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日記批示(4)

十二月二十五日雪

晨六時半打坐。觀明點。

隨便吃了點飯,現在不知怎麼,忽然覺得吃飯就如喂一條蟲。

飯後在廚房門外站了一下,但見雪花紛紛下落,後門外的雪,一直鋪上來與走廊平,一片潔白,我站在走廊的雪地上,嗅到一種味道,這種氣味無法形容,就是地上所有的氣味被雪蓋住了,只有一股雪的香味。進來仍為小妞 打毛衣,手在忙,心裡空空的,又忍不住地低哼著抗戰時期的那些灑熱血的歌曲。由於這些歌曲,又回憶到當時的一些往事,每過一個地方,都是由窗子擠進最後一個車廂,車還沒開出去,後面的炮聲就聽得很清楚了。想到多難的祖國,熱淚直在眼眶裡打轉。放下毛衣,掀起窗簾,大門外石階下的積雪,已有大門的一半高了。如果是雪再下不停,真能大雪封門呢!

晚間,看《楞伽》八識規矩頌。忽然聽到遠遠地有歌聲傳來,不知是哪個教會的佳音隊。看看鍾已夜半兩點了。忙寫日記。

兩點半以後,讀經,打坐。

十二月二十六日雪

晨六時欠十分打坐。現在七點半左右才天亮,所以連馬路上的車聲都聽不見,真如一座古寺。我一向都是鬧中取靜,一旦真靜下來,反覺不太習慣。坐中仍觀明點。

今天要煮飯了,從她們走,這還是第二次做飯哩。煮了半鍋飯,又做了幾個菜,可以吃到她們回來了。下午仍為小妞 打毛衣。現在街上已恢復正常。我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那是報童丟報紙在雪地上。忙開門出去拾報,見石級上的積雪已被推向兩邊,就如小坡。街上到處都是一堆一堆的雪,車行須繞雪而過。關好大門,順便把信帶進來。樓上的女教練也還沒回來。記得從前樓上住的那位非洲人,每逢星期假日,他總是和女友在樓上,樓上整天在放音樂,但聽不出是哪一國的,他總是和女友在樓上,樓上整天在放音樂,但聽不出是哪一國的,因為我不懂非洲音樂。

晚間女兒從波士頓來個電話,她說她們三十回來,晚上到家,不會太早。我說這兒天天下雪,路上可能不好走,最好能在路上住一夜 ,第二天早到一點才好。放下電話,我看《楞伽大義》。一直看到夜半才讀經,打坐,時已三點。

十二月二十七日雪

晨六時欠二十分打坐。也不知是雪落在什麼地方,沙沙有聲,聽聽也就聽不見了。這也是個問題,如果說聽不見,就是入定去了。我認為不是(懷師批示:你說得對。)可是也不是打妄想去了。我常常這樣,在坐中有時把噪音當作音樂,聽聽也就聽不見了。我既未入定,也未打妄想,那麼這段時間做什麼去了呢?是不是無記?(懷師批示:你參參看,是什麼?)然後仍觀明點。

午後為小妞 打毛衣,已打好身長了,再有兩天可以完成。這幾天樓上樓下空空的,只我一個,門一直鎖著。送信的從信箱丟進來,本來可以整天不開門的,但下午必須出去揀報,因為報童把報紙丟在走廊上,我必須撿進來,不然就會凍住,用力一拔,就會拉壞。所以每天必須開一次門,可是白天開過了門,晚上又得檢查一下,才能放心。晚間雪夜車輛不多,真是靜得如在深山裡面,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也可聽到體內像機器房,有水聲如河流,又像是蒸汽,也聽到自己的呼吸聲,體內熱鬧得很哩,平時卻聽不見。我從小就怕鬼,現在不怕了。我認為天地之大,無奇不有,有人,也有鬼,也有神,也有仙,就如飛禽、走獸、花草樹木,都是天地之靈氣所生。如果一個從來沒見過人的人,偶然看見了人,也會如人見到鬼一樣地害怕。其實人怕鬼,鬼也怕人,因為不是同類。記得中學時代,在天津中西的宿舍,每當假期,因家在北平,不能隨便回去,那麼一包花生米,一包小點心,一壺清茶,看書一直看到天亮。那種貴族學校清早有傭人來收拾屋子,她驚奇地說:「小姐,放假怎不多睡一下?」她哪兒知道我根本就沒睡覺。當然,那時侯看的書就不一定都是功課了。什麼都看。小說最多。我有靜夜看書的習慣,不是不得已,最好不睡覺。現在看的書都是要研究的書,每天都如入研究室,所以更捨不得睡覺。今夜看《楞伽大義》,一直看到三點。

寫完日記,讀經,打坐。

十二月二十八日雪

晨六時打坐。我觀明點,不會慢慢地觀,一下工夫,整個腳都成白骨了。想它白而亮,它當然就會白而亮的。總之觀想是隨心念轉的。不知對不對?(懷師批示:對。)

小妞 的毛衣快結束了。此地靠加拿大,實在很冷。今夏,我吃了兩粒暈車藥,由他們開車陪同前往,看了一次所謂世界最大的瀑布。那時正是我意境出現一片大海之際,所以我不覺得它有多大。那地方遠看一片煙霧,附近就如小雨。就在瀑布前面,有一座橋,過橋就是加拿大。所以這兒很冷。據說那邊有些地方終年雪都不化。

夜間寫了兩封信,我覺得靜夜看書,是人生最大的享受。尤其是值得研究的東西,有時候幾本書同時看,愈研究愈有精神,趣味無窮!記得過去我有一位鄰居是鄉下人,每當她先生看書時,她就會說:「那幾個字,認得就好了,總看它做什麼?又看不出朵花來!」真是隔行如隔山講不清楚也。寫完日記,看看鍾兩點過十分。時間過得好快!打坐,睡覺。

十二月二十九日雪

晨六時打坐。仍觀明點。觀想容易,火候實在難拿得準。

他們不在家,夜間愛靜夜讀書,捨不得睡,每天都是兩三點,清晨又六時左右起來打坐,真是有點起不來。

午飯後,又為小妞 打毛衣。一抬頭,見壁上小窗外飄著雪花,看樣子不太小呢。掀開客廳的窗簾,見積雪又相當深了,大門外的石階上被雪蓋住之後,又增高一截,有大門的一半高了,門外已不通行。這個小鎮也有它的好處,因為地方小,容易處理。只要雪一停,就會有人來清理。房東也能用車子來替我們鏟雪。據說水牛城常常有大雪封門的事。早上出門的人,晚上回來,就找不到家了。幾個鐘頭的大雪,就能把房子埋在裡面,或封住了大門,無法進門了。甚至路上的行人,因為來不及與警方通話,就被封在車內而凍死了。所以女兒她們車上也有通話器。這種緊張的情形,類似台灣的地震和颱風,有過之而無不及哩!所以冬天雪夜,就有人被警方帶領去沿途人家扣門投宿的事,或是到附近學校借宿。

晚間,檢查門窗火灶都關好了,尤其是自己的房門。我這時才瞭解有些人家把電話放在臥室裡,很有道理。譬如客廳有人進來了,而且已在拔自己的房門了,這時只要聽到拔電話號碼的聲音,他就會走,否則叫人?連鬼也沒有!靜夜聽自己的心跳,很有規律,就如舊式的那種掛鐘,擺動得很有節拍。

寫完日記,十二點五十八分,讀經,打坐。

十二月三十日雪

晨六時打坐。觀明點。已有頭緒。

小妞 的毛衣,上午結束了。因為毛線不太夠,不夠長,只好明年再打一件吧。他們今天本該回來了,因為路滑,在半途住一夜 ,明天可早一點到。吃了午飯,我在廚房門外站了一下,似乎房東已來過,因為雪已被推到上面去了,中間留一條路,一望而知是用車子推過的。屋後有些未經破壞的雪地,受樹枝的影響,所以地上積雪深淺不同,深的地方高高的,長長的,宛如在紐約博物館見到的埃及人用石灰築成的古墓。關好廚房門,將走進客廳,就聽到有人推開大門的聲音,又聽到樓梯響,是那位女教練回來了。她們同一天出去,她比她們早一天回來。我覺得時間過得太快,一周就這樣結束了。

晚間我看了《禪秘要法》,有幾個地方,我不太懂,如令肉劈去,使肉兩向披,使肉褫落,想肉從二脅間兩向褫落。何謂兩向?(懷師批示:兩邊劈開。心念作此想:如屠戶之劈肉,如人死後之腐蝕。如此觀習 ,不畏生死。)

白骨觀的路線,自左足五指,至踝、脛、膝、臆、脅、脊、肩、肘、腕、掌、指端。這是督脈的路線?然後由頂轉下是任脈的路線?不知對不對。(懷師批示:對。亦是左右脈的路線。)

至於我前次請老師開示的空算不算定?老師開示說算定,叫空定,但仍不離有觀之境,如知而故作,即勝法矣。何謂知而故作?何謂勝法?我有一點懂,但不是很清楚。故作是不是有意,故意去作?我說不清楚。(懷師批示:知是意造之空,捨之便無,執之現空,故無妨。)

這幾天我很能體會到廟上修行人的滋味,有些廟子依山傍水,如果真能六根清淨,師傳指導得法,石頭也成仙了!

