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章 雲破月來 一生一世一雙人

  時光花蔣,春去冬來。
  雲清霜十月懷胎,一朝臨盆,誕下麟兒,取名尉遲謙,意蘊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尉遲駿初為人父,欣喜若狂。
  而司徒盈亦在雲清霜住下的第二個月懷上身孕,她視雲、尉遲二人為她的福星,更是不願他們離開。
  司徒盈生產後,雲清霜開始籌劃回雲蒼山,但一樁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亂了她的計劃。
  這一日,雲清霜和司徒盈正各自抱著孩子在院中閒聊,有人敲響了院門。兩人都行動不便,張若生忙搶著去開門。
  進門的是一位風塵僕僕的年輕人,他焦急問道:「清問尉遲駿尉遲將軍是住在這兒嗎?」
  尉遲駿自屋內走出,留心看他,忽道:「你不是林兄的內弟嗎?」年輕人大喜過望,「正是,尉遲將軍,我找得你好苦。」
  尉遲駿下意識的擎眉,「出了什麼事?」
  「城中有變,姐夫請你速回。」
  「這」尉遲駿心中一沉,又順勢瞥了雲清霜一眼。
  雲清霜不動聲色,只耐心哄著謙兒。
  「城中有何變故發生?」尉遲駿內心不安的情緒越來越重。
  「是……聖上的事。」年輕人遲疑道。
  尉遲駿容色大變,抓住他的雙肩,「聖上怎麼了?」
  「將軍回去就知曉了。」年輕人避重就輕道。
  尉遲駿揮一揮手,「我知道了,你先回吧。」
  「將軍——」年輕人還待再說,被尉遲駿阻斷,「不必多說。」年輕人神色悻悻,尉遲駿不為所動。
  這一晚,雲清霜沒有睡好,尉遲駿亦徹夜無眠,只聽得吱吱呀呀輾轉反側的聲響。
  雲清霜心明如鏡,三更天時,她終於按捺不住,起身推了推尉遲駿,「有什麼話就說吧,不要憋在心裡。」
  尉遲駿幾次欲言又止。
  雲清霜心頭倏然一緊,咬了咬唇。
  尉遲駿為難道:「清霜,我……」他答應了雲清霜從此與她歸隱山林,再不問世事,如今食言而肥,這話如何說得出口。
  許過再多的誓言又如何,一涉及嘉禾帝與天閱國,他便方寸大亂。雲清霜撇了撇嘴,留下他的身留不住他的心又有何用?她輕歎一聲,「明日一早,你便回乾定城去吧。」
  尉遲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輕輕吸一口氣,「清霜,你無須意氣用事。」雲清霜輕飄飄的笑道:「我若不應允,你就不回了嗎?」不待他回答,又道,「即便你嘴上沒有答應,心早就飛了回去。我若強留下你,遲早會生嫌隙。」「不會的。」尉遲駿澀澀地道。
  雲清霜唇角輕揚,「你我之間何須再說客套話。」
  「清霜。」尉遲駿平視於她,「你當真不會怪我嗎?」
  「會。」雲清霜老老實實地道,「但我更不願見你愁眉不展,心緒不寧。」她宛轉一笑,「只要你記得回來就好。」
  尉遲駿早在她話出日的瞬間緊緊摟抱住她,「我只是去看一眼,若是無事,馬上就回來,好不好?」
  雲清霜仰頭瞧他。他臉上的線條堅毅剛硬,他的性子果敢英勇,他身七流著尉遲氏族的血。這樣的人生來不甘於平庸,如果沒有她的拖累,他該是最好的勇士。
  「既然回去,就把一切都處理穩妥了,不必急在一時。」她還是自私的,她不能也不願陪他一起回去。即便她能重新接納尉遲駿,也無法坦然面對嘉禾帝勝利者的姿態。她始終無法忘懷,那戰袍上染有她族人的鮮血。
  「少則十日,多則一月,我一定回來,到時我再陪你回雲蒼山。」尉遲駿溫暖的唇觸過她的手背,讓她的心頓時變得柔軟。
  雲清霜款款而笑,搖首道:「我牽掛娘親,她早日病癒,我才能安,。,所以,」她停頓了片刻,「我打算明日一早起程。」
  「你獨自一人如何帶著謙兒?」尉遲駿不無擔憂。
