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塵緣往事

  怪華佗的住處就在一山洞裡,石洞中鐘乳如林,山石崢嶸,亦有碧清水潭,滴水如注。陽光照射不進,因而顯得有些陰暗。
  彎身進洞,一股寒流撲面而來,伴隨陰風陣陣,使人週身戰慄。
  一人背對他們坐著,面前的石桌上擺放一副棋盤,看情形是一人分飾兩角自己同自己對弈。
  果真是個古怪的人,雲清霜暗道:這樣下棋,勝了是他,敗了也是他,有什麼樂趣可言?她朝夏侯熙瞥去淡淡一眼,後者搖了搖頭,示意她不可輕舉妄動。
  夏侯熙清了嗓子,雙手抱拳道:「請問是怪華佗前輩嗎?」
  那人並不回答,在夏侯熙問第三次時,才緩緩轉過身道:「正是老夫。」
  雲清霜心中對他實是滿懷好奇的,她仔細打量著眼前之人:長相普通,中等身材,因為盤膝而坐,瞧不出身高。貌不驚人,並未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夏侯熙上前一步恭敬道:「晚輩夏侯熙。」他指了指身邊的雲清霜,「我這位朋友身中劇毒,能否請前輩替她醫治?」
  怪華佗半闔的雙眼冷冷掃過雲清霜,「你們可知我的規矩?」
  夏侯熙清亮的眸中笑意依舊,「前輩您看病有三大規矩,颳風不看,下雨不看,心情不好也不看。今日天晴雲薄,江水無波,就是不知前輩您心情如何?」
  「老夫今天心情很好。」
  話一出口,夏侯熙一喜,但臉上聲色不動。
  「但這好心情被你們打擾了。」怪華佗別轉過身,連頭都懶的抬起。「兩位請吧。哼!」
  這一聲冷哼聽的人心裡都涼了半截。雲清霜下意識的攥起了拳頭,再握緊。
  「呵,」卻是夏侯熙輕輕笑道:「那我們只能改日再來拜訪了,實在是可惜啊。」他拉過雲清霜,柔聲道:「清霜,我們走吧。」
  雲清霜心下詫異,他,不該是這麼容易放棄的人呢。可還是順從的點頭道:「好。」
  「等等。」才走了兩步,就被喚住。
  夏侯熙眼裡有了絲絲笑意,「前輩還有何指教?」
  雲清霜頓悟,這招以退為進,用的真是巧妙。
  「你方才說可惜,此話怎講?」怪華佗仍舊沒有正眼瞧他們,口氣倒是平和許多。
  夏侯熙唇畔帶笑,清冽如水,「我本打算和前輩玩幾手骰子,前輩心情不愈,自然不能打攪。這不是可惜又是什麼?」
  怪華佗噌一下站起,幾個翻身越過他們頭頂,攔在洞口,一本正經道:「我說心情不好不看病,又沒說不賭。」語速飛快,竟像是擔心夏侯熙和雲清霜會突然離去。
  傅先生所言不差,每個人都有弱點,而怪華佗的弱點便是嗜賭如命。
  夏侯熙笑著不說話,同雲清霜對望一眼,並肩往裡走去。
  怪華佗比他們速度更快,只聞得衣袂飄忽聲,他人又再次端坐桌前,並伸手拂去棋盤,淡然道:「請坐。」棋子落了一地,他置之不理。
  雲清霜失笑,這位前輩開了賭局,就顧不得風雅了。她不笑則已,這一笑如同三月裡和煦的陽光,掃去一室陰霾,溫暖了每個人的心,怪華佗也忍不住道:「姑娘,你也請坐。」
  雲清霜欣然應允,挨著夏侯熙坐下。
  夏侯熙費了好大勁才把目光從雲清霜身上移開,他深吸一口氣,緩和了心神道:「前輩,若是晚輩僥倖贏了你……」
  「如果你能贏我,我自然幫你的朋友解毒。」怪華佗挑眉,看似不以為然。「但要是你輸了呢?」
  「但憑前輩差遣。」夏侯熙一臉從容。
  怪華佗哈哈大笑三聲後道:「我要你爬出回天谷。」
  雲清霜心頭一緊,肩膀微顫,夏侯熙大手蓋在她的手背上,輕點兩下,「相信我。」他神色自如道:「一言為定。」
  「好,夠爽快。」怪華佗從衣袖裡甩出一個錦盒,打開,是六顆骰子。骰子邊角被打磨的有些發亮,由此可見,一定被經常拿來使用。雲清霜知夏侯熙武功高強,可這擲骰子的本事,非一朝一夕能夠練成,她不免有點擔心。但看他從容不迫,又覺得他早已成竹在胸。
  怪華佗眼尖的瞅到夏侯熙被包紮的密不透風的右手,似是隨口一問,「你手受了傷?」
  「不打緊。」夏侯熙爽朗笑道。
  「包成這樣影響我的心情。」怪華佗不留情面的說,雲清霜聽罷,臉莫名一紅。手上突然多了個東西,一看,是一隻精緻的小玉瓶。
  「你給他敷藥。」怪華佗言簡意賅的說。
  拆下裹傷布,血已經止住,掌上傷疤錯綜,猙獰可怖。
  怪華佗只看了一眼,道,「好一把利劍。」眼角有意無意的瞥過雲清霜置在桌腳的純鈞劍。
