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棋迷案

當意識到家裡有賊時,特比佐龍德躡手躡腳地溜進自己的臥室。果然不出所料,他看到小偷正在認真地翻他床頭櫃抽屜裡的東西。

這個小偷又高又瘦,穿戴很整齊,大概三十出頭的樣子。和這個小偷相比,特比佐龍德覺得自己更像小偷一些。他小心翼翼地挪著步子靠近這個小偷,而這位全神貫注在翻找東西的小偷竟渾然不覺。

過了很久,這個遲鈍的小偷終於意識到背後站了個人,馬上轉過身。等他看清特比佐龍德手中那支亮閃閃的左輪手槍正對著自己時,心差不多要跳出來了。

“真倒霉,”小偷說,“我敢保證這所房子一個人都沒有。我打過電話,又按過門鈴……”

“我剛回來。”特比佐龍德說。

“我這個禮拜非常倒霉,週二下午我把汽車擋板弄壞了,前天晚上又把魚缸打破了,兩條珍貴的非洲良種熱帶魚就這樣死了。為此,我又花費了一大筆錢。”

“運氣確實不怎麼樣。”特比佐龍德說。

“我碰巧認得一個專撬保險櫃的傢伙,他每次行動之前都去拜訪占星學家。如果卦中朱庇特的位置不對,那麼他那次就不敢去偷東西,而是留在家裡歇息。聽起來挺可笑的吧?但是他八年來都非常走運,也就是說他已經有八年沒被逮到過。你聽說過有誰幹了八年而沒被逮捕過的嗎?”

小偷繼續說:“我一定要打聽到那個占星學家的名字,我真想現在馬上就找到他,讓他給我測算。是的,一會兒我離開這裡就立刻去找他。”

“當然,如果你能活著從我這兒離開。”特比佐龍德說。

在小偷眼裡,那令人生畏的左輪手槍的黑洞洞的槍口,似乎正隨著特比佐龍德的微笑擴張開來,一直對著自己身體的要害部位。

“我希望那個黑乎乎的槍口能指著別的地方。”小偷的神經繃得很緊。

“哦?憑什麼?”

“也沒有必要叫警察,”小偷接著說,“實在沒必要。我確信我們倆能把事情商量妥當,兩個紳士達成一項文明的協議。我這人挺大方的,身上也還有點小錢。對你仁慈的行為,我願意以奉獻一點小禮品的方式來報答,不管這禮物是什麼。總之,根本用不著警察來插手紳士之間的私事。”小偷非常謹慎地盯著特比佐龍德。

在以前,這類小小的演說效果一直不錯,尤其對有一些錢財的人,這種方式真是屢試不爽。但是,這次的成功幾率有多大,卻難以判定。

“無論如何,”小偷身子有點兒站不穩了,“你實在不應該開槍打我。”

“你有什麼理由?”

“我在想,一個人第一次殺人,弄不好會讓血濺在地毯上。把家裡搞得腥風血雨的,難道不是嗎?想必你夫人也不希望發生這種事情吧。只要問問她,就會知道開槍打我是一個極度不明智的主意。”

“她現在不在家,大約一個鐘頭後才能回來。”

“無論如何你應該站在她的角度想一下。而且,開槍打人是違法的,你知道嗎?這還不包括我們所說的道德。”

“一點都不違法。”特比佐龍德說。

“你為什麼這樣說?”

“你是個小偷,你非法侵入我的住宅。你侵犯了我的家庭財產,侵犯了我個人的神聖權利。”特比佐龍德提醒他,“你站在我家裡,我便能夠對你開槍。殺人給我帶來的麻煩,後果還沒有一次違章停車嚴重。”

“但是,你不知道嗎?你只有在自衛的情況下才可以向我射擊……”

“有什麼依據嗎?有誰能作證呢?”

“沒有,但是……”

“你的褲兜裡那個東西是什麼?”