寫完日記,三點半,打坐。

十二月三十一日晴

晨七時半打坐。觀明點,全身會發熱。也好玩。(懷師批示:此是暖相,很好。)想它白,它就一定白。

吃了午飯,打開廚房門,在走廊上站一下,見對門鄰家房簷上掛著一些白亮亮的冰條,如粉條一樣,看看自己這邊,也是如此。自從他們走後,今天才晴,一天晴,到處都在滴水。關好後門來到客廳,打開大門,撿進報紙。見大門外的積雪已被推向兩邊,中間只留一條路。石階上都是濕濕的,走廊上到處都是水。白天一化,夜間一凍,路滑得很,穿上冰靴,也不一定好走。這幾天的信件、報紙一大堆,多半是女兒的朋友給她的賀年卡。只有一封從喜瑪拉雅山後面飛過來的,是這家男主人的家書。樓上有音樂聲,我知道那位女教練在家。這地方真不方便,一點小事都是問題,因為去哪兒都得開車,自己不會開車,就哪兒都去不了。寄一封信也得靠會開車的人,如果幫忙的人不得空,就得等一下。

四點半我開始做飯、做菜。六點半他們回來了。小妞 多日不見我,一拉住就不放。我們晚飯後,談了一些某大老同學的近況。十點以後,他們都累了,大家早睡。我看了一點筆記,寫日記。讀經,打坐。

老師!我不用錢。寄日記報告,是交 給女兒去寄,我不能開車,哪兒都去不了。我想老師年底要出關了吧?老師要續慧燈,焉能不廣結善緣?

(一九七九年二月八日臨晨一時閱。)

一九七九年一月一日晴

晨六時打坐。觀明點。當觀想泡潰時,一身似乎都發緊,同時非常冷,待肉劈去之後,白骨雪白光亮,這時再觀下去,全身就會發熱,心下也熱,也說不清楚是怎樣了。(懷師批示:由此可知心物一元之明證。經云:「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如再深入證知心能轉物之效果,則「宇宙在手,萬化由心」之言非謬也。)

今天是陽曆新年,我記得老師不過這個年,等農曆新年再給老師拜年。

帶小妞 玩,看電視,她很乖。電話鈴響了,是女兒來的,問小妞 如何?外面很熱,如果她爸要帶她出去玩,最好給她脫一件衣服。她最近胖多了,大家都很高興。電話鈴又響了,真不想接,然而還是接了,果然又是錯了。美國電話太發達,幾乎每家都有,據說這是美國郵政不發達的原因。譬如請客的時候,十幾個人,只要打個電話,幾分鐘就請好了。坐在家裡撥撥電話,什麼事都能辦。只是長途電話費太貴,不過也分區的,似乎水牛城的長途電話費特別貴。再說台灣有空運、海運及陸空聯運,而美國只有空運、海運,沒有陸空聯運。我記得台灣每天都有信,大年初一也不例外,美國星期假日一概沒信。據說他們認為放假要公平。其實換班休假,不是一樣公平?譬如愈是節日,警察愈忙,又怎麼講呢!職業不同,責任不同,不能一成不變。美國人呆板得很,就如我們中國人說的打醬油的錢打不得醋。

晚間看完新聞,我看《淨土五經》。因為《禪秘要法》,要一點一點地證,看多了會記不清楚。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一月二日陰

晨六時十分打坐。仍觀明點。

小妞 十點半回來,吃完我為她預備好的東西,她最能吃的是果汁。下午帶她玩,看電視,因為電視的位置和沙發的距離太近,如果在我的臥室向外看,距離就很適當。但她不會那麼聽話,她看電視又那麼認真,這樣對她的眼睛很不利。所以我一再提議,把電視的位置調整一下。可是這家裡的人,也好玩,一個比一個更忙,一件事不能說做就做。

晚間的電視新聞又舊事重提,說一個牧師帶領一批教徒,在一個森林裡過他們自己的生活。不知為何,他們因殺了一個議員而獲罪,於是集體自殺。據說他們裡面有一個醫生,能配一種能死而不會太痛苦的藥。最初大家還以為有人逃出來,又擔心他們會被毒蛇猛獸所傷。後來移動屍體,才知道屍體下面還有屍體,五百人沒一個例外。這種事,為宗教帶來極大的不幸!我的看法不是那麼簡單,其中或另有緣故。當然我也不敢武斷!(懷師批示:對,他們確有政治陰謀之內情。)看完電視,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一月三日雪

晨六時五分打坐。上坐不久,不知怎麼,一股氣在面部打轉,一直轉到眉心(兩眉之間),愈轉圈子愈小,終於消失。在它轉時,轉到哪裡,哪裡就發癢。一直到現在,眉心總是癢癢的。(懷師批示:酸、麻、痛、癢之覺受,皆因四大組合之體內已伏有風濕病根。今經心光照化所發出,稍稍忍受,待起自化了,可轉此業氣之四大色身,而成圓滿之報身矣。)觀明點,頗有心得,我已感到確能增加定力。

小妞 回來後,我帶她玩。她陪她爸吃些酸奶拌飯,我又給她吃些水果。給她穿上外衣、雪褲、皮靴,帶她在門外玩雪。她要下石階去,那怎麼行,因為石階很滑,如果我和她一起滾了下去,連個拉起來的人都找不到。所以只能在走廊上玩玩。忽然客廳的電話鈴響了,我急忙拉著她進屋,等到了屋裡,拿起電話筒,對方已經掛上了。有時候真來不及。雖然電話經常有錯,可是不接又怕是對的。

晚間小妞 九點才睡,我仍看《楞伽大義》。我對轉識成智有了初步的瞭解,轉其名不轉其實。說了半天,還是它。我常常研究一件事,說不懂又似乎是懂,說懂又說不清楚,每當此種情形,我就會像有個東西堵住喉頭,吐又吐不出來,吞又吞不下去,全身都會發熱。請問老師,何謂因地,何謂果地?(懷師批示:由凡夫初發心修道為因地,證得菩提道果為果地。——此乃簡答——在形而上體用而言,因果同根,相互為用。)

何謂二空真如?(懷師批示:二空——人空[我空]、法空。真如——乃道體假立之別名,如自性、菩提、涅[『般』上『木』下],等等皆是。)

寫完日記,十一點,打坐。

一月四日雪

晨六時半打坐。仍觀明點。這東西完全隨心念轉。想它白,它就白。要它亮,它就會亮,很有趣。

小妞 胖了。她媽媽也不似過去那樣過分固執了。皆大歡喜!我認為科學方法說起來頭頭是道,其實往往不是那麼回事。我還是相信經驗。科學並非萬能,而且有時候科學還在試驗階段。(懷師批示:實證經驗正是科學精神,你所見甚是。現時科學須客觀接受,以供實證,方不致誤迷客觀成主見。反之,對自己之主觀經驗,亦須用客觀態度求證之,方可不落邊執之見也。)

有一次一個美國女孩告訴我,她那天正看一個有趣的電視,是一個科學家證明了一個嬰兒可以給大人說話。我告訴她,我們中國的鄉下人都懂這個。小妞 出生將滿月,我和她媽媽抱她去看醫生,就是她出生的那個醫院。滿月規定要去檢查,她被檢查而大哭。我安慰她,她就哦哦的,給我講了好久。旁邊的人,都覺得奇怪,認為這點嬰兒懂得什麼。經科學家證明,才肯相信。自己不能用理智和經驗去瞭解一件事情。其實天地間有很多事,雖然還無法證明,也可以知道的。此所以他們不能體驗有八識也。很多事說不清楚,講不明白,但能體會。主要的就是要靜,且要把身心丟進去才行。

今年的雪來得早,又雪天特別多,也特別大。路也特別難走,車子常常凍住就開不動。女兒班上有個男生,懂得車子的各種毛病,他都會修。他告訴他們,每天早上,在未開車之前先把車子開上暖氣,一兩個鐘頭後再用車就不成問題了。不料今晨這家的男主人把暖氣充的時間太久了,差點失火,車子壞了。幸而隔壁的汽車行是房東開的,這個車子也是給他買的,只得暫時修補,過些時把這部舊的賣給房東,又不知折舊要扣多少?然後再換一部。此地汽車行專門做這種生意。

晚間,我看到從前在波士頓時在《道藏》中抄下來的這麼一篇:翠娥仙子自述:「余昔從事還丹,法用『人忘其人,法忘其法』入手。」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化機?(懷師批示:對。)「時至則行。故能吾忘為我。」這是不是化工?(懷師批示:對。)「但自今斯明斯,日忘其日,時忘其時,一旦天地亦無。」是不是化工?(懷師批示:對。)「久之,而吾忽醒如悟如,寂聽寂視而已。」這是不是化工?(懷師批示:對。)「然竟渾忘何事而事也。但覺靈如焚如而後現有脂如油如,(後乃北海之後,脂如油如,赤龍液化白鳳之也髓)。」此人當在青少年或中年婦女。(懷師批示:老年功到,亦返還到如此程度。)

