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王老繭

拐王老繭

民國年間,申城租界有個拐幫,專幹拐騙小孩的勾當,幫主老繭三十多歲。這天傍晚,他到申城花園去見阿嬌。阿嬌是他包養的洋學生,最近給他生了個兒子。

見老繭來,阿嬌冷了臉:「小繭的奶粉錢沒著落呢。」

小繭是兒子的小名。當年老繭以乞丐身份走進申城,每天跪馬路沖人磕頭討錢,額上起了厚厚繭子,才得了老繭這混名。老繭抱起小繭一邊親,一邊把一個洋行存單丟給阿嬌:「五萬,先拿著。」

「怎麼,發財了?」阿嬌頓時滿臉春色,偎到老繭身邊。作為獨霸一方的頭目,老繭有錢。但到底有多少,連阿嬌都不知道。老繭按月給阿嬌生活費。這次出手就五萬,也是第一次。「回來路上,順手揀了根好木頭。」老繭愛憐地看著小繭,淡淡地說。老繭他們乞討的方式與眾不同。

他們專門從外地拐小孩,弄成殘廢,然後帶小孩乞討以博同情。道上把他們叫拐幫。而老繭,就是申城的拐王。木頭,是他們行話,指拐來的小孩。

老繭本是鄉下農民。有年孩子生病沒錢,他就抱孩子在城裡乞討,幾天下來,比種田一年還掙得多。老繭就動了心思。後來他將老婆孩子送回鄉下,自己進城裡混進乞丐行列。不幾年,憑心狠手辣混出了名堂,被奉為拐王。現在,老繭不用乞討了,光下面乞丐定期交的保護費,就夠他在城裡置業包二奶了。

老繭致富後還沒忘老家。每年都要抽空回趟家,給老婆兒子送上生活費。這次他回家時,西裝革履金絲眼鏡,趕著高頭大馬拉的洋車,家鄉人都以為他做生意出息了,兒子大寶吵著要跟他進城見世面,四鄰親朋也鬧著要跟他進城打工,嚇得他半夜就溜了。

天亮,馬車剛出省界。老繭就看到一個四五歲的男孩獨自在路邊玩。他心一動下了車,悄悄走到男孩身邊,柔聲問:「孩子,你怎麼一個人玩呢?」

孩子像有點癡呆,默默不語。老繭彎腰拍拍孩子肩膀,不知怎的,被孩子頭上散發出的一股似曾相識的腥味熏了個噴嚏。他瞅瞅四下無人,覺得不能再耽誤了,於是從懷裡掏出個硬皮本子。本子的每頁紙都被他折成了紙袋模樣,他從不同紙袋中倒出不同的粉末混在一起,屏住呼吸靠近男孩,猛地往男孩鼻下一吹,無色無味的特製麻醉藥粉嗆入男孩鼻腔,男孩身子一晃,就軟了。

老繭把男孩丟進車廂,一路揮鞭急趕,來到城郊一個廢棄的紗廠。這是他們拐幫總部。不一會,拐幫眾人趕到,見了這塊木頭直叫好,尤其是手下麻胡:「繭哥,這樣的好貨,能不能先租給我?」

「給誰無所謂,關鍵這根木頭要成怎樣的材?」老繭沉吟說。

「成下半截的材吧。」麻胡流著口水說,「現在天熱,讓這小子露出下半截,捧碗坐滑輪車上,嘿,大票子滾滾來。」

老繭點點頭,把孩子抱到牆角機床上,用螺栓固定住,示意麻胡動手。

麻胡卻遲遲不敢上前。

「沒這點狠勁,還盡想五花六花的?」老繭嘲弄地看麻胡。這小子最近總在背後說老繭壞話。說老繭將拐幫祖師爺傳下的秘方私自外傳,用大家的錢在外面偷偷包二奶,還生了個孩子壞了幫規,煽動眾人對老繭的不滿。