  雲清霜咬了下唇,在心裡歎了口氣,如果不會因為她,夏侯熙也不至弄成這個樣子。
  打開玉瓶,飄出一股極淡的清香,雲清霜識得那是鳳幽草的香味,知道這是治刀傷劍傷最好的藥。
  藥膏抹在傷口上不覺任何疼痛,反而絲絲清涼,說不出的舒服,即便夏侯熙不懂醫理,也明白這藥極其名貴,等雲清霜替他上完藥,他道:「多謝前輩。」
  怪華佗不耐煩的擺手道:「不必,囉嗦。」見雲清霜將玉瓶遞還,又道:「你收著吧。」
  雲清霜怔了怔,鳳幽草通常長在懸崖邊上,尋找不易,江湖人千金難求,現在竟然被他隨隨便便的就送給了陌生人。這怪華佗忽冷忽熱,倒是吃不準他真實的想法。
  怪華佗一手抄起六顆骰子,迫不及待道:「我們這就開始吧。」
  夏侯熙微抬眼,「比大?」
  「不,比小。」怪華佗瞇著眼笑道。
  夏侯熙低頭看了眼雲清霜,眼中波光漣漪,「好,那就比小。您是前輩,您先請。」
  「那我就不客氣了。」怪華佗手一揚,六顆骰子被盡數掃入一茶盅裡,杯口向下,他的手罩在杯底,不緊不慢的左右搖擺,一陣滴溜溜的聲音停下後,他放開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姑娘,請打開。」
  雲清霜依言行事,茶盅一被拿離,她更重的咬住了嘴唇,呼吸也略顯急促。六顆骰子,排列成一行,每一顆都是一點朝上。
  須知先擲者為莊,六個一點,他等於是立於不敗之地。
  「你已經輸了。」怪華佗得意洋洋的道。
  夏侯熙呵呵笑道:「這可未必。」
  「哦?」怪華佗奇道。
  夏侯熙把骰子丟進茶杯中,依樣畫葫蘆的搖動片刻後,移開了手。
  雲清霜手心滿是冷汗,她從未感覺到如此緊張,即使是數度遭遇險情,甚至性命之憂時都未曾有過。她的手亦有些發顫,夏侯熙捉過她的手,抿起唇溫柔的笑了笑。
  那怪華佗早等的不耐,他抓起茶盅的一瞬,眼睛頓時瞪大。
  茶盅下的六顆骰子,自下而上整齊疊放,最上面的一粒,是一點。
  雲清霜鬆了口氣,笑盈盈道:「一點,前輩,是你輸了。」
  怪華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過神,叫喚道:「這樣也可以?」
  雲清霜淺笑道:「前輩,莫非你要抵賴不成?」
  「哼,老夫一言九鼎,言出必行。」他氣呼呼的把骰子收回囊中,「我馬上替你解毒。」
  手在桌下被夏侯熙緊緊握住,此時雲清霜才覺察到他手指冰涼,掌心卻是溫暖的,他緊張的心情其實並不在她之下。只不過,他掩飾的很好,也是不想讓雲清霜憂心。彷彿有一支桃花在她心裡生了根發了芽,再慢慢盛開,瀰漫到全身的暖流,逐漸轉化成幸福的眩暈。
  「手伸過來,」怪華佗冷冷的說,眉頭緊鎖著,心不甘情不願的。
  雲清霜和夏侯熙相視一笑,這位前輩大概從未輸過,丟不起面子。
  怪華佗手搭著雲清霜的脈搏許久,眸中精光乍現,神色陰鬱,忽然開口道:「你中了穿心跗骨針之毒?」似是疑問,又似肯定。
  雲清霜尚未說話,夏侯熙已出口相詢:「前輩,這毒你能不能解?」
  怪華佗笑了,眉目有種說不出的清冽,在他平淡的容貌映上些許光華,「笑話,」他自信滿滿的道:「這世上還沒有我解不了的毒。」
  夏侯熙大喜過望,緊蹙的眉頭舒展開,雲清霜眼底默然含著笑,這一趟終究沒有白來。
  怪華佗自牆角抓起一個包袱扔在石桌上,從中掏出一把銀針,根根又細又長,驀地讓人心驚。
  雲清霜只覺得頭皮發麻,手不自覺的抓緊了衣襟。怪華佗看了她一眼,「我要刺你身上十二處死穴,你若是害怕就閉上眼睛。」
  夏侯熙一驚,死穴被點焉有命在,何況還是十二道死穴。
  怪華佗神情不變,似乎是早料到他們有此反應,「你們不信我,那我也沒法治了。」邊說邊把銀針收起。
  雲清霜攔住他,始終保持淡然的笑意,「我相信你。」穿心跗骨針之毒如不能根治,免不了一死,還不如博一次,權當又擲了把骰子。
  「姑娘勇氣可嘉,老夫敬佩。」他故意出言恫嚇,原本打算讓他們自己知難而退,這樣就不能算他食言,沒想到雲清霜看似柔弱,實則剛毅堅強,著實有點出乎他意料之外。
  「前輩施針吧。」雲清霜食指微屈,併攏了五指,說不害怕,心下總是慼慼,神色淡然,不過故作鎮定罷了。
  夏侯熙側過身體,表面上無波無瀾,暗自攥緊拳頭,蘊起內勁。
  雲清霜只要一垂眸就能瞧見那一把駭人銀針,只得偏開頭,抿緊了唇。