  「我想讓謙兒留下來,有盈姐姐照顧,我很放心。」雲清霜笑一笑,手指輕點上他的唇,及時阻止了他開日,「我要接娘親同來南楓國,謙兒就當是給她一個驚喜。」
  尉遲駿思忖道:「也好。」他細細親吻雲清霜的指頭,「你路上小心。哎,我還是不放心你。」
  雲清霜笑得燦爛,「我的落雲劍法哪裡輸給你的迎風十八式了?」
  「人心險惡。你一個單身女子,需處處謹慎,多留幾個心眼……」「駿,」雲清霜笑得媚眼如絲,「你什麼時候和師父一樣囉嗦了?」尉遲駿橫她一眼,又道:「不准連夜趕路,不准多管閒事,不准多與生人交談……你還是換上男裝好了。」
  雲清霜笑得不可遏止,尉遲駿狠狠堵上她的唇,這一夜春光漪旎,濃情蜜意,盡在不言中。
  清早尉遲駿沒有叫醒雲清霜,獨自走了。當第一縷陽光輕柔地灑在身上時,雲清霜悠悠醒來。有一絲的悵然若失,但她很快告訴自己,不過是短暫的離別,而分別是為了下一次更好的見面。她堅信。
  雲清霜同司徒盈說明緣由,後者不住埋怨,「就你大度,怎麼能答應他走呢。」
  雲清霜亦有些傷感,良久方道:「他若不去,一顆心總懸在那裡,倒不如讓他走一趟,也求個心安理得。」
  司徒盈噓唏不已,她的這位清霜妹妹,總是情路坎坷。「謙兒就托付給你了。」雲清霜輕柔道。
  司徒盈眼中閃耀著母性的光輝,「我也算是謙兒半個娘親,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雲清霜收拾了簡單的行裝後,又抱著謙兒親吻半日才離去。
  她歸心似箭,並沒有聽從尉遲駿的囑咐,而是星夜兼程地趕路。踏人北辰國境內時,儘管景色依舊,心還是被刺痛了一下。她努力調整心緒,盡量使自己心無旁鶩。
  上了雲蒼山,跨進邀月山莊,熟悉而清新的氣息迎面而來。她深深吸口氣,沉醉其中,到底這裡才是她心心唸唸的家。
  小瑾興高采烈地迎出門,挽著雲清霜的胳膊,卿卿喳喳地說開了,「二師姐,你比以前更美了。你回來就好了,師父就不會日日找我訓話。大師兄可掛念你了,可每次問師父,他總不肯說出你在何處。月姑姑她」
  雲清霜心頭一跳,握著她的手緊了緊,「你方才說什麼?」
  小瑾不解地重複道:「月姑姑」
  「不是,前面一句。」雲清霜急切道。
  「師父不會找我訓話。」
  「在這句後面。」雲清霜一雙明眸熠熠生輝。
  「大師兄掛念你?」小瑾使勁回憶。
  雲清霜重重點頭,欣喜道:「師兄他沒有死?」
  「師妹。」那聲音彷彿穿透了千年的記憶,終於又來到她的夢中。雲清霜屏住呼吸,驟然轉過身。紫籐樹下,自衣男子臨風而立,笑眸彎彎,衣袂飄忽。
  這一刻,淚水迷濛了雙眼。此時的心情,是震驚,是歡喜,是釋然,是解脫,無從分辨。
  「師妹。」沈煌軒走近,眼底有深深的笑意。
  雲清霜低低道:「師兄,我以為這輩子再見不到你了。」
  「大概是我命太硬,連閻羅王都不敢收我。」沈煌軒自我解嘲道。雲清霜聽他講起當日戰況如何激烈,他如何重傷昏迷,如何從死人堆裡爬出,最後憑一股信念支撐著他回到雲蒼山。
  雲清霜能想像得到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場面,心中著實不好受。沈煌軒平靜地看向她,「你和尉遲駿的事,我已全部知曉。」
  小瑾進屋掌燈時,兩人談興甚濃,意猶未盡。
  小瑾笑道:「天都暗了,師兄、師姐不餓嗎?」
  她這麼一說,兩人才覺得腹中空空。
  才吃了兩口,有小童匆匆忙忙地跑來,臉色不太好看,「大師兄、二師姐,月姑姑要殺師父。」
  「什麼?」雲清霜和沈煌軒皆大吃一驚。
  雲清霜快語道:「在哪裡?快帶我們去!」
  「後山。」
  心急火燎地趕去後山,果見一藍衣女子手執青鋼劍,正往柳慕楓身上劈去,端的是凶狠異常。柳慕楓根本不加閃避,閉目待死。
  雲清霜心急如焚,剛要不顧一切地衝過去,那女子卻忽然收了劍勢,雙目似有烈焰噴射而出,「柳慕楓,你為何不還手?」
