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公主

距今三四百年以前,版納猛海地方,由一位憨直而缺少主見的召猛海管理著。他有錢有勢,就是沒有兒子,夫妻兩人常常為這件事發愁,指望有一個兒子承襲家業。

在一個初春的早晨,召猛海的妻子生了一個白胖胖的兒子。夫妻倆非常疼愛,蓋厚些,怕他熱了,蓋薄了,怕他受涼。眼看著兒子一天天長大,他倆給他取了個名字,叫召樹屯,送他到猛薩瓦丁薩地方去學本領。召樹屯聰明強悍,不但寫得一手好傣文,而且特別熟練弓箭——能射中天邊的飛鳥、狂奔著的野獸。他的兩隻眼睛如同金珠似的炯炯發光,他的面貌比美貌的天仙爹把1的面龐還要秀麗。說起話來,就像搖響的銀鈴兒似的清脆悅耳。女孩子們看見了他,張著嘴閉不下去,睜大的眼睛眨不下來。召猛海越來越關心兒子的婚事,三番兩次地勸他和體面人家的女兒成親,都被召樹屯婉言回絕了。召樹屯有自己的理想,他希望能夠和一位既聰明又美麗的女郎結為永久的伴侶。

有一天,他帶了弓箭和佩刀,騎上一匹像麻麻尼戛2樣的駿馬,踏著寬闊蔥綠的沃野,翻過一座座山崗,穿過茂密密的森林,去尋訪他心愛的人兒。

途中,他遇到了一位忠實的獵人,二人交上了朋友,他把自己的心思對獵人說了:「啟明星遠在天邊,可是望得清清楚楚;美麗賢慧的姑娘生在民間,我怎麼找不著也看不見呢?」

獵人笑嘻嘻地答道:「愛情和忠貞誠摯的人永遠是知交,堅持住純潔的願望,深藏著的泉水也會湧到地面上來的。」召樹屯點了點頭。獵人繼續說:

「離這兒不遠,有一個朗絲娜湖,碧藍的湖水清澈如鏡,每隔七天,便有七位美麗非凡的孔雀公主飛來游泳,她們像七束鮮艷透明的花朵。特別是年紀最輕的姑娘,她會使你親切地體會到什麼是美女南點阿娜1的花容月貌,什麼叫做智慧和伶俐。」

召樹屯喜出望外,便和獵人催動馬兒,來到朗絲娜湖邊躲藏起來。

中午的氣候,很是溫和。隨著陣陣微風,送來了誘人的馨香。天空中閃耀著五彩斑斕的光澤,映照著一湖漣滴,分外美麗。就在這個時候,從遠方飛來了七隻孔雀,輕盈盈地歇落在朗絲娜湖邊,卸下孔雀擎,變成七個年輕的姑娘,嘻嘻笑笑地跳進湖去鳧水玩。躲在一旁的召樹屯和獵人簡直看出了神。不一會,孔雀公主們上了岸,披上了孔雀氅,在湖濱跳起了柔美的舞蹈,裊裊娜娜,好看得很。尤其是七妹妹蘭吾羅娜的舞姿格外優美。召樹屯特別

1爹把:傣族神話中的美男子,會使法術,多變化。

2麻麻尼戛:能夠飛翔的神馬。

1南點阿娜:傣族傳說中最美麗的仙女。

愛她,恨不得跑過去仔細看她幾眼。一剎那間,姑娘們又變成七隻孔雀,凌空而起,向西飛去。

召樹屯對著天邊逝去的七個小黑點,失望和懊喪的情緒塞滿了心胸。獵人明白了自己朋友的心境,勸慰道:「再過七天,她們又會來的。那時候,你愛上誰,就把誰的孔雀氅藏起來,留下她談心就是了。」

召樹屯這才稍稍平靜下來,耐心地等著,等著。這一天終於來到了,太陽掛在當空,召樹屯和獵人都清楚地看見天邊閃現了七顆鑽石般晶瑩的圓點,迎面飛翔過來,漸漸地露出七隻孔雀的身影,落在朗絲娜湖邊,依舊變成七個少女去游泳。召樹屯目不轉睛地看準了蘭吾羅娜懸掛孔雀氅的一叢花枝,當姑娘們自由自在地游泳的時候,他便悄悄地把蘭吾羅娜的衣服偷藏起來。