  怪華佗左右手各捻起一根銀針,正要往雲清霜太陽穴刺去,而就在這時,夏侯熙聞得腦後有破空之聲,喝道:「誰?」一支金釵夾帶著風聲,直直的釘在怪華佗身後的石壁上。
  方纔還是睿智沉穩的怪華佗頃刻間變的慌亂,他失魂落魄的往洞口奔去,口中不住喚道:「雨嬋,雨嬋。」三步並作兩步,倉促間被地上的石凳絆了個正著。
  「前輩,」夏侯熙伸手想拉他一把,被他用力甩開,他雙眼迷濛,神智不清,一時爬不起身,嘴裡還是大聲叫嚷著:「雨嬋,你不要走。」
  洞外傳來動靜,「上官哲,你好自為之。」陰惻惻的嗓音竟來自那位白髮老嫗。聲音越來越輕,逐漸遠去。
  這一聲喚醒了上官哲渙散的神智,站起身時目光驟然變的冷漠而陰沉,「你們走吧,她的毒我解不了。」這一句卻是對著雲清霜和夏侯熙所說。
  雲清霜艱難的動著唇,「……前輩。」
  夏侯熙眼底深沉,掠過一絲冷然,「前輩你這是什麼意思?」
  「不必多說,我不會為她解毒的。」上官哲拂袖,決然道。
  心就好像從雲端墜落谷底。在她產生強烈的求生慾望之後,又生生的給了她當頭一棒。
  夏侯熙臉色灰敗,五指緊握,再握緊。
  上官哲眼中似有什麼一閃而過,極輕的說道:「你們可以殺了我洩憤,但我絕對不會辜負她。」他身形一動,用腳尖挑起桌腳的寶劍,又借力向夏侯熙踢去,「你動手吧。」
  夏侯熙臉上有揮散不去的戾氣,他接劍在手,眼中有束火苗蠢蠢欲動,熊熊怒火幾乎燃盡了他的理智,處於崩潰邊緣,一觸即發。一隻柔若無骨的小手攀上他的手背,些微冰涼,迅速澆滅了他胸中沸騰的怒火,目光觸及雲清霜流光泛彩的剪秋雙瞳,更是滋人心田,撫平內心的煩躁。
  「大哥,別為難上官前輩,我們走。」雲清霜扯出一抹清淡的微笑,秋水般有神的秀目平靜無波。
  「清霜……」夏侯熙眉眼牽起了一絲酸楚,已沒有了先前的意氣風發。
  雲清霜搖了搖頭,依舊笑容楚楚,「走吧。」
  一路沉默。
  夏侯熙終於忍不住道:「清霜,上官哲雖醫術高明,但論武功未必在我之上,你為何不讓我一試?」
  「他寧可一死也不肯違背薛前輩的意願,倒是個性情中人。」雲清霜眉輕佻,唇畔還勾起幾分笑意來。
  夏侯熙輕搖首,正色道:「清霜,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須知,天下除了薛雨嬋,就只有上官哲可以救你。」
  「大哥,你不會明白的。」雲清霜低眉斂眸,惆悵和欣慰兩種截然不同的滋味在她心頭一掃而過。這是一種極為深厚和微妙的情感,師傅對娘親,師兄對師妹,或者現在夏侯熙對自己也是如此。她微微仰首,眸色深了幾分。
  夏侯熙眼眸深處是一閃而逝的痛色,他以為憑他一人之力就可以救雲清霜,但是到了這裡,他才明白有些事情,是無能為力的。
  「大哥,不要洩氣,」雲清霜明靨如花,笑聲朗朗,「我堅信這世上的神醫不是只有上官前輩一人。」
  夏侯熙柔柔撫過她的頭頂,無聲的歎了口氣。
  身後忽有疾徐的腳步聲。「兩位等一下。」是怪華佗上官哲的聲音。
  雲清霜心中一動,笑語嫣然,「怎麼,前輩改變主意了?」
  上官哲一揚手,一個玉瓶劃過優美的弧線落到雲清霜懷裡,「這瓶藥給你。」
  雲清霜抄在掌中,淡瞥一眼,「前輩,鳳幽草極其珍貴,配置不易,晚輩只有一個月的命,恐怕再用不上,前輩您請收回吧。」
  「這瓶藥是我用數十種珍貴藥材花費二十年心血煉製而成,雖不能解你體內穿心跗骨針之毒,但可拖延毒性發作的時間。瓶內共二十四顆,每半月服一次,可保你一年性命無憂。」上官哲嗓音低沉而又輕緩,「為防止毒素擴散,這藥閉住了你的主要穴道,所以也等於封住你的內力,你行走江湖須更加小心。」
  雲清霜明顯的眉心一緊。
  上官哲斜睨她一眼,「老夫告辭。」
  「前輩請。」
  雲清霜望著同樣若有所思的夏侯熙,沉吟了一下後喚道:「大哥,你在想什麼?」
  夏侯熙眉宇間仍是籠罩著一層散不去的陰霾,「清霜,」環住她的肩膀,讓她靜靜的靠在他的懷裡,「我想,這次還是免不了要打擾師傅了。」
  「你的師傅?」雲清霜倏然抬起頭,額頭撞上夏侯熙的下巴。她顧不得自己,手往他下顎撫去,被夏侯熙輕易的捉在手中,唇角噙起淺淺的笑容。雲清霜臉紅若霞,比往常更添上幾分嫵媚。但她並沒有忽略夏侯熙的話,這也是她一直想知道的。他的師傅是誰?和薛雨嬋又有何淵源?薛雨嬋為何一直追著她不放,這其中又有哪些塵緣往事?