「無際無涯,若有聲,若無聲,時流時止。載激載噴。有時而懸若雪練。有時而淨若冰湖。時非一時,處非一處,目不為眩。神不為疲。忽於個中,見見聞聞。卻足迷性者。吾於斯時,尚克自警曰,無為物誘。又忽覺曰,逝者如斯。蓋可頤指而氣使者,將起試之。忽又覺曰,天地與我同體者。返身內省。吾身諒亦同然。理果外然內亦然。則必內然外亦然也。於是反躬自省。」這是不是反觀內照?(懷師批示:對。)「吾無有我?寂體久之,我仍現焉,然欲深入內省,絕無門竇,蘧然如夢覺。覺此身中,中下下極,火熱如灸,聲發如雷,風聲潮聲,起自個中,倏忽之間,穿閭升脊,透枕達谷,如注甘露,乃由鼻落,華池水滿,咽不勝咽,而時不半響,已造液湧南洋。(覺海即南海,子宮即北海。)尋將注腰饒臍。以熔以冶。天地同體。外然內然。其信然矣。我於斯時。竟循常序。功竣乃退。」(仙子所述,純是化工。想其平時,必克專事虛寂於前,進事忘忘而後者也。)這句「忘忘而後者也」我不懂。(懷師批示:此二忘字,乃採用莊子的:「忘其所忘」之意,即等同佛家的「空亦空」之意。)這篇東西,我似懂非懂,我認為她並未離開心意識?而且有境界,不算與心所有關嗎?主要的是我對這篇所謂化工的要點,說不清楚,尚乞老師開示!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一月五日陰

晨六時打坐。觀明點。我認為白骨觀,是利用心理影響生理。當觀想泡起和泡潰時,全身都會發緊,尤其觀想肉劈去時,全身都會發冷,等到白骨出現,再觀想下去,漸漸地就會暖起來。甚至會熱。今晨觀想肉劈去時,我想怎不見血,就流血了,馬上想它止住,它就止住了。然後仍觀想白骨,使它雪白髮亮,就如門外的雪。它是完全隨心念轉的。我不知那些頭、那些蟲,是不是真要數有那麼多?(懷師批示:一念知多少即可,不必細數多少,反落下乘。譬如漫天落雪,你知道有多少片嗎?告訴你,只是一片。)

下午仍帶小妞 玩。看電視。她在學校有一個玩伴,是個小男孩。美國真怪,一點孩子,就不興大家一起玩。各有各的玩伴。除非老師帶領的時候,才大家一起玩。而且如果有一方缺席,就會有別的孩子來告訴說他或她生病了,或是家裡有事。似乎都有一個異性的玩伴。據美國人的解釋就是:像小妞 的年齡喜歡找異性作玩伴。再大一點,就不喜歡了。而到中學以後,又會喜歡。這種邏輯是根據經驗,還是科學證明,就不得而知了。(懷師批示:經驗與統計證明,統合起來,構成一套理論思想,便叫邏輯。)

晚間我看《楞伽》,研究八識。十一點,讀經,打坐。

一月六日晴

晨六時打坐。仍觀明點。

今天是週末,她們請客。客人是三對,兩對是學生,一對是同事,也是小妞 同學的父母。如果在國內,一定會叫帶孩子來玩。而在美國請大人,不請孩子。父母有應酬,孩子就得找人帶。美國有專門給人家看孩子的,是一種掛牌的職業,大致都是一個鐘頭一塊錢。請她來家也可以,送孩子去她家也可以。不過如果請她來家裡,就須負責送她回去。有時要負接送之責。因為她們大半是十二、三歲的少女。要請她們須在一周前約好,如遇什麼節日,則求過於供,她們忙得很,晚一步就請不到。

請客的時間是六點半。當我一出房門,女兒向大家介紹時,前面響起一片「嗨!」的聲音,大家都坐著嗨了一聲。我也只得回一聲「嗨!」這就是他們的禮貌。我現在也習慣了,見人就嗨!他們玩到十二點一刻才散。我打坐,睡覺。

一月七日陰

晨六時欠一刻打坐,仍觀明點。

小妞 上托兒所,我早上的事比較多一點,因為女兒她們送小妞 ,順便就走了。等把小妞 的事做完,我自己吃一點東西、喝一杯茶的時間,小妞 也就回來了。今天雖是星期,他們也沒出去,因為從波士頓回來疲倦了。同時看樣子也許這家的男主人感到收支的不平衡了。我帶小妞 ,他們收拾屋子。去隔壁洗衣店洗衣服,說來他們也算幸運,洗衣店就在隔壁,常常他們週末晚上去洗衣服,這和從前在某大宿舍時,洗衣機就在樓下地下室一樣的方便。記得有些朋友說,他們白天上班或上學,每逢週末還得開車去找洗衣店,人多了還得等,常常等到半夜才能拿到洗好的衣服回來。比起人家,真是幸運的了。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我想到一個問題,記得我學打坐之初,如果在坐中聽到一種聲音,那聲音就會如人家一拳正打中我心頭一樣,心都會痛。現在再大的聲音,最多身體被震動一下,立刻恢復,心頭不受一點影響。這算不算定力的進步?(懷師批示:當然是定力進步,化去色身的業氣所致。)

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一月八日晴

晨六時半打坐。仍觀明點。

今天下午,有兩個修女來訪,一個是日本人,一個是中國人,她們是女兒班上的學生。中國修女是台灣南部鄉下人。我們談得很親切,很有自己人的意思。我問她何以想起走這條路?她把頭一搖說:「我喜歡這樣,不喜歡那些!」這種答話也真妙。真是妙人!她們頭披黑紗,身穿白衣白裙,看上去一塵不染,那麼純潔,宛如仙子下凡!我都看呆了。人生多不容易,要有機緣,還得有智慧,一個二十多歲的少女,就能有此抉擇,智慧之高,真是超人一等!過去我也見過修女,卻沒有這種感覺,不過我向來就很敬重出家人,也是事實。但卻沒想過自己出家的問題。她們是特為來看我的。忙趕交 通車,不吃飯就走了。她們一走,卻把我的靈魂也帶走了。

晚間,那黑紗、白裙一直在我的眼前飄動。我想起女兒出國之前,應朋友之約,去今日世界最高一層樓上,我已記不清為什麼了,總之那地方燈光很暗,我俯身下望,但見高高低低一片燈海,這時我已靈魂出竅,似乎自己是一個空中飛人,慢慢下墜,將墜入那萬丈紅塵的深淵了!那一情景,對我的印象很深。現在想想仍覺心有餘悸。但願稍經鍛練的靈魂,幸能免入輪迴。萬一業障太重,但願來生還能記得,不論轉世是男是女,不做尼姑,就做和尚,否則做個修女或是神父,也算不幸中之大幸了!我就像《來生福》小說裡的劉春輝,寧願永遠做鬼,也不想再來人間了!(懷師批示:此猶落在小乘偏見,但認清靜虛靈為安樂,不知不垢不淨,非動非靜,即垢即淨,即動即靜之大機大用也。你今生業果,也就是太清之故,豈可更求墜落 清虛中耶?思之!思之!)

寫完日記,十二點了,打坐。

一月九日晴

晨六時打坐。坐中觀想左足大指肉劈去時,裡面不見骨頭,就如花瓣一樣(只有四瓣),雪白微帶粉紅,乾淨異常。很漂亮。(懷師批示:此乃宿生業習 愛染之反映。)

午後,帶小妞 在窗子邊看外面,連晴兩天,雪都化了,馬路上和行人道都泥濘不堪,車行水上,濺起來好高的污染,走廊上全都是水。郵差先生送來一封信,是表妹回國後來的。信上說,她們都不喜歡美國,去哪兒都那麼遠,一封信寫好了,幾天都發不出去,一次應酬,在車上就要坐幾個鐘頭,太不方便,只好忍痛和女兒們分別了。她這封信使我想起一首詞來,那是應懿凝女士來美看女兒回國寫的:「聚也匆匆,別也匆匆,離別悲歡一瞬中,只今聚了仍還別,處處辛酸載滿胸,爭似不相逢!」這首詞足以代表所有兒女在美國的母親來看他們回國後的心情。這也就是人生!苦多於樂的人生!可怕的人生!

