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怪

整件事,要從C大的一棟老學生公寓說起。

1.

那是今年開學發生的事,剛升大二,本以為可以從破舊的新生宿舍逃離出來是件幸事,可誰知卻被分到了這幢獨一無二的鴛鴦樓裡,讓人哭笑不得。依小胖的說法是今年生源突增,為了給新生騰出住處,才給予這麼好的福利,男女混住,便宜我們了。

鴛鴦樓是以前教職工老宿舍改造的,圓環式結構,每層十二間,外加兩間雜物室,從中間分隔開,男女各六間,相鄰處有一道鐵門牢牢鎖著。別說和妹子們拉拉小手,就算是相視而笑都和探監似的。

不過眼鏡說,至少網絡二十四小時暢通,別處比不上。如果二十四小時網絡還附帶每天限時供水供電,換了誰都寧願去選學校門口每天10塊的網吧,不會來這兒受罪吧?當然我是說除了眼鏡。

更倒霉的是,也不知為何會獨獨單出了眼鏡、蘇柏和我,仨人被丟到了頂樓的雜物間裡——“委屈你們了,雖然沒有廁所,但比別的房間少200塊也是不錯的。”

我在絕望之中想,反正只住一年,何況一旁還有個公用洗漱間,將就將就吧。

2.

老破舊的房子總會有些傳言,古老破舊的學生公寓自然也是眾人八卦的對象。

記得那日眼鏡和我因為晚歸差點兒誤了宿舍關門的時間,南方的夏季結束得總要晚些,涼風習習,難免讓人心生留戀。

此時鴛鴦樓內燈已熄,零星可見個別宿舍透出的星星點點,從玻璃窗裡漏出來又消失在無盡漫長的迴廊內,不禁讓人浮想連連。

蘇柏沒有等我們,自顧自地開著宿舍大門,倒不怕進生人,窩在床上按著手機,不知又是哪個無知的妹子被他副學生會長的皮囊所蒙騙。

“拿著手電去吧,火火。”見我們回來,他順勢從高床上伸出手,“洗漱間的聲控燈還沒換新的,小心摔倒。”

我沒有理他,倒是一旁的眼鏡先開了口:“我說蘇柏,雖說外聯部需要與時俱進,但你也不用這樣矯情做作地荼毒室友啊。”說著順手接過蘇柏的手電,笑呵呵地先出去了。

眼鏡是我的小學同學,本以為兒時玩伴會就此淡出各自的人生,卻不想在大學裡撞上了。世界之小,有些人有些事注定要遇上,終究逃不掉。

正尋思著,卻聽見眼鏡的腳步聲不慢不緊地由遠及近。

雖然只是洗個臉,但也太快了吧?(鬼大爺:http:///轉載請保留!)

“你猜我見到了什麼?” 眼鏡抑制著一腔興奮與緊張,神秘地在門口壓低著聲音。蘇柏明顯不感興趣,哼了一聲,繼續發著短信。

“眼見為實,說了你們也不信。”見我們都不以為然,他有些急了,拽我的胳膊往外走,我見眼鏡一臉少有的興奮與不可思議,也就拿上洗具同他去了。

3.

洗漱間玻璃門開了一半,老遠就聽到水龍頭流水的嘩嘩聲,我以為是身旁這人見到“寶貝”時太過激動,忘記關水了,剛想吐槽幾句,就發現遠不是自己想得那麼簡單。

那是一束不起眼的電筒光,光暈的大小再熟悉不過,透過台邊的白牆,赤裸裸地投下個寬大的影子,毛絨絨的邊緣,模糊又機械地重複著一個僵硬的動作,像那種古老的民間皮影戲法,襯著深夜的水聲更顯詭譎。

我不自覺地吞了吞口水,本能的有些警覺,剛想問個究竟就被眼鏡觸不及防地拉著入了洗漱間。

不會吧?我定睛望去,就在眼鏡電筒的一側,我看得真切,影子內是過肩的長髮以及纖細的胳膊,竟是一個女人。看著那幽幽暗影,意外之餘倒也鬆了口氣,雖在意料之外,但終在承受範圍之內。只是看那“姑娘”總覺得哪裡不對,卻又一時說不上來,只好與眼鏡彼此交換了個眼神,屏息看著。