  柳慕楓面色慘淡,「你儘管拿我命去,這是我欠你們姐妹的。」
  「你確實欠我一條命,但我不殺手無寸鐵之人。拔出你的劍來,我們痛痛快快地比一場,你我的恩怨就在今日做一次了結。」
  柳慕楓難掩慼然之色,「你動手吧。我等你這一劍等了十幾年了,若不是我答應了晨曦要替你找到治療早衰之毒的解藥,我早就追隨她而去了。」女子一偏首,就在這時她看到了雲清霜。
  「娘親。」雲清霜唇微微張合。她望著那張幾乎和她一模一樣的絕世容顏,忍著眼角的淚意。上天彷彿格外眷顧她,歲月的滄桑絲毫沒有在她面容上留下痕跡。
  沈惺軒冷眼旁觀,仔細觀察,還是能看出區別。雲清霜神色清冷,那女子眉間隱有傲氣;雲清霜眸光清澈,而那女子則略帶邪氣。
  女子嘴角凝聚成完美的弧度,慈祥道:「霜兒。」
  雲清霜撲人她的懷中,倚靠在她胸前,微微嚷泣。多年來的企盼,一朝得償。即使她已身為人母,還是希望能夠在母親的懷裡撒撒嬌,傾訴她不能同外人道的心事。
  柳慕楓亦潛然淚下。英雄淚從不輕彈,若非他當日一意孤行,就不會造下如此深重的罪孽。
  女子撫著雲清霜的臉道:「清霜,其實我不是你的娘親。」
  雲清霜神色略略慌亂。
  沈煌軒像兒時那般親暱地擔了捏她的瓊鼻,「師兄不會怪你。只要你過得幸福,那就是師兄最大的心願。」
  師兄尚在人間,讓雲清霜曾經的負罪感減緩許多,而收穫師兄的情真之語,更是令她無限感懷。「多謝師兄。」她柔柔一笑,眼底有叔然流淌過。沈煌軒放下心來,如今的師妹是真正敞開了心扉。
  「義父在裡屋等著你,快進去吧。」沈煌軒拍拍她的手背。
  「嗯。」要單獨面對柳慕楓,雲清霜還是有些發性,她求救似的向師兄看去。沈煌軒笑道:「我陪你一同進去。」
  柳慕楓臨窗而坐,雲清霜怯生生喚道:「師父。」
  柳慕楓恍若未聞,雲清霜壯起膽子又喚了一聲。
  柳慕楓淡淡「唔」了一聲,「霜兒,你回來了。」
  雲清霜走上前,將冰盒遞上,「師父,徒兒帶回了錦繡草。」
  柳慕楓猛地站起,激動之餘碰翻了桌上的茶盅。「好,好。」他道,接過冰盒的手在顫抖,「是時候做個了結了。」他低喃道。
  雲清霜沒有聽清,「師父您說什麼?」
  「沒什麼。」柳慕楓抬一抬眼皮,「你先歇息會兒,讓軒兒陪你好好說說話。」'「師父,」雲清霜眼中有光芒一轉,「我想先去看娘親。」
  柳慕楓深深望住她,「傻孩子,我這就拿錦繡草給你母親治病,你們很快就能團聚了。」
  雲清霜想一想也有道理,她既然已回到邀月山莊,又何必急在一時。柳慕楓鄭重其事道:「療傷時不能有人打擾,期間無論發生什麼事,你們都不得擅闖。」
  雲清霜答應是答應了下來,但回想起當日尉遲駿替她驅毒的情景,難免心驚。她在柳慕楓即將走出門前道:「師父,您不會有危險,對嗎?」
  「真是個傻姑娘,錦繡草是用來治病而不是害人的。」柳慕楓打須而笑,氣度恬然。
  雲清霜安心不少。她與沈煌軒久未相見,彼此都有說不完的話,從前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情意,經過歲月的沉澱,歷久彌新,上升到另一種境界。站在故友的立場上,他們依舊彼此關懷,彼此牽掛。一席長談,他們盡皆釋然了。
  雲清霜渾身一顫,「娘親你是高興得糊塗了嗎?」
  女子搖搖頭,「你該稱我一聲姨母。」
  雲清霜睜著黑白分明的美目,不解地望著她。
  哦同你娘親是一雙孿生姐妹,總之是陰差陽錯,一言難盡。」女子倏然狠狠一指柳慕楓,「是他,是他殺了你娘親。」
  「不可能,絕不可能!」雲清霜如何能夠相信,只是不住地搖頭。
  柳慕楓一步一步地走近,眼中哀涼如斯,「她說得沒錯,我的確是殺你娘親的兇手。」
  雲清霜身子劇烈地晃了晃,腳下一軟,幸有沈煌軒及時攙扶住她。「義父、月姑姑,師妹再經不住刺激了,你們這是……」