晚間寫了幾封信。我已債台高築,都是信債。我的朋友沒一個是普通朋友,都是同學、同事,和幾十年的老鄰居。我捨不得丟她們,而她們也和我一樣,一段時間不給她們通訊,她們就會來信興師問罪了。真是人以類聚。寫了信,看《禪密要法》,我不知道多少億蟲,是不是真要數?記得《習 禪錄影》上老師講過觀想大威德金剛,剎那間本身就觀想成大威德金剛,多少頭、手、眼、腳、男人、女人、龍虎等等是不是真要數有那麼多?(懷師批示:譬如一眼看一片大林,你是不是真要數它有多少片葉子,每一葉子有多少纖維?除非是鑽牛角尖的呆子科學家,為了拿博士學位,才肯如此小題大做,懂嗎?)我想是在未觀想之前,就知道有些什麼東西,是多少數目,然後一觀想,它的全貌就立刻出現在意境上了。譬如觀故宮,一面說話,一面在意境上就立刻出現故宮的全貌,不但是外貌,連內部都觀想起來了。可是除非原來就知道裡面有幾多屋子,多少傢俱,多少宮女,多少亭、台、樓、閣等等,既知道了,一剎那間當然觀得起來,如果不清楚,那就只能觀個大概了。

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一月十日陰

晨六時十分打坐。這幾天全身骨頭髮軟,只想睡覺。(懷師批示:到此,應知量知時,可讓此色身多睡多休息一下。因此時正有脫胎換骨之作用起點。)我已把那個花瓣的印象丟掉,仍觀白骨,這東西反正是隨心念轉的,想要它變過來,仍然是根白骨。我也奇怪,我沒想它是花瓣,它何以會成花瓣的呢?

下午帶小妞 玩,看電視。她在學校有玩伴,也不哭了。在家也很乖。門鈴響了,是送信的。老師寄一本書給女兒,已交 給她了。謝謝老師!

晚飯桌上,女兒說從馬來西亞搬來一家不會說中國話的中國人。她們愛打牌,她們教外國人打牌,他們也知道那位中國老太太愛打牌,我真怕萬一三缺一,又想到我。但願他們能湊上一桌,真恭喜了。據那位老太太說,不打牌要少活多少年呢!我是希望愈少活愈好!

晚間的電視說,歐洲有個地方留有古跡,在上古時期,不知是從哪個星球偶爾飛過來一批人,都是飛行員的裝束,那時地球上還沒飛機,見他們從天而降,就稱他們為神仙。所以說神仙都是飛行員的裝束,據說這也就是傳說神仙的來源。這真叫「信不信由你」了。

寫完日記,讀經,打坐。

一月十一日雪

晨六時半打坐。白骨觀我已觀到「不淨想最初境界」。書上說要經九十日不離心想。是不是到此一定要經三個月才能再往下觀?我要等這次批示下來,才知道要不要往下觀了。(懷師批示:不必如此拘泥。利根者,一念之間即可完成;鈍根者,不計月日,或以年計。此等處須自知時知量,小心大膽自試之,不待師規也。)

帶小妞 掀開窗簾看雪景,街上積雪不少,所有車輛都蓋上一層白色。

晚間看《習 禪錄影》,我不懂,何以老師講永嘉證道歌,又不記下來?太可惜了!也許先入為主,我覺得老師講的東西和別人講的不同。這東西愈學愈覺得難,也愈覺得妙!既不是誰希望誰成誰就能成,也不是用功就一定會成。不過佛是人成的,神仙也是人成的,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成功我幸,不成我命!如此而已,何懼之有!學者雖不一定會成,也不一定就不成!(懷師批示:好極了。)

寫完日記,讀經,十一點,打坐。

一月十二日陰

晨六時打坐。心裡很淨,什麼都知道,什麼都不著。(懷師批示:正此時也。)正坐得好,聽到他們帶小妞 走了。一會兒電話鈴響了,本不想接,忽然想起師諭要動靜一如,只得起坐,借境鍛煉試試,開開房門,走進客廳,拿起話筒,又是一個錯電話。我立刻警惕自己,不要起分別心,然後回屋,關好房門,再上坐。沒有破壞一點清淨,完全與未下坐前一樣。這東西真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處處都要警惕,一點大意不得。愈學愈感到不簡單了。(懷師批示:此正是學道人用心處,是極。)

十一點半,小妞 回來了。因為她在學校濕了褲子,她自己把它脫下來,身上只穿一條空裙子,一進門我就知道她受涼了。又流鼻涕又發燒,又咳嗽。什麼都不吃,我就抱著她看電視。我本來也不舒服,這樣就更覺得累了。等她爸媽回來,我告訴他們小妞 病了。他們都知道是會病的,似乎也無辦法。我催他們打電話給醫生約時間,他們都說明日不好再看。

晚間,我想起女兒小時侯生病的情形。因為疏散,各機關都在鄉下,那時她一歲,咳得很厲害,一星期沒有便車進城,我急得似熱鍋上的螞蟻,等到醫院時,我告訴醫生,孩子病了。醫生都笑起來,他說:「我看她不嚴重,你自己病了倒是真的。」經他一提,我才感覺到自己喉嚨都啞了,而自己並不知道。於是醫生開了藥方,也為我開了一份。因為路遠,決定住院一周。出院的時候,收拾東西,才發現我自己的藥並沒有吃,還放在抽屜裡面,可是我的病竟隨著她的病癒而痊癒了。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一月十三日晴

晨六時打坐。觀明點,一身發熱,有微汗,正想下坐。忽然眼前出現一輪明日,而晴空如洗,萬里無雲,這時我的心境也是那麼清淨廣闊,非常恬靜,也非常舒適。我又再坐了一下,等此一境界過去才下坐。(懷師批示:此正是自心相之反映,亦幻亦真,不真不幻,不取不捨可也。)

今天是週末,他們系裡有一個討論會,正好輪到女兒主持,只要準備茶點。我仍帶小妞 。討論的題目是二十四孝,先由女兒講中國的孝道,然後由大家來批評。當女兒講二十四孝時,他們都聽呆了。有一位女士說:「我父母有不對的地方,我一定要讓他們知道他們的錯。否則就是欺騙了他們。」又一位教授說:「我讀過曾子不逃杖,據說如果他被打死,人家一定說他父親不義,但不給父親打也是不孝。總之都是兒子的不是了。」大家都認為中國的兒子太難做了。最後討論父親偷了一條牛怎麼辦?殺了放了,都不對。我說從後門把牛放了。大家都說那麼父親一定怪他不小心放走了牛,那又難免會挨打了。我說:「那是一定的結論。只能說以自己挨打來為父親贖罪,子不言父過。有什麼辦法呢?遇到這種父親!」大哄然大笑。這家男主人說:「我很奇怪,你們中國的母子何以能那麼親熱。在印度男孩到十二歲,就算成年。這時母親都會哭,因為經過一種儀式之後,母子就很少接近了。我就沒有摸過母親的手。」大家又笑一陣。五點她(他)們才散。

晚間我因感冒,不舒適,順手拿來一本《西遊記》,一翻正是鳥巢禪師為唐僧講心經。書上的標點,把書名標成多心經。我想這不是筆下誤,實在是外行之誤!文人隨意執筆,太可怕了。連在國內都有人說多心經,這一來更說不清楚了!

寫完日記,十二點,打坐。

一月十四日陰

晨六時半打坐。今天是星期,十點多鐘,女兒帶小妞 在我屋裡玩,她們在我床 上跳呀!笑呀!我也隨著她們笑,不知怎麼我就忘了自身的存在了,眼睛望著她們心裡也很清楚,但似乎定住了。她們出去時,我也知道,她們是從我身邊經過的,但我卻沒有一點反應。這是不是又靈魂出竅了?(懷師批示:非出竅,是定境,莫錯認。)

下午她們帶小妞 出去了。我接到一封老同事蕭先生的信。說起來也真有趣,他是我在滇緬鐵路的同事,他夫人又是我在中運公司時的同事。記得在中運時,那麼大的公司,那麼多單位,只有我和他的夫人兩個審核員。當時正是昆明轟炸得最厲害的時候,我們早上不敢審核大報銷,譬如修理廠、保養場的報銷,一來一大卷,單據又零碎雜亂,即使一分錢的單據丟了,就無法代他補上。因為周轉金報告表上,填得有某張單據的商家字號,所以如果遺失,就必須上簽呈請示上級,然後再作公函通知該單位,一直等到那一分錢的單據補來,才能繼續審核。而當時公司的規定,警報一響,每人必須把正辦的文件裝入公事箱內,鎖好,看著工友搬上疏散車,自己才能自由 疏散。在警報解除後又必須在規定時間內返回辦公室。有一次我們剛出門,飛機——敵機已在頭上,我們就躲進附近一個壕溝內,只聽一聲響,連地都轉起來,我們閉上的眼睛都給震開了。不知什麼東西打在身上,沙沙地響。那次附近炸死不少人。我們兩個又回來了。也不知是真的,假的,據公司說他們要訓練全才,譬如在別的地方,審核員專辦審核,而中運的審核員兼開傳票,辦公文誰管哪些單位的報銷,就負責哪些單位一切事情。如果不是警報關係,我是最喜歡學習 的人,多學、多懂不吃虧的。我離開中運到滇緬鐵路,就和蕭先生同事,在不跑警報的地方,大家是輕鬆一點。我仍辦審核,他辦公文。我們的辦公桌比較接近,而他辦公文又比較空閒,有時我正忙的時候,他丟過來一個字條,不是說那個同事睡著了,就是說那位小姐又如何,真是令人啼笑不得。總之我們很熟。滇緬鐵路解散之後,大家沒有消息,不料在台灣的空軍醫院,他倆雙雙出現在我的前面(抗戰時他倆不認識),已是二男一女的父母了。這個世界實在不算太大!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日記,十一點半,打坐。

