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珠寶店

本世紀三十年代,上海「盛茂珠寶古玩商店」發生了一件案中案,情節曲折離奇。這個故事若不從頭敘說,實在說不清楚,若從頭說起,開頭又沒有一點故事性,猶如日常生活中的瑣事。文學作品總是這樣的,作家創作也喜歡把高潮放在中間或結尾。更何況這是生活中發生過的真實的事,我們只能按照它的情節發展順序來敘說。

「盛茂珠寶古玩商店」開在上海「大世界」附近,三十年代叫愛多亞路。

這個店在上海屬於小型的,只有一開間店面,但店堂很深,足足有四進套間,所以越往裡走光線越暗,若走人第三進套間,沒有電燈照明,就顯得陰森恐怖。據說還有個地下室,但除了老闆以外,誰也沒有進去過,只是到晚上,店打烊以後,老闆才把值錢的珠寶搬到地下室去收藏。

老闆姓白,叫相仁。這個名字用上海話說就是「白相人」,上海方言是流氓的意思。常有人用老闆的名字跟他開玩笑,老闆樣子很厚道,總是攤著手說:「是我老父替我起的名字,我有什麼辦法!」白相仁夫妻倆在上海開店,有人說他還有兒子和女兒,但誰也沒見過,更不知道他兒子女兒幹什麼。這家珠主店的前身是一個小銀樓,專賣金銀首飾,因為生意不好而倒閉,被白老闆買下,又整整花了一年多時間才裝修好,樓下開店,樓上是三個夥計和老闆夫妻的住房。老闆娘比老闆小十幾歲,長得也很好看,不像老闆又老又瘦。

關於「盛茂珠寶古玩商店」的營業情況,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說法:有人說別看這家店裡經常有達官貴人和貴婦財主出入,但都是來看看貨,並沒有做成任何生意。也有人說這家商店的營業情況很好,別看它門面不大,許多大店的收入都遠不如它。這兩種說法都有各自的理由。你說它生意好,十幾年開下來了,店面不見擴大,店員不見增多。你要說它經營不好,每年遇有籌募慈善事業捐贈,盛茂珠寶店出的錢不小於那些大店,生意不好哪來這麼多錢?總之,這個店對外人來說,充滿了神秘感!就是這家商店的三個夥計,對這店裡的經營收入也,一無所知。

「盛茂珠寶古玩商店」一共有三個夥計,兩男一女,食宿都在店裡。早上一開店門,一個叫李來根的夥計就站在店門口當門衛,還有一個叫王乃中的夥計守候在樓上的寢室裡,萬一店堂裡發生了什麼事,老闆叫一聲,他就從樓上衝下來協助老闆,應付意外事件。因為珠寶古玩店和銀樓,總是盜賊的目標,白天搶劫的事經常發生。但「盛茂」十幾年來從未發生過這類事,所以王乃中的工作也就特別清閒,沒事在樓上看看書,寫寫毛筆字,坐得久了還可以到陽台上去練幾路拳。這個王乃中生性喜靜,七八年一直這樣生活,倒也不覺得悶。第三個伙什是個女的,本姓張,後來被老闆認作乾女兒,改成老闆的姓,叫白娣。三個人中白娣年紀最輕,只有二十歲。白娣的工作是給客人倒茶敬煙。每逢有客人進店看珠寶古玩,白老闆喊一聲:「倒茶!」,白娣就從廚房走出來,做完份內的事,又回到廚房去,幫老闆娘做飯炒菜。

這家商店的伙食特別好,雖然不能說是每天山珍海味,每頓飯也是三葷四素,老闆娘炒菜的手藝又好,不亞於飯館廚師。

白老闆樣子長得厚道,對三個夥計也特別好,說話輕聲慢語,就像對客人。三個夥計都把白老闆當父親敬重,白老闆對他們也像對兒女一般。

每天打烊以後,白老闆親自把值錢的東西收藏到地下室,然後三個人才進店堂打掃。營業時間夥計是不能進店堂的,只有白老闆自己負責經營,每天做成多少生意也只有老闆一個人知道。據老闆說,珠寶一進地下室就安全,哪怕是飛賊也偷不去。所以一到晚上,三個夥計就放假了,上舞廳、去夜總會,高興上哪兒,就往哪兒。每人還可從老闆手中領幾十元零花錢,這筆錢不算在工資和年終紅包之內,將這些收入全加起來,伙什們的收入是別人的四五倍。這家珠寶店生意若是不好,這筆開支從哪兒來?