“撬棒。”

“遞給我,”特比佐龍德接過撬棒掂了掂,說,“果真如此,這就是最好的依據。我可以向警察說你用它襲擊我,我是在自衛中開槍的。你即使死得再冤枉,也沒法為自己申辯。你想想,警察會相信誰呢?一個家裡被偷的紳士,還是一個死去的小偷?”

小偷頓時啞口無言。特比佐龍德一邊滿意地笑著,一邊把撬棒揣進自己的兜裡。

“你為什麼要殺死我?”

“也許是因為我從來沒殺過人,也許我想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也許我想聽一下子彈穿透人體的聲音,驗證一下電影中的殺人場面。這都是很好的理由,難道不是嗎?”

特比佐龍德沒等小偷開口,又接著說:“你別向我暗示什麼仁義道德、寬宏大量,也別再找其他委婉動聽的理由。我不缺你身上的那點錢,你留著給自己照料後事吧。我錢財充裕,你應該很清楚這點。如果我很窮,你也就不會跨進這個門檻了,對吧?不過,你究竟有多少錢?幾百美元?”

“五百。”小偷說。

“真夠可憐的。”

“是的,就那麼多,但是我家裡還有一些。不過,就算加起來對你來說還是少得可憐,對吧?”

“當然,我是有錢的商人。”特比佐龍德把槍換到另一隻手上,“現在不知道如果你活著,是否比死了對我更有用……”

“你是個商人,我是個小偷。”小偷立刻開動腦筋。

“沒錯。”

“所以,我能替你偷一些你需要的東西。一幅珍貴的油畫?一份貿易方面的秘密文件?別看我今晚失魂落魄的,事實上我很擅長偷東西。雖然我不能從盧浮爆裡偷出《蒙娜麗莎》,但偷其他的東西我肯定很拿手。給我任務吧,讓我展現一下才能。”

“哦……哼。”特比佐龍德鼻子發出不屑的聲音。

“你說你需要什麼吧,我樂意為你效勞。”

“啊……哈。”特比佐龍德的鼻子又發出兩個聲音。

“一輛小汽車、一條貂皮大衣、一個寶貴的手鐲、一塊波斯地毯、一本限量的初版書、十八分半鐘的磁帶……”

“最後這項指的是什麼?”

“哦,這只是我開的一個小玩笑。”小偷說,“還有,人家收集的整套錢幣、郵票,或者精神病病歷、警察局的檔案……”

“我知道你的意思啦。”

“不好意思,我一緊張就嘮嘮叨叨的。”

特比佐龍德低頭看手裡的槍,槍口還是對著小偷:“首先,目前我什麼都不缺,沒有一樣東西是我真正需要或想要的。你能為我偷來一個女人的真心嗎?簡直荒謬。更關鍵的是,我憑什麼就相信你呢?”

“你應該信任我,”小偷說,“我向你保證。”

“我還沒說完呢。即使我相信你的承諾,那麼,下一步我們會怎麼做呢?難道到外面的小路上去閒聊?不行,一旦你從我的屋裡走出去,我的優勢就沒了。哪怕槍口瞄你瞄得再准,我也做不到在大街上殺你而不受懲罰,這樣,恐怕倒霉的就是我……”

“當然不會那樣!”

“不不,事情有可能就會發展成這樣。”特比佐龍德聳聳肩說,“你還有什麼本事呢?除了被人幹掉外,除了偷東西外,你還能幹點別的什麼呢?小偷先生?”

“我會製造汽車牌照。”

“這也沒有什麼了不起。”

“噢,我想起來了,我可以為你擦皮鞋,我還能給你的小車打光……”

“不偷東西時你會幹些什麼?”

“到處閒逛,”小偷說,“和女人們出去約會。如果沒弄壞汽車擋泥板,我會開車兜風。如果魚缸沒打破,我還會全心全意養我的魚。平時還喜歡下幾盤棋,喝一兩瓶啤酒,給自己做好吃的三明治……”

“你下棋很在行嗎?”

