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以漸巧懲鏢師

清朝開國狀元傅以漸,文才蓋世,智壓群芳,官拜武英殿大學士兼戶部尚書。由於德高望重,深得順治、康熙二帝的尊崇。後來告老還鄉,榮歸故里,常替百姓鳴不平,懲惡揚善,百姓個個稱頌,無不敬重。

且說這年初冬,一連刮了幾場北風,草木皆衰,河將封凍。傅以漸吩咐家人,備紋銀五十兩、被褥四床,欲送給前幾天剛結識的棋友趙良堂。家人備齊拿來讓他過目,他卻不住搖頭,示意退下。一旁相陪的虞夫人禁不住問道:「老爺,何故又不相贈了呢?」「夫人有所不知,有所不知。」傅以漸笑而不答。

原來,傅以漸與趙良堂並非棋友,只有「半面」之交。那一天,他到清和廟邀慧明法師對弈,棋到殘局,傅以漸「老將」被慧明法師的雙「車」所制,欲解無方。正在一籌莫展之際,忽聽有人說:「墊馬豈不和局!」傅以漸再視棋局,果然所言極是,「車」做「炮」架,恰好造成拼勢,而慧明法師如不以為然,將處於被動。「好!」傅老爺「叭!」棋子落定,再看提醒之人,已不見蹤影。他忙問道:「大師,方才何人提醒老夫?」慧明一指不遠處背著糞筐蹣跚而行的老頭兒說:「此人也。」傅以漸很是驚奇,又問:「此人棋藝高超,何以落到這般光景?」慧明法師雙手合十,口稱「罪過,罪過」,向傅以漸講述了背糞筐老叟的經歷。

這老頭兒就是趙良堂,本地東關人氏,原是個商人。前年販運生薑、熟硝去江南,途中遇一押送皇綱的鏢船,適逢河道狹窄。趙良堂一看船頭上插有皇家鏢號,又見斗大的「劉」字旗號,知道遇上了稱霸京杭運河的劉顯丕。他慌忙親手掌舵,讓船緊靠河岸。哪知站在船頭的劉顯丕一見,大笑不止,喝令鏢船加速行駛,直衝過來,竟將趙良堂的商船撞翻,致使船廢、人亡、貨失。盡避趙良堂滿腔怒火,卻也知道如果報官,更是惹禍殃身,只好回家拆房賣屋,賠償人亡船廢的損失。往日體面精明的趙良堂,為了養家餬口,不得不靠拾糞換銅板兒度日。

「哼!」傅以漸聽罷大怒:「驕橫鏢夫,欺人太甚,老夫倒要看看你有多大威風。」「閣老爺,您——」慧明法師欲言又止。傅以漸笑道:「老朽雖已不在朝為官,對他這號勢利小人也決不輕饒……」

傅以漸回府修書一封,令侍從投與東昌知府,要他落下大閘,攔住北上京師的劉顯丕的黃綱船,告知知府,只可這般這般。為防劉顯丕仗勢強行過閘,他又派侍從等候閘上,並囑咐了一番。一切安排妥當,連等數日,就是不見「劉」字號黃綱船到來。眼看寒冬逼近,河水封凍,難道「劉」字號不返京師了?為防有變,他才令家人備紋銀、被褥周濟趙良堂,但細一想:趙良堂與我素不相識,無緣無故,豈肯輕易接納饋贈呢?正在傅以漸和夫人愁悶之際,忽聞三聲炮響,他精神一振,對夫人言道:「這時劉顯丕狗兒過閘的號令。」他轉身對門外高喝:「來人!」跳進幾個持從,吩咐道:「告訴丁夫,庭院裡多灑清水、撒草灰。」「老爺,這……」傅以漸見持從不解其意,仰面大笑:「你們只管看狗打滾便是,下去吧。」持從好笑,卻不便多問,照吩咐去做了。傅以漸則又吩咐書僮研磨,拿出順治帝為他繪的騎驢小像,審度著畫面:一頭黑灰色的毛驢,韁繩是順治拎著;康熙則如頑童,持鞭催驢兒在後;他卻像南極仙翁穩騎驢背。他不由一陣好笑。操筆在手,在御印旁題字一行:閣老騎驢,皇帝拎韁,天子趕腳,悠哉悠哉。