那“姑娘”看見兩個男生“闖”了進來,有過轉瞬的側目,之後便把“臉”微微地往下沉了沉,倒是看不出慌張以及敵意,只是繼續洗著盆裡的東西。

此刻我們真不知該說什麼,主要是當時的場面也不知說什麼。水聲刺耳得讓人不想開口,同時也挪不開視線。

淺色睡裙,凌亂,瘦。這是我從那“姑娘”身上獲取的整體信息,這樣的另類出挑也算別出心裁得讓人過目不忘了。

我沒有看清“她”的臉,因為光線,又或者因為頭髮太多的緣故,整個臉都掩進了濃密的黑暗裡,但總能感覺到有目光注視著什麼。我說的是“感覺得到”,因意識裡本能的可以察覺,就好比有時候你背對著某個人,卻能知道那個人在背地裡看著你一樣。最後,我把目光移至她的雙手。那是雙慘白色的手,經長時間的浸泡已經有些腫脹,但依那形貌還是可想浸水之前定也是“瘦”得有些過分。

依舊是極大的水流,水花不斷地向上翻騰,冒起一串串白色的泡沫。

我忍不住朝盆裡看去,但看得不實,應是塊類似毛巾的東西,十分小。“她”機械地來回洗著,將白花花的清水倒了又換上新的,其間無多餘的表情或是動作,此場景實屬詭異。

我皺了皺眉,最後也只是心疼起這白流的自來水來。

大約五六分鐘後,水聲戛然而止,那身影似乎回過神來,因為我明顯感覺到半米外的肩膀或是說上身往豎直的方向提了提,還沒等我們看清神色,“她”已端著盆消失在我們身後,就如同她的出現般毫無預兆。

我和眼鏡不約而同地回頭望了一眼,只覺現在的“姑娘”真是難以捉摸。我們沒有繼續深究,在洗漱間裡洗完了臉也離開了。

我知道此時應是剛剛十二點,因為我們的水管是在同一時間裡沒了水。

鴛鴦樓內有規定:11點熄燈,11:30關門,12點斷水。

4.

回去後,蘇柏還是忍不住問了為何有那麼大的水聲。

“一女的。”我答。

“女的?為什麼這個時候會有女的?”他明顯覺得我們拿他開涮,原本躺得好好的,一聽這話就立了起來。

這話倒是令我們二人瞬間發覺哪裡不對了,站在宿舍門口,瞬間打了個寒戰。

“是啊,鐵門早關了,哪裡來的姑娘啊!”

我知道眼鏡接下來要說什麼,就拿著手電朝不遠處的鐵門照去,黑暗裡雖看不實,但可確定對面的過道無人,銅鎖也鎖得好好的,無半點不妥。

我和眼鏡當時只顧打量那“姑娘”怪異的舉止,新鮮之餘倒忘了此時洗漱間裡定不會有女生這樣的事實。蘇柏也說他一直醒著,未聽見什麼聲響。

頓時,寂靜離奇讓人惴惴不安起來。

“那她是怎麼過來的,又是怎麼走的?你也注意到,她水開那麼大,簡直比純爺們還要豪放,卻只是在搓一塊毛巾,還有那盆,你見過有哪個姑娘用那麼大的盆洗臉,別說臉了,估摸著頭也可裝進一兩個。還有,你見到她的臉了嗎?整一個頭髮遮得嚴實,哪像有臉的樣子。”眼鏡天生膽小,總愛想些有的沒的,此刻的音調都可比那些夜間電台說故事的人了,充滿了不安與緊張。

我皺了皺眉,利索地把宿舍門關上,下意識地又推了推,才爬上床去,“哪來那麼多還有,別自己嚇自己。”雖沒注意什麼臉盆的大小,但我不得不承認剛剛的那幕確實讓人心裡發毛,鴛鴦樓裡每層男女相通處只有那道鐵門,並且也就白天的時候開著,過了8點就準時關閉,況且男女之間各有各的樓梯,平日就很少有妹子在男生這半邊溜躂。

一切似乎成了個謎,就這麼透著說不上的神秘。

“我說,你們確定是個女的,難道就不是哪個小哥戴了假髮之類的搞惡作劇?”蘇柏仍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樣。

“聽說過小哥帶刀的,沒聽過還有戴假髮的!”我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或許三人都尋思著如何解釋,一時間,宿舍裡很壓抑了。

為了緩解這突如其來的緊張感,蘇柏把手中的手機關了,歎了口氣,一本正經,“那就別想了,只有一種可能。”他藉著此刻的神秘氣氛,開始吊起了胃口,但出於直覺就是隱約覺得這事他總知道點什麼。

“只能說是誰藏了個姑娘在宿舍唄。”

我差點兒沒被他的結論嗆出血來。(鬼大爺:http:///轉載請保留!)