  夏侯熙捏了捏她精巧的鼻尖,慢慢道出原委。
  夏侯熙的師傅駱英奇同薛雨嬋尚在襁褓中就定下了娃娃親,兩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薛雨嬋對駱英奇情根深種,但駱英奇卻一直當她妹妹看待。駱英奇在外遊歷期間,結識了一名絕色女子,回來後便要同薛雨嬋解除婚約,並立下誓言,此生非那名女子不娶。薛雨嬋自然不願,並且三番兩次找那女子的晦氣。後來薛雨嬋不知從哪裡得來了極歹毒的毒藥,逼迫那女子服下,令她患上早衰症,一夕之間年輕貌美的少女變成白髮蒼蒼的老太婆,更為陰毒的是,中了這毒,終日不能見光,也不能吹風,否則就會喪命,當真是生不如死。駱英奇恨薛雨嬋心腸狠毒,不願再見她。這十幾年來,他跋山涉水,遍尋名醫,就是想找到解藥,可惜都沒能成功。
  聽到這裡,雲清霜不覺抓緊了夏侯熙的手,唇咬的泛白,自己卻渾然未覺,不住追問:「那後來呢?」
  夏侯熙只道她是因為薛雨嬋為人狠辣大驚失色,怎知她思緒萬千,百味陳雜。他拍了拍她的後背,動作極輕柔,溫和的說:「這些年她來找過師傅多次,都被拒之門外,我也是在師傅的手札上看到記載,才無意間得知這樁陳年舊事。」
  雲清霜腦中一片空白,嘴唇哆嗦,幾乎說不出話來。
  竟是那薛雨嬋將母親害成這樣。難怪她一看到自己,便面目猙獰,眼中透著怨恨,又因為夏侯熙對自己情深意重,嫉妒的發狂,不惜狠下殺手。
  「可她為何要那樣對你,我始終想不明白。」夏侯熙這時才發覺雲清霜情緒波動,腳步虛浮,忙扶她到樹底下坐定,「清霜你怎麼了?」
  好半晌,雲清霜洶湧澎湃的內心才逐漸平靜下來。「我沒事。」儘管她努力維持聲音的平和,抑制不住的憤慨還是洩露了她心中的秘密。
  夏侯熙只是靜靜的抱住她,沒有追問。
  雲清霜獨自想著心事,良久才意識到自己身體整個蜷縮在夏侯熙懷裡,且保持這一曖昧的姿勢已經很長一段時間,她還不習慣這樣的親近,當即一縷羞意透上心來,立刻避開他的目光。
  夏侯熙溢起一抹醉人的微笑,寬大的衣袖將兩人緊扣的十指覆蓋住,似不經意的想起了什麼,娓娓道:「對了,在師傅的臥房床頭常年擺放著一幅女子的畫像,想來便是那名一直令他念念不忘的女子。」
  雲清霜全身一震,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你見過畫像?」
  「不曾見過,只是常常聽師妹說起。」夏侯熙沉著神色道。
  雲清霜苦笑,也是,自己問的這一番傻話。他若是見過,又怎會猜不到她的身份。
  夏侯熙忽抬眼,舒緩了眉心,斷然道:「清霜,你跟我去見師傅。」
  雲清霜渾身不自然,還是強作泰然自若,「嗯?」
  夏侯熙喟然歎了一聲,「師傅雖然恨極那薛雨嬋,但為了救人,應該會答應見她一面。你隨我一同回去,或許還能解開你心中的謎團。」
  煩亂的思緒像天上游雲似的飄忽不定,對駱英奇,雲清霜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既惱恨又覺得可敬,惱恨的是因為他的緣故母親的下半生只能存活於黑暗中,就連親生女兒也難得見上幾面,敬的是他對母親的一片情深,這麼多年還是默默守候,始終沒有將她遺忘。雲清霜性子倔強,從不向人低頭,薛雨嬋和駱英奇害了她的母親,就是她的仇人,如今卻要跟仇人去討取一線生機,若在平時,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但因為是夏侯熙,讓她有了要活下去的強烈信念。自她懂事以後,就沒見娘親笑過,但也不曾聽她抱怨過一句,也許,在她心裡,從沒有真正恨過誰。
  雲清霜心中觸動,頭抵在夏侯熙懷裡,婉聲道:「好,我隨你去。」
  夏侯熙眼底的笑意慢慢浮了上來,掌心溫柔的摩挲過她的面頰,絲絲縷縷的深情摯意凝結成一句話,「清霜,信我,我會護你一生一世。」
  這般鄭重的誓言叫人微微濕了眼眶,臉上卻又蘊開淡淡的笑,娘親這輩子可望而不可及的幸福,或許她能夠牢牢把握住。
  洗去一身風塵,在融嵐居用過午飯後,又要再度上路。
  轉到偏僻小徑,雲清霜便以哨音召喚青驪馬,但等了許久,仍未見它的蹤影。雲清霜犯了疑,青驪馬乃訓練有素的良駒,只聽從主人的差遣,尋常人更是難以靠近它,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除非……是師傅,師兄或者師妹三人中的一人來到此間。
