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0、水瓶座
  然而,第二天,夏潛移沒有來。
  第三天,第四天……很多天,他都沒有再出現。
  黎祖兒想,他不聯繫她,自己可以主動聯繫他啊,發個短信問候一下沒什麼可唐突的吧,可是,短信發過去,如石沉大海,毫無回應,終於忍不住直接撥過去,線路那邊卻始終不在服務區。
  她以為得到了電話就等於是靠近了他。
  而今才知道,原來電話也可以永遠打不通。
  下一個帶著花一起來病房的人,還是赫連澈。依舊是一束白玫瑰。依舊是一進門就開始插花,完全當她不存在一般。
  黎祖兒真不明白,既然如此,他有必要這麼勤快的來探病麼?
  「喂,」她按捺不住,主動開口,「去y城有收穫嗎?」
  「收穫?」他慢吞吞的接話,目光須臾不離開花,「你指麻辣雞爪和十香鴨嗎?抱歉,我沒買。」
  誰跟他提那個了!「案子,我是說案子!」
  赫連澈將剪刀一放,拿著整瓶花走過來,放到床頭櫃上,然後轉過臉,用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盯著她。
  被那麼刻意的盯視著,不知道為什麼,黎祖兒頓時覺得手足都無措了起來,忍不住紅著臉粗聲粗氣地說:「幹嗎?看什麼?」
  「考考你吧。」伴隨著這句話,一款黑色多普達u1000機遞到了她面前。打開液晶屏,裡面顯示出一張照片,一個男人抱著七八歲的孩子站在書桌前,表情呆板,眼神呆滯。
  「趙偉年和他的孩子?」黎祖兒隨口問了句後,按下一張照片,拍的還是書房,中國古典風格的中堂裡,掛著一幅竹蘭雙雅,而紅木書桌右側,還擺放著一隻青花纏枝瓶。
  再往下翻,就沒有照片了。
  「什麼意思?」就憑這兩張照片,實在看不出端倪。
  赫連澈在pda上按了幾下後,屏幕裡出現了一份案卷,裡面記錄的是趙偉年的口供。當黎祖兒翻看供詞時,他在一旁講解:「趙偉年的口供和1年前並無出入,他聲稱當時自己在接電話,一時不慎沒留意前方的雙實線,而根據手機記錄,當時的確有一通長達3分鐘的來電,我們追查了那個號碼,是公共電話亭的。他事後解釋對方打錯電話,而且還胡攪蠻纏,所以耗費了3分鐘之久。」
  「這代表什麼?」
  「他的岳父是個退休小學教師,他的妻子是家庭主婦,他的兒子在讀小學一年級,而他自從發生那起車禍後,就被出租車公司解雇了,現在待業在家。這麼說吧,他們一家目前都沒什麼經濟來源。」
  黎祖兒總算抓住了話裡的重點:「那他用什麼維持日常開支呢?」
  「再看前面的照片,這幅竹蘭圖是趙偉年送給他岳父七十大壽的賀禮,他岳父非常喜歡范曾。」
  「范曾是誰?」這話一出口,黎祖兒就心想糟糕,又要被鄙視了。
  還好,赫連澈只是用一種無奈的目光看著她,說道:「拜託你平日裡多看點有用的書好嗎?范曾字十翼,別署抱沖齋主,是近代中國十大畫家之一,順帶一提,04年時,他所交納的個人所得稅為198萬元。」
  「也就是說,他的畫很貴!」
  赫連澈點頭。
  「趙偉年和他認識?」
  「不認識。」
  「那他怎麼買的起那麼貴的畫?」
  赫連澈別有深意的反問:「你說呢?」
  心至福靈,黎祖兒連忙翻出那張照片,指著一旁的青花瓶
  「我對古董沒有研究,不過請專家看過,認為那很有可能是雍正年間的瓷器。如果是真品的話,價值應該在40萬左右。」