“你能不能靠譜點!”顯然眼鏡也被雷到了,表示不服。

“別鬧了,睡吧,明早還有課呢。”蘇柏翻過身去,算止住了所有的談話。

可事實上,我知道蘇柏的那種說法可能性不大,頂樓兩間儲物室,小的住人,大的堆放雜物,哪怕是要去男生區也需越過我們門口,並經過那間頗大的雜物室,短短的半分鐘內一個正常人是不可能走那麼快的,待我們出來就不見人影,除非他用跑的,但總該有點動靜,可停水之後萬籟俱寂的並未聽見絲毫聲響。還是說根本沒腳是直接穿牆而過的,我至今也不相信是撞上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只是無論如何也未想個明白。

那夜天氣格外悶熱,半夜下起了暴雨。耳畔儘是雨水下落的嘈雜聲,聲音大得讓人有些睡不著。半夢半醒間惦記著窗外還曬了衣服,本想起來收拾,但累了一天,想著潮了也罷,反正也沒有自己的,又順勢睡實了。

5.

第二日醒來,發現地上並無水印,衣服也未打濕,心想可能是過路暴雨,就沒放在心上,也未向旁人提起。

當然,所謂的怪事,在我們三人打完籃球回宿舍之後,又上演了。

同樣的地點,只是時間提早了些。

“這燒烤還是不錯的,下回再多買點。”眼鏡走在前頭,一臉意猶未盡,到宿舍門前卻頓時凝重了,“不會又來了吧?”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看了看手機,10點50,示意他噤聲,三人相視一眼,聽著那駭人的嘩嘩流水聲,決定趁勢摸過去再探究竟。

“上回錯過的,這次我可要補上。”蘇柏嘀咕著,示意我們不要打草驚蛇,在最前端倚著洗漱間門口的瓷磚牆探出頭去。

幸好此時沒有別人,要不看見我們仨這猥瑣的模樣,準會當我們是偷窺狂。

“看見沒,是不是很奇怪?”眼鏡見蘇柏沒什麼反應,也湊著向前,“看清楚是有臉的嗎?”

只見蘇柏身子前傾的幅度愈來愈大,簡直恨不得把整根脖子都給送出去,卻一直沒有動靜,著迷似的四處尋找著什麼,並未在意身後。

等了片刻,顯然我和眼鏡都急了,正準備不管蘇柏,親自出馬,前面這人突然猛一回頭,直愣愣地立在洗漱間門口,一動不動雙手交於胸前,沒有說話,只是腦袋向內偏了偏,一臉疑雲地示意我們進去。

這倒是少見,我越過他大膽朝裡望去,雖是做好了心理準備,但一時間有點難以相信,不知該說什麼。

我們撲了個空。

頂著不斷襲來的寒意,我找尋著是否有遺漏之處,謹慎地走到那熟悉的位置,謹慎地四處張望,卻沒有發現絲毫痕跡。只覺得某個角落裡有一雙眼睛定定地盯著自己的脊背,如同捉迷藏般被玩弄著,讓人渾身不自在。

所有的事,在一天之內連續發生,不但未見解開,卻越發令人困惑。

那時,過道的燈光把半個洗漱台照得異常明亮,大股的水流從老舊的水龍頭裡肆意地流著,細碎的白沫不斷從台上的臉盆裡溢出。我看見了那塊破舊的毛巾,以及那個眼鏡描述的奇大的塑料臉盆。

除了在場的我們,此時洗漱間裡空無一人。

之後三人有過短暫的討論,唯蘇柏的最為奇葩,他說會不會那“姑娘”至今都未離開洗漱間,一直隱於某個角落裡,只是我們沒有注意到罷了。我說他是貞子看多了,這愈想愈自己嚇自己的事恨不得就此止住。