一月十五日晴

晨六時十分打坐。仍觀明點。

小妞 病了,發燒,咳嗽,她媽媽又忙去上課,我打完坐就帶她。當然她吵吵鬧鬧比平常難帶,我只得打電話給女兒,叫她下課就回來。下午她回來了,又打電話給醫生約時間。美國看病雖然都有固定的醫生,仍然要約好時間,不興隨時去看。有時候,時間會約在一星期之後,有時甚至叫病人先自己治療,實在不好才給時間。如果不太厲害的病,常常病人的病都好了,而約定的時間還沒到。今天很幸運,十分難得,護士 小姐居然叫她三點半鍾去。於是又打電話給小妞 的爸,要他開車送去,他回答要上課,時間不巧。想來想去沒辦法,只得我陪女兒用小車推著小妞 去。醫院相當遠,路又滑,女兒又忘記了路,街上又沒計程車,美國不興在街上叫計程車,人們又不興走路,來往的車子又走得快,想找個問路的人都找不著。我們一面轉一面說,如果是在台灣到處都有人。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在街上轉來又轉去,總算找到了,到醫院已五點,再晚一步,就要停診了。看完病又等了二十分鐘,小妞 的爸才開車來接我們。這一天,我一直不斷地警告自己,別急,別煩,動靜如一!

晚間小妞 早睡。我也累了,只看了一點筆記。寫完日記,十點半,讀經,打坐。(懷師批示:黃山谷有詩云:「花氣薰人欲破禪,心情其實過中年。近來詩思知何似?八節灘頭上水船。」借用末句,可當學佛修持之警策也。一九七九年三月十五日下午三點半閱。)

一月十六日陰

晨六時五分打坐。仍觀明點。昨夜一夜 都似睡非睡的,又似乎睡著了,又似乎沒有睡,也沒有做夢,也無游絲雜念,只能說沒有睡好吧!(懷師批示:是好境界,修行人當如是也。)

下午帶小妞 玩,掀起窗簾,見馬路上遠遠走過來一位中年婦人,腿一拖一拖的,似乎是走不動。再看看過來過去的男男女女,中年以上的人,似乎都有問題。我忽然想到這些人最好學學打坐。於是我又聯想到另一問題:記得初中畢業的那年,家住關外,父親在哈爾濱,長通河縣,暫時不能入關,而叔父在鴨綠江 長稅捐總局,任滿十年,請調天津。我奉父命在叔父家住,等待入關升學。那地方叫洮南縣。有一天一個鎮守使的副官來見我,說他家四姨太和一位軍長的二姨太合辦了一個小學,現在開學在即,而去省城請的教員還沒到,特來請我去代幾天課。這學校我早有所聞,因為是幾個姨太太辦的學校,至少也是物以稀為貴了。一時好奇心重,我就答應下來。那學校經費充裕,規模不小。當地有錢有勢人家的子弟,都以入這個學校為榮。就在該校附近,有一個尼姑廟,又是一個旅長的姨太修的,當然,有錢就好辦事,廟字修得很別緻。這些人都是名噪一時的人物。我們幾個代課教員幾乎每天晚飯後閒步去廟裡玩玩。老師太身著深藍色的長衫,端莊穩重,年紀不會超過四十,確實難得。有弟子出來送茶,看來都是半路出家的人物。當時我還是個孩子,人云亦云,真是佩服之至!可是現在想起來,真是為她擔心。她要不要教打坐呢?要不要唸經呢?別說講經了。如果遇著一個笨弟子如我,一天問題都問不完,那怎麼辦?真是初生之犢不怕虎,愈是什麼都不懂,就愈是什麼都不怕!如果我叫人家打坐,坐出問題來,我怎麼辦!晚間,我看《禪密要法》。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一月十七日陰

晨六時打坐。仍觀明點。要等老師的批示下來,才能往下觀。小妞 好了,我卻病了。感冒,咳嗽,我又不敢吃藥。因為打坐的關係,我現在的心理、生理都與過去不同,我也說不清楚。但咳得厲害,妨礙打坐。在美國必須有醫藥保險,否則真病倒了,是醫不起的。有一次我頭痛,醫生就叫我去電波檢查,我想如果告訴他,有打坐關係,怕傷腦,他不會懂,此地又沒中醫,但經考慮再三,我仍拒絕了。我現在最怕的是傷腦,因為我已經夠笨了。當然美國的醫生也不簡單,如果開錯了方,就會依法賠幾十萬,所以總是叫病人去檢查,照X光,驗血,甚至開刀。這樣就不會一個人負太多的責任。至於藥方,一到藥房就被留下了,不再交 給病人。不重要的藥,還可用空瓶再買一次,藥瓶上有病人的名字。如果是重要的藥,那就要醫生開一次方才能買一次了。在美國生病,真是不方便之至。藥方既不在病人手裡,藥房又不隨便賣藥,而市面上的成藥,簡直不能吃,不像台灣普通成藥,都可以吃。幸而經人介紹一位中國西醫,人極和氣,中國人只算半價,人情味很濃。我偶爾如咳嗽、感冒之類的病,也去找他看看。但有些病如胸部氣阻,呼吸會痛,或氣穴發脹,諸如此類,我就不敢去找醫生,我就以打坐治療。氣脈通了,也就好了。我常常自己治病的。

晚間看新到的《楞嚴大義》。此書採用慧因法師的《楞嚴經易讀》簡注很好。我已得到些東西。謝謝老師。

寫完日記,十二點,讀經,打坐。

一月十八日晴

晨六時打坐。仍觀明點。總是最初奇冷,以後又熱。

我不舒服,主要是咳嗽。還好黃醫生的藥很有效。已好了大半,只是有點疲倦而已。小妞 無病是很乖的,她不吵,也就夠滿足了。她本來從出生就非常健康,從不生病,連流鼻涕都很難得。尤其氣管,譬如廚房裡辣椒氣味太重,大人都受不了,她都不咳嗽一下。自從有一次,她媽媽不知從哪家借來一本營養學的菜譜,為她做了一道營養菜,因為我不贊成,所以我也不知道做的是什麼東西。我認為小妞 那時不滿週歲,還是一株幼苗,施肥尚覺早了一點。但現代的人,迷信科學,相信書本,不重視經驗,在勸不聽的情形之下,我只好得放手時且放手了。當夜小妞 大吐大瀉,眼睛閉起,口唇發白,嚇壞了一家人。以後的身體就大不如前了。現在一動就感冒,咳嗽。真是盡信書,則不如無書!

晚間的餐桌上,女兒告訴我,距此不遠,大約兩個多鐘頭的車程,有一個打坐中心。那位禪師去過波士頓,在麻省理工學院教打坐,某大好多同學都抱著枕頭去參加,她和羅海倫也去了。(老師是否還記得那個美國女孩,胖胖的,在台北也參加過老師主持的禪七靜修。她已於去年拿到某大哲學博士。因為她還沒結婚,所以輕鬆一點。女兒要今年才能拿到。)據說那位禪師也是日本學來的日本禪,專門打人。(懷師批示:可笑之至!)夜間,我看《禪密要法》,打坐頗有心得——觀想的心得。

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一月十九日陰

晨六時半打坐。仍觀明點。我已往下觀了,第二觀,額上觀。當觀諸節白光流出,白骨白光,其明熾盛就如雪山,我愛此境,多住了一下。忽然心量開朗了,廣闊無比。從此我現在的意境上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虛空。似乎裡面有山有樹有水,只是沒有人。不知怎麼,我定住了一片無邊的虛空。是不是仍如大海一樣的處理?視如無睹?還是丟掉?(這裡面比大海亮,也許是觀白光的關係。)(懷師批示:當然仍以不取不捨處之。)

下午仍帶小妞 看電視。那位中國老太太來了,她家老先生回台灣去了。她一進門就問:「你真不會打牌呀?不會打花的,素的也將就。」我說:「你說什麼,我聽不懂。什麼花呀、素呀的。」她也笑了。她告訴我,現在的花樣多得很,打不帶花的,人家都不願意,但如果實在沒人,就勉強玩玩也好。她們把中國飯店的老太太,還有馬來西亞新來的一對都找了來,剛好四個人,但一個人也不能缺席才成,所以又想到了我。真危險,幸而我不會,否則道也學不成了。