  柳慕楓迅速打斷他,「軒兒,此事與你無關。你月姑姑和霜兒動手,我無怨無悔,你切不可莽撞。」
  雲清霜無力地抬手,無意識地拾起劍。柳慕楓沉著地迎向她,眼底無波無斕,翻不起一絲漣漪。「霜兒,為師說過,等拿到錦繡草,這段兒十年的恩怨就該做一了斷。為師沒有誑你,你動手吧。」
  雲清霜如何下得了手?那是與她朝夕相伴了十多年的良師,這麼多年來對她無微不至,噓寒問暖,悉心教導,如果沒有他,就沒有現在的雲清霜。她如何能下手,又怎麼下得了手?她聲音低迷得彷彿不是自己的,「不,不。」柳慕楓雙目赤紅一片,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迎著她手中長劍一頭撞過去。雲清霜唬得臉色蒼白,忙丟下劍,「哇」地放聲大哭。
  沈煌軒忙攬過她屏弱的雙肩小聲安慰。
  柳慕楓面色鐵青,又愧又悔。
  雲清霜哭得雙目紅腫,沈煤軒束手無策,姨母月晨夕長歎一聲,走過去將她抱在了懷中。
  「娘親,姨母,」雲清霜嗚咽道,「師父這些年來備受煎熬,已足以彌補他曾經犯下的過失,我相信娘親心裡其實從來沒有怪過他。」
  柳慕楓心頭一震,眼中有濃濃的歉意和安慰。
  月晨夕撫一撫雲清霜的肩膀,「你要怎樣便怎樣吧。」她何嘗不知柳慕楓當年對妹妹月晨曦情深似海,也正是那深重的愛才使得後來的恨那麼強烈。正是為了了卻晨曦的心願,他兒十年來費心為她尋找解藥,還替晨曦撫育容貌和性
  子都極其相似的清霜。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折磨和無言的苦痛,只有他白己心裡最是清楚。
  須臾的沉寂被哭聲打破,柳絮默默地從菩提樹後走出,不知已在那裡聽了多久。
  她徑直走到雲清霜身前,沒有看旁人一眼。
  雲清霜微微有些愕然。
  柳絮對著她歉然道:「師姐,我對不住你。從前是我誤會了你和你娘親,我向你道歉。」不等雲清霜做出任何反應,她發足狂奔而去,灑落一串晶瑩的淚珠。
  「師妹!」雲清霜頓足。
  柳慕楓沉聲道:「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她只是一時難以接受罷了,想通了就沒事了。」
  長久以來,柳絮一直將雲清霜和她母親視為假想敵,認為她們是奪走父親的罪魁禍首,而事實上,卻是柳慕楓虧欠她們良多。
  雲清霜轉首瞧柳慕楓和月晨夕二人的神色,自作聰明地一人執起一手,交疊在一起,「娘親若是看到師父和姨娘能夠在一起,也會很欣慰的。」死者已矣,活著的人能夠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事。
  孰料月晨夕急急收回手,漲紅了臉,一言不發地去了前廳。
  柳慕楓則默默無言,往相反方向而去。
  雲清霜結結巴巴道:「師兄,是我錯了嗎?」
  沈煌軒溫然含一抹笑意,「想是你魯莽了。」
  雲清霜托腮,冥思苦想片刻,也走入了前廳,坐到姨母身邊。
  月晨夕神情略顯倦怠。許是她已習慣了黑暗,只點起一支蠟燭,還用手略微遮擋住眼。
  雲清霜輕道:「姨母,霜兒說錯話惹您生氣了。」
  月晨夕不語。
  雲清霜起身替她添一杯茶水,月晨夕按住她的手道:「霜兒,姨母並沒有怪你。」她想了想,又道,「當年的事,你不清楚。所謂不知者不罪,姨母怎會責。怪你。」
  雲清霜笑著倚過去,偎進姨母的懷裡。
  月晨夕愛憐地摸著她的頭髮道:「當年的事,也是時候該讓你知道了。」雲清霜用心聽著。
  月晨夕正襟危坐,眼神飄忽不定,彷彿落在了很遠的地方。沉默許久,她開始徐徐講述那些早已湮滅於俗世中卻無數次還原在她夢中的情景。
  孿生姐妹,因一場變故自打出生起就失散。一個流落江湖,一個在皇宮內長大。
