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

★ 櫻桃

丁成一生殺人如麻。

刀,鋒利,一刀下去,身首分離,這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丁成第一次上刑場砍人頭的時候,就沒有成功。

不敢睜眼,手起刀落,丁成並沒有聽到人頭落地的聲音,低頭一看,鬼頭刀卡在了刑犯的脖子上,血順著刀尖滴落到地上。刑犯的頸椎已斷,只有幾根韌筋牽連著腦袋與軀幹,他瞪圓雙眼,盯著丁成,張了張口彷彿要說什麼,血從口裡和喉管裡一起噴射而出。

丁成尿褲子了。

從那天以後,丁成再也沒有出過錯。大清國刑部獄押死刑房裡正式掛名拿餉錢的只有三個人,丁成就是其中一個。上至文武百官,下至京城數十萬百姓,只要有人犯了死罪,就得他們三個人招待,所以丁成的日子過得很滋潤。

丁成今年四十歲,未婚,沒有女人敢嫁給他。他並不在乎,急了就去八大胡 同洩洩火,老鴇都不敢收他的錢,日子過得很是快活。

丁成今天要砍的人很特別,是一個女人,一個他認識的女人。

這個女人是他的鄰居,翠彤。

丁成很多年前就認識翠彤,她是他師傅的女兒。丁成的師傅郭正人稱「刑部第一刀」,他砍頭的姿勢優雅利落,砍掉的人頭總能飛出一丈多遠,而且還能朝你眨眼。丁成從十七歲開始就在師傅家學習 砍頭,那一年,翠彤十六歲。

師傅一直想把翠彤許配給他,但是他沒有同意,翠彤很醜。

翠彤知道這件事以後並沒有怨言,依舊是溫 順體貼,無微不至的照顧著丁成。後來師傅死了,丁成就順理成章的從師傅家搬了出來,這時候他已經有了些積蓄,就在師傅家旁邊買了坐宅子,從此他和翠彤就變成了鄰居。

他們很少來往。只是每年櫻桃成熟的時候翠彤會摘一些送給丁成,丁成喜歡吃櫻桃,翠彤就在院子裡栽滿了櫻桃樹。

有幾次丁成也想過娶翠彤過門,可每次看到她的臉以後他就退縮了,她真的很醜。

他們就這樣過了十幾年。

又到了櫻桃成熟的季節,翠彤卻沒有給丁成送櫻桃。

她殺人了。被翠彤殺死的人丁成也認識,語琴,韓家潭「慶元春」的頭牌姑娘,丁成很喜歡她,尤其是她胸前像櫻桃一樣的兩點嫣紅。

丁成不明白翠彤為什麼要殺死語琴,她們根本就不認識。翠彤除了丁成以外好像就不認識其他人,她很少出門。

辰時,該給要行刑的犯人送斷頭飯了,丁成慢騰騰地朝牢房走去。

看到丁成進來,翠彤只是微微一笑,丁成忽然覺得她笑起來的時候也不是很醜,她很少笑。

「想吃點什麼?」丁成不敢看她的眼睛,低著頭問道。

「櫻桃。」翠彤的聲音有一絲幽怨。

「你可以,可以吃些更好的,我請你。」丁成的頭更低了。

「謝謝,我只吃櫻桃。」翠彤聲音不大但很堅決。

「好,我去給你弄。」丁成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口他忽然想到了些什麼,回過頭來問道:「你為什麼要殺死語琴?」

翠彤默默地看著他,小聲說道:「她不是櫻桃,我才是。」

丁成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和別人說過的一句話,語琴胸前的兩點嫣紅就像櫻桃一樣。

他一下呆住了。

丁成醉了。

牆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鬼頭刀,一張紫檀木的長桌貼緊牆壁放在床 邊。長桌的右上端靠近床 頭的位置放著一捧櫻桃,鮮紅的櫻桃。

