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的盒子

一、恐怖的臉

十月的黃金長假,我去一個名叫黃狐山的地方散心。黃狐山在鄰市,終日薄霧繚繞,頗有些仙氣。出發之前我通過網上的“梳子旅遊”聯繫了一個叫孫秀姑的當地人。當時我怎麼都不會想到,接下來的一天自己會遇到那麼恐怖的事情。

到了黃狐山我玩得很開心,下山後天已經黑了。我坐上一輛機動三輪車到了清古縣瑤柳鎮,一路打聽找到了孫秀姑家,敲了半天也沒人開門,只好給她打電話。

電話通了,一個女人說,“你是誰?”

我說:“我找孫秀姑。”

她說:“我就是。”

我說:“我是蒙娜麗莎,現在在你家門口。”蒙娜麗莎是我的網名。

孫秀姑沉默了一下,說:“我很忙,鑰匙在門框上。”說完電話就掛了。

我踮起腳尖拿到鑰匙插進鎖眼擰了一下,門“吱呀”一聲開了。摸索著找到電燈開關,天花板上一個舊式白熾燈泡有氣無力地發出昏暗的光。我看見客廳的桌子上立著兩支蠟燭,中間擺著很大的相框。相框裡是張黑白色的照片,照片上一個男人看著我。我的心猛地抽了一下,開始覺得有點不對頭了。

這時“啪搭”一聲,燈滅了,四周頓時陷入漆黑。我頭皮發麻,跑了出去。

在小區門口我四處找出租車,打算連夜回市區。

起風了,地上的樹葉打著轉滿地跑。街上已經沒人了,一些人家點起了蠟燭,遠遠望去像幾團飄閃不定的鬼火。這裡是郊區,我等了很久也沒有一輛車。我不得不想其它辦法,事實上,除了孫秀姑家,我沒有第二個去處。 路邊有家雜貨店,我得買兩根蠟燭。雖然孫秀姑家有,但那是死人用的。雜貨店裡坐著一個老頭,他的眼睛很小,嘴角邊留著幾根鬍鬚,活像一隻老耗子。

我說:“大爺,有蠟燭嗎?”

老頭奇怪地看了看我身後,低聲說:“你是買給活人用,還是給死人用?”

我說:“我給自己用。”

老頭歎了口氣,拿出兩根蠟燭。

付完錢我轉身離去。他在後面小聲說:“以前都是活人買給死人,現在活人買了給自己用……”

硬著頭皮再次走進了孫秀姑家,點燃蠟燭,照片上的那個男人仍直直地看著我,目光裡充滿了悲哀。我走進臥室鎖好門蒙頭便睡。晚上我做了夢,在夢裡我光著腳爬山。天很黑,山很高,路也很陡,我走得很辛苦。

我發現自己身後跟了個男人,這個男人的動作僵硬,每走一步都要停一下,他低著頭,兩隻胳膊斷了似的搭拉著,好像隨時都會掉下來。

我覺得這個男人很恐怖。到了山頂我看見有一個房子,只有一扇很小的門,沒有窗戶,像一個盒子。我走進去,裡面擺著一張桌子,桌子上點著兩支蠟燭,中間擺著一張黑白色的相片。相片上是個長臉女人,女人臉上的顴骨很高,面容愁苦。

我覺得自己對這個女人很熟悉。此時那個跟著我的男人已經走到我身後,我睜大眼睛。他緩緩抬起頭,露出相片上那個女人的臉。我魂飛魄散,大叫一聲醒過來。天已經亮了,我長吁一口氣,決定晚上無論如何不再來住了。打開門,在夢裡出現的那個女人像鬼似的站在前面,我捂著胸口退了一步。

我說:“你是孫秀姑?”她點點頭。

我不禁鬆了口氣,但是馬上又警覺起來,我怎麼會夢到一個從未見過的人?如果不是她,那夢裡的那個女人是誰?站在我面前的孫秀姑詭異得像一個深不可測的謎。

孫秀姑看著我,說:“你緊張什麼?”