晚間,我看《八識規矩頌》。上次的日記報告上,我說在坐中常常聽聲音,聽聽就聽不見了,既不是入定,又非打妄想,那段時間作什麼去了呢?師諭:「你參參看。」我想是注意力集中,意識流暫停作用。(懷師批示:答對了!有嘉獎才是。但當然仍未達「入流忘所」境地。)

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一月二十日陰

晨六時二十分打坐。仍觀明點。剛要下坐,忽然覺得心一直由上升,客廳裡笑聲盈耳,甚至誰的聲音我都分的出來,但一心不亂,直往上升,一直升高虛空,人有一點像吃了酒,有點醉意,我又說不清楚了!總之很妙。我想好了,驀直去,這一分心,就像睡醒了,什麼都沒有。(懷師批示:「依然瘦骨坐禪床 」本來無升降。升降亦屬感覺之妄加分別。)

今天週末,他們帶小妞 去玩。我仍做我自己的事,不外洗澡洗衣之類,然後在廚房門口站了一下,因為我不出門,只有在外面站一下,透透空氣。意境上這片虛空,是又深有遠,和過去那片大海一樣,無邊無際。不同的是比那片大海亮。我現在是這樣:譬如正忙的時候,門鈴響了,還沒應門,電話鈴又響了,我就立刻警告自己:「動靜如一」。有時遇事不順,我又急忙警告自己:「不要動意氣!空掉煩惱!」我認為要改一種習 氣,最初必須有點勉強,然後由勉而安,習慣成自然,就達到無功用行而不逾矩了。書上說:「覺即菩提。」那麼能知這一覺的,又是什麼呢?(懷師批示:古德有偈曰:「本來一片閒田地,過去過來問主翁,幾度賣來還自買,為憐松竹引清風。」參!)

她們六點才回來。晚間同小妞 玩了一陣,然後看《楞伽大義》。

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一月二十一日晴

晨六時打坐。仍觀明點。我已經往下觀了。如果批示下來一定要觀九十日,我再繼續觀九十日好了。(懷師批示:此中過程,及應否改變觀法或其他止觀修法,統在你自己的所知量而決定之,亦不必拘泥於時間的長短。)觀想時開始總是奇冷,慢慢由暖而熱。現在連夜間睡覺都是如此,愈睡愈熱。我似乎比較懂得觀想的意義了。但裡邊有個要點就是要定。這我就不敢說我定的程度了。因為定有多少種,不是一定要什麼都不知道才算是定。我想我能定,但時間不長。我想老師比我自己清楚。

下午他們仍帶小妞 出去了。一天晴,雪就化,後院的雪已被破壞,不是從前的潔白完整了。我看了很怕妨礙觀想,還好沒有問題。總之它是隨心念轉的,要它轉過來,它就能轉過來,所以不成問題。現在街上,後院,到處是水。不出門也無所謂。上班的人有車,無車就成大問題了。這就是美國!晚間她們六點回來。飯後看了《禪密要法》,又看了筆記。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一月二十二日晴

晨六時二十分打坐。觀明點。

下午帶小妞 玩,看電視。電話鈴響了,是她們參加的那合作社來的,叫他們回來的路上,順便去拿東西。於是我又打電話到學校通知他們。我記得在台灣當我出國的那時,正在使用科學方法種菜、種水果,用化學肥料種出來的東西又肥又大,我總說不好吃。可是來美國之後,才知道所有的蔬菜水果都是那樣,大而無味的。現在美國人也懂了,說施用化學肥料的東西,不夠營養,且不衛生。所以有一種店可買天然植物,就是土生土長的蔬菜和水果,貴得很。這個合作社就專門大批地買這種東西,然後分給會員,比較便宜。這種菜和水果,就像台灣過去沒用化學肥料的那種,瘦瘦的,小小的,可是真有它本來的味道。有人就專門吃這種東西,說營養價值高。總之美國人好奇,沒一定的標準,科學方法、化學肥料,都是他們發明的,現在又時興天然植物。隨他們說,反正總有人聽。(懷師批示:此句應改為:「反正總有笨蛋聽他們說的。」一笑。)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我不懂聖智三相與禪宗的三關有何不同?(懷師批示:聖智三相與禪宗三關異同之際,實難強論,如以大澈大悟、真修實證者而言,則無異同之辨矣。)何謂止觀雙運?是不是空有雙融?(懷師批示:對。)止是不是定,觀是不是參?(懷師批示:對。)

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一月二十三日陰

晨六時半打坐。仍觀明點。我現在每次觀想之後,等熱度下降,我就把一切空掉,然後神入虛空。我是想配合淨土三經,因為我意境上有一片無邊無際的虛空,雖然行、住、坐、臥都是如此,但坐中特別顯著。這種做法是不是對?尚乞老師開示!(懷師批示:此時如此定,可以的。)

什麼是神?神在哪裡?我只是意境上有一點而已。我並說不清楚,似乎只可體會,不能言傳,說不清楚也。(懷師批示:即此就是了。)

下午帶小妞 玩,看電視。因為屋裡有暖氣,所以空氣乾燥。女兒房裡每夜都噴射水蒸氣,因為怕小妞 受不了。在美國是窮人才住城裡。因為城裡房子便宜,又可以搭地下車。有錢的人都住郊區,甚至住在森林裡面。因為鄉下空氣好,有車又不怕路遠。但美國的空氣污染是有名的,所以有一瓶兩瓶的新鮮空氣出售,那是把鄉下的新鮮空氣吸出來,裝入瓶內密封,送到城內去賣,叫做換空氣。可是窮人也買不起。總之這些都是花邊新聞,他們朋友中還沒人去買過。當然,我們的現居也是鄉下,所以還沒人去買這種東西。如紐約市區就可能用得著了。

晚間我看筆記,又看看幾次日記報告的批示。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一月二十五日雪

晨六時十分打坐。觀明點。我感覺觀明點氣會下行,然後又熱上來。但我又覺得有股氣在下面打轉。我又說不清楚了!

下午正帶小妞 玩時,電話鈴響了,是隔壁鄰居,那位美國老太太來的,約女兒她們夜間去喫茶。據她說,她在這裡住了三十多年了,當我們這房子空著的時候,她每天看到這邊黑黑的,好害怕。好不容易盼到這邊有了燈光,她高興極了!因為她過去是一個人住一所房子的,兒子另住一邊。在美國兒子一結了婚,就要獨立門戶,父母有房子,他們也不住,他們也不會接老人去同住。所以常有一棟房子只住一個老人,只要幾天不見那個老人出來,可能就死在屋子裡了,還沒人知道。

晚飯後,小妞 睡了。七點半,女兒他們才去赴約。不料九點鐘小妞 醒了,大吵大叫。我只好打電話把他們叫回來。然後我看《楞嚴大義》。寫日記時我想到心經上兩個問題:「一是舍利子,我只知道成道的人死後,骨灰留有舍利子。(懷師批示:心經上的舍利子是人名,佛弟子的名字。並非那種舍利子。)二是心經上的咒,我怕我的音不準。(懷師批示:咒音另紙附寄。)

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一月二十六日雪

晨六時打坐。仍觀明點。我愛那白骨白光觀想成的一座大雪山,每次我總多住一下,一直到起想使水恬靜。然後神入虛空,但覺心量廣闊如虛空一樣。平時只要不是應事接物的時候,我盡量使體內只有一團 氣體,沒有別的東西。這個功夫,我覺得做起來非常地難,然而非常之妙。(這只是我自己的看法,不一定對。)(懷師批示:對的,絕對可以修。)

下午帶小妞 玩,和她看電視。只要不和她說話的時候,我就會覺得意境上的那片虛空,是那麼空靈,那麼深遠。如果她和我說話,我就和她玩玩,調劑一下。由此我又體會到「即此用,離此用」。但我又怕弄錯了,還是要請老師開示!我才能放心去作。(懷師批示:不錯,放心二字最好。)

晚間看《禪密要法》。十一點,寫日記,打坐。

一月二十七日陰

晨六時二十分打坐。仍觀明點。剛剛下坐,還沒收拾屋子,我覺得客廳門外有敲門的聲音,急忙打開房門,果然有人在敲門。開門一看,原來是那位中國老太太,她說實在悶得受不了,心都要爆炸了!又來勸我學學打牌。她女兒說:「人家怎麼過得了,你怎麼就過不了!」我告訴她:「我去看病,醫生也問我來了幾年了?平時怎麼過?他的爸媽來了兩次,又回去兩次。」大家都覺得我能在美國住這麼多年,既難得,也奇怪!其實在國內就知道美國不是老年人的天堂,只是青年人的世界。退休的老人多半都葉落歸根,回國定居了。但如果像這位老太太兒女都在國外,她若是不出來,也是牽心掛腸,而在此又受不了,也是受罪!古人親在不遠遊。現在時代不同,真是有子不如無了。我又不敢勸她學佛,因為不信宗教的人,說不進去的。萬一她說兩句不禮貌的話,又是我的罪過,因為我信,她不信。沒辦法,只得陪她說點家常。她又叫我去她家玩,我又不出門,她忘了。就是我的個性不同,才能在美國住得下來,否則比她更糟!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一月二十八日陰