最終是我關的水龍頭,蘇柏說是我們讓他撲了個空,現在不爽,別去煩他。而眼鏡大概是再也不信什麼“金屋藏嬌”之說了,自打今天這一幕加上後來繪聲繪色的剖析,他說什麼也不願再一個人去洗漱了。我特意走到鐵門前拉了拉那把大鎖,仍確定是緊鎖的,只好自我安慰著回去。

至於那個盆與那塊毛巾,發生這種事,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知道這東西不太吉利,自是沒有去碰,只有我壯著膽子站在洗漱間裡重新端詳了一番。細看時才發現盆的邊緣被磨得很花,盛著水時,那一道道的劃痕慢慢地現出,佈滿週身,是用了許多年才會積累而來,又似同一時間一齊劃下,甚是覺得猙獰。我讓自己盡量往正常的方面想,期望著會有盆的主人回來取盆,但直至熄燈,門外一直未聽見絲毫動靜,只能說又是未果。

同樣是有雨的夜晚,讓人燥熱難眠。

6.

臉盆是隔天中午不見的,連同盆裡的毛巾一起,沒有人注意到是誰端走了它。只是下課後回來,就不見了蹤影,顯得離奇而又稀疏平常。心想著或許是真正的主人來拿回去了,又或者是打掃的大媽當垃圾處理了,這些解釋都是可以接受的,只是盼著一切就如此終結。但事情遠不及自己想得那麼簡單。

課後就一直雷聲滾滾,天空裡那積蓄了許久的力量終於在晚飯後噴薄而出。

是一場痛快的傾盆大雨。

蘇柏忙把窗外的衣物收了回來,順勢把眼鏡的也擱到床上。

“這下眼鏡可是倒霉了,也不知他帶傘了沒。”

“活動應該是在室內,況且這樣的雨也下不長。”

“也是。”蘇柏伸了個懶腰,“下點也好,省得鬧旱。”

他此刻倒挺心繫民生,“但總不能這麼一陣一陣地下下去,已經兩晚了,也該省省了。”我是個不喜下雨的人,雖也不外出,但世界濕淋淋的,總讓人不舒服。

“我說,你不會是被前兩日的‘水怪事件’給嚇傻了吧。”蘇柏頓了頓,把衣服掛進櫃子裡。“水怪”是他給那未見面的姑娘取的名字,說是來無影去無蹤,又如此和水過不去,也就叫喚上了。

我以為他又要拿我開玩笑,就並未理他所說的話,只是而後他的那句著實讓我剛平靜不久的心又開始惴惴不安了。

“這雨分明是本周裡的第一場,你不會是半夜裡做夢夢見求雨來著。”他話中帶有調侃,並不明白我聽見這話時為何如此凝重。

“那麼大的雨聲,你竟沒聽見,定是耳屎塞多了。”我有些急了,蘇柏那人是難得一見的體質,只要一睡下,就算地震也醒不了,我想著他沒聽見也是自然,辯解了幾句未果,也沒有和他再過多地牽扯,只待眼鏡回來,惦記著又問了一遍,但得出的結果仍是“本周裡的第一場雨”。

“不信你可以問大壯,他昨天不是去通宵了嗎?”眼鏡看我一臉的懷疑與慍色,知道我是個死活要強的人,就叫來了宅男大壯。

大壯有外出通宵的毛病,但這通宵多半熬不到清早,一般是大半夜的就翻牆回來,“昨天我在網吧坐了一夜,他們也不給空調,差點兒沒悶死,哪來的下雨,我說你肯定是做夢。”這是大壯給的說法,我一字不差地聽入耳底。對於這樣的答案,我是不能接受,卻也不可置否。哪怕最後相信沒有下雨,但也絕不承認自己會蠢到做夢和現實都分不清。我分明記得那種聲音是如此的真實與空明,於是突然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猛地抓住正要往外走的大壯,“那前天呢?”