  「原來小學老師那麼賺錢……」黎祖兒喃喃,見赫連澈變了臉色,當即笑了起來,「說笑呢,用腳趾頭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啦。」
  「所以,你的結論是?」
  黎祖兒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再開口時,表情變得很嚴肅:「假設,1年前的車禍不是意外,而是關郁輝給了趙偉年一筆錢,讓他開車撞死朱玳兒,並偽裝成交通意外,這樣就能解釋為什麼趙偉年明明失業卻還買的起范曾的畫送岳父。」
  赫連澈不置可否的聽著,說了句:「繼續。」
  「而1年後,此事被人發現了,於是出於復仇的目的毒死了關郁輝,為朱玳兒報仇。」
  「那麼依你看,是誰會為朱玳兒報仇?」
  「唔……有沒有可能朱玳兒當時沒死,而是假裝死了,1年後回來報……」黎祖兒的聲音越說越小,因為她發現赫連澈的目光越來越冷。果然,美少年一張口,又是諷刺:「你是不是
  小說看多了,以為醫院都是吃白飯的,連是否真實死亡都鑒定不出來?還是殯儀館的人都是瞎子,把其他人的屍體當成朱玳兒的給燒了?」
  「好嘛好嘛,那就不是她自己回來報仇好了……要說最有可能替她報仇的,只有她老爸dc集團主席朱孝先了,而且,就兇手作案的手法來看,絕對是個一流的專業殺手,請他們殺人可是一大筆錢,尤其是關郁輝的死,並不是一顆子彈就解決的問題。根據我們所掌握的情報,兇手跟他起碼接觸了有4個月,所以我大膽的推測,朱孝先可能一開始只是懷疑,不能確定是否真是女婿殺了女兒,於是請了專業殺手來試探關郁輝,最後證實了的確是關郁輝買兇殺死朱玳兒後,才用毒藥取了他的性命。」黎祖兒分析完畢,興沖沖的朝赫連澈仰起頭,「怎麼樣怎麼樣,我分析的對不對?」
  「對不對尚不得知,不過恭喜你,這麼久了,你總算稍微跟的上我的步伐了。」
  什麼嘛,說的自己好像多厲害似的……不過不得不承認,這個剛從學校畢業的年輕後輩,頭腦之靈活,眼光之敏銳,學識之豐富,都堪稱百里挑一。想到這裡,黎祖兒忍不住問道:「你是什麼星座的?」
  赫連澈怔了一下,「水瓶。」
  「啊,不是天才就是怪胎的星座啊。你肯定屬於怪胎類。」黎祖兒又問,「那麼血型呢?」
  赫連澈皺了下眉。
  「肯定是a,獨斷固執自我的a型對不對?」
  他終於不耐煩,「有時間研究這些無聊的東西,不如多看看案卷,木疙瘩腦袋。」說著,取回他的pda,並在她頭上拍了一記。
  黎祖兒摀住腦袋抗議:「不許叫我木疙瘩腦袋。」
  「那好,就叫白色史努比吧。」
  「你!」黎祖兒大怒,抓起一旁的枕頭就朝他丟過去,「你快滾吧!我看見你就頭疼心煩,連腿都開始痛了!你再待在這裡,我非被你氣死不可!」
  赫連澈輕描淡寫的接住枕頭,放到一旁的椅子上,然後朝門口走去。
  黎祖兒吼道:「把你的花一起帶走,我一點都不喜歡白玫瑰!」
  「是嗎?那真遺憾,因為我喜歡。」赫連澈打開房門,扭頭又說了一句,「此花出現在這裡的目的,僅僅在於取悅我而已,並不是因為你,不要忘記這一點。」
  什麼?黎祖兒還在驚怒,房門已輕輕合上。
  靠!
  真是該來的人偏偏不來,不該來的人偏偏要來。
  這個赫連澈,這個赫連澈,這個……赫連澈……真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啊。為什麼每次跟他相處,自己都處於劣勢的一方呢?
