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下跪

為民和玉心雙雙下崗後,夫妻倆東挪西借湊了一筆錢,在吉祥小區附近的街面上租了兩間門面房,開了一家“為民洗衣店”。

冬天到了,該是洗衣旺季了。兩口子見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心裡甜滋滋的。盡避每天累得要死要活,玉心先前的纖纖玉指也被凍泡得紅腫粗糙,可是每到晚上打烊時,數著一張張鈔票,盤算著再拼上個一年半載便能把借債還清,為民和玉心的臉上便洋溢著對未來充滿期待和憧憬的微笑。

這天中午,店裡的活兒特多,為民在前台收衣取衣,玉心在操作間又洗又燙,兩口子就像兩隻陀螺一樣忙得團團轉。這時,只聽“匡當”一聲,店玻璃門重重地被人撞開,一個農村漢子和一個年輕姑娘風風火火闖了進來。姑娘氣喘吁吁,漢子跑得滿頭直冒熱氣。兩人來到櫃前,只見那姑娘把一張洗衣單“啪”地往檯面上一拍:“取衣服!”

為民拿起單子看了看,忙微笑道:“同志,對不起,您的棉衣是今天上午剛送來的,約定傍晚取,現在可能還沒烘乾呢。”

“不干俺、俺也要……俺有急、急用。”農村漢子一邊揩頭上的汗,一邊喘著粗氣說。

“那行,請二位稍等,我這就給您取去。”為民說罷,轉身進了後邊的操作間,從炕房取出一件老式勞動布翻毛領子半截大棉襖。漢子一把抓過半濕不干還冒著蒸氣的棉衣,哆嗦著雙手上上下下裡裡外外把棉衣翻了個遍。當他看到棉襖裡有個窟窿,忙伸手掏進去,待掏摸了半天什麼也沒掏出來,他的臉立時“刷”地一下就綠了,隨即撲通便癱在地上:“俺的錢!我的天爺!救命錢跑哪兒了?那可是八千塊啊!”

為民見狀急忙轉到前台,把漢子扶到椅子上坐下,說道:“大叔,您別激動,慢慢說,什麼錢?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爸的棉襖夾層裡縫著八千塊錢,現在在你店裡給洗沒了,還問出了什麼事,別揣著明白裝糊塗了。”姑娘話裡夾槍帶棒地說。

為民一聽,心裡“咯登”了一下,隨後就有點不樂意了,他掂起棉襖看了看說道:“同志,你這樣說話可就不對了。記得今天上午你送衣服來時,這棉襖髒得垢痂都能成塊揭下來,那氣味難聞得直嗆鼻子。當時,我好像還提醒過你再把衣服檢查一遍,別忘了什麼東西,你卻懶得動手,嫌髒。現在我們把衣服洗乾淨了,你說裡邊藏了八千塊錢,這不明擺著想訛人嗎?我現在明確地告訴你,這衣服裡什麼也沒見著。”

“完了,這下可全完了。”農村漢子雙手捶打著自己的花白刺蝟頭:“這可是俺求爺爺告奶奶,求遍全村老少爺們借來給俺孩兒治病的救命錢吶!”

漢子說他叫魏茂林,家住豫西山區農村,他有個兒子叫建強,今年十三歲,正上初一。兩個月前,在上體育課時,建強突然覺得肚子疼,後來到縣城醫院一檢查,醫生說他的肚子里長了個瘤子,必須盡快開刀取出來,如時間長了恐怕會發生癌變。這下可愁壞了魏茂林一家。因為,前幾年供養女兒曉玲上大學拉下的大窟窿債到現在還沒堵嚴呢,哪來的錢給兒子治病?雖說女兒已大學畢業在城市找下了工作,去年還嫁了個城裡女婿,可是親家那邊也是窮工人家庭,小兩口的新房還是租都市村莊裡的一間八平米的小平房。而建強的住院治療費差不多得一萬多元。沒辦法,魏茂林只好撐著個苦瓜臉把親戚鄉鄰借了個遍,還賣掉了家裡的糧食和豬羊,湊了八千塊錢。差那兩千多塊,女兒曉玲電話裡說她想辦法,並催他說建強的病不敢再耽擱了,她已聯繫好了醫院,讓他快來。

臨行前的頭天晚上,建強媽專門找來一件又髒又舊的棉襖,用手帕把錢包嚴實縫進了夾層裡,為的是路上安全些。

今天早上,魏茂林帶著兒子乘火車終於來到了女兒所在的城市,又乘公交車坐到了女兒家。由於約好的專家手術還得等兩天,再加上在火車上熬了一天兩夜,魏茂林連早飯也未吃就躺在沙發上睡著了。女兒曉玲見父親脫下的棉衣又髒又難聞,便想洗一洗,可是,她怕天氣太冷在家洗幹不了便送到了洗衣店。哪承想這棉襖裡還縫著八千塊錢呢。

“大叔,我可以對天發誓,我們絕沒有拿您的錢。”為民見送衣取衣的顧客多了起來,怕影響不好,便耐心安慰道:“您仔細想想,錢究竟放在哪裡?是不是丟在別處了?”

“錢就縫在衣服裡,一路上我一直捂得緊緊的。”魏茂林肯定地說,“大兄弟,你要見了,就可憐可憐俺,還了俺吧。”

“大叔,咱這小店自打開業至今,一直誠信本分。”為民說著,拉開櫃檯抽屜拿出幾樣東西,“瞧,這是顧客遺忘在口袋裡的身份證、信用卡、存折,還有鑰匙,打火機,我們都替客戶保管著,等他們取衣服時認還。您說的八千塊錢,我們的確連影子也沒見著呀!”