“我的棋藝比一般人都要好。我對開局有點研究,對棋勢的把握很好。比賽時我會沒耐性,但在商業區的國際象棋俱樂部裡,我贏的次數很多。”

“你在商業區俱樂部裡下棋?”

“是的,我總不能一周七晚都去偷東西吧?你知道的,偷東西也有壓力的,誰能承受得住這種高壓呢?”

“好了,憑這點你對我就有用處了。”特比佐龍德說。

“你想學下棋?”

“我會下。你陪我下一個小時的棋,等我妻子回來。現在我煩透了,屋子裡沒有可讀的書,我從來不看電視,而在棋盤上我很難找到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

“你讓我陪你下棋,放過我一馬,是嗎?”

“是的。”

“請允許我再重複一下,”小偷說,“這裡面沒有陷阱吧?我希望如果我輸了,也不會挨子彈,或者發生其他糟糕的事。”

“絕對不會。下棋是一項意義超過開槍的活動。”

“是的,我非常贊同。”小偷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如果我不會下棋,你也不會殺我,對嗎?”

“難道這個問題折磨你很久了嗎?”

“是的。”小偷說。

於是,他們走到前廳去下棋。

第一盤小偷用白子,他的招法很有想像力。但是第十六步,特比佐龍德迫使小偷用車換馬,再幾步之後,小偷便認輸了。

第二盤小偷執黑子,他的套路有些變化,使特比佐龍德不太適應。局勢一直很平穩,直到最後小偷成功地把卒子拱到了頭。很明顯,這顆子就要當王后使用,特比佐龍德扳倒了自己的王,最終不得不認輸了。

“好棋。”小偷說。

“你下得不錯。”

“謝謝。”

他們重新擺好棋子,開始第三盤的爭奪。這時,他們聽到鑰匙插進鎖眼的聲音,接著門被打開了。

特比佐龍德的太太——梅莉薩·特比佐龍德走進前廳,朝臥室走去。

兩個男人都站起身,特比佐龍德夫人卻沒有因此而停步,她漂亮的臉蛋上浮出一絲譏諷的微笑:“你終於找到一個能陪你下棋的新朋友了,我真為你感到高興呢。”

特比佐龍德臉色變得陰沉起來,他緊咬著牙齒,從後褲兜裡掏出了小偷的撬棒,這東西比他料想的要重得多了。

“梅莉薩,”他向妻子走去,站在她和臥室之間,“我想我不用浪費時間來列舉你的過錯了,你應該很清楚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她的眼裡充滿了恐慌,她知道自己偷情的事情被丈夫知道了,她張開嘴,想為自己辯解。

特比佐龍德卻飛快地舉起撬棒,朝她的頭部狠狠地敲下去,只一下,她就痛苦地跪倒在地。他揮動撬棒,使盡全身力氣,又狠狠地連擊了三下。

然後,他轉向目瞪口呆的小偷。

“你打死她了,你的妻子。”小偷害怕得不知所措,不知這個兇手接下來會對自己做什麼。

特比佐龍德說著,從口袋裡拿出亮閃閃的左輪槍。

“她不是死了嗎?”

“這正是我希望的,但不是我殺死她的,是你把她殺死的。”

“我不明白。”小偷精神高度緊張。

“你不用明白,警察會明白的。”特比佐龍德說完,扣動扳機,開槍打中了小偷的肩部,接著又射了一槍。這次他非常滿意,子彈準確無誤地射進了小偷的心臟,小偷一下子撲倒在地。

特比佐龍德把棋子全部掃進棋盒,並拿走棋盤,然後把這一切從頭到尾又重新想了想,確定沒有任何細節上的紕漏。

他好不容易才抑制住想吹口哨的衝動,是的,他對自己的安排相當滿意。

對於一個足智多謀的人來說,任何東西都可以被他利用,而不會產生不利於自己的後果。特比佐龍德覺得自己就是這樣一個人。

《懸疑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