姑娘們洗完了澡,不見了七妹妹小鮑主的孔雀氅,都非常著急。蘭吾羅娜差點兒哭起來了。姐姐們勸她說:「我們背著你飛回去吧!」這一句話可把召樹屯嚇壞了,情不自禁地道:「別走!」他還想說「孔雀氅在這兒!」

卻被獵人摀住了嘴。然而孔雀姑娘們聽見陌生人喊叫的聲音,慌忙縱身飛走了。蘭吾羅娜失去孔雀氅的幫助,無法飛翔,只好把身體藏在花樹叢中,過了許久,不見動靜,便走出來,整理整理緊身的衣裙,東邊找找,西邊找找,但孔雀氅的影兒一點也沒有。突然樹枝上響起了嘻嘻嘻的笑聲,原來是一隻俏皮的松鼠哩!她問道:「松鼠松鼠,你看見我的孔雀氅了嗎?」松鼠又嘻嘻嘻地笑了。「看人家急成這樣,你還笑呢!我看你準是知道了,快告訴我吧!」蘭吾羅娜著急他說。松鼠抖動著鬍鬚,用尾巴指了指召樹屯躲藏的地方,便連蹦帶跳地走了。蘭吾羅娜向前走著,暗自尋思:「能有誰到這兒來呢?」一隻鳶鷹由天空飛過,她又想:「莫非是它啄去了麼?」正在這個時候,召樹屯暗中搭箭,「嗖」的一聲,把鳶鷹射落在蘭吾羅娜的腳邊。蘭吾羅娜慌忙拾起心窩上中了一箭的鳶鷹,又驚又喜,她四處張望射這支箭的是什麼人。不料有人在後面喊了一聲:「姑娘,射中了麼!」