  黎祖兒百思不得其解。
  11、朝顏
  weknowthegood,weapprehenditclearly,butwecan』tbringittoachievement。
  我們懂得善,我們理解善,但是我們無法實現善。
  伴隨著五月的離去,初夏來臨了。
  黎祖兒的右腿x光片中顯示骨痂明顯生長,骨折線已模糊不清,因此,在醫生的安排下,開始了第二療程。
  這一天,在護士的攙扶下去散步,到醫院樓後的綠化帶時,看見很多孩子在玩,有些踢皮球有些放風箏,一片生機昂然的景象。
  她對護士說自己想一個人待一會兒,護士便先行離開,留她一個人坐在長椅上,吹著初夏輕柔的暖風,看著那些孩子們玩耍,感到一種生命的愉悅。
  一隻足球骨碌碌地滾到她腳邊,與此同時,一個小男孩匆匆跑過來說:「對不起,那是我的球。」
  黎祖兒撿起球,說:「我跟你們一起玩好不好?」
  小男孩看著她的腿,「可你不是腳受傷了嗎?」
  「右腳受傷,但是左腳還是好的呀!」為了應證自己的話,她立刻飛起一腳,將足球踢了出去。
  足球在空中飛啊飛,啪的撞到一顆樹的枝幹間,卡在了上面。
  黎祖兒這下傻了。而小男孩看看她的腳又看看樹上的足球,哇的一聲哭了
  她連忙手慌腳亂的安慰:「啊對不起對不起,姐姐這就去給你拿下來!」一邊說,一邊用單腳跳過去,正心想著找根類似竹竿的東西把球挑下來時,橫空飛來另一隻足球,撞上卡在樹間的那隻,兩球一起掉了下來。
  黎祖兒連忙彎腰想去撿,有人已先她一步將球撿了起來。
  修長的手指,白的幾乎透明的肌膚。順著淺紫色的袖子往上,看到了熟悉的勾劃標誌——nike。
  她的心臟驟然急跳了兩下,視線開始緩慢的繼續往上移動,有點緊張,又有點害怕,生怕某種期待又會煙消雲散。
  尖尖的下巴,弧型優美的雙唇,秀挺的鼻子上方,是水晶般清澈的眼瞳,眼睛的形狀細長,帶著渾然天成的勾人風情,眉睫濃密,無比精緻的一張臉,像造物主創造出的最完美的成品,落在了人間。
  「paul……」她喚出他的名字,齒頰間,滿是思念。
  原來,她竟一直一直在想念他。
  夏潛移將足球還給小朋友們,然後朝她走過來,微笑:「madam,你的氣色很不錯,看起來恢復的很好。」
  黎祖兒注意到,他兩手空空,沒有如約帶花來。這個發現令她的心沉了一沉,原來上帝不想把他賜給她啊……那個賭約,她輸了。
  不過也是,在這個紙醉金迷的大都市裡,高貴優雅的玫瑰百合爭相競艷,質樸無華的喇叭花,反而變的稀有罕見了呢。
  她強抑下心裡的失落,回他一個燦爛的微笑:「好久不見了,怎麼這麼久都不來看我?」
  夏潛移在她面前停下,問道:「手機開藍牙了嗎?」
  「咦?」
  「打開吧,發個東西給你。」
  她依言打開藍牙,不一會就收到一張圖片,打開來,依舊是蝴蝶的照片,斑紋似虎皮,長有兩條長長的尾突,非常美麗。
  「這叫二尾褐鳳蝶,是高原蝴蝶的一種,僅在青藏高原東緣的貢嘎山有少量存在。」
  黎祖兒驚訝:「你去青藏了?」
  夏潛移笑著搖了搖頭:「不,我這只是在日本的商店裡拍攝的,這種蝴蝶目前已經被炒到了10萬日幣以上。」
  「你去日本了?」
  「嗯。去的很急,今天剛回來的,所以……對不起。」
  對不起這麼久沒來看你。
  對不起一直讓你找不到我。
