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與人

★ 蛇與人

六八年下半年,我剛剛參加工作。分配在基層公社。不過不是在公社革委會上班,而是在社直的一個單位。我工作的那個公社很小。面積小,人口少,公社的小街不過是社直幾家單位位置所在形成的一條丁字路。我上班的那個單位,就在丁字路的那一橫的中間。

六十年代,房屋的結構都是磚土的,並且形式大都一致的簡樸。我上班的那個單位,就是三開間的類似民房的房子,據說,還就是租用的民房。三間房子裡面,中間一間和右邊的前半間是七字形對外營業的木櫃檯,後半間住著單位出納。左邊一間的兩個門,對著櫃檯。這左邊的一間,原來是單位會計一家住的。我分配去了以後,這一間房子便用土坯隔開了,臨道的小半間,給了我住,會計一家住了後面的大半間。單位的頭是當地人,家住在五里路之外的一個村子上。頭是每天來回跑路上班的。

估計三間房子很有些年頭了。無論內外,都顯得很陳舊,好多地方都有剝落,露出了青磚和黃泥。尤其是我住的那小半間的牆根下面,有一個斜向外面的洞口,給人一種深不可測的怕怕的感覺。唉!那是過去的年代,要是現代人,那還不早就吵著要換房子了?不過話講回來,現在也很難再看到這類房子了。除非是特別貧困的鄉村。

我曾經在萬籟無聲的夜晚聽著老鼠的吱吱聲叫下床 舉著煤油燈蹲在那個洞口仔細觀察過,我懷疑那是一個很大很深的老鼠洞。

我總是有點擔心,哪一天裡會不會從那個洞裡鑽出一窩的大小老鼠,然後在我那個半徑不到兩米的房間裡上竄下跳?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情形,一定是很嚇人的。

一天,我終於忍不住的對單位的出納,一個帶著一大一小一男一女兩個孩子的離婚女子說了我的擔心。她聽了,先是一笑。說,老鼠哪裡沒有?、、、、、、我房間裡老鼠更多!可是接著她又神情十分古怪的對我說,你那個房間牆根下面的洞,才不是老鼠洞呢!、、、、、、我聽了心中不由一驚:還不是老鼠洞?!不是老鼠洞那又能是什麼洞?!難道在那個深洞裡藏著比老鼠更疹人的什麼東西嗎?!、、、、、出納看我瞠目結舌的緊張樣子,笑了笑,說你也別怕。你房裡的那個洞,其實是一個蛇洞。你還沒有分來的時候,這一大間不都是會計家住的嗎,有一天,房間裡不知從哪裡進去了一條大蛇,會計愛人拎著一瓶在外面沖的開水一腳踏進房間突然看見大蛇的時候,嚇的她掉了魂似的大叫起來。會計慌了,不知愛人出了什麼事,來不及從櫃檯裡轉出來,一個翻身就從櫃檯跳出去衝進了房間。那蛇見人進來,貼著地面慢慢的滑向牆根往洞裡鑽,會計不加思索的拎起愛人剛衝來的開水對著蛇就澆了上去,那蛇負痛,扭動著身體直鑽入洞中去了。也是這個時候,會計一家才知道牆根下那個看起來不起眼的洞原來深的能鑽進去一條大蛇。當時會計愛人看著那條被澆了開水的蛇鑽進洞裡以後,就責怪丈夫不該用開水澆它,說,要是燙死了在洞裡以後這房間還不臭的人不能住了?要是沒有燙死它,以後蛇出來報復又怎麼辦?會計說愛人講鬼話。蛇又不是人,哪裡還有什麼會報復的事情。

會計愛人說你怎麼能燙它呢?它走了不就算了?還燙它?你這事做的、、、、、、唉!會計我說個老實話吧,是我想到平時難得看見一點油暈,要是燙死了它燒燒不是一鍋好菜?他愛人說再饞也不能想它的肉吃!