蘭吾羅娜扭過頭來,已經來不及迴避了,呆呆地看著走攏來的召樹屯。

過了許久,她才輕輕地答道:「正射在心上。」這聲音像棉桃吐絮般柔和。

他們兩人的眼睛互相凝視著。

「請問這位年輕的哥哥,有沒有看見我的孔雀氅?」

「這位姑娘不在家裡,怎麼到這荒郊野壩來找孔雀氅呢?」

「我和六位姐姐來到朗絲娜湖游泳,掛在樹上的孔雀氅卻不見了。」

「附近又沒有村莊,姑娘長得如花似玉,一定是天仙南點阿娜下凡來了。」

「我是猛莊哈魔玉匹丫的第七個女兒蘭吾羅娜。哥哥必定是美男子天仙哈蔭1,要不就是美貌的海王叭納2;人世間絕沒有生得這樣漂亮的美少年。」

「不,我是召猛海的兒子召樹屯。在千里之外聞見小姐這兒鮮花的芳香特意跑來的,但願這朵鮮花還未被人采去。」

「看這位哥哥多麼會說話呀!難道是嘴尖舌巧,傳遞情話的鸚哥飛到我的面前了嗎?這兒哪有千瓣蓮花——南金歡版戛3那樣的人品和花兒呢?這

1哈蔭:傣族神話中機智萬能、最漂亮的一個美男子。

2叭納:傣族傳說中海洋裡最大最有本事的一個官,他是最美貌的人。

3南金歡版戛:傣族民間故事裡的一位女主人公的名字,意思是一朵芳香艷麗的千瓣蓮花。

兒的花兒呀,打骨朵的時候低著頭,開花的時候生怕人看見笑話,從來沒有人到花樹腳來澆澆水,撫摸撫摸,哪裡會被人摘去!」

「一顆寶石,應該讓巧匠加工琢磨,才會燦爛奪目;小姐的手指上,為什麼還不戴上心上人的戒指呢?」

「荒野裡的一塊石頭,誰願意把它當作寶石;嵌寶石的金戒指,誰願意往荒野裡丟!」

「我裝了一盒飯,只吃了半盒;我鋪了一個墊褥,只睡了半邊。天上的流星,為什麼那樣孤獨,竟沒有人和它作伴!」

「可惜太陽升起的時候,月亮已經落下;兩個世界的人,不便相處。不然,顧不得醜陋愚蠢,我願意替孤單的人洗碗洗筷,喂雞餵豬。」

「白酒裡撒上了辣椒,既是甜心甜意,就千萬別辣傷了別人的心腸吧!」

召樹屯見蘭吾羅娜已動了心,便大膽他說道:「我走千山萬水,在這裡等了你七天七夜,親愛的蘭吾羅娜,應允我真摯的請求:和我一道回去,永輩子在一塊兒生活。」

蘭吾羅娜早被召樹屯的表白所感動,願意以身相許了,於是說道:「水流出去是容易的,但是淌回來就難了。一道生活自然樂意,就怕你父母親不喜歡,頭人百姓不喜歡,叫我端起飯碗吃不下,早早晚晚眼淚不幹。」

「絕不會的,我父母親疼我愛我,我愛上的人他們也會當做自己的心肝。

何況你生成南點阿娜的美貌,你的光輝將照遍版納猛海,頭人、百姓一定歡迎你做我的元配夫人。」

「讓我父親匹丫知道了,他會不高興的。」

「住在我們家裡,還怕什麼?把這個戴上吧!」召樹屯取下一隻鑲寶石的金戒指,親手戴在蘭吾羅娜的小手指上,作為訂婚的禮物。

蘭吾羅娜取出一顆寶石遞給召樹屯道:「可以從這顆寶石裡面看見你想念的人兒。」

召樹屯和蘭吾羅娜訂婚了,朗絲娜湖上開了一朵並蒂蓮花。

他倆騎上高大的駿馬。獵人見朋友的願望已經實現,便出來祝賀他們。

召樹屯深深謝過了獵人,伴著蘭吾羅娜回去了。

召猛海雖說不喜歡一個來歷不明的姑娘做自己的兒媳,但是拗不過召樹屯的執意請求,只好勉強地同意他倆結了婚。小兩口的日子過得挺好。

可是不久以後,別個地方的頭人帶了兵馬來攻打召猛海了。人們都很恐慌,英雄的召樹屯和蘭吾羅娜商量了一個通宵,決定向父親討一支軍隊去阻擊勁敵。父親同意了。

召猛海天天打聽戰報,天天都傳來召樹屯敗陣退卻的消息,眼看著戰火快要延燒到自己所在的城子了,心中憂慮重重,便請星象家阿章龍祈神問卦。

阿章龍根本不知道召樹屯夫婦用的計謀,竟然萌起了殺害孔雀姑娘的惡念,對召猛海說道:「蘭吾羅娜是妖怪變的,她帶來了災難和不幸,若不把她殺掉,版納猛海必定要吃敗仗!」召猛海聽了阿章龍的話,心裡躊躇不定:「要是把兒媳殺了,讓兒知道了可怎麼辦呢?要是留下兒媳婦,吃了敗仗又怎麼辦呢?」他想來想去,在壞心頭人的慫恿下,勉強決定殺孔雀姑娘。

被冤屈的蘭吾羅娜來到刑場,平常穿著的錦衣繡裙都被阿章龍焚燬「驅邪」了。她暗自傷心流淚,不願意就此和召樹屯永遠分離,便想了一個巧妙的主意,對召猛海說道:「在我和你們分別之前,請允許我披上孔雀氅跳一次舞吧!」

召猛海憐憫她,因而滿足她這一點點最後的願望,便把五光十色、絢麗燦爛的孔雀氅給蘭吾羅娜披了,鬆了縛她的繩索,讓她跳起孔雀舞來。誰知道孔雀舞具有這麼強烈的感染人心的力量啊!那翩翩柔和的舞姿,那含情脈脈的眼神,充滿了和平善良的精神,感動得持刀的劊子手們鬆掉了屠刀,那些殘忍愚昧的心靈,彷彿被聖潔的泉水洗滌過一次似的。人們都忘記了置身在刑場上,而孔雀公主蘭吾羅娜已漸漸化為孔雀,徐徐凌空而去,無影無蹤。

