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歷險其七

    毫無疑問,有關菲利普斯船長——現在大家稱他叫馬爾格雷夫爵士——北方最後一次的探險旅行,你們肯定是聽到過的。我當時正陪同著這位船長——我不是他的下屬,而是他的知友。當我們來到北緯較高的一個所在,我拿出了你們在聽我講直布羅陀旅行時已經熟悉了的那個望遠鏡,不住地向四周張望。因為,順便說一句,我一向認為時不時向四周看看,總歸是有必要的,特別是在旅途之中。

    離我們半公里光景,浮動著一座冰山,它高得非凡,遠遠超過了我們的船桅,就在這座冰山上我卻見到了兩頭白熊,據我看來,它們正在捉對兒廝打。我連忙背上長槍,向那冰山走去。不過才爬上了山巔,卻發現那條道路走起來是不勝勞累的,又是非常危險的。我不時躍過了驚人的懸崖峭壁,而在另外的一些地方,路面卻顯得平滑如鏡,使我跌倒爬起,爬起跌倒,忙得不亦樂乎。但我畢竟抵達了那兩隻白熊的所在地,也立刻見到它們並不在相互打架,而是在彼此嬉耍。我肚內正在盤算這些熊皮的代價——因為每頭熊至少有一隻最肥最肥的母牛那麼大小——不料右腳打了個滑,長槍還來不及瞄準,身體早已仰天一交,因為摔得過於猛烈,我有半個小時不省人事。等我醒來,卻發覺剛才提到過的那頭巨怪,它將扭動不已的身子撲在我的臉上,爪子恰巧抓住了我新皮褲的腰帶,你們倒想想看,我這時哪會不慌張!我那上半個身子鑽到了它的肚子底下,只有兩隻腳露出在外面。真是天曉得,這野獸要把我拖到哪兒去呢?但我馬上掏出了一把小刀子——喏,就是這一把,你們不妨瞧瞧——一面握住它左邊的後腿,用力割去了它的三個指甲。它這時連忙把我放開,發出可怕的怒吼。我端起長槍,在它逃跑之前,砰地開了一槍,它突然應聲倒下。我這一槍,固然使這殘暴成性的畜生永遠長眠,不過麻煩的是,卻把團團半公里外,正躺在冰上睡大覺的成千隻白熊,統統喚醒了。它們一批又一批的,急沖沖地向這邊奔來。時間顯得很緊迫了;我要麼頃刻喪生,要麼急中生智,營救自己。辦法終於想出來啦!

    我僅僅用了熟練的獵人剝去一張兔皮的一半時間,把張皮子從熊身上割了下來,隨後拿來往自己身上一裹,我的頭顱恰巧正好,也套進在它的腦殼裡面。我剛剛穿著舒齊,群熊已經把我圍得水洩不通。我裹在那幅熊皮裡,感到一陣冷一陣熱。我的神計妙算簡直精彩極了。它們一個挨著一個,把我通身上下嗅過一陣,然後深信不疑,認為我就是它們的熊兄弟了。我唯一的缺陷,就是無法跟它們一樣大小,然而從它們當中那些年幼的看來,個兒也不比我大多少!它們嗅過了我,又嗅過了它們同夥的那具屍骸,我們彼此就好像成為莫逆之交了。我呢,連它們的舉手投足,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只是它們在咆哮、吼叫以及格鬥方面,則是我的老師了。儘管我的相貌跟熊毫無二致,但是我畢竟還是個人嘛!我便開始考慮起來,既然我與這些動物建立了不分彼此的情誼,這個絕好的有利條件我就得充分使用。

    昔時,我曾聽得一位老軍醫講過,如果脊椎骨上有一處受傷,立刻就會死於非命。據此我決定來嘗試一下。我重新把刀握在手裡,對準我身旁最大的那頭白熊,冷不防地在它肩旁的頸項裡就是一刀。總之,這是一個膽大妄為的舉動,然而我一點兒也不害怕。因為很清楚:如果這野獸硬著頭皮挺過了這一刀,我就要被它撕得粉碎。但是,我的嘗試終究大功告成;那頭熊倒斃在我的腳邊,一動也不動。現在可該我大顯身手了,要把其他的白熊,依樣畫葫蘆,一一捅死,這在我還不是易如反掌!因為,儘管它們見到自己的弟兄前俯後仰他跌倒在地,卻絲毫也沒有反感。它們絕不考慮同夥們跌倒的原因和後果,這對它們和我來說,都成為一件幸福的事情。眼看它們統統倒斃在我的面前,我無形之中感到,自己竟變成了力殺千熊的西姆森了。

    事情草草結束後,我便回到船上,把船員三分之一的人數,全都邀來助我一臂之力,他們先剝去了熊皮,然後把熊腿搬到船上。沒有幾個小時,一切都已舒齊,那艘船卻已是裝得滿滿的。剩下的那些下腳,就統統拋在海裡,儘管如此,我卻依舊相信,它們經過海水一泡,味道跟火腿一樣,鮮美無比。

    回到家裡後,我就以船長的名義,把些火腿獻給海軍部的一些爵士,另一些則獻給掌管國庫的諸位大臣,又把些饋贈於各大城市和倫敦市的市長,餘下的少些就給了有所往來的商人和交情深厚的朋友。我受到各界人士熱情洋溢的感謝,然而市長卻回送了一分強制性的禮物,他要我到市府去,出席一年一度市長大選的豐盛筵席。

    那些熊皮我送給了俄羅斯女皇,讓她的皇子皇孫,宮女嬪妃做些過冬衣服穿穿。不料她專程派了個特使,送來一道表示感謝的親筆手諭,從中她卻再三懇求於我,最好跟她共享皇家的榮華富貴。但是,我對這皇家的尊嚴卻偏偏無所渴求,便婉言謝絕了女皇陛下給我的恩典。給我送女皇手諭的那位特使,正等待著使命,務必把我給女皇的私人回信帶回去。我這時卻收到了女皇陛下的第二道手諭,她傾吐了對我的一往深情,表示了我是她精神上的唯一依靠。她上次所以生病,據她——這個心靈脆弱的可人兒——跟多戈魯基侯爵在一次談話中洩露出來——原因還在於我的流水無情。我真弄不懂,這班太太們在我的身上究竟發現了些什麼;不過,像女皇陛下這樣至高無上的女性,肯下嫁於我,在我也不是絕無僅有的。

    有些人不免造謠中傷,說什麼菲利普斯船長每次旅行,按他固有的習性,是不會太遠的。但是,既然來到這兒,他的人身安全,當然由我保護。至於我們的船隻,在裝滿這許多熊皮和熊腿之前,航程始終是正確的,當時如果有人想繼續行駛的話,那簡直是一個發瘋的措施,因為我們怎麼可以逆風行舟,更何況把我們的船頭,向著那又高又大的冰山撞去呢!

    自此以後,船長不肘吐露自己的心事,說他無緣分拿有他擅自定名為「熊皮日子」那天的光榮,心裡很負內疚。我們勝利而歸的榮譽,卻使他對我產生了嫉妒,而且不擇手段,對我這分榮譽,極盡誹謗之能事。我們為此經常口角不休,宜到目前為止,彼此之間還有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他在群眾間揚言,說我套上一張熊皮,讓那批白熊受騙上當,他卻敢於不戴這副面具,照樣走到它們當中去。它們也會把他當做一頭白熊看待。

    顯然,從這一點來說,我卻認為未免太幼稚了,因為一個崇尚道德的君子,絕對不會跟任何人,退一萬步來說,不會跟一個貴族齟齬不休的。  
《吹牛大王歷險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