  這些個不需要講就出來就能明白的意思,就像熨斗一樣,瞬間將她心裡所有的失落、不安與擔憂通通熨平。黎祖兒看著手機裡的蝴蝶,再看著夕陽中他微笑的模樣,只覺之前的一切等待都獲得了補償。
  「算了,看在圖片的份上我就原諒你吧!」她合上手機,如此說道。
  夏潛移做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含笑說:「那麼小人就謝主隆恩了。」
  「只有這麼一張嗎?」
  「其他都在相機裡,你如果想看,下次帶來。」
  「嗯哪,說定了哦……」說笑中,黎祖兒感到背上傳來某種被人注視的感覺,忍不住回頭,只見二樓的某扇窗內一個穿著病人服的女人正冷冷地看著她。當發現她也看到她時,立刻拉上了窗子。
  這令她產生一種微妙的奇怪感。而在這時,夏潛移說道:「時間不早,我扶你回病房吧。」
  她連忙點頭。
  夏潛移扶著她回房間。他的手溫暖而鎮定,讓人覺得只要被這樣一雙手攙扶著,就絕對不會發生任何意外。
  黎祖兒低頭看著他的手,好奇的說:「為什麼你的手這麼白?比我的還白呢。」忍不住伸出自己的手和他比了一比,卻被他反手一把抓住。
  掙扎了幾下,沒掙脫,她的臉突然就紅了,為了擺脫這種彆扭的感覺,她連忙說道:「聽說皮膚太白的人身體不好哦,男人長的太秀氣也不夠福氣……」
  「是嗎?」夏潛移笑。
  「你是不是有貧血症?有沒有早上起來覺得頭暈?精神不振,耳鳴,記憶力下降,思想不集中?」
  她每問一樣,夏潛移的笑容就加深一分,最後走到病房前,停下歎了口氣:「madam,我想,如果你不咒我的話,我會活的更健康些的。」
  黎祖兒頓時語塞,尷尬的站了幾秒鐘,悶悶地說:「我要進房去了。」
  「等一下。」他忽然按住她握在門把上的手。
  手上一熱的同時,心也跟著熱了起來,他,他他他想幹嗎?黎祖兒睜大眼睛,有些緊張的摒住了呼吸。
  夏潛移的眼神有點點恍惚,有點點飄渺,恍如氤氳在湖上的水氣,但聲音卻變得很正經:「你有沒有那種很渴望某種東西,但就是得不到,結果反而在最沒心理準備時突然間出現的經歷?」
  見他說的慎重,黎祖兒不禁也跟著嚴肅了,認真的搖了搖頭。
  「那麼,」夏潛移凝眸一笑,「數到9,再推門。」
  他的語音裡隱藏著某種蠱惑人心的力量,黎祖兒仿若被催眠了一般地點點頭,從1默念到9,然後推開門——
  黃昏旭暖的陽光從大開著的窗外照進來,落在盆栽植物上,米色的陶罐中,紫色的花朵悄然綻放:白色的芯蕊,絳朱色的五道弧線,以及,碧綠色的籐蔓與葉子……
  喇叭花,一年生纏繞草本,旋花科植物,又叫牽牛花,其實,它還有個更美的名字——朝顏。
  朝而生,午而謝。
  此時此刻,卻在桔紅色的晚霞中俏然生姿。
  黎祖兒的嘴巴變成了o型,怔怔的望著那瓶喇叭花,顫聲說:「怎、怎麼、怎麼可能……」
  「專門請教了園藝師,他說朝顏開花的時間是固定的,週期為24小時,並不是受晨光的照射才開放,因此可以在進入黑暗後,通過生物鐘控制時間,令它在下午5點時盛開。」清潤如水般的聲音從身後不急不緩的傳來,而這一刻,她失去了回頭的力量。某種悸顫正不斷地從心底湧現出來,浸沒全身。腦海裡一句話重複閃現,那就是——
  我贏了。
  我贏了我贏了我贏了!那個賭約我贏了!