當召猛海想起阿章龍的話來時,刑場上已空無一人了。

戰爭進入了決定性階段,果然沒逃出召樹屯和蘭吾羅娜的計謀:侵犯的敵人在葫蘆山谷被圍得水洩不通,召樹屯的隊伍一鼓作氣地把敵人消滅乾淨了。召樹屯勝利歸來,召猛海大設筵席替兒子賀功。歌手贊哈猛代表人民以歡躍的心情歌唱道:

椰子果汁香香甜甜。

靠堅實的外殼保住;

猛海人民安居樂業,

靠英雄的召樹屯保護。

召樹屯笑著向眾人說道:「這是蘭吾羅娜的功勞。全靠她的好計謀,把敵人誘到葫蘆山谷裡全部消滅掉。還是請蘭吾羅娜出來接受大家的祝賀吧!」

他這一說不打緊,召猛海和阿章龍卻萬分慚愧,深恨不該逼走蘭吾羅娜,錯把好人當壞人。士兵們和百姓們不約而同地淚下如雨,追念蘭吾羅娜的名字,立刻悲痛沉寂。「她……」召樹屯不願猜測有什麼不幸的事情發生了。

而召猛海卻懷著悔悟傷感的心情,結結巴巴地把逼走兒媳的前因後果對召樹屯坦白地說了。這好比大晴天響起了霹靂,熊熊的火焰一下子被子澆熄,召樹屯昏倒了。他甦醒過來時口口聲聲念著蘭吾羅娜的名字,掏出訂婚時妻子贈送的寶石教瑪哈鈴,第一眼就好像看見蘭吾羅娜備受她父親魔王匹丫的責罵,心裡一陣刺痛,又昏倒過去了。甦醒以後,他懷著憤怒和重新獲得希望的心情,跨上戰馬,向著朗絲娜湖的方向,飛馬加鞭,日夜不停地去尋找蘭吾羅娜。

那一天,孔雀公主憂憂傷傷地離開了召樹屯的家,想起了分別已久的六位姐姐,不自覺地向著自己的家鄉猛莊哈飛去,心裡無論如何也捨不得召樹屯。經過朗絲娜湖的上空,她遇見一位仙人帕臘西,便把自己的金手鐲取下來,托付帕臘西交給前來找她的召樹屯:「見物猶見人,物在人猶在。」蘭吾羅娜說:「前去窮山惡水,萬分危險,請告訴他不再去找我。」說罷,便啜泣著飛回猛莊哈去了。

召樹屯乘的馬幾乎懸在空中,飛也似地向前馳騁,越過沃野、山崗和森林。戰馬精疲力竭,困乏死了。召樹屯只好一步步行走;渴了,捧些泉水解渴;餓了,捕捉野獸充飢;十分睏倦的時候,靠在樹腳下休息一會兒。一天天過去,他終於來到了朗絲娜湖邊。他想起會見孔雀公主的情景,不覺哭了起來。這哭聲驚動了仙人帕臘西,他便走出來把金手錫交給召樹屯,勸召樹屯返回家去。召樹屯看見妻子蘭吾羅娜的手鐲,越發傷心,放聲大哭,說什麼也要去找孔雀公主。帕臘西好意地勸他道:「由這裡到你妻子住的猛莊哈地方,要走很遠很遠,很難識別通行的路程;要經過無法涉渡的流沙與江河,要碰到忽開忽閉、能把人夾死的山峽;還有吃人的怪鳥摩哈西裡林攔住去路;即使順利地到了猛莊哈地方,蘭吾羅娜的父親匹丫也不會饒恕你的——那是一個食人成性的魔王。我勸你還是轉回家去吧!」

然而,召樹屯已經許下了誓願:若不能和妻子重逢,永不回頭;縱然死了,也是甘心情願的。帕臘西被召樹屯對蘭吾羅娜忠貞不二的愛情所感動,便不再勸阻召樹屯,還送了一隻猴子替召樹屯帶路,送了一把刀、一副弓箭和一把剪子一幾件寶貝給召樹屯,幫助他克服將遇到的困難。召樹屯欣喜若狂,辭別了帕臘西,由猴子引領著,繼續踏上了漫長的艱辛的旅途。