我只記得當時自己的思緒亂成了一團,根本不相信聽到的事實。即便是做夢,也不可能兩日都如此巧合。我心存僥倖與疑慮,靜坐在椅子上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著前兩日半夜裡的情境,朦朧模糊中除了雨聲再無其他印象。冷靜片刻,莫非真是因“水怪”的事鬧得無法安寧,潛意識裡出現了幻覺。

大壯見我如此鬱悶,想著也不必再多說什麼,可能見一旁的兩人也無留他之意。只是和眼鏡說了幾句就回去了。我看著正要去關門的眼鏡出神,卻被轉角響亮的聲音打破了。

“對了,忘記和你們說,你們也真是的,晚上洗完臉要記得關水啊,我昨兒回來,大老遠就聽見水聲,嘩嘩嘩的,真浪費,還是我老遠跑來給你們關上的。”大壯一派認真地說教,只是他不知道此時整間宿舍的三人都猶如晴天霹靂,氣氛降至冰點。

蘇柏第一個就站了起來,擰緊眉頭與門口僵直的眼鏡對視了一眼。二人見我如中邪般地衝出去把大壯往洗漱間里拉,急忙也衝了出來。

“是哪個?幾點?”我把滿頭霧水的大壯抓得生疼,只見他奮力甩開,指了指中間那個,“4點以後。”

半晌,見我們一直發愣,大壯試探地問了句“怎麼了”,卻終未得下文。

7.

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我斷不會相信自己會捲入種種的怪事。很輕易的,我把幾件事聯繫在了一起。

奇怪的女子,消失的臉盆,以及夜半的水聲。

又是瞬間襲來的寒意,這回竟貼著毛髮毫不留情地直往頭頂爬去。我站在洗漱間門口,看著此時空無一人的洗漱台,無聲無息地吐納著詭秘。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壓抑與恐懼,斜眼瞟見那個關得緊緊的水龍頭,手心不自覺地開始發麻,接著一陣耳鳴,頭一回產生了如此大的恐懼和不安。

而也就在今晚,我瞞著他們二人做了個自以為最大膽的決定,當然並未想及有何後果。只是事後稍有後悔,也知道無濟於事。

我聽說過不少關於奇怪的傳說,魑魅魍魎流離人間,亦虛亦實,亦幻亦真。最近發生的倒是讓我想起那個洗豆妖的故事。相傳在遙遠的東瀛山澗,一寺廟小僧被推落山崖,冤魂化為妖怪,徘徊不散常於溪邊搓洗紅豆,紅豆被磨來磨去化為粉末盡數吞下,路人被其聲響吸引,往來溪邊卻終不得見。

心想難不成自己所遇之事也成了這謠傳般荒誕離奇,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理著思緒,靜靜的似是等待著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便聽見了眼鏡的鼾聲。

大約是4點多的模樣,徹夜未眠終是換來頭痛難耐。外頭仍一片漆黑,寂靜的夜裡只有旁人均勻的呼吸,偶爾路過的車輛壓著路面,帶起一陣風聲和樹葉。雖只是一瞬,但對於一個黑夜裡守株待兔的人來說卻是如此清晰明朗,我倒吸一口涼氣,扯了扯壓在身上的薄被,小心翼翼地坐了起來——

我聽見隔壁毫無預兆的水聲逐漸增大,如同乾涸已久,多年之後突然的出水,先是一點點的外流,最後難以壓制的瞬間噴湧,又確實像是有人故意為之去擰開了半夜的水龍頭,任誰也未能預料。

為了防止後一種可能,我臨睡前是親手把洗漱間的門鎖上的,雖已早有準備,但不得不說,此時捏著洗漱間鑰匙的手已全是汗,冰冷透心涼,算是嚇了不輕。待稍微清醒了幾分,我把已經提到喉嚨眼兒的心臟壓了回去,思量著最終是決定奓著膽子出去看個究竟。此時心裡那股怨氣比起驚恐是更勝一籌,好不容易等到的機會,倒是要看看是誰如此惡作劇,若真是什麼,此生能夠見上一回,也算沒有白活。