「稟老爺,劉顯丕領人氣勢洶洶奔府上來了。」守在閘口的侍從來報。

「哦,」傅閣老鎮靜自若,對緊張的持從說道:「別急莫慌,將避禍免災的畫卷掛在大門上就是了。」

再說那一路叫罵而來的劉顯丕,提刀在手,殺氣騰騰。來到傅府門前,指門大罵:「是何鳥人如此大膽,竟以驚了兒的好夢為借口,放閘攔住我押黃綱的鏢船,莫不是等您劉爺取兒人頭進貢朝廷!」他罵他叫,府內既不回應,也無人出府接迎。劉賊更加氣惱,暗想:小小東昌府,能有長出多大腦袋的人物,敢和我威震京杭運河的皇家鏢師作梗,分明是怕了。他拎刀就要跨進府門。一個隨從慌忙扯住他的衣襟,低聲說道:「鏢爺,你看門上!」劉鏢頭不看則罷,往門上一看則如五雷轟頂,呆若木雞。因為大門上掛著的圖像、題字,告知他攔黃綱者的身份。劉鏢頭知道口出狂言闖下了大禍。可他畢竟是闖蕩江湖的老手,定定心神,大刀交於隨從,進府請罪。

劉顯丕進庭院,見傅府家丁、侍從個個怒眉瞪眼,嚇得他冷汗直冒,腿肚子轉筋,硬著頭皮到了正堂房簷下雙腿一軟屈膝跪地,對著太師椅上端坐的老人叩頭:「閣老爺,小人給您老人家請安了。」「哼,鏢夫,給老夫有何安可請?」傅以漸面沉似水,以言相譏。「這——」劉鏢頭張口結舌,只得頭又拱地:「閣老爺,小兒我有眼無珠,沖了您的好夢,罪該萬死,我——」「呸!」傅以漸打斷他的話:「狗兒有眼有珠,只是肺爛心黑!速取老夫人頭吧!」「閣老爺,閣老爺……」劉賊以為傅閣老要取他心肺,嚇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渾身篩糠,磕頭如雞餐碎米一般苦苦求饒。傅閣老拂袖而起:「狂吠狗兒,別髒了我的耳朵,給老夫四肢觸地滾出去!」劉鏢夫為保性命,哪顧廉恥,卷草氈似地滾出庭院,身上的紅袍馬褂,被剛灑過的清水和草灰鬧得污穢不堪。他一來一回的勢頭兒截然不同,來時的威風不知哪去了,如今他那熊頭恨不能扎到褲襠裡去,大街上所見之人無不拍手嘲笑,議論紛紛。

劉顯丕橫行京杭運河多年,這下翻船了。回到船上,先朝手下發洩了憋在肚子裡的悶氣,這才尋思到傅閣老借口攔截黃綱,其中必有緣故,而究竟是為什麼呢?劉賊因作惡多端,越想越怕。他忙令人備厚禮,欲買通當場知府,讓知府出面說情,好啟閘放行。可是知府偏偏對他打起了官腔,「下官雖是一方水土的父母官,傅以漸可是當今萬歲的老恩師呀!」劉鏢頭哪肯死心,如不盡快啟程,河水封凍,黃綱勢必誤期,他頸上人頭非搬家不可,「知府大人,小人性命全握在您的手心兒啦,請您高抬貴手,我……」知府只是苦苦搖頭:「劉鏢師,在東昌府,別說是下官,就是東關裡的趙良堂,恐怕也求不下這個情啊。還是你自己化解吧!」劉鏢頭是剛從傅府滾出來的,讓他親自化解當然白費。不過細細揣摸知府之言,心裡一亮,當即叩頭下拜:「多謝知府大人指點。」