  「清霜,什麼事?」夏侯熙見雲清霜神色有異,關切的問道。
  雲清霜掩去不安,回眸道:「青驪馬不受召喚,不知是否出了意外。」
  夏侯熙含笑注目她,「再等會,許是正在趕來的途中。」
  「嗯,」雲清霜心中卻起了不詳的預感,面上陰晴不定。
  並沒有等上很久,夏侯熙道:「來了。」
  雲清霜失了武功,連聽風辨音的能力也遜色不少,她屏息凝神好一陣子,才聽到遠處有隱隱的馬蹄聲傳來。她歡喜道:「是小青。」
  青驪馬是日行千里的名駒,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已近在咫尺之間。馬上依稀坐著一人,湖綠衣衫,明眸皓齒,神清骨秀,雲清霜的心驀地往下一沉。師姐妹重逢,本該喜出望外,為何在見到她時,背脊僵硬,渾身都不自在,心情仿似跌入萬丈深淵。
  「師姐,」柳絮跳下馬,身姿輕靈,笑眸彎彎。
  「師妹,原來是你。」雲清霜不鹹不淡的說。「你怎會到宣城來?」
  柳絮大眼咕嚕嚕一轉,掠過夏侯熙再轉回到雲清霜身上,「爹命我前來找尋師姐你。」
  雲清霜並不相信,卻也不揭穿她,低低道:「哦?師傅有何吩咐?」
  「爹說你若是辦妥了這兒的事,就盡快趕去乾定城。」這番話合情合理,不由得雲清霜不信。
  雲清霜從容應道:「我會的。」她輕輕撫摸小青發亮齊整的鬃毛,不再多話。
  柳絮卻根本不在意雲清霜的態度,她睜大眼睛仔細打量夏侯熙,直到後者面露尷尬,頰上飄起一絲淡紅。
  柳絮親熱的挽起雲清霜的胳膊,美目微瞇起,以調侃的口吻道:「師姐,不為我們介紹一下嗎?」
  雲清霜只得顰眉道:「夏侯熙。」頓了頓又道:「我師妹,柳絮。」她草草將兩人的身份介紹了一遍就想結束這個話題,柳絮卻還不想放過她,展露無邪笑容,甜甜的說:「夏侯將軍的名諱,倒是常聽沈師兄提起呢。」
  乍一聽到沈煜軒的名字,雲清霜心下黯淡,陡然生出一絲悵然。
  夏侯熙語聲清越,「沈兄亦時常將兩位師妹掛在嘴邊。」
  「呵,」柳絮笑的怪異。
  夏侯熙早已覺察到雲清霜和柳絮這對師姐妹的關係並不如沈煜軒所描繪的那般親密無間,如今看來,兩人間的隔閡非一日造成。他不動聲色道:「柳姑娘,你師姐身中劇毒,需立即救治,我們先走一步了。」說罷,就去牽馬。
  柳絮瞥一眼在旁默不作聲的雲清霜,緊鎖起眉頭。此時夏侯熙已飛身上馬,柳絮一把拽住韁繩,詢問道:「什麼毒,要不要緊?」
  「回頭再向柳姑娘詳細說明,實在是情況緊急,耽誤不得,還請姑娘見諒。」夏侯熙拉起雲清霜上馬,動作輕緩,不經意的溫柔落在柳絮眼中,她手上驟然一緊,目光一頓輕歎道:「師姐有病在身,我做師妹的自當時刻伴在她身邊也好有個照應。」
  「不敢勞動師妹,」雲清霜毫不客氣的說道。
  瞬間一層霧氣就衝上眼眸,柳絮咬了咬嘴唇,「師姐是嫌棄我嗎?」
  雲清霜沉不住氣,忿忿瞪了她兩眼,卻也無法再拒絕她。
  然,一匹馬三人如何共騎,終究還是牽馬步行前往。雲清霜失卻武功以後,比普通人更顯得氣虛體弱,霞光漸暗時,不過行了一半路程。
  虧得夏侯熙心細,在密林中尋到一處山洞,儘管有些陰暗潮濕,總好過露宿在荒郊野外。山洞不大,幸能容下三人一馬,夏侯熙撿了些樹枝枯葉在洞口生上火,謹防夜裡有野獸來襲。
  夜半,雲清霜半夢半醒之間,覺察眼前似有人影閃動,她一個激靈挺直身體,卻是夏侯熙正將自己的外衫披在她的身上。
  「吵醒你了。」夏侯熙眸光溫柔,略帶歉意道。
  雲清霜搖搖頭,淺淺笑著坐起,想把衣衫還給夏侯熙,他微微一笑,舉手阻止她,「夜裡涼,你披著吧。」極輕的笑出了聲,從她鬢邊撫下一片落葉。
  雲清霜雙手托腮撐在膝蓋上,火光映照下,容色俏麗,分外明艷動人。夏侯熙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將她攬到懷裡,輕聲喚道:「清霜。」
  「嗯?」雲清霜抬起頭,他恰在此時低頭,冰涼的唇從她唇上險險刷過,登時,兩個人臉上都飛速湧上一抹紅潮,雲清霜的臉更是燙的快燒起來,她稍稍掙扎了下,立刻被夏侯熙抱的更緊。他單手托起她小巧的下巴,「清霜,」他的嗓音帶著沙啞的蠱惑,閉上眼,耳畔縈繞的是他溫熱的鼻息。他摟緊她,在她眉心烙下深深的一吻。唇蜿蜒而下,眼睛,鼻子,面頰,最後吻住了她的唇瓣,先是淺啄,再輾轉深入,雲清霜眼皮輕顫,心跳的厲害,半朦朧了眼,到底神智清明,輕推開了他,羞澀道:「師妹呢?」