到「盛茂」工作可不容易,隨你本事多大,老闆也不要。那麼現在這三個夥計是怎樣收進來的呢?——他們都是從小收養的。李來根和王乃中都是孤兒,在街頭流浪時,被收養的。有一次李來根被好幾個流氓毆打,遍體鱗傷,沒討饒一聲。白老闆一看,是塊好材料,就把他收下了。王乃中在撿垃圾的時候,白老闆找到他,叫他送封信,路上又碰到流氓,叫他交出那封信。

王乃中死也不肯,情況危急時,他吞下了那封信。人被打傷了,還對白老闆說對不起,因為信沒送到。其實,那並不是一封多麼要緊的信,只是白老闆為了考驗他而已。李來根是十四歲被白老闆收養的,王乃中是十三歲,十年以後,都是二十三、四歲的威武青年了。白娣是十二歲那年被白老闆收養的。

白娣祖上在京城當官,到白娣爸爸這一輩才破落。白娣的爸爸是個挑糖擔換破銅爛鐵的窮人,孩子又多,正愁養不活她,白老闆給了他不少錢收養了白娣。白娣的爸爸拿了這筆錢就回浙江者家去做生意了。

白老闆收養孤兒後,不是送他們去讀書,而是送他們去學武,所請的教師都是上海灘一流武術師。據白老闆說,珠寶店是黑道人士的主要目標,不養幾個武藝超群的貼心人,必定會遭劫。經過三年苦練,加上名師指點,李來根和王乃中已練成一身非凡的武功,飛簷走壁,徒手格鬥,刀槍棍劍,無所不精。即使碰上五六個壯漢,休想近身。

學好武術,還要學扒車跳車,無論是火車還是汽車,在高速行駛中,能扒住這輛車躥上去,還要能從車上跳下來。

練武是為了保衛珠寶店,那麼練扒飛車和跳飛車又是為了什麼呢?對此白老闆沒有講,李來根和王乃中當然也沒問。年輕人多學點本領總是好的。

白老闆收養的乾女兒白娣除了學武功和練跳車外,還跟上海幾位著名的魔術師學魔術。五年以後,白娣不但有一身好武功,而且還是個出色的魔木師,但她從沒有登台表演過,而是回到珠寶店協助乾娘燒飯做菜。白老闆從未叫她表演過。

盛茂珠寶店經常有些細小的失竊現象,晚上老闆盤點時,告訴三個人,今天又少了哪件小玩藝,可能是被哪位顧客順手牽羊帶走了,好在不值多少錢,也不追究。

有一天,一件重大案件發生了!

這天,三個夥計還是和往常一樣,早上四點鐘起身,在曬台練武功,六點鐘到樓下廚房去吃早飯,老闆娘早就將各式早點安排好了。往常,三個人吃過早點就往店堂去,白老闆已將廚房通店堂的門打開了,三人協助老闆整理店堂,七點鐘準時開門營業,三個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崗位,店堂裡留下白老闆一個人接待顧客,洽談生意。

這天三個人一走進店堂,只見白老闆神色驚慌,向三個人招招手,走進帳房,壓低聲音說:「今夜店裡遭劫了!」三個人聽後,都大吃一驚。他們早在練武功的時候就養成了一種習慣:夜裡哪怕是睡得再香,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就會驚醒。夜裡盜賊越過幾道門進店,竟然沒有一個人覺察,說明盜賊是位高手。

白老闆說,夜裡他曾做過一個夢,夢中發覺他藏珍寶的地下室門沒關。

他嚇得一身冷汗,驚醒了。他立刻來到樓下,一看地下室的門關著,這才放下心,但用手輕輕一推就推開了。走進地下室,見有一隻保險箱被打開,查點了一下,少了三件珍寶。

這地下室,除了明鎖和暗鎖,還有暗道機關,除了白老闆本人,連老闆娘也從沒進去過。這個盜賊能進入地下室把珍寶偷走,真叫人難以置信。白老闆仔細回憶了昨晚盤點的情況,當他把珍寶放入保險箱鎖上後,都要回拉一下保險箱的門,證明是鎖上了才放心。他退出地下室後,關上門也要再推一下,確信萬無一失後才上樓睡覺。那麼這盜賊是怎麼能進去的呢?

李來根是個急性子,氣得大聲罵道:「他媽的,是哪個在太歲頭上動土!」 王乃中向他使了個眼色,叫他冷靜點,小聲問白老闆:「師傅,你看是不是報警!」白老闆搖搖頭:「上海灘的警察全是飯桶,哪能捉拿到這樣的江洋大盜!