晨六時半打坐。觀明點。

下午仍帶小妞 玩,或看電視。送信的送來一個包裹,是台灣朋友寄來的童話。小妞 很喜歡講故事,又愛唱歌,一教就會,在學校她都是和大孩子玩。今天回來,她吃不下東西,一問之後,才知道有一個六歲的孩子過生日,請大家吃了些點心。我奇怪六歲的孩子應該小學一年級了。至少也是幼稚園,怎會在托兒所?在國內四歲以上就該讀幼稚園,六歲讀一年級了。他們似乎從托兒所直入小學。托兒所與幼稚園沒有區別。但小妞 才三歲,和六歲的孩子同班,真怪。

我和女兒很少有談話的機會,偶爾有,我們多半是討論問題,很難得談家常。我覺得家務事就是那些,要討論只要幾分鐘就解決了。如果把很多的時間用在那些事上,未免浪費。因為她也有此看法,於是就養成了這種習慣。今天晚餐桌上我們就談到美國人的呆板。譬如到一個商店去買東西,如果售貨員正在和一個主顧講話,或者他正做一件事情,你就得等很久,有時就不想買了。在國內一個售貨員能應付幾個顧客,所謂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的,在商界大有人在。我們認為美國人如果一個對一個地和中國人比,簡直不成比例。他們只會下原子彈 。

晚間,我看《禪密要法》。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一月二十九日陰

晨六時二十分打坐。觀明點。

下午帶小妞 玩時,門鈴響了,是檢查瓦斯的。他還沒走,又來一個修理浴室的人。這房子大家都說貴了一點,其實自有它的優點。譬如哪兒壞了,只要通知房東。又如冬天的積雪,都是房東用車來鏟。我們看到鄰居們都是自己鏟的。因為他們都是自己的房子。在美國雖然大家都希望有自己的房子,其實那些有房子的人苦經多呢!第一,太好的房子太貴,而且要收拾得好,否則再賣就會賠本。第二,次一點的房子,要自己整理、修補、刷新,一切都得自己動手,美國的工人請不起。遇有星期假日,整理內部,院中除草,忙這些都忙不完,所以就沒有一點屬於自己的時間。有房子就成了房子的奴隸。但租房子,每月付很貴的租金,總之各有各的苦經。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一月三十日陰

晨六時打坐。仍觀明點。坐中常常想打哈欠,如果嚥回去,很不舒服,不嚥回去,又一直一個接一個地打不完。(懷師批示:此乃過程中現象,因頂輪氣脈未通。)

小妞 快滿三歲了,現在的好處是懂話,要什麼說得清楚。但也好也不好,花樣多,大人想不到的,她卻想得到。不過小女孩始終比較文靜,據那位中國老太太說,她家孫子能把地板都跳壞呢。下午女兒他們剛一進門,門鈴響了,原來是右鄰的美國老太太送來一封印度來的信,又錯送到她家了。她進來坐了半小時,由她侄女的離婚,談到美國的婚姻問題。從前她後院住有一家人,有六個孩子,因為自己養不起,都是國家養,那個大孩子常到我們這邊來,問要不要拔草,因為只要五分錢,所以常讓他拔,給他有點零用。因為他還小,只能拔一小方塊地,其實都是房東用剪草機來剪。現在這家人把六個孩子都送了人,兩個大人又都另有對象,各走各的路了。在中國哪有這種事,這都是些新聞。

晚間看《禪秘要法》。我覺得每當寫日記時,生理總有輕微的變化,我總是一覺即空,一空了之,沒什麼。(懷師批示;好!好!)

我記得老師說過:「氣機發動,由下而上,不易退失。但仍須知時,知候,知所長養方可。」我不懂何謂知時,知候,知所長養。尚乞老師開示!(懷師批示:保任自在,毋助毋忘,即是長養。)

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一月三十一日晴

晨六時半打坐。仍觀明點。

下午帶小妞 玩,在門外走廊上站了一下。恰巧走過來一個美國太太,她逗小妞 玩,說要找小妞 的媽媽。我告訴她,要晚飯前才能回來。我看她已快生產了,肚子好大。她走了,我剛帶小妞 回屋,電話鈴響了,是女兒來的。我順便告訴她,有一位大肚子太太來找她。她說是位小姐,剛聽到嚇我一跳。後來才想起來過去在波士頓時,女兒生小妞 的時候,就有一個女孩子也是這種情形。那女孩的產期和女兒只差三天。在她未進醫院之前來過我家,坐在那裡大言不慚地說,她只要孩子,不要大人。我說奇怪!在台灣一定要填父母的。當時我們都聽得莫名其妙。後來女兒住院生產才懂,原來美國醫院只問母親,不問父親的。(懷師批示:台灣某些大醫院亦只問母親。此中是非很難斷。)孩子生下以後,把嬰兒的腳印和母親的手印放在一起,就不會錯了。只要母親和孩子不錯就行,父親是誰都一樣。私生子生了以後,還可以領救濟金,也不會養不起。這又是一則大新聞。當然只是中國人的新聞。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昆韋收到一本《佛門楹聯》。謝謝老師!她給老師請安!

黃山谷的詩最後一句何謂八節?我不懂這兩個字?(懷師批示:八節就是八段,這是指一長灘,由上而下,一坎一坎,共分八節。一九七九年四月三日下午四時閱。)

二月一日晴

晨六時打坐。仍觀明點。師諭:「適可而止,不可過多。」我已懂了。觀想會累,會消耗體力,會餓。因為是隨心念轉動的關係。也是利用妄想。

下午帶小妞 玩,看她跳呀,笑呀,不停地轉,也不會累,正如一株活潑的幼苗。當她靜下來看電視時,我就坐在她的身邊打妄想。我想:小妞 從住胎,成形,出生,剛開始還不能自由 轉動,兩個月後才會翻身,將近六個月才會坐,會爬,一歲才會走。現在三歲了,可以自己吃飯,穿衣,要什麼也說得清楚,從此她就可以順利地進入她的人生了。看來入世比出世容易得多,譬如我們學道不也正如她來投生一樣!從有一點心得開始,漸由鍛煉成形,出生,最後甩棄這個色身,成為一個如道家所說能隱現隨心的真人,談何容易!其實佛門是大開的,可是我們摸不到。佛法是智慧之學,智慧不夠,就摸不到大門。而這裡所說的智慧,又不是世俗的智慧,難就難在這點!因為插不中插頭,行者夭折(流產)的數字,不知比胎兒的傷亡要高多少倍。現在科學發達,過去所謂的母難日,已經沒有那麼嚴重了。如果有一天,科學真能盡如人意,出世、入世,各隨其願,不必每一個人都要走一定的路線,那才能證明科學的萬能!

我正想得出神,門鈴響了,是傳教的,遞進來一張傳單。

晚間看《楞伽大義》。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二月二日陰

晨六時半打坐。仍觀明點。

下午帶小妞 玩,看電視。新聞報告說,一個小女孩因父母不和,她不滿意家庭而出走,幾天後又因凍餓去商店偷麵包。這時正值她的同學進來,兩人談話之際,被店主發現,為警方扣留。小女孩被迫,只得用電話通知家長,才保出來。回家之後又由父母帶著去見法官,才算了結。真是小題大做。如果是在中國,一個孩子,既有父母出面,或賠禮,或賠錢,無事不了。

據說美國人最怕法律,可是普通人能懂多少法律常識呢!這就要請教律師了。所以在美國最吃香的兩種人,就是律師和醫生。而醫生又以心理醫生為最。說來也真好玩,美國人相信心理醫生,有的人每月定期去看一次,睡在那裡,把心裡的煩悶都告訴醫生,然後由醫生勸解一番,再給一次藥,每次美金五十元。如果不去,就會坐立不安,精神失常!這種人知識分子最多。有一次一個心理醫生的助手來訪問我,她問:「台灣心理醫生多不多,病人多不多?」我答:「我在國內,就沒聽說朋友中有誰去看過心理醫生,因為中國人的心理都很健全。」她問:「為什麼?」我答:「第一是遺傳;第二是中國人都有知己朋友,什麼煩悶找知己談談,就過去了。」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我記得在《道藏》中有《九品蓮花經》,那是不是所謂的心品?何謂神飛?何謂分段生死和變易生死?

