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價琴娘

弘治年間,正值多事之秋。孝宗朱祜樘登上皇位不久,瓦刺軍趁大明政局未穩,發動十萬鐵騎大舉犯境,邊塞守軍抵擋不住,節節敗退。另一方面,國內屢遭天災,百姓鬧起了饑荒,成千上萬的人背井離鄉討生活,有的甚至不遠千里流落到了京城。

當時京城東隅有座靜安寺,住持妙音一心向佛、宅心仁厚,看到不斷有人餓死街頭,便萌生了賑濟難民的念頭,無奈靜安寺香火日衰,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正在無計可施之時,一個小姐帶著個丫環找上門來,小姐自稱玉娘,杭州人,省親歸來路過此地,想在寺內借住些時日。安頓主僕二人住下後,妙音正要離開,這時玉娘從隨身帶著的包袱中拿出把占琴,輕舒玉指。聽到優美的旋律從玉娘指下流出,妙音喜上眉梢,她想到了一個人。

他就是有著「大明第一將」之稱的高廣將軍,別看這人一介武夫,卻有個天大的嗜好——愛聽琴,只要是彈琴高手,不管花再大的代價,都要一聽為快。如果把玉娘引薦過去,此人一高興,沒準就成全了自己普度眾生的願望。

高府離靜安寺不遠,妙音很快登門求見了高廣。聽說妙音尋到了個琴壇聖手,高廣將信將疑,但還是吩咐管家何二備車,跟著妙音去了靜安寺。

琴聲還在繼續,一進寺院,高廣就聽到了那美妙的旋律,這才確定妙音所說不假。在妙音的引見下,他見到了玉娘。

他不由驚呆了,這玉娘不僅琴技蓋人,竟還是個貌賽貂禪的俏佳人。此時,一個念頭在他心中冒出:今生如能有玉娘為伴,做鬼也值了。當妙音向玉娘介紹他的身份時,他趕緊打斷了,只說自己是個書生。他看玉娘是個高雅之人,怕自己的將軍身份把玉娘嚇跑了。

從那天起,高廣幾乎每天都要去趟靜安寺,每次都給寺裡奉上可觀的香火費,靜安寺門前架起了粥鍋,難民蜂擁而至。當然,高廣拜佛是假,想見玉娘是真,每次去靜安寺,都要到玉娘那兒聽會兒琴。玉娘可能有些寂寞,再加上高廣對琴藝也有些見解,一來二去,兩人竟引為了知己。

一晃一個月過去,這天,高廣又來到靜安寺,上完香,走到玉娘住處。玉娘已端坐琴邊,擺好了姿勢,看他一進門,就彈奏起來。她此時彈的是一曲「孔雀東南飛」,曲調甚是淒婉。

高廣有些奇怪,一曲終了,他問:「玉娘,為何彈奏如此淒清的曲子,莫不是有什麼傷心事?」

玉娘說:「先生,今天可能是玉娘最後一次為您撫琴了。」她告訴高廣,她父親托人捎來口信,讓她趕快回家。

高廣一聽急了,他這兩天正盤算著向玉娘表達心意,現在玉娘一走,此生恐怕再難有機會了。

這時,丫環秋菊跑進來說:「小姐,車已備好了,我收拾收拾即刻動身。」

高廣再也憋不住了,趁秋菊往外搬運行李的空暇,他向玉娘說出了想法。玉娘搖了搖頭。

高廣有些沮喪,但並不感到意外,他和玉娘年齡相差懸殊,又有家室,遭到玉娘拒絕也是意料中的。

玉娘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歎口氣說:「先生,雖然和你結識時間不長,但我們情趣相投,在我心裡已把你視為知己,能與先生終生相伴,也是玉娘的福分。可玉娘的終生由不得自己啊!」

接著,玉娘眼圈一紅,道出了苦衷:早年,玉娘的父親善於經商,家道殷實,但自打玉娘七歲那年,無意中發現女兒對琴有些天賦,就不做買賣了,帶著玉娘遍尋天下琴師,發誓要把女兒培養成天下第一琴娘。玉娘學成,家道也敗落了。玉娘有些奇怪,父親費那麼大氣力讓她學琴,究竟是為了什麼?後來,父親在一次酒後道出了玄機:「我是個商人,當然不做虧本的買賣。你想,就你現在這樣,才藝雙全,還愁不能嫁入名門,換回金山銀山嗎?」