只怕是白送他們一筆錢花!」白娣說:「阿爸,我們還是請私人偵探吧?」白老闆說:「不少私人偵探都通江洋大盜。請他們來,就得向他們公開地下室的秘密,這簡直是引鬼上門!」白老闆是個見過大市面的人,丟失了三件珍寶,他並未驚慌。他對三個夥計說:「這三件珍寶都是國內僅有的,盜賊急於出手賣錢。我們只有托人暗中察訪,在盜賊銷贓時破案。」他再三叮囑三個夥計不要聲張,打草驚蛇,反而於破案不利。

三天後的深夜,白老闆從外面回來。他把三個夥計從樓上喊下來,告訴他們經過察訪,得知失竊的珍寶在一個叫史密斯的英國人手裡。此人住在四姐妹飯店裡。

白老闆和三個夥計商討了好一會,覺得最穩妥的辦法,是把被偷的寶物再偷回來。白老闆把這件事交給李來根和白娣去辦,王乃中留在店裡。

白老闆拿出三件寶物的照片,讓李來根和白娣看,一件是翡翠鳳頭釵,一件是漢玉千層塔,還有一件是九龍犀角杯。這三件古物都價值連城。

天一亮,李來根和白娣就趕到四姐妹飯店,包下兩間上等房間,和史密斯住在同一個樓層,但就是無法接近他。這傢伙吃飯由茶房送到房間,又從不上舞廳,夫妻倆整天守在房間裡,一時無從下手。

三天過去了,李來根和白娣都非常著急,萬一史密斯夫婦離開上海,那就無法奪回寶物了。

有一天夜裡,史密斯夫婦終於走出房間了,李來根和白娣一直跟隨他們到靜安寺百樂門舞廳。在舞池裡,李來根和白娣只是和史密斯夫婦擦身而過,白娣已經知道史密斯的鑰匙放在西服的貼身內袋裡。只有先取到鑰匙,然後才能取到珍寶。

第二支樂曲開始,白娣在舞池中又和史密斯碰撞了一下,憑她魔術師的高超技藝,已經將鑰匙拿到手了,一轉身,鑰匙已到了李來根手裡。

李來根拿著鑰匙,火速趕回四姐妹飯店,進了史密斯的房間,打開了所有箱子,翻遍了房間的各個角落,最後總算找到一隻紅木盒子,裡面裝有犀角九龍杯,另外兩件寶物卻怎麼也沒找到。

李來根把九龍杯送回店,又趕到百樂門舞廳,把鑰匙還給白娣。白娣主動邀請史密斯跳舞,乘機把鑰匙放回了他的口袋。

第二天,上海幾家報紙都刊登出消息,說一位外國人所擁有的珍寶九龍杯,昨夜被中國的男女飛賊盜取。記者們還加枝添葉虛構出許多驚險情節。

找回九龍杯,白老闆特地舉辦家宴,慰問李來根和白娣。他們都為沒能奪回另外兩件寶物懊惱不已。白老闆說:「慢慢查訪,肯定還能找到線索,總有一天會物歸原主。」「盛茂」失竊的兩件寶物還沒有能找回,地下室又第二次被偷。

有一天,白老闆事先得消息,說有一位海外華僑巨商要到店裡來看貨。

「盛茂」就像迎接財神似的,一早就作好準備。開門後不久,那位華僑巨商果然來了。此人五十多歲,衣著平常,看不出是有錢的闊佬。李來根照例守衛在店門口,王乃中在樓上等候老闆傳呼,白娣獻完煙茶,很快退出店堂,由白老闆一人與客人洽談。客人走後,白老闆說他只買幾件價格不高的古玩,另外還看中幾樣小擺什,已講好價錢,並付了定金,說好明天派人來取。大家正為做成一筆生意而高興,誰知白老闆在清理貨架時,發現少了一件珍寶——象牙白金龍舟。早上剛擺上貨架,到發現丟失為止,除了海外華僑巨商,沒有來過第二個客人。那位華僑巨商,肯定是位海外飛賊。一個象牙白金龍舟的價格,是華僑購物錢款的百倍。白老闆從來沒有這樣沮喪過,珍寶在眼皮底下被人拿走,好不荒唐!真的老眼昏花了嗎?

李來根說:「師傅,我去把那華僑宰了!」王乃中說:「先要打聽他的下落,不然宰誰?」白老闆瞪了李來根一眼說:「二十多歲的人,還像小孩子。我們是生意人,能去做殺人的事嗎?你們別急,還是讓我想想辦法吧。我不信會在陰溝裡翻了船!」沒過兩天,自老闆說已經打聽到那個華僑住在太平洋大飯店。這個華僑在歐洲也是有名的竊賊,專門以收藏古玩珍寶為掩護,乘機偷盜,他已在全世界幾十個國家作過案,從未失手過。這個竊賊在三兩天內就要離開中國回歐洲。時間緊迫,如何是好!