一天,來到了洶湧澎湃的流沙河邊,上無渡口下無橋,既不能涉水,又不能插翅飛過,更不能半途而廢地轉回去。召樹屯焦急地想盡鎊種辦法,都不能抑制住傾瀉的流沙。他下意識地拔出帕臘西贈送的主刀,憤怒地向流沙砍去,不料用力過猛,寶刀失手掉下河裡去了。一忽兒,突然在流沙河裡浮游出一條巨大的彩虹般的蟒蛇來,它的脊背凸露在流沙面上;頭在岸那邊,尾在岸這邊,好似一座浮橋。那只敏慧的猴子立刻引著召樹屯由蟒蛇脊樑上飛跑過彼岸去。然後,蟒蛇便自個兒遊走了。

召樹屯走呀走的,又來到了高聳入雲的山峽前面。這山峽很是險惡,忽而合攏,忽而分開,永不停息,人要是想過去,就得待它分開的一剎那間,但在山峽裡走不上幾步,山峽又會迅速合攏來把人夾死,召樹屯搖了搖頭,悲哀地歎道:「難道就這樣被攔在山這邊,再也見不到蘭吾羅娜了嗎?不!」

他鼓勵自己道:「一定要設法過去!」然而,他採取的種種辦法都沒有效果,可惡可怕的山峽依舊攔在前進的道上。最後,召樹屯取下了仙人帕臘西送給的弓箭,對著剛剛分開的山峽,拉滿了弓,搜的一箭射過去,巧得很,這支箭把企圖合攏的山峽擋住了。召樹屯立即牽著猴子飛快地跑過山峽。

又走了許多天,經過一座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這是吃人的怪鳥摩哈西裡林的巢穴,陰冷淒涼,十分恐怖。召樹屯感到疲倦,便把猴子拴在一株大樹上,自個兒爬上樹去歇息。他剛剛朦朧欲睡,忽地刮起了一陣狂風,原來是摩哈西裡林和它的雌鳥回巢來了——這巢就在召樹屯歇息的那株樹頂上。

雄鳥會掐算東方未來的事情,雌鳥會掐算西方未來的事情。但聽見雌鳥譏笑雄鳥道:「你算得好準呀!等了這麼多天,哪見召樹屯的影兒!蘭吾羅娜已被匹丫關起來了,召樹屯還到哪兒去找她呢?」

「你這傻瓜!」雄鳥叫道:「正因為這樣,召樹屯才要去救她哪。據我看:召樹屯已通過了流沙和山峽,今天晚上就要過這裡了,我們等著吃頓好點心吧!唔!我好像嗅著一股生人味似的!」

「唔!我也似乎嗅到了。」雌烏說,「下地面去看看吧。」

它倆飛到地上,躡腳躡手地伸長脖子東嗅嗅,西嗅嗅,這可把召樹屯嚇住了,他握住帶在身上的唯一的「武器」——仙人送給的剪刀,警惕著準備和怪烏搏鬥。可是,怪鳥發現替召樹屯引路的猴子,爭著把它啄食之後,便糊糊塗塗地飛回窩裡去了。雌鳥還譏笑摩哈西裡林說:「這就是你掐算的『由東方來的人』嗎,還是早些睡吧!明天勁莊哈地方,匹丫要殺很多很多牛呀馬的,我們去趕趕熱鬧吧!」

說罷,怪鳥便酣然入睡了,召樹屯才稍微鬆了一口氣。他替蘭吾羅娜的不幸而擔憂,急欲和蘭吾羅娜相會,把她從苦難中拯救出來。他想到明天一早怪鳥便要飛到自己妻子所住的猛莊哈地方去,這對自己說來真是一個又危險又難得的好機會,特別是失去了帶路的猴子的時候。為了蘭吾羅娜,他鼓足了勇氣,握緊了剪刀,趁怪烏鼾聲如雷,輕捷而沉著地爬到怪鳥的窩裡,用力把摩哈西裡林的一根比人還粗的羽毛從中間剪斷,然後靈巧地爬進毛管裡去。藏著自己的身子。就這樣,當怪鳥飛往勵莊哈去的時候,召樹屯也被帶走了。

