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別

吻別

姚舒驊

我是市醫院的一名腦科醫生,開刀對我來說雖然不能稱做是庖丁解牛,但是對人體內的各個臟器也是耳濡目染。可能是這個職業的特殊性,經常面對出問題的人體器官組織,對於人,我也經常冷眼相待,可能是我比別人更洞穿人類身體和腦子裡的東西了吧。

今天照例是我值班,我特意去28床繞了一圈。28床是個新來的老太,所以要特別留意她一下。她腦血管有個瘤子,這個年紀又沒有辦法開刀,耗著,可能是唯一的治療手段。由於腫瘤壓迫視神經,她的兩個眼睛已經沒有了光感。

來到28床的病房,一個白髮老頭坐在床邊剝著一個桔子,一片一片地餵著。兩人無言。

「已經9點了,探視時間已經到了。不要影響她休息了,你早點回去吧。」

「好的,我馬上就走。」老頭收拾收拾東西,起身在老太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下,離開了病房。

「還挺浪漫。」這個時候我嘴角帶著一絲不知是出於何種原因的微笑。

此後聽值班同事說,每天晚上總能見到這個老頭在陪著他的妻子,直到上去勸說後才吻了他妻子的額頭離去。

「難道他不知道這樣只會影響病人的休息麼?」我是醫生,當然只考慮醫學上的事。

又是一個我的值班日。風雨交加。我剛走出辦公室,看見老頭像個落湯雞似地走進病房。

「這樣的天,你還要來?」我叫住他。

「是啊,好大的雨。」文不對題。

他就這樣拖著一身水走進了病房。

快9點,巡視結束。我想我幾乎是特地去看那個老頭的。

他在。他還是坐在床邊,默默看著他的妻子,沒什麼言語。他看見我,不好意思地打了個招呼,起身在他妻子額頭一吻,走出了病房。

「你這樣天天來不累麼?」我忍不住了。

「呵呵,沒辦法啊。」

直到那天,我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28床老太的病情越來越嚴重,生命對她來說已經是倒計時了。早上走進辦公室,忽然聽見兩個同事攀談:「你知不知道,28床老太的老伴昨天晚上死了。」

「怎麼會?」

「他昨天來醫院的路上被車撞了,送過來的時候已經不行了。」

雖然和那老頭無親無故,但還是震驚了一下,第一反應居然是對老頭的責備。叫你不要來了,你還不聽……

幾天後,老太已經是彌留之際了。

晚上,我值班。巡視結束,我又來到28床,我站在老太的床沿,思忖著老頭居然在老太之前走了,世間真是有許多不可預知的事。突然,老太嘴唇微微動了:

「你怎麼好幾……天沒來……了?」

我一驚,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你知……道麼,這兩……天沒你的晚……安吻,我……睡不……著啊,這麼多……年,你天……天晚上……吻我入……睡的。」

原來老人每天如此風雨無阻是為了這個!原來他的「沒辦法」是這個原因!我為自己的狹隘而感到慚愧。

我現在能做的,就是俯下身子,在她的額頭上深深地一吻……

她笑著合上了雙眼。

心靈札記

在印象中,接吻是西方人的事,中國人少有在公開場所接吻的。但是我們也不得不承認,愛是跨越國界、跨越種族。文中的老人,甚至要老伴吻後才能睡下。他們的吻沒有絲毫矯情,沒有絲毫做作,渾然忘我,只有綿綿的愛意。

曾經看過一個著名的漢墓陶俑,是兩個接吻的人。在跨越千年後,他們仍然相擁在一起,永遠不放棄,讓人頓覺感情昇華,而本文也達到同樣的效果。(張平)

《情感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