李來根說:「我闖進他房間,用刀逼著他,把龍舟交出來。」白老闆說:「人家一撳警鈴,你就成了強盜啦!」最後,還是白老闆作出決策,三個人全力跟蹤華僑,跟他上火車,火車上比飯店混亂,再尋找機會下手。

在南下的列車上,李來根、王乃中和白娣三個人和華僑在同一節車廂。

那華僑帶的東西不多,一隻皮箱隨意放在行李架上,另外還有一隻皮包,時刻抱在懷裡。不用說,珍寶就在皮包裡。

這時,王乃中先向李來根耳語了一句,然後照準他的胸口就是一拳,兩人在車廂裡大打出手。頓時車廂裡秩序大亂,有人勸解,有人躲避,也有人拍手怪叫,想看熱鬧,..火車在原野上奔馳,坐在華僑旁邊的一位少女,先打開車窗,說了聲:「悶死了,氣都透不過來。」接著以閃電般的速度,奪過華僑手裡的皮包,順手又取下行李架上的皮箱,一個虎撲,從車窗跳下了火車。這個少女就是白娣。華僑被這突然襲擊弄懵了,過了好一會才喊出聲來。

這時,李來根和王乃中也停止了打鬥。王乃中走過來問華僑:「竊賊在哪?」華僑指著車窗說:「跳車了!」王乃中說:「好,我去捉!」說著也飛身跳下了火車。

華僑還在喊:「誰幫我捉賊,捉到有賞。」李來根走近華僑說:「好,老子先賞你一個耳光。」他狠狠地打了華僑一個耳光,也從窗口跳下火車。

這次三個人協調行動,不但奪回了象牙白金舟,還得到了這華僑的皮箱裡的不少珠寶和古玩。

白老闆又喜又歎。喜的是奪回了象牙白金龍舟,歎的是又帶回了華僑的幾件古玩。他對白娣說:「我們豈不是也成了竊賊?不過這也怪不得你,當時你又不知道我們珍寶被他放在哪裡。我們不能要不義之財,我來給華僑的這幾件東西估個價,明天把這筆錢捐贈給慈善機構。」白老闆的品質,使三個夥計大為敬佩。就在追回象牙白金龍舟的慶功家宴上,由白老闆作媒,將白娣許配給李來根。當日成婚,新房就在珠寶店樓上,洞房花燭夜,李來根從口袋取出一隻精緻的首飾盒,對白娣說:「這是師傅送給我們兩個人的結婚禮品,關照我進入洞房後再給你,——現在可以給你了。」白娣問:「是什麼東西?」李來根說:「琥珀蝴蝶,是一對,我們一人一個。」這對琥珀中各有一隻蝴蝶,晶瑩得猶如嵌在玻璃裡一般。白娣接過琥珀,不由大吃一驚,放到燈下又仔細辨認,問李來根:「你知道這對琥珀的來歷嗎?」李來根知道,大約一年前,白老闆告訴李來根店裡失竊了一對琥珀蝴蝶,讓李來根一個人去奪回來。就是這對琥珀。原來,白老闆遇到小的失竊案,只讓一個徒弟去奪回是常有的事。

白娣問李來根:「你從什麼地方奪回來的?」李來恨說:「嘉興,姚家莊一個小什貨鋪子裡。」白娣把一對琥珀捂在胸口,沉思了好一會,對李來根說:「來根,我們上當了。這對琥珀根本不是店裡的,是我們家祖傳之寶,從前,我家三天揭不開鍋,我父親也沒捨得賣這對琥珀。你剛才說的地方,正是我老家,那個開什貨店的就是我父親。」接著她又壓低聲音對李來根說:「來根,看來白老闆是個賊頭,我們現在在賊窩裡。」白娣估計得一點不錯,白老闆是黑社會專盜珠寶和古玩的頭目。他收養這三個人的目的,就是要從小把他們培養成竊賊,所謂的奪回寶物,其實是叫他們盜竊。

小夫妻倆如大夢初醒,覺得再在這黑店呆下來,決沒好下場。他們想把一切都告訴王乃中,盡快離開這虎口,但怕王乃中不信,反而壞事。他們左思右想,終於下了決心。兩人帶著這對本屬於自己的琥珀以及隨身衣物,悄悄出了門,遠走他鄉,不知去向。

李來根和白娣一走,盛茂珠寶古玩店只好關門,白老闆隱名埋姓,去幹了別的行當。王乃中呢,暴病而亡,讀者諸君盡可懷疑,這是白老闆干的,因為他要殺人滅口。

(劉金山)

《傳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