摩哈西裡林展開了巨大的翅膀,在雲層裡飛翔著。地面上的山河在召樹屯眼裡竟顯得那麼微小。怪鳥降落在魔王匹丫的洞穴附近,抖了抖翅膀,卻把召樹屯摔出來了。他離開了怪鳥,向著匹丫的洞穴走去。走不多遠,看見一個挑水的女郎南廣宰,他覺得奇怪:這荒山野谷裡,難道也有村莊屋舍麼?他決定去打聽明白,向那女郎要一口水喝。那女郎突然碰見陌生人,非常驚訝,望望四邊無人,對召樹屯悄聲說道:「這裡是魔王匹丫的天下,他會把你吃掉的!跋快離開這兒吧!」

「不!」召樹屯說,「我就是特意來找他的!」

「找他!」

「對,要他把蘭吾羅娜放出來和我一道回去。」

「啊!你是……召樹屯!」

召樹屯詫異地點點頭:「你是誰,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唉!」南廣宰歎了口氣說,「我是民間的女兒,被匹丫拘攝來,他要害我,好心的蘭吾羅娜把我要在身邊,救了我的性命。要知道,她多麼想念你啊!」

「求你帶我去見見她吧!」

「這怎麼行呢!洞門把守得很緊嚴,萬一被匹丫發現了「那……」

「這樣吧!你先躲一躲,我去告訴蘭吾羅娜想想辦法——你有什麼信物讓她知道你已經來到這兒了呢?」

召樹屯忙取下蘭吾羅娜托咐仙人帕臘西轉交他的金手鈞,遞給南廣宰。

南廣宰知道這手錫是女主人自幼戴在手上的,便把它放進水桶裡,依然挑著水回洞去了。

蘭吾羅娜被兇惡的父親關在陰暗悶熱的洞穴深處,時時刻刻思念著召樹屯。三、四月間,青草發綠,鮮花遍開,什麼都看得見,唯獨看不見心愛的人;蜜蜂採花,歡歡樂樂,獨她一個孤單苦悶;霧露都已經散了,而想念愛人的心啊,怎麼也散不開。她希望有一大夫妻團圓,重過人世間的幸福生活。

如今,她不能再去朗絲娜湖游泳了,便叫女僕南廣宰替她挑來清涼的泉水,又替她從頭到腳澆水洗澡。突然,她發覺一件硬東西碰在頭上,又掉在地上了當地發出音響。她彎下腰去拾在手中一看,幾乎驚叫起來,又本能地掩住嘴唇。俏皮的南廣宰故意問道:「小姐抬著什麼心肝寶貝了,洗著澡的人怎麼發起呆來了呢?」

「啊!南廣宰,我們不是在睡夢中吧!你看這分明是我的金錫呀!怎麼會落在這兒呢?」

「小姐的眼睛不正正長在小姐的臉上麼?小姐的手鐲,自然落在小姐的身邊了。」

「我看見了心愛的宮粉1,可是看不見放宮粉的人;這彩繡的荷包落在我的手裡,那麼丟荷包的人又在哪兒呢?」

「自個兒飛來的宮粉,管它做什麼!洗著澡的人,怎麼想起丟荷包的玩藝了呢?」

「南廣宰,你告訴我,哪裡來的手錫?」

「是從泉水裡淌進桶來的呀!」

「泉水裡淌來?不不!南廣宰妹妹,求求你告訴我,准交給你的?」

「有誰交給我呀!」

「好妹妹,你行行好吧!」

「行好不行好,難道召樹屯到這兒來了!」

「啊!丙真是他來了?」

南廣宰看把她急成這樣兒,嗤地笑了一聲,便一五一十地將召樹屯歷盡艱險,終於來到勵莊哈,要求會見蘭吾羅娜的詳情細節都一口氣說了。蘭吾羅娜又悲又喜,立刻求六位姐姐們設計,背著匹丫,把召樹屯接進洞裡來了。

夫妻會面以後,都非常感傷,離別的苦情怎麼能訴說得完呢!可是魔王匹丫嗅到了生人味,令小妖四處搜尋,竟把召樹屯抓去了。蘭吾羅娜和她的姐姐們都萬分焦急,不顧一切地跪倒在父親腳下,懇求他饒恕召樹屯。召樹屯則理直氣壯地要求匹丫允許他帶著自己的妻子返回家去。匹丫自知理屈,說召樹屯不過,又礙著女兒們的面,勉強假意答道:「你既是有心做我的女婿,就先替我做幾件事情。做好了,讓你和七姑娘回去,倘若做不好,就別想再活!」