老繭推動機器軸,通過一系列機械轉動,車床上兩條導軌向男孩雙腿滑去。昏迷中的男孩發出慘叫聲,雙腿像麻花一樣,生生被扭成畸形。

本來,剛成材的木頭要休養幾天才能上市。可麻胡心急,說這樣的鮮貨最好掙錢,為防慘叫多喂些麻藥就成。說完,麻胡丟下一撂大鈔,把男孩背走了。

道上梟雄

第二天,老繭剛從申城花園出來,就被人攔住。是他新交的朋友小竄子。

小竄子在八姐手下幹事。八姐在申城勢力極大。小竄子是八姐的親信馬仔,消息靈通自不必說。老繭下工夫結交,才與他認了同鄉。小竄子神色有些不對:「你新近是不是撈了根木頭?啥地方?啥時間?」

老繭不敢隱瞞,如實說了,小竄子一拍大腿:「那根木頭是龍哥的寶貝兒子啊!」

老繭如雷轟頂:「龍哥?」

龍哥是道上赫赫有名的人物。那天早上,龍哥為競選議員的事兒正心煩,接到八姐請柬,便帶家人去吃河鮮散心。一沒留神,寶貝兒子跑丟了。

起初龍哥以為是仇家做的。可巧昨天,龍哥陪孩子媽在家流淚,孩子媽無意中看了眼當天的《申城報》,頓時驚叫起來。只見報上頭條是「乞丐在申城廣場騷擾友邦人士」,配的照片是個男孩被乞丐抱著在廣場討錢。那男孩正是龍哥的愛子。

見老繭面無人色,小竄子埋怨說:「你呀你,拐幫規矩,你忘了?」拐幫規矩,一不拐官,二不欺道,三是不留子嗣。是說,一不能拐達官貴人的孩子,因為容易造成影響。而且官大勢大關係廣,孩子露面都是問題。當年,有人拐了本市督軍的孩子,督軍一怒之下派出軍隊,不僅拐幫幫眾人頭落地,順帶連當地黑道也遭血洗;二不欺道,是不能拐道上人的孩子。拐幫仰仗黑道生存,黑道之間又有說不清的恩怨,拐道上人的孩子,弄不好造成火拚,無疑自斷生路;至於第三條,是拐幫內規,大概是說拐幫以對兒童下手為生,講究的是鐵石心腸,要有了孩子,生了舐犢之情,以後心慈手軟,這碗飯就不好吃了。但老繭對此嗤之以鼻,他有了小繭,幹活時也沒見有手軟的跡象,事業反而蒸蒸日上,足見老幫規未必能適應新形勢。

一想到黑道的殘酷,老繭不由腿一軟:「我一時油蒙了心,壞了規矩,兄弟你一定替老哥想想辦法!」

小竄子只皺眉不說話。老繭心一橫,掏出張匯理銀行的存單遞去:「這是十萬,兄弟先收著。」小竄子接過一笑:「還等什麼呢,找八姐求情說合唄。」

老繭一拍腦門,連叫糊塗。這城裡,沒八姐辦不成的事。八姐之所以叫八姐,是因為她先後被申城八個高官大帥包養。這些年世道不靖,申城城頭王旗變幻,今天馬司令當權後天牛軍長下野,包養八姐的八個高官先後倒台,八姐非但沒受牽連,反而名聲更噪,才得了八姐這個威名。

更重要的是,前陣,八姐突然對拐幫秘藥有了興趣。老繭思前想後,一咬牙,將幫內流傳多年的麻醉藥方獻給了八姐。為這事,弄得幫眾聽到風聲,都是老大不樂意。可誰讓八姐勢力大呢。眼下,憑獻方之功趁熱打鐵,八姐怕也不會見死不救。