  夏侯熙放開那已是嫣紅的唇,笑容溫和。他待人素來冷淡,唯有面對雲清霜時才會有幾分柔軟,偏生雲清霜也是清冷至極,卻獨有夏侯熙讓她慢慢敞開了心扉。手撫上她的臉,掌上薄薄的繭子細細摩挲她嬌嫩的肌膚,無比憐惜的道:「她說睡不著,出去走走。」
  雲清霜表情有些許不自然,垂眸不語。柳絮的這次突然出現,讓她心生恐懼。
  夏侯熙輕抵住她的額頭,柔聲問道:「怎麼了?」
  雲清霜眼中有淡淡的難以捉摸的憂色。那一年,她方滿十三歲,也是柳絮的到來,奪去了所有原本屬於她的東西。師傅的關愛,還有……師兄的愛護。她猶豫著,伸手回抱住夏侯熙,眼底有一瞬的晶瑩,「大哥,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嗎?」這是她第一次袒露心底的無助和無奈。
  夏侯熙捉起她的皓腕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目光暖如春水,輕聲但又是堅定的,「是。」雖只有短短一個字,也讓雲清霜喜不自禁。她安靜的枕在夏侯熙肩頭,沉沉睡去。
  再度醒來時,發現自己完全偎入夏侯熙的懷裡,他雙目緊閉,雙手緊緊環住她。他身上是清新的檀香味,雲清霜貪婪的呼吸了幾口,感動於他的細心呵護。夏侯熙沉睡時,眉頭舒展開,嘴角微微牽起,似乎正在做一場好夢,雲清霜撐起胳膊,壯著膽子仔細打量他,整張臉,稜角分明,他酣睡時放下了滿身的戒備,五官顯得柔和許多,仍是英氣逼人。
  手悄悄的攀上他的臉頰,撫著他閉緊的雙眼,見他沒有反應,雲清霜膽子更大,直接婆娑他緊抿的薄唇,一下兩下,手驟然被抓緊,迎頭對上一對漆黑如夜空般閃亮的眼睛,心跳頓漏半拍,沉溺其中,難以自拔。過了好一會才意識到自己方才調皮的舉動,全然落在他眼裡。
  「我……」雲清霜的手還被捉著,想抵賴也是不成。
  夏侯熙以笑掩過,將她雙手包於掌中,眼中的光澤猶如灑下了密密的一張網,雲清霜早就無處可逃。
  雲清霜從夏侯熙的懷裡探出腦袋,此時星月交輝,周圍萬籟俱靜。她突然想到了什麼,抬手擒住他的衣袖,愕然道:「師妹……還沒有回來。」
  夏侯熙也怔了怔。四處環視,果然不見柳絮的影蹤。「她武功不弱,不會有事的。」他輕描淡寫道,隱去眉宇間的一絲憂色。
  儘管雲清霜並不樂意柳絮跟隨身側,但她畢竟是她的師妹,若有閃失,她無法和師傅還有師兄交待。她輕歎一口氣,「大哥,師妹她怕是迷路了,你我分頭去找。」
  「不行,」夏侯熙斷然否定了這個提議。
  他的聲音沉沉入耳,煞是好聽,雲清霜心下動容。良久,又試探著說:「那你獨自去,我留下來。」
  夏侯熙握一握她的手,「你如今失了武功,我怎能放心留下你一人?」
  雲清霜扯出一抹清淡的笑,「不用擔心,」眨了眨眼,以玩笑的口吻道:「如有危險,我立即跳上馬,小青日行千里,看誰追趕得上。」
  像是要印證她的話似的,青驪馬長聲嘶鳴,四個蹄子胡亂蹦踏,還往雲清霜身上噌了噌。惹得夏侯熙大笑不已,他扣著雲清霜的手,拉她入懷,讓她靠定在自己結實的胸膛上,就著她的耳邊低低道:「我去去就來,你務必小心。」
  腳步聲漸漸離去。
  雲清霜緊了緊裹在身上的衣衫,離開他的懷抱,空氣中仍留有他強烈的男子氣息。撫過酡紅的面頰,這顆顛沛流離的心終於尋到了避風的港灣。
  腳步聲復響起。
  雲清霜欣喜道,「這麼快回來了?」抬頭,卻只看見柳絮一人。
  雲清霜奇道:「怎麼就你一個人?夏侯將軍呢?」
  柳絮挑了下眉,「我沒有瞧見他。」
  興許是錯開了,雲清霜並沒有放在心上,反而關切問道:「你去哪了?」
  「就在附近走了走。」柳絮淡淡回道,似乎是不願多談及這個話題,雲清霜也就不再追問。
  師姐妹相對無言,沉默了好一陣子,柳絮忽道:「師姐。」
  在雲蒼山時,柳絮經常是直呼其名,很少這般正兒八經的喚她,雲清霜倒是一愣,沒細想,脫口道:「什麼事?」
  柳絮眼神閃爍不定,避開雲清霜的目光,朗聲道:「師姐,我想你陪我去一個地方。」
  「現在?」雲清霜疑惑的瞥她一眼。
  「對,就是現在。」柳絮美眸流轉,聲音淡薄。
  「不能等天亮了再去?或者夏侯將軍回來我們一起去。」雲清霜眼中閃過一絲遲疑,她對柳絮始終是心存戒備。
  柳絮冷冷道:「師姐,你怕了?」
  有時明知是激將法,卻還是不得不往裡鑽。雲清霜咬住下唇,反問道:「我有什麼好怕的?」
  「那我們走吧。」柳絮霍然站起,拂一拂衣衫,一把挽起雲清霜的手臂直往外帶。
