嫣和他背靠背,傷心欲絕。她不忍心再一次看到她身邊的男人倒在血泊中。
    「怎麼會是你?」
    利明問中島。
    「為什麼不是我?在這林子中還有你的9個同伴,其中一個是女的,我說的數字沒錯吧?我黑龍會的弟兄已全部將他們送上了黃泉路,現在,該你們了。」
    地上有支槍,是剛才森田武遞給紫嫣的,這時,紫嫣猛然間看到了它。她想彎下腰去撿。事已至此,總要做最後的拚搏。
    「別動,紫嫣。他不會殺我們的。」
    利明忽然說。
    「你為什麼有如此大的把握,年輕人?」
    中島笑了,他晃了晃圓圓的腦袋。
    「知道嗎——晉察冀地區八路軍戰略部署圖、北平地下黨輔助工作要點和八路軍行進及撤退路線三份文件我們已經交到岡村總司令那,再過48小時,從奉天派來的大隊人馬就到到達這裡準備開戰了。所以說,不管你是蝴蝶,還是琴棋書畫中的某個人物,對於我,都沒有什麼存在的價值了。」
    「不。留下我,也許還對你有一點點用處。」
    利明一邊說,一邊從衣袋掏出一個東西,扔了過去。
    「沒想到吧,中島?」
    「厲害!沒想到中國也有像你這麼厲害的年輕人。佩服!佩服!」
    中島將東西又扔給了利明。
    「中島,現在,是該我們聯手的時候了。我幫你除掉了森田武——我知道他與你一直不和。現在,我們該聯手除掉共黨了吧!」
    紫嫣驚愕地看著利明和中島,她被眼前這一切驚呆了。
    中島的人將槍都收起來了。
    「其實,我這次是想引真正的蝴蝶現身,沒想到將你們黑龍會引來了。南京方面給我下的破壞北平地下黨的任務我一直沒有完成,上一次想以苦肉計混進監獄去刺探裡面的地下黨,沒想到被這個女人給攪了。這一次帶她來這裡是想將來解救她的共黨一網打盡,沒想到我的人又被你的手下全干了,唉!」
    利明歎了口氣。
    「現在,這個女人是你的了,死幾個兄弟撈來一個女人,也挺划算的啊!」中島笑著說。
    一旁的紫嫣緩緩轉過身來,她想再仔細地看清楚一下她認識了多年的朋友。
    沒變,利明的樣子還和以前一樣,那樣和藹、那樣可親、那樣充滿了令人信任可以依靠的男人的味道。
    這是那個讓她奮不顧身、不惜奉獻自己一切的男人。
    這是那個一直讓她誤認為是民族英雄的並且就在前幾天還捨身從黑龍會搭救出自己的男人。
    「利明,能問一問你為什麼要冒險到黑龍會救我?」紫嫣問。
    「為了恨。我恨你,一直都恨,恨得非常艱難,恨得非常痛苦。我恨你從小有林達;恨你長大後你有葉智久;恨你後來又有森田武,我沒有一天不生活在恨你的氛圍中。見了你,我恨你,恨你不主動對我脈脈含情;不見你,更恨你,恨你無時無刻不在操縱著我的神經。最恨的是,我身在軍統,不得不按命令去迎娶柯珂,但,我心裡一直在發誓,有一天,你會是我的,你一定會受到我的懲罰的,而且,也只有我才有權利懲罰你,或者,決定你的死活。所以,我到黑龍會帶你出來,所以,我開槍殺了森田武。」
    「能問一問是什麼樣的標準衡量你選擇加入軍統而不是共產黨?」
    「錢,和權。跟著共黨,辛辛苦苦沒錢;跟著軍統,還能給我權利,至少,所有在北平的軍統人員都聽我的派遣。」
    利明看著紫嫣的眼睛,想從中間找出一份憤怒之色,可遺憾的是,沒有。