老繭同小竄子趕到八國賓館,八姐正玩麻將。進了包間,老繭就跪在八姐腳邊。個把鐘頭後,一張牌掉地上。老繭撿起牌,雙手捧過頭獻給八姐。

八姐故作一驚:「哎喲,是老繭啊。說吧,什麼事?」

老繭想了想,討過紙筆,打張三百萬的借條,雙手交給八姐。

八姐一笑:「我啥時借給你這麼多錢的?」

老繭趕緊笑著回應:「八姐貴人多忘事,借給過我的,借給過我的。」

八姐把借條放一邊:「怎麼,遇到麻煩了,出手這麼大方?」

老繭看看四周,欲言又止。

八姐皺眉揮揮手:「去吧,你的事我知道啦,試試吧。」

老繭如蒙大赦,急急起身。出了包間,小竄子豎起大拇指:「繭哥,高。趕上八姐心情好,沒多問就應承了。放心吧,只要八姐答應了的,還真沒辦不了的。」

斷指沖街

第二天,老繭接到八姐傳話,讓他趕到租界路口。老繭一陣激動,八姐辦事就是利索。老繭想了想,又帶了二十萬。

到地方,他卻傻了眼。只見八姐的福特轎車停在路口。八姐坐在車上,望著跪在腳下的小竄子,怒容滿面:「有些事我還不知道,就被手下捅了出去,讓我以後怎麼混?」

小竄子面如死灰一言不發。八姐歎口氣:「唉,你跟我也不短了,規矩也清楚,斷指沖街,洗心革面,選吧。」

老繭聽得渾身冒汗。洗心革面,是以刀毀容,再自捅胸口一刀,事後還能跟八姐混飯吃。而斷指沖街,則是自逐出幫。

小竄子想想道:「小竄子自知對不起八姐,願斷指沖街。」

旁邊有人遞過利刃。小竄子接過,咬牙切下自己左手小指,恭恭敬敬放八姐面前。

這時,租界路口的燈亮了,一隊巡街的洋兵乘著汽車,趾高氣揚橫衝直撞過來。有人喊了聲開始,小竄子起身狂吼一聲,捂著傷口,迎著汽車衝去。

霎時,高速行駛的兵車接連發出刺耳剎車聲。滾滾煙塵中,不明就裡的洋兵們大呼小叫,紛紛舉槍瞄準小竄子開始射擊。小竄子在彈雨和車流中左衝右突,靈巧避閃,竟一下衝到馬路對面柵欄前。但右手剛攀上柵欄,斷指的傷痛使他「哎喲」一聲,手一滑,摔在車道上。一輛兵車疾衝而來,恰恰將他卷在車下。

慘叫聲中,八姐冷若冰霜招過老繭:「你也看到了,小竄子對你可夠交情。他現在為你生死不知,你當哥的該怎麼辦?」

老繭暗自慶幸沒空手。當他把那二十萬交給八姐後,八姐臉色稍緩:「你的事,按說我管不著。可你求到我,也是我一時糊塗應了。結果差點讓我和龍哥起誤會。俗話說,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拿錢卻沒辦成事。錢還是要退給你的。」

八姐示意手下將借條還給老繭。老繭卻無論如何也不敢接。八姐見狀點點頭:「好吧,條子先放這兒。可沒工夫閒扯,實說吧,你的事我管不了。

龍哥鐵心要報仇。噢,對了,那孩子呢?」

「八姐,這個這個……」老繭懊惱地說:「那孩子,不,龍公子被麻胡領走了,我捎話讓他趕緊送回,可那畜生問明情由後就再也聯繫不上了!」

八姐哼了聲:「看來你的隊伍也不好帶,那就自求多福吧。」

老繭渾身顫抖,撲到八姐腳下求指明路。八姐一笑:「老繭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這坎你是翻不過的,與其讓龍哥取你的肢,倒不如自己負荊請罪,或許能少受些罪。你呀,精過頭了,對誰都留一手,看看,孤家寡人了不是?」

後果嚴重

已經三天了,還沒見到龍哥的面。

那天聽了八姐建議,老繭權衡利弊,心一橫採取好措施,將自己雙膝以下生生切了下來。這總比被龍哥打斷好,而且,能換取龍哥同情也說不定。

只要這關過了,就回老家,安安穩穩過下半輩子,老繭想。這些年雖攢了些錢,但擔驚受怕的日子也過夠了。

傷還沒好,他就忍痛搖著輪椅,尋找龍哥。不知是龍哥故意看他笑話,還是心懷仇恨有意冷落,就是不露面。暴風雨前的沉寂,更讓他心驚。

老繭搖輪椅慢慢往回走。自斷雙腿後,他再沒去見阿嬌。不是好面子,而是怕給阿嬌、小繭招災。

輪椅到了一個大坡前停下。後面過來三個小青年,幫老繭把車推上坡。老繭連連道謝,小青年們卻皮笑肉不笑:「老闆,你這車挺高級啊。」說話間,他們一人按住老繭,另兩人彎下腰,將老繭輪椅的剎車和搖把上的鏈條摘了下來。