  上帝啊,我曾經說過如果paul下次來看我時真的帶來了盛開的喇叭花時,你就把他賜給我的……
  她驀然轉身,直直地看著夏潛移,難抑欣喜又不敢置信:真的把他賜給她嗎?真的把這樣一個好男孩賜給平凡無奇又粗心大意除了槍法別無所長的她?
  「沒有令你失望吧?」夏潛移朝她眨了下眼睛。就在他準備眨第二下時,黎祖兒忽然撲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記。
  這一吻過後,兩人都呆住了。
  亢奮的血液在一瞬間墮入冰窟,黎祖兒惶恐的想:上帝啊我究竟在幹什麼啊?再抬頭看到對方微訝的表情,血液一下子衝上大腦,想也沒想就把他推了出去,然後砰的關上門。
  好害羞……
  好害羞好害羞好害羞啊!
  她沿著門滑坐到地上,摀住自己的雙頰,只覺臉頰像有兩團火焰在燃燒一般,滾燙滾燙。
  而門外,夏潛移的臉凝默了幾秒後,唇角勾了勾,有點像笑,但充滿了複雜的味道。他深吸口氣,轉身離開,大理石地面隱隱約約的照出他的影子,瘦瘦長長的一道。
  拐角處忽然轉出一個人。
  長髮,穿著藍白條紋的病服,正是先前從窗子裡凝望黎祖兒的那個女人。
  夏潛移瞥了她一眼,面無表情的從她身邊走過,她突然張口:「離那個女警遠一點。」
  夏潛移沉默。
  「我想不需要我提醒你吧,你在玩火。」
  夏潛移沒有停步,淡淡的說了一句:「病沒有好,不要出來亂晃。」就走進了電梯。
  長髮女人一直望著他,直到電梯門合上,憔悴的眼底,忽然就有了濃濃的悲哀。
  12、照片
  暗紅色的暗房裡,掛著一張張待干的相紙。
  夏潛移將膠卷放入顯影罐中,轉動罐身,使膠卷顯影,然後將底片放到放大機下,調整構圖,打開光孔,開始曝光,再將相紙放入顯影液中。
  做這一系列事情時,他的表情始終帶著一種凝郁的冷漠,動作由於過分熟練流暢,看上去就像是機械操作,一雙手,在紅光下愈顯蒼白。
  當相紙顯影完畢後,用鑷子夾起,放入定影液中,開始等待。
  暗房的牆上掛著一隻鐘,滴答滴答,秒針走的單調而枯燥。而他在那樣枯燥的聲音裡,靜靜等待了30分鐘,從頭到尾都沒有顯露出絲毫焦躁。
  最後,將相紙從定影液中夾出來,用清水沖洗。水流嘩啦啦的流下去,淌過相紙上的人像,那是一個穿著白色套裝的卷髮女人,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倒在地上,身下,一片殷紅。
  外間依稀傳來新聞的聲音,口齒清晰的播音員用日語播報著:「……東京都知事永田直子昨天在北海道演講時被殺,子彈正中心臟,當場死亡。兇手逃逸,至今仍在搜捕中……」
  夏潛移將沖洗好的相紙用上光機上烘乾,貼到牆上。在它旁邊,還有另一張照片,照片裡是個高大英俊的男子,倒在米色的沙發上,表情驚懼。
  做好這一切後,他走過去打開暗房的門,明亮的日光一下子照了進來,映著池子裡的液體、廢棄的膠卷、濕漉漉的相紙,以及……滿滿一牆的照片。
  照片大概有八、九十張之多。
  每一張拍的都是人,以各種姿勢倒下的人,以各種方式死去的人。
  夏潛移看著那些照片,眼眸由淺轉濃,然後走出去,啪的關上了房門。
  外面是個裝修的非常舒適的客廳,到處可見柔軟的墊子和漂亮的糖果,此刻,一個人正躺在他的沙發上,吃著他的糖果,看著他的電視,最後,衝他微微一笑:「呦。」
  那是個看上去像個人偶般的少女,四肢修長而柔軟,當她轉過來時,竟可以將兩條腿由後彎曲架在自己的腦袋旁。
  夏潛移瞇起眼睛,「我有沒有說過不要隨便進我的家?」