我說:“昨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孫秀姑眨了眨眼睛。

我又說:“我夢見自己在爬一座山。山很陡,我走得很辛苦。”

孫秀姑忽然怪聲怪氣地說:“你看見身後有個男人。”我抖了一下。

孫秀姑接著說:“然後你走進了一間房子,看到了我……”

這時我覺得孫秀姑很可怕,她在網上對我下餌,把我騙來,晚上又進到我的夢裡,讓我記住了她的臉。我說:“你怎麼知道?” 孫秀姑舔舔嘴唇說:“因為我也做了這個夢。我夢見自己被關在一個非常小的盒子裡。盒子上有個洞,我把頭伸出去,看見你在站在外面,身後還有一個沒有臉的男人。”

我突然意識到孫秀姑的夢比她更可怕。我說:“那後來呢?”

孫秀姑說:“後來我就被嚇醒了。”

一切都很詭異。

我的手機響了,耿輝打來的。耿輝是我的同學,同系不同班。他父親幾年前不知道做了什麼買賣,陡然而富。耿輝當了“富二代”後,整天開著一輛別克君威在校園裡耀武揚威,最近泡了個叫白苗苗的女友。

耿輝在電話裡告訴我,他和白菌苗聽說我來黃狐山也跟著過來了,可是剛來第一天就出事了,希望我能過去幫個忙,我同意了。掛了電話我向孫秀姑道歉,告訴她自己要走了。孫秀姑忽然尖著嗓子叫,“你的夢還沒做完啊……”

我逃似的離開了。

二、穿紅雨衣的男人

在山下一個臨時治安點裡我見到了耿輝,耿輝告訴我白苗苗死了。那天他開著車行駛在一條土路上,白苗苗坐在旁邊,當時他們的心情都很好。

白苗苗說到了山上她要許個願。

耿輝讓她求菩薩保佑他們發財吧。

白苗苗笑嘻嘻地說:“才不呢。我求菩薩讓我死在你前面,否則剩我一個人多可憐啊。”

這是一句至情至愛的癡語,耿輝感動地握住了她的手。

這時路上一個人都沒有,耿輝開的這輛黑色小車孤伶伶地在路上飛馳,像一具奔跑的棺材。他發現前方一百多米的地方站著一個男人,這個男人穿著件紅色雨衣木木地站在路旁,他的臉藏在深深的雨帽裡,深邃無比。耿輝看看天,今天天氣很好,天氣預報說,三天內都不會下雨。

車子一掠而過,耿輝沒能看清那個男人的臉。

白苗苗驚恐地對耿輝說,她看見那個男人有張小孩的臉,那張臉很白,陰慘慘的,很嚇人,盯著她笑。她勸耿輝不要去黃狐山了,想讓他陪她回家。

這時車已經開到一個十字路口,突然迎面衝出一輛滿載的斯太爾。耿輝和對方同時猛打方向盤,但是已經晚了,白苗苗瞬間被擠扁,像本雜誌似的貼在座位上,等耿輝從車裡爬出來,那輛車已經逃的看不見了。

以上就是耿輝的敘述,既悲痛不已,又詭異異常。

耿輝拿出一個黑色盒子,讓我幫他把白苗苗的骨灰帶回去,他自己要留下來找到那個司機。白苗苗很漂亮,可現在她的腦袋、身軀、四肢和長長的腿都混在了一起,放進這個盒子裡。

耿輝很長時間都在沉默,這個剛剛戀愛又在頃刻便失去了女友的男人讓人心疼,我一直陪著他,直到夜幕降臨。晚上,我找了一輛出租車,往城裡趕。這輛車很新,車裡沒開燈,開車的師傅戴著一頂鴨舌帽。我回想白天耿輝跟我說的穿紅色雨衣的男人,心裡頓時悚然。我不知道此時那個男人是不是仍一動不動地站在路邊。他穿著那件腥紅色的雨衣,一張小孩的臉隱藏在雨帽中,如鬼似魅地笑著。

我越想越害怕,扭頭看了看旁邊開車的司機。我去過很多城市,幾乎所有的出租車司機都能沒話找話地跟你閒扯。可這個司機不同,他的身子僵直地立著,雙手扶著方向盤,一會往左扭一下,一會往右扭一下。從上車到現在他始終沒說一句話,看都沒看我一眼。

我的心一沉,也許這個司機就是那個穿紅色雨衣男人。他一直在那站到天黑,然後脫下雨衣戴上鴨舌帽,像幽靈一樣坐在車裡等著我出現。我懷疑他不是人。

手機響了,他拿起電話放在耳邊,然後把車停在路邊,細聲細氣地說,“我有急事,你在這下車吧。”

我一下子慌了:“這是哪啊?”

