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頭烏紗帽

狗頭烏紗帽

作者:羅治台

王道成用罷早膳,從夫人手中接過官服紗帽。

夫人道:「官人哪,今兒個你是第一天上任,可要謹慎從事啊!」

王道成道:「夫人放心,道成知道了。」

王道成怎能不知道呢?寒窗十八年,才換來了金榜題名?,原以為進士及第之後便可以順利做官了,沒想到一紙「待補」即讓他等了三年,要不是後來夫人從娘家借了三千兩紋銀疏通了關係,唉!

王道成手撫著烏紗帽,百感交集。

王道成來到銅鏡面前整理衣冠,當然,更迫切的是他想一睹自己官袍加身的風采。可是,當站在銅鏡面前時,他驚呆了。銅鏡裡面的他哪裡有半點人樣,紗帽還是紗帽,可是紗帽下面的腦袋分明是一隻長著狗嘴狗臉狗鼻狗耳狗眉狗眼的狗頭。

王道成以為自己一時眼花出現了幻覺,忙掐掐人中、揉揉太陽穴,又閉上雙眼做了三遍視力保健操。當他再度睜眼仔細端詳時,銅鏡裡還是一隻地地道道的狗頭。他明白了,問題定是出在帽子上了、於是,他伸出雙手將紗帽取將下來,對著銅鏡再照,果然銅鏡裡出現的是一位堂堂正正、瀟灑倜儻、滿腹詩書的儒生。他的自信心又立馬回來了,復戴上烏紗帽重照銅鏡。天哪,裡面又是一副十足的狗模狗樣的狗頭。更讓他不解和氣憤的是,細瞧銅鏡裡的那顆腦袋卻變成了巴兒狗頭。就這副尊容,他哪敢去升堂問案,只怕連出門也不敢了。要是萬一碰上好吃狗肉的高麗人,還不被亂棒打死?王道成想到此,不禁潸然淚下:天哪,難道俺王道成今生今世只能是布衣的命?

「官人,衙門口的頭通鼓都響了,你為何還磨蹭?」夫人在內室倒先催了起來。

聽到夫人的聲音,王道成急中生智,心想:何不先讓夫人瞧瞧俺戴上紗帽後的醜陋嘴臉?倘若夫人不被嚇著,別個俺就管不得那麼多了。於是,他抹了抹臉,將自己的淚痕輕輕拭去,轉過頭去朝內室裡喊道:「夫人快快過來,瞧瞧俺這副裝束像個官樣麼?」

夫人忙走了出來,抬頭一望,一怔,旋即嫣然笑道:「像啊,極像個縣太爺耶!」

王道成瞧著夫人的樣子,納悶了:難道她沒有看出俺的狗模樣兒來?於是,他假裝整整衣冠問道:「夫人,你再仔細瞧瞧俺的臉面有何變化麼?」

「有變啊!」

王道成一驚:「何變化?」

「紅光滿面、神采奕奕、十全十美的縣太爺樣啊!」夫人說罷戳他一指頭,「瞧把你樂的!莫找不著衙門啦,快去吧,你聽,二通鼓響了。」

王道成的心立馬又裝進肚裡了,心想:既然夫人沒瞧出俺的這張狗嘴臉,那麼百姓們也定然瞧不出來。於是,他朝門外的衙役大聲喊道:「小的們呀,備轎!」

王道成坐在轎中,優哉游哉地來到縣府衙門口。

王道成在眾衙役們的吆喝聲中升堂、審案。

王道成上任半月後,接手的第一個案子是下河橋姚寡婦狀告勞不足霸佔她家田地產、強拆她家房子的事。王道成看了原、被告的證據、證詞,便將驚堂木重重一拍,朝著原告厲聲喝道:「大膽刁民,竟敢誣告本縣頭號鄉紳勞不足員外!勞員外家有良田萬頃、房產無數,乃是本縣最大的房地產開發商,豈會覬覦你家一畝三分薄地和一棟三間破屋!來人哪,拉下去重責二十。」

「狗官,冤枉哪!」姚寡婦在棍棒下大罵大叫。

勞不足的代理人金管家在一旁冷笑。

王道成躊躇滿志地打道回府。

是夜,王道成秉燭夜讀。夜讀是王道成自幼養成的習慣。他幼年喪父,家道並不富裕,他之所以能進士及第,一是天資聰穎,二是勤奮好學,三是得到丈人家和王家祠堂公田的資助,才使他得以脫穎而出。此時,他想起了白天審的案件。這是他上任後的第一宗案,不敢馬虎。他重新把案卷挑了出來,展開又仔細閱讀了原、被告的證據、證詞。閱過之後,他臉色大變,驚道:「糟啦,判錯了。」他收起卷宗,決意改天重審。

可是,改天重審時,他還是判了姚寡婦敗訴。

晚上,他再閱卷宗,對照法律條例,又是該姚寡婦勝訴才對。白天又審,審的結果還是勞員外勝。

晚上又一次閱案,左看右看還是姚寡婦有理。王道成便納悶了,這是何解呢?同一案件,怎麼就白天和夜晚判若兩案呢?難道說……王道成陡然想起白天斷案時,是戴著烏紗帽、身著官服的,晚上燈下覆核是穿便裝、沒戴帽子的。明白了,一定是烏紗帽搞鬼!