第二天一早,劉鏢頭便打點厚禮,率十幾名隨從拜見趙良堂。一路上,他是逢高門頭的就打聽,有人卻把他引到草舍低矮,堆滿糞便的小院。起初他還想這時知府誠心戲弄他,端著架子只說明來意,不肯跪地懇求。哪知趙良堂看清來訪者正是毀了自己的仇人,火冒三丈,一口唾沫幾乎吐到劉賊的臉上,大聲呵斥道:「賤種!你也有犯在人家手中的時候,別說我於傅閣老無親無故,就是有親有故,也不會給你個孬種求情。」劉顯丕在京杭運河作惡多了,自然不記得趙良堂,可僅僅憑趙良堂這一大怒,他反而認為趙良堂決非等閒之輩。他隨著趙良堂的呵斥,雙腿一屈「撲通」跪倒:「趙老爺,小的上有父母,下有妻小,所押黃綱若誤了期限,小人人頭落地無疑。趙老爺您就大發慈悲吧!」「趙老爺救救我們吧!」跟來的隨從也應聲跪倒,苦苦哀求,頭磕地「砰砰」直響。再說趙良堂一見劉顯丕,只顧生氣,也沒想到劉賊動真格的求情。他被跪在地上一片哀叫連聲的人鬧得暈乎乎的,一時間板緊的臉僵住了。劉鏢頭偷眼一看,忙示意隨從呈上紋銀五百兩,江南上等絲綢兩匹。可趙良堂一見眼前的銀子、綢緞,往後退縮一步,正色喝道:「劉鏢頭,華夏有句古訓:『自作自受』,你讓我替你求情,找錯門戶了,請吧!」此時的劉顯丕哪裡相信找錯門戶呢,可主人已下逐客令,只好又磕三個響頭:「趙老爺,拜託您啦,拜託您啦。」說著躬身後退,兩個隨從把銀子、布匹放在地上。「拿著你的銀子,拿著你的……」趙良堂搶起地上的銀子往隨從手裡塞,劉鏢頭只當他是推脫,口裡稱喏著「有勞趙老爺,有勞趙老爺」,不顧身後趙良堂的喊叫,率眾竟自急急回船上去了。

劉賊一走,趙良堂瞅著手裡托著的布匹和銀子,傻眼了。他的確和傅閣老無親無故,劉顯丕要他去講情,這不是存心坑人嗎?「王八蛋!」他氣得咬牙罵道。心裡卻很發慌:要是把銀子、布匹親自給姓劉的送去,這賊心狠手毒,什麼壞事都幹得出,全家妻兒老小……他仰面長歎:「罪過啊罪過」,他的老伴兒劉氏聽了這佛家常語,扯扯他的衣裳說道:「老頭子,你何不去找慧明法師想想法子?」他和慧明法師也沒什麼多厚的交情,只是平時棋癮難耐,找人家下上兩盤棋而已,但事出無奈,也只好求他指點了。

趙良堂來到清和廟,就看見傅以漸和慧明在廟台上下棋,又見侍從對閣老耳語了幾句什麼,傅老爺和法師便相視「哈哈」大笑。隨之,傅閣老舉步下了台階,迎著他走了過來。趙良堂原沒想到傅以漸會在這裡,雙膝跪地,只叫了聲「閣老爺」,便不知說什麼好了。傅以漸連忙相攙:「趙先生,有話好說,免禮免禮。」「我——」趙良堂張不開口。傅以漸則詼諧地在他面前亮了五個指頭:「趙先生發財,劉鏢頭少說給你送了這個數。」趙良堂聽了,以為傅以漸戲笑他,要治他的罪,又跪倒說道:「閣老爺,小人委實不知劉鏢頭何故求我,他是我的仇人啊!可他硬是不聽我訴說,丟下銀兩就走了。我正是為這事來求法師指點的……」傅以漸和慧明法師聽了更加開懷大笑,鬧得趙良堂莫名其妙。慧明手捋念珠讚歎:「善哉,善哉,閣老爺果然料事如神也,趙施主也不虧耿直之人。」傅以漸雙手攙起趙良堂:「趙先生做的好,這下劉顯丕要過閘,還要送去五百兩銀子,你別怕,權當是劉賊賠償你的款項。」「啊」趙良堂恍然大悟,泣不成聲地喊了聲:「閣老爺……」

從此,在東昌(聊城)廣泛傳頌著傅以漸巧懲鏢師的故事。

《民間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