我活動活動了筋骨,從床尾摸索著拎起一件衣服,深吸一口氣準備下床,拉起蚊帳的同時警覺地瞟了一眼四周,就那麼一瞬,差點兒沒嚇得叫出聲來。

我確認此刻是無比的清醒,而就在宿舍的一角,萬不曾想到黑暗中出現了個類似人一樣的長影,就靜靜地站著一動不動,脖頸的部分僵直地上仰著,直愣愣地注視著我的床的方向。

我聽見自己那顆緊張的心跳動得飛快,現在才萬般後悔自己做出這個愚蠢的決定。第一反應就迅速地朝床的內側靠去,緊貼著冰涼的牆壁,壓低呼吸不敢亂動。

盯著這個黑影,忌憚萬分。

只見它停滯著沒有什麼反應,這才趕忙伸手去摸枕頭下的電筒。這下倒好,彷彿那東西發覺我已醒著,竟開始慢悠悠地朝我床邊移來。

極穩極輕。

見黑影緩緩飄來,我手腳已滿是細細的汗珠,加上外頭那詭異的水聲,腦袋感覺瞬間炸開,喉嚨也被堵著發不出聲音,只能警覺地蜷縮成一團,恨不得閉眼裝死過去。看著逐漸逼近的黑影,那東西倒是頗熟悉宿舍的格局,輪廓裡我本能地分辨出它的手和腳,想著它不可能是什麼恐怖的怪物,握緊了手中的電筒,心一橫,若它真敢爬上來就給它一下子。

眼看就到床邊樓梯口了,那東西卻不作停留地繞了個彎,朝離我更近的床下走來。此時我內心無比感激學校的住宿設施。可能是見床太高,又或者它本無意識上來,最終就站在我的床下,沒了動靜。

難道是我產生的幻覺,我又掐了自己一把,告訴自己不是在做夢。

因為視覺原因,床邊的扶手遮住了它大半的身軀,我正打算趁機爬過去從上方來個突襲,卻隱約瞟見蚊帳的一角早被掀開了個口子。

渾蛋,敢來陰的。

大抵此時已冷靜下來,想著橫豎不會死得太難看,緊盯著那個被掀開的口子,把手中的“利器”又握緊了一分。找著時機欲狠狠朝那方向拍下,只見一隻白淨不顯粗獷的手伸了出來朝我的方向輕輕搖了搖。

示意我注意什麼。

媽的,難不成還要故意迷惑老子。

我警覺地看去,突然一束小小的白光在其手裡亮起,慶幸黑暗中沒晃瞎了自己的眼睛。

適應半秒後,多半見那手對自己無害,我才又湊近了些,才發現那手中握著的是個手機,而屏幕上儼然生出幾個小字,一看那獨有的回復方式,終讓人哭笑不得地鬆了口氣。

別緊張,是我。

8.

我以前就覺得蘇柏活在這個世上是個禍害,現在當我吞下一肚子氣,驚魂未定地站在他身旁時,只想順手把這禍害給解決掉來個一了百了,也算為己為民。

他看我臉上表情五味俱全,他的表情也有些忍俊不禁,忙低頭按道:“我知道你今夜肯定要一探究竟,反正我也沒睡,就當陪你。”他見我毫無反應,又指了指門外,舉起手機,示意我出去。

聽到那依舊嘩嘩作響的水聲,我才警覺,被他這麼一鬧差點兒誤了正事。

此時外頭涼風習習,兩排安全通道標記的綠色燈光沿著過道牆壁通往深處,讓我想起了那日裡不好的回憶。綠熒熒的彷彿圈出另一個不為人知的世界,讓人又敬又畏。

“想什麼呢?”他見我不動,用手機在我眼前揮了揮。

我見他一臉的躍躍欲試,面對這樣寂靜和詭異絲毫未有驚慌的神色,也不知道這傢伙是天生底子好還是腦殘,我示意他噤聲,振作了精神,二人小心翼翼的往隔壁摸去。

靠近後才越發覺得那水聲格外驚心,被鎖在洗漱間裡空曠而不斷迴響,依仗這黑暗的無限未知,不知怎的身軀竟不忍微微發抖,生怕在開門的瞬間真的撞上什麼,我承認此刻心裡的恐懼遠勝過解開謎團的好奇,自己遠不比想像中的那麼大膽。那種莫名的壓迫感壓在自己身上,扼著喉嚨喘不過氣來,不敢回頭,也不敢看多餘的地方,那種被注視的感覺不但沒有消散,反而愈發寒冷厲害。

我吞了吞口水,看了身旁這人一眼,把手中冰涼的鑰匙遞給了他,此刻是無比的慶幸揭示這一切的時候自己不是一人。

9.