他說:“從這到市區還有十里路,你半個鐘頭就走到了。”我咬了咬牙從車上下來,就算走,也要走回去。

出租車調頭離去,把我一個人留在了荒無人煙的野外。我只好壯起膽子往前走,鞋子踩在碎石上“嘩嘩”地響。路兩邊全是半米深的枯草,像女人倒垂下來的頭髮。我手裡的手電筒射出一束可憐巴巴的光柱,幾隻飛蛾聚到手電筒光前凌空飛舞。偶爾有一兩個白色的東西在草叢裡一閃即逝,遠處響起一陣怪鳥的叫聲。

走了一會,我漸漸覺得有些不對勁了,似乎除了自己還有一個人的喘息聲,這個聲音在我身後。我吸氣,他吸氣,我呼氣,他也跟著呼氣。

我停下,轉身用手電筒照了照,什麼也沒有。越是什麼也沒有,我越是害怕,這說明那個東西更詭異更可怕,隱藏得更深。

我突然意識到,那個聲音在自己的背上——那個盒子裡。我背著白菌苗,她一直騎在我的背上,貼著我的脖子,徐徐喘息。我的腿有點軟,遠處還是一片黑暗,我覺得自己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手機突然響了,在空曠的野外,它的聲音聽起來很大,嚇得我一哆嗦。是耿輝打來的,他在電話裡告訴我,已經安排了一個叫楊振的人來接我回市區,回去後,把骨灰盒交給楊振指定的人就可以了。掛了電話我長吁一口氣,再堅持一會兒,救星就在前面。

三、鬼車

遠處亮起兩個光點,是一輛車,我欣喜若狂,站在路中間用力揮手。車剛停,我便打開車門一頭紮了進去。

我說:“楊師傅,送我回市區。”

司機說:“對不起,我有急事要回家。你要麼在這下車,要麼跟我回去,然後再租車回市區。”他的聲音很耳熟,連說的話都似曾相識。車裡沒開燈,我盯著他,他戴著一頂看不出顏色的鴨舌帽,臉深藏在長長的帽沿下。我的大腦嗡的一聲。

還是他!

別告訴我是之前那輛車從另一條路繞到了前面,然後又折了回來。因為這不可能,這裡四面環山,進山和出山都只有這麼一條路。可能我是真的遇到那種東西了。

我決定破罐子破摔,跟著他。我說:“沒關係,我跟你回去,等到了再想辦法。”

他沒說話。在漆黑的車裡,我悄悄觀察他,我想問他是不是認識我。沒想到他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麼,自言自語地說:“我好像見過你。前幾天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男人一直跟著我,他跟你長的一樣,”

我不敢再說一個字。

我們都各懷鬼胎地沉默著。車開得不緊不慢,似乎車的主人並不急著趕路。二十分鐘後車停了,我下了車,出租車便像一條深海裡的魚消失在濃濃夜色中。我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孫秀姑家附近,這個小鎮還是黑漆漆的,四週一個人都沒有,一陣陣的怪風吹得花花綠綠的紙在地上跑。

我被困在這了。夜越來越靜,靜得讓人疹的慌。你有沒有一個人在像墨汁一樣的午夜裡靜靜站在路邊的經歷?白天,每一個垃圾筒都被人隨意丟著垃圾;一條紅裙帶在地上被踩得滿是泥污;一隻貓大搖大擺地從沒人要的皮鞋旁走過;無人居住的樓裡爬進了小偷,他發現了一台老式收音機,擺弄了幾分鐘後發現裡面不僅沒有電池,電路板也裂開了。

深夜,牆角的垃圾筒裡的一個飲料瓶突然被扔了出來;那隻貓盯著沒人穿的皮鞋上方久久不動,突然慘叫一聲,掉頭逃竄;還是那條紅裙帶,它躺在地上像條僵死的蛇,黑暗中這條“蛇”開始在地上翻滾、扭曲、打結……那台沒放電池的收音機開始滋滋做響,響了一會有個女人開始幽怨地唱歌。

這些統統都被黑暗遮蔽了,你永遠也看不到。

四、死去的人

我的手機又響了,還是耿輝。得知我又被一輛充滿鬼氣的出租車帶回了小鎮他顯得很著急。很顯然,那個人不是楊振,是我自己上錯車了。剛掛了電話,我便看見一個女人向我走過來。她穿著白連衣裙,長長的頭髮垂下來遮住了她的臉。我緊張地退了一步。

她停下了。我用手電筒照向她的臉,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臉上抹了厚厚的一層粉,白得嚇人。她說:“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別怕。”說完,她慢慢靠過來。我背緊貼著牆,已經無路可退。

我戰戰兢兢地說:“你想說什麼?”