  雲清霜失卻武功,氣力自然不如她,這一下竟被拽的踉蹌了幾步。柳絮回首,放緩了步子,皺眉道:「師姐,你病的不輕啊。」
  雲清霜站穩了身形,有些懊喪。她功力原本同柳絮旗鼓相當,如今內力被閉住,就如同廢人一般,心中怎會快活。
  柳絮拉著她鑽進密林一路西行,中途沒有停歇,雲清霜累的氣喘吁吁,香汗淋漓,剛想出聲探詢,柳絮先自開口,「到了。」
  大約有些年代了,經風吹雨打,早已破敗不堪。
  雲清霜略感驚異,不覺張口問道:「這裡哪裡?你為何要帶我來此?」
  柳絮不言不語,推門而入,雲清霜只得跟著她進去。
  屋內塵土飛揚,蛛網結聚,應該已是荒廢許久。
  「師姐,你隨我來。」柳絮又拉起雲清霜的手,她驟然覺得腕上一痛,低頭看去,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了幾道淤青。她沒作聲,任由柳絮拽著她進了裡屋。
  一進屋,雲清霜就被柳絮從身後重重推了一把,腳步一滑跌進了角落。
  她手扶著牆站起,才抬眼,嚇的差點尖叫出聲。整間屋子,慘白一片,這裡,竟被佈置成了一座靈堂。「師妹,師妹。」她忙喚道。
  無人應答。
  回頭,柳絮蹤跡全無。
  案桌上除了靈位,尚有一壺酒和幾道小菜。屋子明顯被人收拾過,一塵不染,和外間的髒亂形成鮮明對比。
  此時雲清霜已緩過神,她壯著膽子近前,辨認出靈位上的字跡:亡母紀慕婷之位。
  這一驚非同小可。
  紀慕婷,是她的師母,柳絮娘親的名諱。
  雲清霜只覺心跳加速,手心直冒冷汗。這裡供奉的是紀慕婷的牌位,柳絮騙她來此,目的何在?
  屋外忽傳來哭聲,斷斷續續,雲清霜屏住呼吸,專注的辨別哭聲的方位所在,側耳聽來,卻又沒了聲響,停了一會,又是一陣嗚嗚的哭聲,夜半聽到,令人毛骨悚然。
  雲清霜追隨哭聲出了裡屋,一個滿身素縞的女子倚靠在門牆上,垂兩行清淚,然看向雲清霜時笑容飄渺,當真詭異之極。
  「柳絮,你搞什麼鬼?」雲清霜按捺下怒意,盡量平心靜氣道。
  柳絮陰惻惻笑了,「師姐,你在害怕什麼?」
  雲清霜在心底低歎,無聲無息。沉下臉道:「你帶我到這裡,有什麼目的?」
  「師姐這話說的好生奇怪,怎麼說我的娘親也是你的師母,你拜一拜她,也不為過吧。」柳絮笑容稍斂,語氣凌厲。
  柳絮今日所為她大約能猜到幾分了,雲清霜反而平靜下來,「師母葬在雲蒼山上,每年春秋兩次祭掃,清霜從未拉下。師傅又替師母在邀月山莊設了靈位,清霜每日祭拜,不敢怠慢……」話未說完,一柄鋒利的長劍指在她的喉間,對上的是柳絮幾欲噴火的赤紅雙目。
  「邀月山莊,你有臉提邀月山莊。你明知道我爹建造這座山莊的涵義,你……」柳絮憤怒的將劍尖往前一送,雲清霜雪白的頸子上頓時滲出幾滴血珠。柳絮怒目圓睜,倒提著劍,「你再敢提邀月山莊,我馬上殺了你。」
  雲清霜淡漠道:「你算計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如今沒有師傅和師兄阻擾,我又失了武功,這麼好的機會,你甘心錯過?」
  「哈哈哈哈,」柳絮放聲大笑。笑過之後,卻沉靜下來。眼中閃過一抹哀怨,一絲落寞,一份孤寂,一處淒涼,許多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整個人都蒙上一層灰暗。雲清霜從不知道一個人的眼裡能同時流露出這麼多的情緒,她的心口像被木棍狠狠擊了下。她可以無視柳絮的張揚,能夠容忍她的跋扈,也不畏懼她的威脅,唯獨不敢面對她卸下全部偽裝後的悲苦和偶爾流露的脆弱。
  雲清霜躊躇著,緩慢伸手扶住柳絮孱弱的雙肩,頓了頓,又不知從何說起。
  柳絮扯了扯嘴角,彷彿在笑,可眼裡沒有一點笑意。
  「師妹。」雲清霜終於開了口。
  「師姐,娘親,就是死在這間屋子裡的,今天是她的忌日。」柳絮迅速截住她的話,神情黯然。
  雲清霜胸口一窒,那一年,柳絮也不過十來歲,她是如何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又是如何千里迢迢的獨自一人去往雲蒼山尋找親生父親的。
  柳絮又道:「師姐,娘親說絕不原諒父親,可她臨終前叫的始終都是他的名字。」
  雲清霜鼻子一酸,緊緊抱住了柳絮,這些年來,她一直對柳絮心存偏見,總以為是她奪走了她所擁有的一切,其實這本就該是她的,她只不過拿回了屬於自己的東西。老天爺是公平的,享有了不該是自己的幸福,總是要歸還的。