很快,父親搭起了招親擂台,比賽規則是:無論才貌,不限老少,誰在指定期限內拿出的聘禮最多,誰就把玉娘抬回家。消息一傳出去,玉娘家的門都快被擠破了,一直到前些日子,杭州首富,那個有著「寶石王」之稱的珠寶商陳萬金登上擂台,就無人敢應戰了。陳萬金是為他兒子提親的,陳公子長相醜陋,不學無術,吃喝嫖賭一應俱全,玉娘想著都噁心,怎肯嫁給他?眼看日子一天天臨近,玉娘心煩意亂,便借省親之名出來散散心。

聽玉娘說完,高廣有些不平:「真是豈有此理!令尊如此待你,你甘心任他擺佈?」

「我又能怎樣?」玉娘長歎一聲,「期限一到,玉娘如果不從,豈不陷父親於不義?」

高廣想了想,問:「如果我能拿出更高的聘禮,事情能有轉機嗎?」

「真的?」玉娘眼前一亮,隨即黯淡下來,「先生別開玩笑!那可不是個小數目啊!」

這時,秋菊返回來稟報說,行李都已打點好,車伕催著上車。

高廣急了:「玉娘,我是認真的,只要能得到你,即便傾家蕩產,我也在所不惜!」

玉娘摸出方絹紙遞給高廣,說:「這上面羅列著家父的禮金數目,先生只要在十日之內攜禮金上門提親,玉娘就有救了。」

送走玉娘,一回府,高廣就把禮單交給何二,叫他照單打點。不想何二出門沒一會兒就回來了,口裡嘟噥著:「老爺,這事不好辦。您看看,這聘金高得離了譜。」

高廣接過絹紙,展開一開,上面龍飛鳳舞寫著:黃金八萬兩,白銀六十萬兩,上好的大米十萬斤。高廣不由倒吸口涼氣,這價都能建幾座皇宮了。

何二忿忿地說:「真是豈有此理,他當自己是誰?便是皇上嫁女兒也趕不上這派頭啊!依小人之見,只要老爺喜歡,小人馬上帶人把人給您搶回來……」

「混賬!」高廣眼珠一瞪,恨恨地說,「我令你三日之內把事辦好,否則拿你是問!」

何二不敢再多嘴,只好全力去辦。好在高府財力雄厚,在關停京城的幾家錢莊後,第三日傍晚時分,禮金全都準備妥當,二十多輛堆得像小山般的馬車在高府門前一字兒排開。

想到路途遙遠,為確保萬無一失,高廣安排手下一員叫趙威的副將負責押運。出發前,喝乾高廣敬的一碗酒後,趙威抱拳說:「大人請放心,末將一定不負重托。」

趙威驍勇善戰,因練就一手好刀法,在軍中得名「閻羅刀」。有他壓陣,高廣自然放心,接下來就只用考慮迎娶事宜了。

第二天一早,高廣就讓人把當太監的娘舅安公公接到府中,安公公在宮裡主管禮儀,由他謀劃再合適不過了。

兩人正說到興頭上,聽見何二在外面喊:「老爺,大事不好了!」接著,趙威一瘸一拐走進來,跪倒在地說:「大人,小的無能。車隊出城二十餘里,遇上一夥強賊,小的沒能抵擋得住,東西……東西全丟了。」

「快!召我的騎兵營!」高廣氣急敗壞,披盔戴甲,親自出馬,帶著隊伍浩浩蕩蕩衝出城去。

想到劫匪有重物纏身,一時也跑不出多遠,高廣對追上他們還是很有信心的。可出城沒多久,路面上開始出現了奔走的難民,而且越來越多,這就讓馬隊的速度大打折扣了。高廣急得要吐血,照這樣下去,一旦劫匪越過臨安府地界,再想找到他們就比登天還難了。