老繭望著下面長長的下坡,盡頭崖壁下,就是租界路口。老繭明白了,欠身從輪椅下取出個麻繩捆好的大紙包。包內,是用藥處理過的截下的殘肢。他顫聲道:「老繭自知得罪龍哥,不敢僥倖,自殘雙肢。望三位見了龍哥說說好話,留小人殘生吧。」

對方一笑:「東西自己留著吧。帶進棺,也算全屍。」

說完,那人沖輪椅猛蹬一腳,老繭頓覺騰雲駕霧一般,衝下面快車道奔馳。車子越滑越快,失去了控制,如飛般衝向斷崖。老繭閉上了眼睛,滿耳呼呼的風聲中,他似乎聽到小繭叫爸爸的清脆奶音。他心慌意亂地睜開眼,猛然瞧見路旁不遠處停著輛消防車。

「救命!」老繭大叫一聲,拚命移動身體重心,改變輪椅運行方向。

消防車上的消防員注意到老繭的險境,他們跳下車,攔住輛紗廠送貨的馬車,趕到崖下。

「光」一聲,下墜中的輪椅砸在了馬車上的棉花包中。老繭一撲身,摔趴在了地上,雖然疼痛難當,但他明白,至少命保住了。

老繭在醫院足足躺了兩個多月。

出了院,他第一個念頭,就是去申城花園。這麼長時間沒見小繭,還真想得慌。剛把輪椅搖餅一個路口,後面就追來一溜小汽車。

龍哥來了,但沒露面。一個手下出來,將老繭提出輪椅丟在地上。一個壯漢抱著那男孩,叉腿立在路中。

老繭小心翼翼從那人兩腿間爬過。

有人想動手,被人止住:「讓他這樣活著吧,比死了更慘。」

隨即,車隊離去。

天傍黑,老繭來到申城花園,可是被保安攔住。老繭急了:「我是申城花園B座的業主。」

「什麼?」保安忍不住笑出聲,「想占那女人的便宜喲,那女人就在後牆垃圾站。你們倆先辯清誰是業主,再來好吧?」

保安說完,不由分說,將老繭推出大門。

老繭搖輪椅到垃圾站。一個瘋女人正在垃圾堆上找吃的。

「阿嬌!」

「老繭?」

「你,你成這樣了?小繭,小繭呢?」老繭悲不能抑。

阿嬌抽泣著,話不成聲。

老繭剛住院,麻胡就帶幫內兄弟找上門,如狼似虎地將家裡洗劫一空。這還不算,沒幾天,八姐派人拿老繭打的借條,在巡捕陪同下,將阿嬌母子趕上街頭。由於連遭打擊,阿嬌心神恍惚,一不小心,連小繭也弄丟了。連受刺激,阿嬌精神已不正常,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白天黑夜,見人就喊:「我是申城花園B座業主。」

最可怕的是,八姐還聲稱受了老繭的騙,這事還不算完。這話聽得老繭心驚膽戰。

當初給八姐獻秘方時,他是有意留了一手。

拐幫藥方本不外傳,以曼陀羅及玉蟾脂等配成,有股老大腥味。老繭無意得賜天緣,將其改良為無色無味的粉末,藥效更強。憑著新配方,老繭才奠定了拐幫老大的地位。八姐討方時,白白奉上吧,他心有不甘;不送吧,胳膊又拗不過大腿。權衡之下,他將老藥方獻了上去。結果瞞得過一時瞞不過一世,現在八姐生氣了,後果可就嚴重了。

事起變故

城裡是不敢再待了,老繭連夜往老家趕。

剛出車站,迎面過來幾個乞丐。

老繭沖領頭的瘸丐大叫:「 竄子兄弟!」。「老繭!」小竄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眾丐擁簇下,老繭和竄子來到丐窩。兩杯酒下肚,竄子告訴老繭,那次沖街丟了條腿,沒法子,只好上了這條道。「你老哥有沒興趣重操舊業,咱兄弟好共創大業?」

老繭搖搖頭:「我現在只想回家。」「回家?」小竄子神色變得有些古怪。

小竄子告訴老繭。他的事,不知怎麼傳回老家。原先大家以為他在外做大生意,現在知道是這麼個勾當,家人在人前就抬不起頭了。更可怕的是,各地好些丟了孩子的家長,都到老繭家要孩子。老繭老婆三天兩頭被人揪著打,得了氣鼓病,一月前就死了。「你回去只能更慘!」小竄子說。