在燭光中,姚寡婦的絕望又一次刺痛了王道成的雙眼,開啟了他剛入官場尚未泯滅的良知。他想起了自己的貧寒身世。恍惚中,他看見了年幼時母親守寡養家護子的艱難,心裡便感到萬分痛楚,為自己在白天審案中的偏心。他想起了這頂烏紗帽是用銀子打通關係弄來的,便覺得這頂紗帽無比骯髒,想把它丟進茅廁裡算了!他甚至想到,明日審案時偏不戴紗帽。可是,戴帽審案可是皇家的規定,豈敢冒犯!再說,大堂之上不戴紗帽與百姓何異?又何來威儀震懾罪犯?王道成犯了難。

「官人,夜已深了,還是早點安息吧!」不知何時夫人已站在了他的身後。

於是,王道成便將他審案中遭遇的怪現象和懷疑烏紗帽裡面藏有邪惡的想法說了出來,當然他也善意地隱瞞了自己戴上烏紗帽變成狗模樣的事。他想,既然那天夫人沒有發現異樣,那他又何必講出來嚇夫人呢?

夫人聽罷笑了:「這有何難?官人不想戴那頂紗帽便不戴是了。憑借奴家女紅技藝,趕明兒給官人仿製一頂紗帽不就得了。」王道成道:「怕不妥吧?」夫人道:「有何不妥?難道百姓們會取下你的紗帽驗明正身不成?」王道成無言以對。夫人又道:「奴家想,百姓看重的是官員的清正廉明、秉公辦事的德行,並非頭上的紗帽。古人云:廉生威,公生明。你就一千個放心吧!」

王道成聽罷如夢方醒,說:「夫人說得對!天色不早,該安歇了!」他便擁了夫人進入內室。

當姚寡婦一案開堂再審時,王道成便戴著夫人縫製的假紗帽。他以事實為證據、法律為準繩,改判了姚寡婦勝訴,並從官庫取銀五十兩補償姚寡婦誤工費、因挨板子受傷的治療費等。改判勞不足以強凌弱霸佔他人財產罪重責五十,並罰紋銀五千兩。

判決一宣佈,百姓無不拍手稱快,稱道「清官啊清官」。有的市民還在衙門口燃放了煙花爆竹。

從此,腐敗成風的渾水縣被王道成治成了和諧共富的清水縣。轉眼之間,王道成三年任滿,全縣百姓聯名褒獎。皇上聞知大悅,擬旨擢升王道成出任黃陽府知府。不料,朝中官員紛紛彈劾王道成。彈劾內容歸納起來有兩條:一、藐視皇權,違反官場行規,戴著假紗帽審理大案要案;二、偏袒刁民,打擊官商豪強,違背當朝「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特色國策。

兩條罪狀,足可以置王道成於死地。

皇上閱罷彈劾奏折,果然震怒。

王道成被打人大牢,幸好吏部尚書歷陳:「據愚臣所知,王道成今已成萬民敬仰的好官。皇上廢黜他不用也就罷了,倘若治其重罪則難以服眾,尤恐引發變亂,有害共建和諧朝綱,豈不因小失大?雖說王道成行政時戴假烏紗帽有罪,但他畢竟是由吏部正式申報、皇上您欽點的官員,尚有案可查。故請皇上開恩,免其死罪,發配子虛烏有鄉充軍餵馬。」

皇上讀罷奏折,覺得吏部尚書所奏有理,便硃筆一揮,准了旨。

吏部尚書便帶著皇上的最新聖旨來到羈押王道成的牢房,當場宣讀。王道成聞言,忙伏乞在地,三呼:「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隨後,他便由兩位錦衣衛押赴子虛烏有鄉勞動改造去也。

老話說得好,人算不如天算。沒想到,王道成尚未服滿役期,老皇便駕崩了。

新皇即位,大赦天下。王道成名列大赦之內。

王道成大難不死,回鄉與妻兒團聚,淚眼相對,深感官場險惡,發誓不再思功名。隨後,他去一傢俬塾執教。全家靠著他微薄的收入過著溫飽的田園生活,倒也自在。

一天,閒來無事,王道成偶爾憶起那段官場往事,便向正做家務的妻子(丈夫沒官銜了,不能再稱夫人)問道:「老婆也,俺有一事不明,想當年,按察院徵調烏紗帽驗明正身時,你為何不將那頂真紗帽呈遞上去?」

王妻冷笑道:「不提也罷,提起那頂真紗帽,奴家便來了氣。官人哪,實不敢相瞞,那頂紗帽早被奴家燒成灰燼也!」

王道成道:「好好的,毀之為何?」

王妻道:「官人有所不知,官人戴上那頂真紗帽要多噁心有多噁心。簡直就是—一」「何?」「還能何?一條趨炎附勢的巴兒狗唄!」

王道成聽罷不惱,卻輕輕地歎息道:「唉,其實俺也早已知道,只是不想面對而已。這下好了,遠離了官場,我們便可堂堂正正做人了。」

王道成話語剛落,忽聽門外人馬喧嘩,有人高聲呼叫:聖旨到,王道成快快接旨!

王道成聞罷大驚,不知又有何厄運臨頭,便硬著頭皮忙將欽差迎至中堂,更衣換裝,跪拜在地接旨。

王道成聽罷聖旨後,心才稍安。

原來是新皇推行新政,啟用少壯派,將他官復原職,調籠統縣任知縣。

王道成接過官服紗帽,卻戰戰兢兢地半晌不敢穿戴,心想,此紗帽還似當年的紗帽否?

《民間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