召樹屯明明知道匹丫的陰謀詭計,但是為蘭吾羅娜,還是答應了,匹丫獰笑著指著一塊巨大堅硬的磐石,命令召樹屯用錘把它敲碎。召樹屯使盡了平生氣力,高舉鐵錘,一錘又一錘地敲擊,但見火星飛迸,未見磐石有絲毫裂痕。蘭吾羅娜暗地裡叫南廣宰把自己縮發的金管交給召樹屯,召樹屯用金簪輕輕地在磐石上敲一敲,那塊石立刻粉碎了。匹丫為難不著召樹屯,又令小妖取餅兩隻一模一樣的飯盒,叫召樹屯識別哪一盒裝米,哪一盒裝谷子。

召樹屯看了看飯盒,一般大小,拿在手裡,一樣輕重,要認出哪一個裝谷子哪一個裝米,實在有些為難。蘭吾羅娜生怕丈夫猜錯,便叫南廣宰暗暗告訴他說:「搖得響的是米,遙不響的是谷子,既認出來,就要立即摘開盒蓋,要不然又會變錯了!」召樹屯照著做了,果然沒錯。

然而,魔王匹丫並沒有心把孔雀公主嫁給召樹屯,總想找借口把他吃了,便又想出了個鬼主意,叫七位孔雀姑娘姊妹們躲在一間黑房裡,每人由牆洞裡伸出一個手指尖尖來,叫召樹屯去認哪一個是蘭吾羅娜的手指頭,認準了,

1宮粉:即漢族叫的「孔明燈」。

讓他把蘭吾羅娜帶走;認錯了,非把他吃掉不可。召樹屯站在漆黑的牆壁外面,什麼也看不清楚,別說怎樣發現七個手指尖,再從七個手指尖裡認出自己妻子的手指頭了。正在這時,突然飛來了一隻螢火蟲,歇在蘭吾羅娜的手指尖上。召樹屯明白這是妻子的指引,便捏住了蘭吾羅娜的手指,要求匹丫讓他們夫妻團圓,匹丫幾番幾次斗召樹屯不過,惱羞成怒,決計半夜裡把召樹屯吃掉,便假惺惺地對召樹屯說:「今兒晚了,明天一早送你們走吧!」

暗地裡叫小妖們燒火煮水,把守洞門,不准放走了召樹屯。

恰好這件事被南廣宰知道了,慌忙告訴了孔雀姑娘。蘭吾羅娜便和召樹屯商量道:「我父親作惡太多了,連自己的女兒和女婿也不放過。事到如今,只有狠著心腸把他除掉,也讓人世間少一害。」

召樹屯說:「他力量無比,變化多端,怎麼除得了呢?」

「這不難,」蘭吾羅娜說,「在他的枕頭下面,藏著一枚魔針,待他睡熟了以後,用那枚魔針往他的太陽穴上戳進去,他就死了。只是得有個勇敢機智的英雄才能辦到。」

「我去辦!」召樹屯毫不猶豫地答應。

晚上,匹丫和守房門的小妖都睡熟了。召樹屯輕手輕腳地走進房來,在匹丫的枕頭下發現了那枚魔針,可是被匹丫頭壓住枕頭,老是抽不動。召樹屯急中生智,在自己頭上拔了一根頭髮,向著匹丫側朝上邊的那只耳朵裡輕輕一搔,匹丫被搔癢了,便輕輕地翻了個身,魔針就被抽出來了。召樹屯咬緊牙關,用力在匹丫的太陽穴上一扎,匹丫淒厲地狂吼了一聲,便死掉了——現出了一塊頑石的原形。眾小妖見魔王已死,紛紛逃命去了。蘭吾羅娜放走了匹丫由人間拘攝來的無辜人兒,辭別了幾位姐姐,負著召樹屯飛在空中,由彩雲伴隨著回到了自己的家。從此,他倆一輩子在一塊兒幸福地生活著。

那象徵和平與幸福的舞蹈「孔雀舞」便在傣族民間廣為流傳,深深地感染著人們善良的心靈。

《民間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