  少女笑嘻嘻的,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說過,但我可不是『隨便』進來的哦。」
  夏潛移沒說話,走到沙發的另一頭坐下,疲憊地揉了揉的眉心。
  「你又沖洗你的那些寶貝照片啦?不是我多嘴,你這個嗜好真是要不得!哪天要是有人無意中闖進來,看到了那一牆的死亡照片,嚇死事小,去報警事大,到時候你就完了!」
  「有什麼關係?」夏潛移閉著眼睛,「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少女撲哧一聲笑了:「你還真是信奉宿命論呢。」
  「不是宿命,是必然。我們這樣的人,如果不是死在別人的槍下,就是死在牢中。趁早接受現實的好。」
  「那麼,接受了現實的paul先生,在你死之前,讓你的地獄蝶再跳個舞吧。」少女說著,將一張卡片飛了過來。
  雖然閉著眼睛,但他輕輕一伸手,卡片就不偏不倚的飛進了他的指縫間。打開來,黑色的卡片上印著銀色的一行字:「
  他的眼神沉寂了幾秒,將卡片丟回給少女。
  「不接?」
  「我的上一張照片剛洗出來。」
  「所以你認為你應該還在休假中?」少女咯咯的笑,「別傻了,我們的字典裡,是沒有休假兩個字的。再加上你之前因為私事在這裡逗留的時間太長,dad很不高興呢。」
  她一個伸腰,長腿纏上沙發背,上半身橫空而起,再翻落於地,輕巧的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然後將卡片再度遞回到他手中,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我如果是你,就不會拒絕這個任務。達卡可是個很美麗的城市哦,有一種世紀花16年才開放1次,還有800多座清真寺廟,又有清真寺城之稱。也許在那裡,你能拍到喜歡的蝴蝶。」
  夏潛移拈著那張卡片,沒有說話。
  少女又剝了顆糖果往上一拋,再用嘴巴接住,含糊不清的說:「聽皇后說你和一個女警走的很近?」
  夏潛移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少女吃吃笑:「我倒是不會因為這種事情勸你的啦,反正要論起玩來,區區一個小警察怎麼玩的過你呢?不過你最好還是顧忌點,小心皇后吃醋,一怒之下橫生事端。dad不喜歡我們行事太高調。」說著,湊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還有,你是dad最喜歡的兒子,一旦你出了事,要豁出命去給你墊背的無辜者將會有很多,包括我這麼可愛的美少女在內,記住這一點。」
  她一個後翻,腳尖勾住旋轉門柄,打開臥室的門,然後跳上裡面的大床,一把抱住被子說:「嗚,終於可以睡覺了,坐了30多個小時的飛機好累呢,不許趕我走哦……」
  房門因慣力而最終合上。
  坐在沙落上始終一動不動的夏潛移,張開五指蓋住自己的臉,將腦袋仰靠到了沙發上。暗幕裡,有雙手臂在前方溫柔的召喚,依稀浮現出一個人的笑臉,五官輪廓完全模糊,卻能感覺的到,她笑的好燦爛。然後有蝴蝶在飛,一隻、兩隻、三隻……很多很多只。
  他看見自己跌跌撞撞的朝那雙手跑過去,途經之處,蝴蝶紛紛墜落,跌到地上死去。暗紅色的鮮血從天空中流下來,遮住笑臉,也遮住了那隻手……
  夏潛移悚然睜眼,窗外,夜幕已經降臨。
  原來,有些事情,過去了那麼那麼久,還是想不起來,也忘不徹底。

《蝴蝶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