  歷經磨難終於得以相認。然而造物弄人,兩姐妹都沒有辦法和傾心相愛的人廝守終生。妹代姐嫁,慘遭殺身之禍。姐替妹受難,被下了早衰之毒。總之是紅顏薄命,徒留一聲磋歎。
  「你師父誤以為你娘親水性楊花,愛之深恨之切,一氣之下失手將她殺死。卻不知她是替我出嫁,心中也是苦不堪言。真相大白之際,你師父追悔莫及,可惜晚矣」月晨夕眼中淚光盈盈,別轉身,用衣袖輕輕拭淚。
  雲清霜悄悄遞上一方絹帕,低聲問:「娘親為何要替姨母出嫁?」
  月晨夕神態稍有不自然,垂眸道:「我被人劫去,出嫁當日仍音訊全無。妹妹她沒有辦法,只得替我上了花轎。」
  雲清霜的歎氣輕得似浮雲掠過一般。
  月晨夕伸手拂過她的烏髮,「霜兒,我也有過一個女兒,若是她還在世,該和你差不多大了。」
  雲清霜心念微動,「她也叫清霜是嗎?後山那塊碑就是為她而立?」「你都知道了?」月晨夕眉梢一動。
  雲清霜搖頭,「我只是猜測。」
  「她自幼體弱,不幸早瘍。妹妹將你托付於我後,我為了紀念她,便給你取名叫清霜。」月晨夕淡淡道。
  「那司徒寒他」雲清霜脫口而出,又忙閉上嘴。
  月晨夕麻木道:「他以為你是他的女兒?」
  雲清霜點點頭。
  「他一直都不知道我們的女兒已經死了。」月晨夕目光突然就黯淡了下去。雲清霜不敢多話,只是把臉擱在姨一母臂上,親暱地蹭了蹭,「姨母,你還有我。」月晨夕忽地話鋒一轉,「司徒寒不是你爹,你的生父是雲靜庭。」
  雲清霜刷地站起,又跌回到椅中。
  月晨夕平靜地道:「你娘親嫁給了當時還是四王爺的雲靜庭,婚後產下一女,便是你。」
  「可為何師父從來不曾告訴我?」雲清霜聲量拔高了幾分。
  「他有他的苦衷,你自小被送出宮,是不可能再被皇家承認的。」
  「我並不稀罕。」雲清霜咬牙道。她並不在乎公主的身份,她只是恨,恨他從未盡過一天做父親的責任。
  「霜兒,人生並非只有對錯之分,還有許多的不得已和不能。」月晨夕一聲長歎猶在耳邊。
  尉遲駿對嘉禾帝一片忠心,替他開拓疆土,為完成統~大業,甚至不惜傷害到最心愛的女子,是不得已。
  雲靜庭將她送出官,使得她小小年紀不得不寄人籬下,是不得已。
  她聽從師命,潛伏於聽雨軒,內心苦悶還得終日笑臉迎人,是不得已。
  娘親代替姨母出嫁,嫁給一個並不喜歡的人,是不得已。
  姨母將自己封閉在石屋中,這些年只能在黑暗中摸索,也是不得已。人生總是在無數個不得已中上演一出出悲歡離合。
  雲清霜無聲苦笑,心境卻漸漸平和。
  「你還想知道什麼?」月晨夕似有些疲累,撫額道。
  雲清霜躊躇片刻,「司徒寒還有一個女兒?」
  月晨夕阻斷她的話,「司徒盈是吧?她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雲清霜自然知道她們之間並不存在血緣關係,司徒盈是徐姓女子所出,這在南楓國時她就已經知曉。她不明白的是,司徒寒既然和姨母有過一個女兒,又怎會再娶?
  月晨夕神色似不願多說。那段往事塵封在記憶中已太久太久,久到不堪回首,她亦不願再回憶。
  她的容顏刻上哀傷和悲涼,雲清霜不敢再問。
  月晨夕沉靜了須臾,道:「霜兒,我想去見一見你的父親。」
  雲清霜怔了一瞬才明白過來她指的是誰。她對父親這個稱呼相當的陌生,誠然,對這個人也是陌生的。
  「你陪姨母一起去。」雖是在徵求她的意見,口吻卻是不容置疑的。
  雲清霜默然無言。
  月晨夕目光微微一沉,,見他嗎?「
  「他現在的境況不太好,但畢竟是你的生父,你不願意見見他嗎?」
  雲清霜垂眸,依舊不開腔。
  「我十幾年都不曾下過山,人生地不熟,你就忍心讓我一個人上路嗎?」
  月晨夕無奈,只得換一種方式。
  雲清霜心中彷徨了許久,終於開口,「清霜答應便是。」

《相思未向薄情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