那晚對於我和蘇柏來說都很漫長,從洗漱間出來後,二人全無睡意,只是站在樓道裡刮了很長時間的風,彼此間沒有過多的對話。

直至宿舍燈亮,已是清晨。

沒有人能道出其中的原委,只是不約而同地埋於心底,想著算是自己遇上了,只能硬挨著,也無他法。

當天,蘇柏便找人修好了洗漱間晨的燈,順便把水龍頭也換了,只是說關不緊,漏水。修燈的大叔嘀咕了幾句,在我們再三要求下倒也換了。至於那個去而復返的塑料盆和毛巾,是蘇柏親手扔的,他說為了讓我安心,要親手清理乾淨。這話聽著分外矯情,但說來也奇怪,自那日後,我便再也沒有聽見半夜水聲。

只是同時,洗漱間內多了個常客。

一個睡裙,長髮,極瘦的姑娘。

每晚熄燈後,她定會出現在洗漱間內,依舊是那個熟悉的位置,開著很大的水流,用一個嶄新的大盆嘩嘩地搓洗著一塊破舊不堪的毛巾,直至停水,然後悄然離開。

我清晰地記得那姑娘的容貌,那是一張被黑髮遮蓋了大半的臉,小巧的鼻樑,白淨的膚色,只是臉上很少有表情,總是波瀾不驚地低著頭與我們頻頻擦肩。到後來進出的次數多了,也見怪不怪了,偶爾有過點頭招呼,只是從始至終也未開口搭過話。沒有人問她的來去,我們緘口不言,收斂了以往過多的好奇心,日子也就逐漸由驚心到了平靜。

10.

也許離奇的事到此應畫上個句號,畢竟人不可能每天都活在傳奇裡,但讓我萬萬想不到的是所有的謎團會有一天真正的明朗。

就在入秋不久,蘇柏以緩解緊張的學習氛圍為由,召集了幾個大一的學妹,搞了一次小規模的聯誼活動。而就在這次聯誼會上,我見到了那位洗漱間裡的常客。

原本這種無聊的大學活動自己本是不會去的,可那人竟糾纏了兩日,說什麼去了保證有驚喜之類的話,苦苦哀求。不過就是唱唱K之類的消遣,我看見眼鏡坐在其間開懷暢飲忘了前些日的煩惱,倒是一旁的蘇柏一反常態地安靜。

隨後門被打開,兩個靦腆的妹子羞澀地探出頭來。我一時間並未認出那人,反而是挽著她的那位著實讓我大吃一驚。高高挽起的馬尾,吊帶、短褲,極為簡單的裝束卻把少女的美好身材展露得毫無保留。只見蘇柏迫不及待地拉著她就朝我走來。看那紅暈羞澀,我覺得自己瞬間亂入了什麼校園純情。不知什麼時候,蘇柏竟然和我的表妹鬍子成了男女朋友,這讓我一時無法冷靜。還沒等他開口,我一把拉開他們緊扣的雙手,等待著下一秒的合理解釋。

“火火?”鬍子顯然吃了一驚,慌忙朝後退了一步,臉更加的發紅。蘇柏見自家女友臉上滿是尷尬,意外之餘還是不忘圓場,呵呵笑道:“怎麼,你們認識?”

我沒有理他,只是忍不住心中的怒氣與吃驚,朝眼前這穿著“得體”的姑娘吼去:“王淼淼,好樣的,才上大學半年,就敢風花雪月,體驗愛情真諦了。”

鬍子見我滿臉不爽,忙上前來拉我的胳膊,當然這不是撒嬌,因為我從小認識的鬍子是絕不會做出那種她認為不恥的事的。她把拉我到門外的死角里,本性開始暴露無遺,“王炎,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和我老媽說,我就和你翻臉。”

這是我二姨家的表妹,性格豪放,不拘小節,因從小都是由奶奶看著一起長大,雖是表兄妹,關係倒是比親兄妹還要好一些。在我不知該說什麼好的時候,就見隨後跟出來的蘇柏與另一位姑娘,她披散著頭髮,一襲素雅長裙,覺得很是眼熟,這下才意識到竟是平日在洗漱間裡的姑娘“水怪”。