走了五十來里地,到了臨江府地面,高廣發現前面有難民往回走,而且肩上都背著個米袋。高廣叫住一個一問才知道,官府在前面白虎關抓了幫劫匪,正拿繳獲的大米向難民發放。

高廣一聽心安了許多,只要劫匪抓住了,黃金、白銀就丟不了,駐守白虎關的是張總兵,憑他的面子,要回來容易得很。至於大米,分了就分了,值不了什麼,馬上就能湊齊,耽誤不了大事。

半個鐘頭後,就到了白虎關,高廣遠遠望見前面人頭攢動,他讓營隊停下,隻身策馬過去,認清確實是自家的財物,但除去大米被搬空外,金銀財物箱子只剩下三分之一。高廣跳下馬,叫住一名兵士說:「叫你們總兵大人過來說話。」

那名兵士愣了下,說:「回大人,您弄錯了,我們這裡沒有什麼總兵大人。」說著伸手指了指旁邊的一面旗。

高廣抬起頭,看清上面竟是御林軍的旗號,吃了一驚,東西落到他們手裡,是斷斷不敢往回要的。道理很簡單,如果此事被皇上知道,那還了得,光一個巨額財產來歷不明罪就夠滅九族的了。想到這裡,高廣身上直起雞皮疙瘩,打算趕快離開這是非之地,誰知剛要上馬,旁邊閃出個人說:「高將軍,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回頭一看,說話的是御林軍胡都統,高廣只好硬著頭皮說:「我聽說有劫匪掠人財物,遂領兵追拿,不想被都統大人捷足先登了。」

寒暄兩句,高廣覺著有些蹊蹺:御林軍平常都在宮裡呆著,他們是如何得知劫匪消息的?胡都統告訴他,今日清晨,皇上帶著他們出宮游完,無意中撞上了這幫劫匪。高廣驚問:「皇上人呢?」胡都統朝西邊的江面指了指,江面上有艘畫舫。

「皇上真是洪福齊天啊!」胡都統朝江面拱拱手,「高將軍,你也知道,眼下瓦刺入侵,邊關告急,皇上為何遲遲不做舉措?因為國庫空虛,無力應戰啊!現在好了,上天一定是想到了皇上的難處,憑空送給皇上一大筆財富,一切都解決了。」說到這裡,胡都統摸出塊黃綾交給高廣,是皇上留的條,內容是令高廣即日領兵奔赴邊關,收復失地。

胡都統指著剩下的幾箱財物說:「這些是皇上留給你的軍費。」這時,手下稟報說大米發放完畢,胡都統說聲「告辭」,就帶兵離去了。

高廣越想越不是滋味,他倒不是心疼錢財,而是為錯失玉娘感到惋惜。就在傷感之際,聽得從江面畫舫傳來熟悉的琴聲,越聽越像是玉娘彈奏的那曲「秋色吟」,這是怎麼回事?

就在這時,安公公乘車趕來,走到他身邊說:「這琴彈得妙吧!版訴你,彈琴的是皇上的玉妃娘娘。」

玉娘,玉妃娘娘,玉娘不就是玉妃娘娘嗎?高廣如夢初醒,他拿出玉娘留給他的禮單,和皇上的字條一比對,完全出自同一人之手。他頓時明白,玉娘的出現,天價聘禮,御林軍巧遇劫匪,都是皇上設的套,他甚至還想到劫匪就是御林軍所扮,要不,趙威那麼彪悍一員猛將,怎麼輕易被一幫劫匪擊敗呢?而且,根據趙威描述,領頭的劫匪所使兵器是罕見的月牙鏟,胡都統也用這個。

至於皇上為何要算計他,高廣也心知肚明,因為他一向瞧不起孝宗,所以在孝宗登位前他百般阻撓,孝宗登位後,他欺孝宗軟弱無能,也不放在眼裡,暗地裡還對著幹。孝宗能不拿他開刀嗎?

但他還得感謝皇上,皇上明明掌握了足以置他於死地的罪證,卻放了他一條生路。其實,他該感謝的是玉妃娘娘,因為通過接觸,玉妃娘娘覺得他重情重義,還算個君子,所以懇請皇上網開一面。

但不管怎麼說,現在,高廣再也不敢小瞧皇上了,也不敢有絲毫的懈怠,他清楚自己的頭上懸著把利劍,這把劍隨時有可能砍下來……

《民間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