“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又不當錢使,您當然保管得好好的。”魏茂林的女兒曉玲搶白道:“別說是八千塊錢了,就是掏出個十塊八塊的,您敢保證您都還給客戶了嗎?”

“是啊,是啊。”旁邊的顧客邊看熱鬧邊點頭小聲附和。其中一個中年婦女說道:“現在的世道,誰見了大把的鈔票不眼紅。我老公有個朋友,有一次他在一家乾洗店洗衣,他和店老闆還是哥們兒呢,可他忘了口袋裡的兩千多塊錢了,店老闆只還了他十幾塊,還說就看見這麼多。其實呢,大頭兒被他私下給昧掉了。這號事又沒抓住人家的手梢兒,說不清楚的。末了還不是吃個啞巴虧,伸伸脖子自個給嚥了。”

這時,一直在裡邊操作間忙活的玉心聽到外邊鬧哄哄的,便解下圍裙來到前廳。她賠著小心問道:“大叔,這件棉衣是我洗的,有什麼問題嗎?”

魏茂林一聽,兩眼霎時放出了亮光:“那、那你見沒見著一個手帕包,裡邊包著八千塊錢?”

“錢?八千塊?沒有見著。”玉心搖了搖頭。

魏茂林一聽這話,像霜打的茄子又蔫了。

“傻瓜才會承認見了呢。”曉玲沒好氣道,“爸,我說過找他們沒用的,我看還是報案吧,讓派出所來處理那些昧良心的人。”

魏茂林耷拉著腦袋,怔了半天,突然他兩腿一軟,撲通一下跪在了為民和玉心跟前,兩行熱淚嘩地淌了下來:“好人,您就行行好,把錢還俺了吧。您是不知道,俺家建強有多受罪,有時他肚子疼得在地上直打滾,可還嚷嚷著要上學。俺知道你們都是好人,好人可不興昧良心呀。”魏茂林聲淚俱下,眼淚鼻涕流得鬍子茬上都糊滿了,旁邊的人看了都忍不住眼圈發熱。

這時,一個面黃肌瘦的男孩跑進了店裡,他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拽住魏茂林的胳膊,說道:“爸,您起來,咱回家去,咱不看病了。”

曉玲見到弟弟的難受樣不禁淚如雨下,她用手摩挲著小弟的頭埋怨道:“誰讓你找來的!讓你呆在家休息,不敢隨便亂跑,你咋不聽話呀?!”

為民和玉心還從沒有碰見過這種陣勢,簡直有點不知所措了,二人挽著魏茂林的胳膊說道:“大叔,您起來,有話咱好好說。”

“還有什麼好說的!”曉玲一揩眼淚氣沖沖道,“要麼還錢,要麼咱派出所說理去。”說罷曉玲一把攥住為民的手腕子就往外拉。

“既然如此那好吧,我跟你們去。”為民無可奈何地說,“身正不怕影子斜。玉心,你先在店裡照顧一下,我去說說清楚。”

在街道派出所,值班所長親自接待了他們,並詳細詢問了事情發生的經過。可是雙方各執一詞,誰也提供不出有力的證據,弄得所長一時也一籌莫展,難下定論。

就在事情僵持不下時,玉心急急火火地跑來了,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從口袋裡掏出一沓百元大鈔,徑直到魏茂林跟前遞到他手裡說道:“大叔,你的錢找到了。原來是掉在了洗衣框底下,我剛才拿衣服去洗時才發現的,您點點看是這個數不是?”

魏茂林接過鈔票,雙手哆嗦,手指沾著唾沫點了一遍又一遍,嘴裡不停地念叨:“找到就好,找到就好。”他臉上的皺紋綻放得像盛開的菊花一樣:“這下小強有救了!”

“在洗衣框裡找到的?倒挺會演戲,哼!明明成心想昧掉,結果紙裡終究包不住火。”曉玲沒好氣地說。

為民這時臉上掛不住了,他慢慢從椅子裡站起身,大瞪兩眼盯著玉心,就像不認識似的,直看得玉心低下了頭。突然,為民揮起大手“啪!”地一下重重地搧在妻子臉上,喝道:“你說,這錢是不是你成心拿的!玉心啊玉心,真沒想到你竟做出這等醜事來。我說過多少回,做人要厚道,做生意要誠信,不是自己的錢咱一分都不能要。雖說咱現在日子苦點難點,可窮要窮得有骨氣,不能昧良心。”

“我、我沒有……”玉心手捂火燒火燎的面頰,兩顆晶瑩的淚珠掉落下來。

值班所長見錢失而復得,且沒有造成大的損失和影響,就語重心長批評教育了玉心和為民一番,同時也批評了魏家父女的粗心,隨後便結了案。

就在值班所長送他們離開派出所大院時,一輛警用麵包車呼嘯而至,兩個民警押著一個卷髮青年下了車。民警匯報道:“報告所長,剛才在火車站附近的一家洗浴中心抓到一名涉嫌嫖娼的犯罪嫌疑人,初步訊問是個扒手,從他身上搜出一個手帕包,裡邊裝有八千塊錢。他交代說是在公交車上從一個農村老漢的棉襖‘裡艙’劃拉的。這是贓物。”

魏茂林看見手帕包,登時怔住了,他失聲大叫:“這是俺的包!這是俺的包!”

在場的人都被突如其來的這一幕給弄得有些發懵了!

魏茂林從懷裡掏出那一沓鈔票,看了許久許久,良久,他噙著淚水來到為民和玉心兩口子面前,一句話也不說,雙膝跪了下去……

《懸疑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