    「現在,一切都明白了吧。森田武已經死了,跟我走吧——你只能選擇這條路,因為,我比森田武更知道用什麼樣的方法使你乖乖地就範。」利明的臉上帶著一股得意之色,將胳臂搭到上了紫嫣的肩膀,接著說:「有一件事你不用擔心,我不會在意你跟森田武同室而居過,誰讓我也結過婚呢,我們扯平了。事已到此,你也不用再期盼共黨真的會來救你,這世間真的沒有什麼蝴蝶。」
    「誰說沒有?」
    猛然間,一聲斷喝從空中而降。
    發聲音處是樹梢上,聲落時人已到了地面。
    待大家看清來人時,中島的脖頸已被一條堅實的臂膀緊緊卡死,一把日式純鋼匕首橫在了他的胸前。
    「放了紫嫣——」
    來人說。
    利明冷笑了一下,一把將紫嫣攬在懷中。
    「不用蒙面了,老同學。你的聲音我怎麼也能聽得出來的。等你半天了,你遲到了。」
    蝴蝶將面具摘了下來。
    利明猜得沒錯,是林達。
    「我說讓你放了紫嫣。」
    「別這樣激動。有一件事你還不知道吧,共黨快玩完了。剛才中島大佐已經說了,再過48小時,從奉天派來的人馬就該到了,所以,請你冷靜地想一想,不要這樣衝動,與我們合作吧。以你如此好的身手,我們軍統一定會願意接納你的。」
    林達搖了搖頭,他手中的匕首沒有挪動位置,還是死死地對準了中島的心臟。
    「有一件事我想你和中島也不知道吧?現在告訴你們也沒什麼關係,反正只有48小時了,再通風報信也已經來不及了。」
    利明神情緊張地看著林達,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北平地下黨輔助工作要點』其實是『晉察冀地區八路軍戰略部署圖』和『八路軍行進及撤退路線』兩份文件的輔助文件,文件裡講的很清楚,圖也畫的很清楚,岡村那老鬼按照這份文件派遣人馬必定會按照文件上標明的線路和軍事部署情況來行走,例如到了河北界地,他們只有兩條路走,一條是冀北,一條是冀東。按文件上標明的,冀北有我們的伏軍,所以,岡村一定會讓他的人馬取道任丘。在任丘,當地的百姓已挖好了成千上萬個地道,還有河北地區的優秀的游擊隊員,加上從黑龍會倉庫裡繳獲的10車軍火,一場轟轟烈烈的地道戰將要在那裡拉開帷幕了。為了配合這次反圍剿行動,平西、平北、平南的八路軍和游擊隊同時反攻,一舉將敵寇殲滅。你們說,這件事你們知道嗎?」
    「林達,你們——」
    利明感覺後背直冒冷汗,如果林達說得不錯的話,這一次,不僅岡村派去的5萬人馬要全軍覆沒,配合日本軍行動的國民黨的人馬也會全部斃命。
    「利明,我們都是商人出身,對做生意我們都不陌生——你放紫嫣過來,我放中島過去,大家各奔東西,兩邊各不虧本。」
    中島嘶啞著嗓子大喊:「放了那個女人!弟兄們把槍放下!」
    剛才林達一出現,黑龍會的所有特務都將槍對準了林達,現在,他們聽了中島的吩咐,將槍扔在腳下,在場的只有利明還手裡拿著槍。
    「我不同意。中島的死活跟我無關。」利明沉默了一下,說。
    在場的人包括林達在內,都愣了。
    樹林裡靜悄悄的,霎時間沒了一絲聲響。每個人都呆呆地看著利明,好像這句話不是從他嘴裡說的。
    「我殺死中島頂多陪上我和紫嫣的性命,但是,如果你見死不救的話,他們那幫黑龍會特務會饒了你嗎?你想清楚啊!」林達沉著冷靜地說。
    「年輕人,耍狠你還耍不過黑龍會,我勸你最好放了那個女人!」
    中島看利明不肯救他,氣急敗壞。
    「閉嘴,老傢伙!如果人都死了,還有誰會找我算賬啊?」