出納說我你分來也有兩個多月了吧?你房間裡聞沒有聞到過臭味,腥味?我聳聳鼻子,說好像沒有聞到過。我說要是那條蛇死在了那個洞裡,恐怕就不只是我一個房間能聞到臭味腥味了。她一攤手說,那蛇可能就沒有燙死!要是燙死了,肯定要臭的!我說蛇這種小動物是有靈性的。我在學校時有一天晚上去上廁所,看見廁所旁邊的草叢中躺著一條蛇,等我從廁所出來,看見那一片草叢竟然像是被陣風犁過一樣的起伏著,一個同學尖叫著說快來看!快來看!來了好幾條蛇把那條蛇抬走了!當時的情形是,那條蛇被架在幾條蛇的身體上,幾條蛇慢慢的從草叢中滑走了。我曾經為蛇的這種互救精神感動了好長時間。也許這就是幾十年過去我仍然記得這件事的原因吧。我又說了一句,蛇是有靈性的。出納看看我,說是的。你沒有惹它,它就不會來惹你的。話是這樣說,但我住在那樣一個曾經有蛇出沒過的房間裡,心裡總是有點怕怕的。原來是怕鑽出一窩大小老鼠,現在是唯恐哪天撩開蚊帳翻開被條時會觸到蛇那冰涼冰涼的身體。那時候人真是很呆,就不知道弄點水泥把那個洞給糊起來!呵呵!不過,那個時候在那樣一個小鮑社裡,能不能找到一點水泥還真是一個問號呢!

我到那個單位上班的第三個月,有一天,從縣裡開會回來的頭帶回了一個消息。頭告訴我們說,上級要我們自己蓋房子了。唉!這過去,就是過去。現在是積極爭取立項蓋房子,那時是上級「要」下級蓋房子!兩下相比,真是大不一樣呀!上級要我們蓋房子是簡單的一句話,可是蓋房子偏偏不是一句話就能了事的一件事呀!有俗話說,「與人不和,造船蓋屋」。那意思是,造船蓋屋是一件很花時間很花精力的事情,造船蓋屋的人是再也沒有時間去和人家鬧矛盾的。我們單位的那個頭,是一個怕費神的人。他不想把這件事攬在自己手裡,那麼,這件既花時間又精力的事交 給誰去辦呢?單位帶我在內就四個人,頭肯定不會把這差事交 給我,而出納一人拖著兩個孩子,幾乎,不,就是沒有那個可能來幹這件差事。那剩下的,唯一的能夠擔當此任的,就是會計了。而會計本人呢,也正躍路欲試。因此這事幾乎一點周折沒費的就落實到具體的人來管了。

我分到這個單位的這三個月,做的是記賬的工作。我沒來之前,記賬主辦都是那個會計一個人。現在會計要去蓋房子了,他的工作便交 給了我。說老實話,工作是一點不忙。就巴掌那麼大的一個地方嘛,能有多少業務。再說,就是忙一點,我也是心甘情願的。畢竟是蓋新房子了嘛。房子蓋起來之後,我不就能脫離這個讓我怕怕的牆洞了。再不用一下擔心老鼠一下擔心蛇的了。要蓋新房子,單位的幾個人裡,可能我是心情最為高興的一個人了。

我們單位蓋房子的事就這樣定下來了。

那時候蓋房子可不像現在這樣鋼筋水泥的幹,那時候用的是磚瓦黃泥和木材。磚瓦不成問題,我們那個公社就有磚瓦廠,無需外購。黃泥呢,更不用說了,鄉村裡到處都有上好的粘性黃土。差的是木料。什麼大梁,簷子,大小門的,都離不開木料。那時候用木材不像現在想買就買。無論公私要用木材都得經過批准。批你幾個立方,你才能在木材產地買幾個立方的樹料。否則,就是違法。我們那個公社是一個丘陵地,說無山,處處是小山坡,說它有山,山上全是一些灌木叢,難得看見一棵像樣的大樹。因此,這蓋房子的木料就得從外面解決。在離我們公社二十多公里的另一個公社,卻是一個樹木成林專出木材的地。會計接手蓋房這件事以後,表現的很積極,找人批計劃,找人落實蓋房子的材料,等等,都是他操辦的。兩個月下來,磚呀瓦呀都運到了位,剩下的木材一樣,會計也準備去把它運回來了。那時大貨車少,要把木材運回來,只能請公社的拖拉機。