我上下打量著她,她撞上我的眼光後依舊迅速躲開了。

她的話依舊很少,獨自坐在角落裡,不吃不喝不鬧也不吵,彷彿看著這熱鬧青春事不關己。不多會兒,蘇柏樂呵呵地坐到我身旁,“沒想到你們竟是親戚,不過細想也是,連名字都那麼像。”沒理會他的得瑟,我朝“水怪”的方向指了指,示意他說實情。

他是更為得意地笑著,解釋道:“那姑娘就住我們樓下那層,我也是前幾日摸去樓下找淼淼知道的。”因為此時很吵,我們的身體不得不靠得很近,“聽說她性格孤僻,大概還有些強迫症,倒是意外的和你妹關係不差。她有個姑媽,是這樓裡原來的管理員,因為她有夜裡洗東西的怪毛病,又怕吵到同宿舍的人,所以就從姑媽那兒要來了鐵門的鑰匙。”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預示著半個月前的水怪事件徹底結束。

“那那個半夜淌水的水龍頭,你怎麼解釋?”我疑惑地看著他,半信半疑。

“就當是壞了,不是換了之後也沒有發生了嘛。”他解釋得倒是心安,隨後我見他起身,沒有繼續講下去的意思,也就放棄了進一步的追問。

雖許多謎團仍未解開,比如上鎖的洗漱間,洗漱間內的盆,要知道開洗漱間的鑰匙全樓就我一人才有,或許也已無力氣過多地去苦思冥想,過去就過去了,糊塗些也好。

11.

隨著嚴寒的襲來,當鴛鴦樓水怪一事漸漸被淡忘之後,我過上了大學生該有的糜爛生活。對於見怪不怪的“水怪”,除了浪費水這一點,也倒沒什麼可再抱怨的了。

春節過後,進入了難得的寒假,當每個人享受著美好假期的同時,我接到了蘇柏和鬍子的電話。

那一刻才知道什麼叫作世事難料。

那是在離開學還有一周的時間裡,我聽說了“水怪”的死訊。

許久未有的恐懼又活生生地抽了回來,我聽到靈魂深處發出微微的低鳴與震動,那些數月之前的過往又回到了此刻發涼的身軀裡,不知是誰散播了消息,開始傳鴛鴦樓頂樓午夜水響,偶有白色黑影飄蕩,弄得人心惶惶。

學校為了封鎖消息,以修整宿舍為由,推後了一周開學,並下令鴛鴦樓頂樓的學生搬出,從此頂樓再不住人。

依鬍子的敘述,“水怪”是自殺的,就從我們旁邊的洗漱間裡縱身躍下。沒有留下任何的遺言或是遺書,只是得知她和家裡人說有事,就提早回了學校。沒有人知道那晚發生了什麼。清晨,暖春初晴,是打掃的大媽一早發現了那個滿身是血的姑娘,就這麼僵硬地躺在草地上,滿臉扭曲,依稀可辨那雙十指腫脹發白的手。她的父母抱著那具冰冷屍體悲痛聲傳遍整棟宿舍樓,最後只能拿走樓頂一個滿是劃痕的塑料盆和一塊破舊的毛巾,雖滿臉疑雲地說不是自家閨女的東西,但也只能算作遺物含著淚一併火化了。

因求個心安,我私底下又向鬍子打聽關於她生前的種種,大體和蘇柏講得差不多,除了在住校這一點。說是原本她並不住鴛鴦樓,只是不知為何在夏末裡搬了進來,鬍子說,就是下暴雨那天傍晚的隔天,因為天氣的關係她尤為記得。我只是靜靜地聽著如此巧合的時間,之後久久未開口說話,我知道,有些事終是自己無能為力。

12.

開學,頂著隱隱四起的謠言,我越過那間熟悉的隔間,從宿舍內搬出行李,並未急著逃離。那道黃色的警戒線硬生生地刺著眼底,物是人非。

我站在門口愣了好久,一個多月未用的洗漱台已蒙上了淺淺的塵埃,陽光裡依舊是原先的模樣。只是那個新換的水龍頭上,不知是誰繫了根紅色的棉線,纏繞著水管的本身,像是要盡全力束縛住什麼似的。

我微微歎了口氣,不願多想,聽到不遠處眼鏡的叫喚,也就邁步匆匆地離開了。

只知道在民間,紅線除了牽繫姻緣外,也有驅趕鬼魅,消除陰災一說。

《水鬼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