衣服凌亂的扔在床 下,沒有脫鞋,丁成在床 上翻滾著,嘴裡不停地說著什麼,仔細聽聽,好像是翠彤,櫻桃,櫻桃,翠彤……

時間彷彿又回到了午時。丁成彷彿又看見了跪在刑場的翠彤,她臉色平靜,沒有驚恐,甚至還有一點點的喜悅。手起刀落,她的人頭一下飛出了一丈多遠。丁成看到她的眼睛真的對著自己眨了眨,嘴還動了兩下。

他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櫻桃。

又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在在師傅家的時候,翠彤對自己無微不至的照顧。早上放在床 頭的洗臉水,飯後的一杯清茶,雨天送到刑部的蓑衣,冬天厚厚的棉衣……

晚了,晚得只剩下回憶了。

為什麼沒有早點娶翠彤過門呢?丁成忽然覺得很懊悔。酒漸漸醒了,頭卻更疼了,丁成伸手摸向了桌子,他喜歡吃櫻桃。

桌子上的櫻桃不見了。

丁成歎了口氣,要是翠彤在身邊就好了。搖搖晃晃站起來,點上燈,丁成這才發現桌上的櫻桃真的不見了。自己喝酒前就把櫻桃放在了桌角,怎麼會不見了呢?

隔壁翠彤家突然傳來一陣清晰的腳步聲。

有賊?丁成順手從牆上拿起一把鬼頭刀,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

已經十幾年沒有到這個院子裡來了,一切居然都沒有改變,只是櫻桃樹更高大了,鮮紅的櫻桃掛滿了枝頭。

腳步聲是從東廂房傳來的,丁成輕輕地靠了上去。門沒鎖,他推開了門。

雲團 緩緩地移動著,被吞沒了多時的滿月一下子跳了出來,水一樣的月光把整個院子都照得亮晃晃的。

丁成呆住了。他做夢也沒想到,他竟然看到了自己!還有依偎在自己身邊的翠彤。腳步聲就是對面的自己發出來的,他翹著的一隻腿不停地點著地。

對面的自己一動不動,翠彤也是一動不動,他們的表情甚至都沒有變化。

丁成從第二次砍人開始就不知道什麼是害怕了,他緩緩地伸出手,摸向了自己。

一隻白貓突然從對面自己的腳下竄出,迅速消失在了門外。

終於,丁成摸到自己了,原來只是木像。他打量著四周,到處都是自己以前用過的物品。歎了一口氣,他向西廂房走去。

丁成知道西廂房是翠彤的臥室,這個房間和自己的臥室只有一牆之隔。點上燈,他又看到了自己的木像。這個木像躺在床 上,比另外一個光滑很多,看得出來是經常被撫摸的緣故。

床 頭旁邊的牆面明顯得凹進去一塊,丁成舉著燈仔細看著,他又呆住了。這面牆上佈滿了指甲的劃痕,凹進去的一塊就是翠彤用指甲劃出來的。

牆的後面是丁成的臥室。

風從窗外吹來,燈光在搖曳。

窗子是開著的。窗下有一張陳舊的1 38看書網桌上壓著一張宣紙,風一吹,沙沙作響。丁成走過去,宣紙上只有兩行字:欲寄君衣君不還,不寄君衣君又寒。寄於不寄間,妾身千萬難。

丁成很早以前就知道翠彤喜歡自己,只是沒想到她對自己的感情會這麼深。

只可惜明白的太晚了。

又想起了以前翠彤對自己的照顧,這些年她給自己送櫻桃時的幽怨眼神,還有自己和青樓 女子鬼混時的情景,丁成彷彿聽見了翠彤的指甲劃在冰冷牆壁上發出的刺耳聲音。

嗓子發堵,一股灼熱的液體湧了上來,他搖晃了兩下,頹然栽倒……

大清國刑部獄押死刑房裡正式掛名拿餉錢的只剩下兩個人了,沒有人知道丁成去了哪裡。

丁成家牆上掛著的鬼頭刀全部斷成了兩截。

就在丁成消失之後不久,翠彤家院子裡的櫻桃樹葉子全部掉光了,只剩下滿樹的櫻桃,血紅的櫻桃。

《短篇鬼故事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