    利明仰天大笑,彷彿這世界都是他一人的一樣。
    只是,他的笑聲還沒有停止,一旁圍著的黑龍會特務就隨著他的手和一陣陣的爆炸聲上下紛飛,胳臂、腿、腦袋等七零八落地掉在了地上。
    瞬間中,利明雙手並用將衣袋中的10餘枚美國產最新的即拋即炸式袖珍炸彈全部扔出。
    林達在這檔口卡嚓一下將匕首插進了中島的心臟,想趁機跑過去想搭救紫嫣。無奈,距離太遠了。縱是林達飛一樣的速度,還是慢了,因為,當他的手搭到紫嫣左肩的時候,利明的手也搭上了紫嫣的右肩。
    三個人就這樣站在一條直線上,停止了動作。
    利明手中沒有槍,因為剛才只顧扔炸彈,將槍無意中丟在了地上。
    林達手中沒有槍,匕首在中島的心臟上,因為剛才他飛身過來想拽紫嫣,手中來不及拔出利器。
    兩人清楚,他們之中無論誰採取行動,都會先傷及紫嫣。
    怒火由兩個人的心中衝出,熊熊燃燒向曾經熟悉曾經朋友的對方。
    耳畔樹影的晃動聲在此刻都成為很大的聲響。
    「哥——」
    林子裡忽然出現個清脆的女聲。
    三個人依舊巋然不動,誰也沒有抬眼尋找來聲。
    「砰——」的一聲,槍響了。
    一個人倒下了。
    好似利明。
    一個女生和一大隊人馬刷刷刷地奔過來。
    是林依和葉智久,身後的是警衛隊人馬。
    「唉,這個共黨還真夠頑抗!」
    葉智久過去狠狠踹了利明一腳,利明此時還沒有斷氣,掙扎著想站起來,指著葉智久說:「你是——」
    葉智久「鐺」地又給了他一槍,說:「我是什麼?我是你爺爺!」
    林依像小鳥一樣飛撲了過來。
    姐妹重逢,而且是經過了風風雨雨的重逢,眼淚和擁抱已是彼此之間能夠給予的最輕的禮物了。
    「林依非要來給她姨媽來上墳,才讓我趕上這事。這回去以後報告怎麼寫呀,弟兄們?」
    是啊,現在躺在地上的不僅有派遣軍大佐,還有黑龍會的會長。
    葉智久臉露尷尬之色,看著警衛隊的人。
    一個瘦猴似的隊員說:「這還不好辦嗎?就寫派遣軍和黑龍會與共黨激烈戰爭,派遣軍和黑龍會的人讓共黨全給殺死了,我們在最後一刻趕到,將共黨剿滅。是不是,兄弟們?」
    眾隊員一致頷首稱讚。
    也只能如此了。
    葉智久無奈地揮揮手,讓警衛隊的人馬將地上林達等人的屍體全部抬到樹林外的車上。
    紫嫣讓葉智久將Michael的屍體掩埋在父母的墳前。
    草地上,只剩下了他們四人。
    紫嫣拽過林達,衝他耳語了幾句,兩個人來到一邊的草地上。林達撿了一根樹枝,在地上按紫嫣的要求寫下了黨組織的所在地,然後告訴紫嫣,有機會,他會去看她的。
    紫嫣站起身,看了看那邊被林依纏著的葉智久,發現此刻的他好像也沒有那麼的討人厭,也許是到了自己該離開的時刻,對每個人都多了一點包容心。想到此,紫嫣揮了揮手,將葉智久招呼過來,輕輕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
    「我會的。」
    葉智久先是皺了皺眉,然後笑著說。只是他看向紫嫣的笑容中攙雜了從未有過的幾許勉強、幾許無奈、幾許眷戀和幾許惆悵。
    鏡頭跟著葉智久的眼神慢慢前搖,陪伴著紫嫣的腳步消失在樹林中。
    (完)

《紫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