老繭叫道:「大寶呢?」

小竄子咂咂嘴:「大寶不是有心臟病麼,不經唬犯了病,比他媽還走得早,倒沒受太大罪。」老繭忍不住號啕大哭,哭罷抹抹淚:「看來我命該如此。唉,現在只好求到兄弟你門下啦。」小竄子倒挺豪爽:「咱兄弟什麼求不求的。你來了我更高興,你老哥有經驗,咱倆聯手,說不定生意更紅火呢!」

說著,小竄子將老繭領到套間:「這是我才收的鮮貨,你給掌掌眼。知道從誰手裡來的嗎,是麻胡!要了我整一萬呢。麻胡心奸眼亮,那天知道內情後,連夜將龍家寶貝抱到龍哥面前邀功。可混著混著,不知怎麼又被龍哥一刀廢了。唉,慘啊,他整天東躲西藏,最後死在橋洞下,臨死前才把這貨出給了我。」小竄子說著,往裡一指,「你看這塊木頭,去了一隻胳膊。明天你就帶他去車站廣場吧,老的沒腿小的沒手,鐵石人見了也得掏錢。」昏暗燈光下,那木頭聽見動靜,從亂草堆中掙扎起了身子。

老繭一愣,這不是小繭麼!

他只覺天旋地轉,正要跪下身去摟小繭,卻突然怔住,猛打了個噴嚏後,他裝作若無其事,轉身對小竄子笑道:「兄弟,這鮮貨在工藝上還有改進的餘地!要不,再廢他一隻招子,那樣看上去更招財!」

小竄子大喜:「高!行家就是行家,可沒人會這手藝啊。」老繭拍拍手:「這樣吧,喝完酒咱倆去備料,我來動手。」眾人喝得酩酊大醉,小竄子推老繭到街頭醫館買了手術刀、消炎粉、繃帶之類。回來時路過一個無人小巷,輪椅掉了鏈子。小竄子趴下身去接,突覺寒光一閃,明晃晃的手術刀已架在脖子上。

小竄子酒醒了:「繭哥,這,這是咋回事?」老繭慘然一笑:「你也別瞞了,剛才我低頭,在小繭頭上聞到股腥味,與當初在龍哥的孩子頭上嗅到的一模一樣。那味兒我太熟悉了,是拐幫老藥方特有的腥味兒。這陣子發生的事我總覺得有些蹊蹺。只要你說實話,看在兄弟情分上,我給你個全屍。」

小竄子聞言,竟放聲大笑:「哈哈。沒錯,你兒子和龍公子是著了那方子的道,要不憑你能接近龍公子?你可能不知道,阿嬌和我在鄉下就結了親,還有了孩子。我們一家來申城賺生活,她在紗廠我拉黃包車,孩子大了上不起學,她為多賺錢進了舞廳,慢慢變了心,燈紅酒綠慣了,就拋下我和孩子沒了影。我傷心之下不小心,孩子也丟了,這才心灰意冷投到了八姐手下。後來八姐知道這事,幫我打探,才知道阿嬌被你包養了。可申城黑道水深,各方勢力盤根錯節,八姐也不便公然出面幫我。於是那天,八姐邀龍哥在花舫吃河鮮,龍公子也去了,吃罷飯龍哥和八姐賭上了,趁人不注意,我用藥迷了龍公子,帶他上了公路。那條道是你們拐幫人來往的熱道,不管誰出手收了他,這贓就算栽在你頭上了。老天照應,孩子剛上路,遠遠地就見你趕馬車而來,哈哈。」

老繭聽得心膽俱裂,勉強笑著說:「八姐這麼幹,是看上了拐幫產業,可你呢,不一樣被她弄殘丟棄了,難道這是她為瞞過龍哥故意布下的苦肉計?」小竄子點點頭:「為報仇,我什麼都顧不得了。」