她說:“我看見你後面背了個女人。”

我身上所有汗毛都豎了起來,“她什麼樣子?”

她說:“和我一樣,長頭髮,白臉蛋,穿了件白裙子,但是她沒有腳。”

我說,“你怎麼知道?”

她伸出舌頭笑了,突然厲聲說:“因為我也沒有腳啊!”

我大叫一聲撒腿就跑。

我想她可能是一個瘋子,可是直覺卻告訴我不會這麼簡單。到底是哪不對勁呢?是那件白裙子?長長的頭髮?還是她的那張臉?都不是,它們都很正常。我回想剛才用手電筒照在她臉上的情景,猛地想起,她白白的脖子上有一個突起的喉結,她是個男的!

我再也經受不住任何驚嚇了,很快我就找到孫秀姑家門前,門框上鑰匙不在了。“砰砰砰……”我小聲敲門,沒人,再敲,還是沒人,我不停地用力敲。

樓下走上來一個穿著睡衣的禿頂男人,氣極敗壞地說我敲門的聲音影響了他休息。我告訴他,自己找人。他很奇怪地看看我,說那間房子根本沒人。之前的一家三口半年前遇到車禍全死了,房子一直空著。男的叫吳大志,女的叫孫秀姑,這夫妻倆都是開出租的,最後也都死在自己的出租車裡。他還告訴我,有一次下班回家,路過門口時聽到房子裡面有女人在哭,哭聲不大,但是特別慘,特別嚇人。

我本來扶在門上的一隻手,被燙了一下似的縮了回來。真是見鬼了,昨天我的的確確進了房間,看到一個自稱孫秀姑的女人。男人驚恐地看看我,扭頭上樓了。

五、失蹤

此時我感覺自己像在一個盒子裡,怎麼也繞不出去。這個盒子很黑,卻藏了太多可怕的東西。手機再次響起,我不用看就知道是耿輝打來的,有這麼一個朋友,讓我覺得既安全又感動。電話裡,耿輝讓我去鎮中心的路口等他的兩個朋友,他們會送我回去。

我來到路口下東張西望地等著,心裡踏實了很多。幾分鐘後,一高一矮的兩個男人走過來,高個子說:“我叫大偉,他是關鵬,都是耿輝的朋友,送你回去。”

我點點頭,說:“你們的車呢?”

關鵬酷酷地說:“沒車,咱們走回去。”

我心裡暗暗叫了聲苦,二十公里的路程,走路回去,簡直要我的小命。但是,我寧可走回去也不願在這個可怕的小鎮上呆一分鐘了。

大偉說,“楊振沒接到你已經回去了。我們又沒有車,耿輝說今天晚上必須把你送到市區,所以只好委屈你了。”

說完,他自己帶共朝大路走去,我跟著他,關鵬在我後面。三個人都不說話,悶頭往前走,三個人的腳步聲“辟里啪啦”地在路上響著,讓我覺得很放鬆。作為一個女人還有什麼比被兩個大男人同時貼身保護更感到安全的?

走著走著,關鵬突然驚叫了一聲。

我和大偉停下來,看著他,關鵬的臉帶著驚恐。大偉說:“怎麼了”?

關鵬說:“後面有人跟著咱們。”

大偉一聽,馬上也緊張了,往身後伸了伸腦袋,說:“不能吧,你別疑神疑鬼的自己嚇自己。”

關鵬說:“不可能。我聽見剛才有人叫我名字。”大偉一聽臉當時就白了。

關鵬問:“這條路有點邪,咱們還走不走了?”