  柳絮亦回抱住她。
  這一刻,她以為可以前嫌盡釋,但是,柳絮的下一句話讓她明白這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師姐,你清楚的知道,今天的局面是你娘和你一手造成的。」
  「是。」雲清霜無力回道。這是她的軟肋,被準確擊中。
  「你要替你娘親還債。」輕柔的聲音卻如利劍一般刺在了雲清霜的心上。她歎息道:「你要我怎麼還?」
  「呵呵,很簡單。」貌美如花的少女面不改色的說出惡毒的話語,「你把夏侯熙讓給我,從此我們兩清,誰都不再欠誰。」
  「為什麼?你都已經有了師兄了啊。」幾乎在同時,雲清霜吼了出來,她無法相信這話出自柳絮之口。
  「我並不愛沈師兄,只不過,你喜歡,我就要搶。如今,我把他還給你,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柳絮語氣尖銳,眼底浮上一層寒意。
  「柳絮,沈師兄不是物品,不能任你轉讓,夏侯熙也不是。」事到如今,雲清霜沒有辦法再冷靜。她和夏侯熙之間情深意重,豈是一句相讓就能捨棄的。
  「這你不用操心,我相信沒有你,夏侯熙一定會愛上我。」柳絮拂了拂髮絲,笑容隱晦,神態翩然。
  雲清霜瞬間冷了眼神,「我喜歡的你就要搶,搶到以後再棄之如敝屐嗎?柳絮,你不是孩子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這是在毀滅別人,也毀了你自己。」
  雲清霜義正言辭,態度凜然,柳絮笑不出了,她恨恨的瞪住她,秀眉擰緊,怒氣上湧,「雲清霜,我只問你一句話,你讓是不讓?」
  「師妹,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雲清霜眼中夾雜複雜的情緒,語氣透著無可奈何。
  柳絮唇上揚,勾起一抹極淺的笑容,這並不是愜意的笑,而是種嘲笑和萬般不屑。朦朧的月光下,她眼底的仇恨漸濃,咄咄逼人的質問道:「我再問你一遍,你讓還是不讓?」
  「絕無可能。」雲清霜斬釘截鐵道。
  柳絮神情冷淡絕情,面上添了肅殺之氣,她幾次舉起劍又放下,最後將所有的怨氣化為一聲歎息,「師姐,你的心腸比你娘還要狠。」
  雲清霜臉上蒙上一層冰冷的寒霜,「師妹,請注意你的言辭。無論你怎麼羞辱我,我瞧在師傅的面子上都可以不同你計較,但你不能侮辱我娘。」在雲清霜的心目中,母親便是那小嫡人間的仙子,高貴神聖不可侵犯,任何人要想破壞她的名譽,她都不會容情。
  柳絮揮袖掩住唇,遮不去眉梢的戾氣,她冷冷的笑了,「師姐,你莫要欺我年少無知,當年的事我可是記得一清二楚。那一年,娘親帶著我上山找你們,她在門外跪了一夜,求你娘把爹還給我們,可她呢,視而不見,充耳不聞,硬是閉門不出。我還記得,那夜下著滂沱大雨,天色和現在一般陰暗。」柳絮絕望的笑聲,打在雲清霜的心上,好似激起了千層浪。她低著頭,對於柳絮和紀慕婷的遭遇,她確實心懷愧疚,也答應過母親不再讓柳絮受委屈,所以這些年來她隱忍負重,盡量不和柳絮發生衝突,也看著她一步步有目的有計劃的接近師兄,最終只得接受沈煜軒漸漸疏遠她的事實。但是她的退讓沒有讓柳絮滿足,相反迎來的是她更為瘋狂的舉動。雲清霜不是聖人,她做不到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讓。她聲音有些沉沉,「師妹,我知道你以前吃過許多苦。你若真當我是師姐,以後我也會把你當親妹子般看待。但這件事,你再別提了。」
  雲清霜每說一句,柳絮的笑容便沉寂下一分,到後來面無表情。她死死盯著雲清霜,彷彿要把她的容顏深刻印到記憶裡,神情又是那麼的不屑一顧,就像是從來都不認識這個人。清霜知道她心底萬般念頭百轉千回,也瞭解她倍感煎熬內心痛苦。雲清霜外表清冷,心中實重情義,如果犧牲這段姻緣,可以化解他們之間多年的恩怨,若在認識夏侯熙前,她或者真會這麼做,但是,夏侯熙不僅對她有情有義,還是她的知己,俗話說知音難覓,她怎可割捨。
  此時,東方漸白,曙色交融在一片淡青色的霧中,雲清霜眼中波光盈盈,「師妹,天快亮了,我們……先回去,好嗎?」
  柳絮淡瞥了她一眼,緩緩吐出一個字:「好。」

《相思未向薄情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