老繭輕吼一聲手下加力,小竄子鮮血狂噴,掙扎幾下,便不動了。

大江滔滔

老繭連夜趕回申城,他要揭發八姐的詭計,好借龍哥的力量向八姐復仇。

龍哥府門大開,原來龍哥已當上了申城市議員,今天是他的接見公眾日。門房將他領到一個小屋。不多時,龍哥神采飛揚地出現在他面前。

老繭把八姐借刀殺人的事一說,龍哥哼了聲:「八姐犯罪集團在本人親自佈置下,已被警方查抄剿滅了。其實我早想對她動手了,不過這樣一來,會被認為是黑吃黑,不太光彩。唉,本人多次競選議員,都被認為是有黑道嫌疑才落空,這其中就有八姐在搞鬼。為和我競選議員,她甚至對我家人下手,企圖使我心浮氣躁之下退出競選。那次吃河鮮,我發現她和手下有意無意地總瞄著我的寶貝,就猜他們沒安好心,於是將計就計。呵呵,後來龍哥的兒子慘遭黑道毒手的消息傳開,再沒人說我涉黑了,結果我順利當選議員。又因為我與黑道有害子之仇,市長讓我兼管了申城警力。」

說著,他用手指醮唾沫翻了翻桌上的卷宗,得意地笑道:「看,這都是八姐團伙的犯罪事實。有警力在手,掐死她是小菜一碟。現在報上稱我是申城的保護神,政府提名我當議長,都是拜你們所賜。呵呵,如今的世道,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

老繭沒想到八姐和龍哥鬥法,竟把他這小蝦攪了進來,弄得家破人殘。老繭正覺心驚,龍哥遞過根雪茄,意味深長地說:「你用舊藥方騙八姐的事我也知道,聽說你那張新藥方能麻醉人於無形,呵呵,好東西啊。」

沒想到龍哥也對藥方動了心,如果獻出藥方,自己沒了利用價值,不會有好下場;可是不獻,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老繭冒了冷汗。龍哥卻輕鬆吹起了口哨,翻閱起了桌上文件。

老繭猶豫良久,從懷裡掏出那個硬皮本:「既然龍哥喜歡,小人就把藥方獻上。其實新方與舊方的差別,只是一味藥。那年,我喝餛飩不小心撒了湯,將懷裡的藥粉浸濕。我把藥粉攤在太陽下曬,不想藥粉腥哄哄的,引來條瘋狗。瘋狗紅著眼嗅來嗅去,把涎水滴到藥粉上。我趕跑瘋狗收起藥粉,再用它來迷木頭時,發現不僅怪味不翼而飛,而且藥效奇強。唉,天意啊。」

龍哥笑嘻嘻接過本子:「這麼說,新藥方的王道,全憑瘋狗涎了。」說著他打開本子,不由皺起了眉,「怎麼這麼多褶子?」

老繭笑道:「新藥太霸道,配好後一不小心沖了鼻子,就把自己麻倒了。所以小人把本子中的紙頁折成紙袋,分裝不同的藥粉,用時再混配在一起,攜帶方便又好用,還能掩人耳目。」龍哥哈哈大笑:「嗯,每頁紙展開後都寫著藥名和劑量,你小子夠聰明,可是你依附八姐罪孽深重,法不容情啊。」

龍哥說著正要拍手叫衛兵,突然兩眼圓睜,梗著脖子說不出話來。

老繭見狀搖頭冷笑:「我知道你會翻臉,那些紙袋內雖沒裝藥,可紙上都沾了藥末,你用手指蘸唾沫拆翻時,把藥混合吞下,麻醉了氣管,這可比服毒厲害多了。」

眼見龍哥軟在桌上,有出氣沒了進氣,老繭悄悄溜了。

一個多月了,老繭一直在找小繭,可小繭像人間蒸發了一般沒了蹤影。

這天,他在申城廣城找吃的,在地上尋到片包子皮,正要往嘴裡填,突然伸過一隻小手,他歪過頭一看,差點叫出聲來,是小繭!

小繭更慘了,腿斷了,一隻眼也瞎了,神智更不清了,但好像還能認出他,乞憐的嘴邊帶著絲笑意。老繭心碎了,他把包子皮送到小繭嘴裡,嚅嚅地說:「吃吧,吃吧。」他把小繭摟在懷裡,慈愛地撫摸著,似乎怎麼也愛不夠。淚水無聲地從他臉上滑落,他這才明白拐幫不留子嗣的規矩:「報應,那是怕報應啊!」

他喃喃念叼著,突然大喝一聲單臂發力,抱著小繭翻過欄杆,跌入申江。

大江滾滾,奔流不息,彷彿在洗刷著人間的罪惡。

《民間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