那天,拖木材的拖拉機一早出發了。會計夫妻倆人坐上了拖拉機,一搖一晃的在鄉村土路上行進倒是別有一番的自在。會計去拖木材,他愛人要跟著幹什麼呢?這是因為他愛人說要跟著出來透透新鮮。會計一向對愛人是言聽計從,她要來,他就不會反對。前面說過,那個公社多山區,一路上的路面不好,有許多的坑窪,拖拉機越過坑窪的時候,就不是一搖一晃的自在而是前顛後倒的受罪了。那是春末季節,天氣晴好,暖風陣陣。會計手裡抓著一袋子乾糧,他的愛人在懷裡抱著一瓶開水兩隻瓷缸。帶開水一是路上要喝,二是準備泡乾糧用。一路顛著顛著,也快到目的地了,誰知就這時前面一個大坑迎面撲來,拖拉機手不及避讓,前衝後倒猛的來了一個大幅度的顛簸,隨著這一個大顛簸,他愛人懷中的那只水瓶像是被人奪了一樣一下飛了出去,巧巧的落在了會計的大腿上,然後炸開了。會計一聲的慘叫,早上剛灌的那瓶開水幾乎一滴沒有流失的全倒在了會計的一條大腿上。因為天氣暖和,會計只穿了兩條單褲,那瓶子開水可就燙了他一個實實在在。他愛人慌了神了,伸手就去拽丈夫的褲子,就那樣的快手,會計大腿上的皮也已經隨著褲子一起下來了。

會計身體的下面只剩了一條套在腰間的大褲衩,那條被燙的大腿眼看著紅起來鼓起來,然後變成一個一個亮晶晶的大水泡了。會計痛的捧著那一條腿咧著嘴直吸氣,說痛死了!痛死了!你把我的皮都拽下來了!那副樣子既滑稽又可憐。會計愛人心裡心痛嘴裡卻不饒人,說我不趕緊拽,你那腿上的一層皮真要跟著褲子一起裉下來了!我講那天你不該燙那條蛇吧!我講那天你不該燙那條蛇吧!我說蛇會報復的,你還說我講鬼話!這下好了,它來燙你了!水瓶抱在我的懷裡的,要不是它來報復你,開水倒也只能倒在我身上,怎麼也不會飛到你腿上去的。這不是它來報復你又是什麼?!你看看,你看看,連燙的位置都是一樣的!這不是我講鬼話了吧?又大聲吆喝著拖拉機手趕緊把拖拉機開到公社醫院。在那個公社的醫院裡,醫生雖然給會計的那條燙傷的腿作了緊急處理,但是因為燙傷的面積不小,路上又受了灰塵感染,加上天氣熱,會計回來以後,吃藥打針的卻總是難以見好,足足吃了兩個多月苦頭,會計的大腿上那偌大的一塊傷疤才算完全結痂慢慢長出新肉來。而那一段時間內我們幾個人,包括公社小街上的所有人,聽的最多的就是會計愛人說的那句「我說蛇是要報復的嘛!他不信!你燙了它,它能不來燙你?好了,這下他信了!」她每說這話的時候,會計就要嘿嘿的看著她笑一下。出納聽了,則抿了嘴看著我竊笑。我在那個公社工作了幾年,在男人們只穿大褲衩的夏天,會計為了涼快,也不管那一大片的疤痕惹不惹人眼,只穿了大褲衩子滿小街上的跑。

至於那木材的事呢?呵呵!因為那天遇上了那檔子事,木材就沒有運了。最後那木材還是我們那位怕煩神的頭去運回來的。新辦公房是那年的十月落成的。五大間。最西頭一間外開門,會計一家住。這四間中間的兩間營業,櫃檯外面的那邊一間,出納住了大半間,留了小半間做機動用房,櫃檯裡面的那邊一間,半間做了賬表保險櫃存放處,另外半間做了我的房間。離開了那半間有蛇洞的老房子,我的情緒嘛,用現在的話來說,是「爽極了」!

《短篇鬼故事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