大偉說:“走,越快越好,到了市區就沒事了。”

於是我們三個人接著走,但是我能感覺到氣氛已經明顯不對了。他們兩個人的步子邁得都很小心,像貓一樣,敏銳地聽著周圍的聲音。

走了幾分鐘,突然聽見後面遠遠地有人說了句什麼,聲音很小,像是小心地跟誰說話,又像是小聲朗讀著什麼。我們三個人悚然一驚。

關鵬停了下來,這次他咬著牙對大偉說:“後面肯定有古怪,我去看看。”

大偉點點頭,說:“你小心點。”

關鵬從腰部抽出一把刀,轉身慢慢向前走,很快,黑暗將他隱沒,從我們的目線中消失。我的心懸著,盼著他能早點回來,然後告訴我們那只不過是一隻過路野雞野鴨的聲音,只不過是虛驚一驚而已。

可是,十分鐘、二十分鐘、半小時過去了,他一去不返。

大偉看看我說:“我得把我兄弟找回來,你在這等我,哪都不要去!”他說得挺悲壯。

我鄭重地點點頭。大偉也轉身向黑暗走去,像一團黑霧在我的視線中消失。

我又是一個人站在那條路上了。十分鐘、二十分鐘、一小時……兩個大活人失蹤了。我猜,他們可能遇到了最可怕的東西,再也回不來了。我徹底慌了,覺得這是一個黑暗無比的陰謀,這個陰謀就是讓我永遠困在這個恐怖的小鎮上。

決不能坐以待斃,我打算先找一家旅店將就一個晚上,終於在小鎮最西頭看到一家同悅旅館。老闆是個四十多歲的婦女,此時正在桌子前對著一台播放蔚午夜新聞的電視機昏昏欲睡。這家旅館基本客滿,只剩下一個雙人間了,兩張床,每張五十,我把兩張床都包了下來,既安全,又能安靜地睡一覺。

老闆娘記下姓名和身份證號碼,說:“最近不太平,晚上都不敢做生意了。”

拿了鑰匙,她領著我上了二樓,用手一指說,“最裡頭那間就是你的,停電了,蠟燭和火柴在桌子上。”然後拍著嘴打著哈欠下樓了。

我進了房間。房間很小,站久了會有令人恐慌的壓抑感。我把蠟燭點著,關上門,脫了衣服鑽進被窩,卻怎麼也不敢閉上眼睛。我擔心自己的眼皮一合上就會有人站在床邊看著我,或是等我睡著他便彎下腰用嘴往我脖子裡吹氣。

你知道最大的黑暗是什麼嗎?

不是停電,那是暫時的,也不是夜晚,夜晚至少還會有月亮和星星,至少地球的另一面還是陽光普照,春暖花開,最大的黑暗是你閉上眼睛,這時黑暗對於你來就便是永無止盡。我蜷縮在被窩裡看著蠟燭不停跳動的火苗。蠟燭燃燒得很快,老闆娘太摳門,買的蠟燭又短又細,像少了一截的筷子。

外面風很大,鬼哭狼嚎,離天亮還有很久。我躺著不敢翻身,不敢上廁所,這是一個難熬的夜晚,我努力不讓自己睡著,但腦子昏沉,眼皮也越來越重。有老鼠在天花板上吱吱叫,一些長相怪異的飛蟲撞擊在窗戶的玻璃上,床板下面有雙拖鞋從南走到北,又從北走到南的聲音。幾分鐘後,隱隱有小孩的哭聲,哭聲很尖細,很微弱,陰慘慘的。只有聽過的人才知道這聲音有多恐怖。那個小孩一邊哭一邊說:“你壓著我的頭髮了,你壓著我的頭髮了……”

我顫慄著打開手電筒往下照,有一個光著身子的人背靠著我,他的頭髮很長,其中一縷纏在我的胳膊上。他的身子卻沒動,頭不停地向後扭,一直扭到與我面對面。是那個穿白裙子的男人,長長的發頭,小眼睛,脖子上長了個很大的喉結。他咧開嘴,對著我大聲啼哭著。

我打了個激靈,猛地睜開眼睛。蠟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滅了,四周黑糊糊的,現在閉不閉上眼睛都一樣了。

六、多了一個

外面風很大,鬼哭狼嚎,離天亮還有很久。

“咯吱”對面的床響了一聲,好像有個人坐了上去,床不堪重負,哆嗦了一下。

我向那張床看過去,但是太黑了,什麼也看不到。

對了一會,床又響了一下,這次似乎是那個人躺了下來。

感覺告訴我房間裡多了一個人,這個人可能是那個變態,等到所有人都睡熟了,他偷偷摸到門外,擰了擰門把,反鎖了,於是他彎下腰,透過鎖眼一動不動地窺視著我。終於,蠟燭滅了,我睡著了。他慢慢趴在地上,像張紙一樣爬進了房間。也可能是白苗苗,她從那個十寸見方的盒子裡爬了出來,接著她懊惱地發現,外面還是那麼黑,像一個更大的盒子,於是她接著爬,從桌子爬到地上,從地上爬到牆上,從牆上爬上天花板,又從天花板上爬下來。後來她累了,爬上了一張床,像人一樣躺下來休息。