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懷師批示:道藏九品蓮花經,皆後人抄襲佛經教理之偽作。當然,一切唯心造。譬如有人打坐時,忽決我自離此肉身,即是神飛,亦叫精神外溢,是不好境界。例如一般世俗人之精神分裂症,亦屬於神飛之境,是不好的。)

二月三日雪

晨六時打坐。觀明點。我觀火燒眾骨,只覺熱度增高,並無驚懼感。

小妞 在學校跌了一跤,進門就哭。我檢查了許久,沒有找到傷痕,可能跌痛了骨頭。我為她揉了一陣,不敢給她擦藥,因為她太嫩,經不起。於是我帶她到廚房,給她吃了些麵條。她吃東西真怪,面、飯都吃白的,現在還可吃一點菠菜湯了。她的口味完全和她爸相似,只有吃湯不同,她能吃清湯。除了中國、日本、韓國之外,很多國家如歐美、印度等人都吃不來清湯。他們的湯是菜多於湯,就像我們中國人所謂的羹,如橘羹、菜羹之類。小妞 能吃清湯,是有中國人的血統。每一個國家都有它的優點,當然也有它的缺點。如果一個混血兒,剛好繼承兩國的優點,那就最好,萬一剛剛是兩國的缺點,那就太不幸了!自從小妞 出世,我們才注意到人種問題,以前從未想過這些。

晚間看《楞嚴大義》。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二月四日雪

晨六時半打坐。仍觀明點。自從觀想以來,在座中總想打呵欠,嚥回去又很難過,不嚥回去,又一個接一個地打不完。(懷師批示:後腦氣脈未通,故腦部氧氣不足,因此而有呵欠。腦部氣通,即平息充實了。)

下午帶小妞 玩。她要我講書給她聽,她用書角戳到我的眼睛,好痛。這種誤傷,只有怪我自己沒有注意。我說好痛,她臉都紅了,立刻用手來摸。於是我不能再說痛了,因為她已經很難過,再說什麼?她就會哭。我不是怕她哭,而是不忍心讓一個小心靈受到委屈。於是我只得安慰她說沒什麼,等一下就會好的。她又以為真的了,又叫我講書給她聽,可是我的眼睛又睜不開,我只得勉強應付她。我最怕冤枉好人,因為她是無心,這要怪我自己的大意,即使要教導她,也要在平時慢慢地告訴她,給她增加一點常識。每每孩子做錯了事,大人不注意他們的動機,是有意或出無心,而忙忙地加以責備,這會使他們的小心靈因受委屈而起反感!除非是特別頑皮的孩子,非嚴加管教不可,又當別論。

晚間看《禪秘要法》,寫完日記,十二點欠十分,打坐。

二月五日雪

晨六時五分打坐。昨夜將近十二點打坐,我觀想都在晨坐,夜間十一點以後感覺疲倦。昨夜剛上坐,覺得腳趾有點不對,接著就跳起來,這是我從未有過的體驗。這次氣機由腳趾發動,我想是觀想的關係,因為每次都從左足大趾起觀,所以氣機發動也從左足大趾開始,然後右足大趾也跳動起來,經足心而上行。(懷師批示:足心為生精生氣之泉源,凡氣機由腳趾或腳心發動而上升者,皆為好消息,且不易退失。由上而下,雖好而易退失。)但在髖骨以下完全是觀想的路線,到髖骨以上,就循著任脈的路線上行,從心臟通過至喉部,然後由唇上去,掠過面部達頭上。這是我向來氣機發動進行的路線。至於背部則脊骨發脹,但我認為不是這股氣的關係。因為平時在坐中,我雖然覺得氣沖尾閭,可是我知道並沒有衝過去,背脊一直是發脹的,並非現在才開始。在時間上來說,以往都是半夜一覺醒來,總在三、四點之間,而這次正在十二點坐中發動,我想這是好現象。實際如何,要看批示才知道。(懷師批示:夜半子時,乃地球與天體相接之正陽之氣發動,自身內外與之互相感應之故。甚好。)

下午仍帶小妞 玩。她現在會用剪刀,會剪東西,會學寫字。也知道我和她媽是中國人,她爸是印度人。她說她也是中國人。照規定在美國出生的人,到二十歲時隨當事人自由 選擇,願不願意作美國公民。(懷師批示:對!「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馬牛。」下一代世事變化,誰管得了那麼多!一笑。)

晚間我看筆記。寫完日記,十一點半,讀經,打坐。

二月六日陰

晨六時十分打坐。仍觀明點。上次日記報告我問是否一定要觀九十日?師諭:「不必如此拘泥。」其實我是怕老師怪我不聽話,所以不敢自己做主。我最怕我也是不聽話中的一個!

小妞 在學校跌了一跤,她說跌痛了臉,我為她抹了藥膏,她太嫩,用藥很難。抹上藥之後,照例是包起來才容易好,而新方法是不包,說包了不透氣。可是孩子將擦上的藥有抹掉了,又怕她抹到嘴裡,真難弄!我現在是處處警惕自己,不急、不煩,總以不破壞定境為原則。有時女兒也說:怪不得有人會打孩子,孩子有時也真氣人呢!可是小妞 從沒被媽媽打過,有時會被她爸拍兩下。說真的,孩子乖起來是真可愛,吵起來也真受不了。因為人大了,花樣就多,不比小時侯容易哄了。

晚間我看《楞嚴大義》。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二月七日雪

晨六時半打坐。仍觀明點。昨夜剛上坐,似乎有特別境界,奇妙之極。我正希望它明顯一點,就過去了,不知會不會再來。等它再來,弄清楚了,才能作報告。過去境界之來,多在晨坐。而現在的境界卻在半夜十二點前的坐中來。其實我觀想都在晨坐。但白骨流光觀,書上說:「晝日坐時以日光持。若夜坐時以月光持。」所以在這一觀中,我就夜坐也觀一次。這是特殊情形,平時我夜坐都不觀想。因為師諭:「知是有為法,故不生執著。可間或試修之,以堅定力,甚妙。」

小妞 今天不知怎麼,看上去似乎很疲倦,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就想倒下去睡。她平時是不睡午覺的,而且晚上也不肯早睡,如果偶然睡一次午覺,夜間她媽媽簡直無法休息,所以我只得盡量地哄著她玩,不要她睡。但如果她要睡,不要她睡也不行,她是不能勉強的。我也只能盡力為之而已。

晚間我看《楞伽大義》,寫完日記,十一點,讀經,打坐。

二月八日陰

晨六時打坐。仍觀明點。

下午正帶小妞 玩,那位中國老太太來了,手裡提著一堆報紙。她是拿來給我看的,因為她想我晚上無事,可以看看報紙。她說,上面的長篇小說也可以看看。我無法向她解釋,我已多年不看小說了。那還是少女時代的興趣,那時什麼都不懂,也就什麼都新鮮,常常為古人擔憂,看《西遊記》都會為唐僧攆孫悟空而流淚。總怪唐僧不聽孫悟空的話,惹來許多麻煩。殊不知如果唐僧聽孫悟空的話,順利地到了西天,哪兒還有《西遊記》看呢!

自從抗戰開始,看自己,看別人,多少動人的場面,多少值得警惕的鏡頭,人間的悲歡離合,活生生的戲劇都看不完,哪兒還有閒情欣賞文人筆下虛構的東西。何況我白天無暇,全靠晚間看書,寫日記。但人家一番好意,只得謝她收下。我每每見到她心上就很矛盾,我總想勸她看點道書,可是我也知道,學這種東西沒誠意是學不好的。別說學不好,連看也看不下去。但我又覺得她既認識了我,我就該為她負一點責任。如果她能因我而種一點善根,就不枉她認識我一場。其實人各有個性,她一天不打牌就過不得,我一天不看書就受不了,本無所謂好壞,只是個性不同而已。

晚間我把報紙翻了一下,看了一點越戰的經過,然後看《禪秘要法》。寫完日記,十一點整,讀經,打坐。

二月九日陰

晨六時打坐。仍觀明點。

下午女兒來了個電話,告訴我小妞 的爸在街上約了一個學生來家裡吃飯。現在快下班了,怎麼來得及呢?我一想請洋人容易,他們常常一鍋湯幾塊麵包就請客的。我只叫她早幾分鐘回來,如果她帶小妞 ,我可以替她想想辦法。於是她馬上就回來了,我打開冰箱一看,菜都不理想。我忙忙地配了兩個菜,男主人負責做了兩個印度湯,也就將就了。客室裡傳來一片笑聲,是一對夫婦和兩個孩子。女兒一面準備碗筷,一面對我說:「他這人做事不興計劃,沒準備,不管人家來得及來不及!」我笑了,我說:「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你從前不也常在吃飯的時候帶一兩個同學來家嗎?一進門,媽!我帶兩個同學來吃飯,你可曾想過臨時加人方不方便呢?一個家庭主婦也不是那麼好當的。沒關係慢慢訓練訓練就會好。這種事是難免的。」哦!她也笑了。

客人十點鐘才走。女兒說:「遇到洋人真沒辦法!我給客人泡了一壺茶,他們要吃咖啡。客人走了,我正想喝杯茶,不料又被他倒了!」我說:「因為他不吃中國茶,他覺得沒用。」洋人都說中國茶太淡,像水一樣。中國人講究品茶,日本人有茶道,韓國人也吃中國茶和日本茶。至於美國人和印度人都吃英國茶,濃濃地要加咖啡和糖。否則不能吃。當然,也有人專門吃濃茶的。

客人走後,我看一點筆記,寫完日記,十二點,打坐。

《參禪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