我慢慢從枕頭下掏出手電筒,對準那張床按下開關,驚駭地看見孫秀姑貼牆站著,垂下來的頭髮遮住了她的一隻眼。另一眼睛惡狠狠地睜得很大,似乎是要將它瞪出眼眶,兩隻手像唱戲的青衣一般拿捏著。她看著我怪聲怪腔地問我:“你看我像人嗎……”

我所有的心理防線頓時全面崩潰,連連驚叫!

門被撞開了,湧進一群人把我和孫秀姑死死按在床上,腦袋被套上頭罩。將近一個小時後,我才看到東西,發現自己已經在一間審訊室裡。和我一起被銬住的還有失蹤了的大偉、關鵬、耿輝以及死去了的白苗苗,還有披頭散髮的孫秀姑。

一個老民警拿著那個骨灰盒走過來說:“看看吧,這就是你所謂的朋友讓你幫他帶回去的東西。”他打開盒子,遞到我面前,裡面全是一包包“麵粉”。

七、背後的背後

最近風聲太緊,耿輝和白苗苗為了不讓自己暴露,合謀利用我運輸毒品。當那個盒子到我手裡時,我的一切行蹤都已經在這兩個“好朋友”的監視中。但是他們並不知道,這張自以為天衣無縫的毒網已經被另一張嚴密的天網監控著。警方不能讓我帶著“貨”回到市區,那樣既不利於抓捕還可能會給市民造成恐慌,只好讓扮演成出租車司機的警察把我扔在半路上,另一個警察得到命令再把我帶回來。那個穿白裙子的男人是耿輝派來,他們急切想讓我回到市區將“貨”交給下家,能把我嚇回去當然最好不過。結果,他們沒能如願,耿輝只好讓兩個手下現身,護送我回市區。但是他們沒想到的是,他們的背後警察也在盯著他們。

當大偉和關鵬一前一後在路上護送我時,後面跟著我們的就是刑警隊的便衣。他們事先已經掌握了這個毒網的成員基本名單,知道有一個矮個子叫關鵬。為了不打草驚蛇,避免耿輝要殺人滅口對我下毒手。便衣們在後面略施小計就將耿輝的兩個馬仔神不知鬼不覺地控制起來了。

同時,另一隊人馬找到了耿輝的老巢,對他實施了抓捕後,才將我一併帶回警局。

孫秀姑的確已經死了。出現在我房間裡的女人叫孫秀梅,是死去孫秀姑的妹妹,一個間歇性精神病患者。孫秀姑生前對妹妹非常好,花錢安排她在康復中心療養。她死後,療養中心的人便逐漸對她不管不問了。

後來孫秀梅一有機會就會跑出去,用姐姐以前留給她的鑰匙溜回家。她很想念自己的姐姐,時間久了,意識混亂的她在網上告訴別人自己叫孫秀姑。

耿輝不希望我在孫秀梅家留宿。所以他派人告訴孫秀梅是我帶走了她姐姐,讓她失去了唯一的親人。於是,那天晚上我入睡後,孫秀梅大搖大擺地走進旅館跟老闆娘說她是我的朋友。由於她知道我的樣子和相貌,甚至還知道我穿的什麼顏色的衣服。頭腦簡單的老闆娘便信以為真,隨手交給她一把備用鑰匙,她像影子一樣悄悄潛入我的房中。

夢本來就佈滿玄機,又難以解釋。那天我的夢裡有個恐怖的女人,睜開眼睛便看到了孫秀梅,強烈的恐懼讓我以為夢到的就是她,這就是所謂的心理暗示。

那個老民警給我做完口供就讓我和孫秀梅回家了。我走出大門,抬起頭恰迎旭日的第一縷陽光,孫秀梅站在身旁,呆呆地看著我,淚水從她的眼角流下。

我摟住她單薄的肩膀,笑了。

天,終於亮了。

《週末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