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聊齋之鬼書

汪愷兩口子結婚多年一直沒要孩子。前些日子,他們收留了一個自己跑上門來的小男孩,也就十來歲樣子,後來才發現這孩子智力有問題,連家是哪裡的都說不清,問他名字,他嘟囔了半天,才迸出一個疑似“馬三”的詞來,於是夫妻倆就叫他馬三。

汪愷閒時喜歡練書法,尤喜臨摹青山道院無塵道長的鬼書。青山道院就在汪鎮北邊的大青山上,相傳五百多年前,道院的開山祖師無塵擅長狂草,出神入化,有如鬼斧神工,人稱“鬼書”。

大青山上就有不少無塵道長的鬼書碑刻,汪愷得空便上山去拓印,再拿回來臨摹。一次他風雨天上山,不慎摔下山崖,在醫院整整躺了一個月。儘管如此,汪愷對鬼書依舊是情有獨鍾,摹寫不輟。不過令汪愷納悶的是,自打馬三來了之後,只要自己臨摹鬼書,馬三就在一旁看著,那種專注的神情,令人好生奇怪。

那天,汪愷的娘舅來串門,說城裡的古玩收藏大家錢坤最近收到一幅無塵的真跡,碑刻與之相比,神韻上相去甚遠。汪愷一聽喜出望外,趕緊央求娘舅帶他去見錢坤,還特地備了幾瓶好酒。

娘舅在城裡開一家字畫裝裱店,和錢坤相熟,想了想就答應了。

那天錢坤正好在家,天生好酒的他見汪愷出手大方,又看在汪愷娘舅的分上,自然熱情應允,帶二人進了書房。錢坤打開壁角里的一隻書櫥,小心翼翼地捧出鬼書,放到書案上。

汪愷輕輕展開一看,原來是蘇詞《大江東去》四尺中軸。再細看字的風格,氣韻生動,落筆有聲,果然與碑刻不同。汪愷一邊讚歎,一邊拿手指在那裡比畫著。就在這時,錢坤接了一個電話後對二人說:“我有急事,要不你們將字先拿回家去慢慢看,明天一早再送來!”汪愷千恩萬謝,拿著字走了。

當天晚上正趕上停電。汪愷只得點一個燭燈,讓馬三端著,然後展開鬼書,在那裡伏案臨摹。不知不覺夜深了,馬三瞌睡,一不留神將蠟油潑灑在紙上。慌亂間,汪愷拿衣袖想去擦拭油污,卻不料將馬三手中的燭燈一下子打翻在桌子上,可憐那幅字頓時葬身火海。

汪愷當時就蒙了。

第二天,汪愷硬著頭皮進城找娘舅。娘舅聽說鬼書給燒了,一時不知所措,見汪愷可憐巴巴的樣子,只得說:“你隨我去見錢坤!”忙拿了自己的一對玉鐲包上。

到了錢家,錢坤聽說鬼書被燒,立馬急了眼,質問汪愷:“這怎麼是好?我那可是花了三百萬買的!如果不是看在你娘舅的份上,我才不會讓你們把鬼書帶回家去。”

娘舅趕緊遞上鐲子,說:“上好的和田籽料,家傳的,您先收下,這事我們再做計較!”錢坤看了看鐲子,對汪愷說:“我們熟人生處,鬼書燒了不能復原,但那三百萬斷不能少。我給你半個月時間,不然我們只能法庭上見!”

汪愷垂頭喪氣地回到家,這才知道,馬三失蹤了。聽說一幅字要賠三百萬,汪愷老婆頓時癱倒在地上,號啕大哭。

那些日子,汪愷夫妻四處奔波,東挪西湊,眼看約定的日子快到了,才湊了不到一百萬,夫妻倆幾乎一夜白頭。

這天半夜,夫妻倆愁得睡不著,外面突然有人敲門,開門一看,竟是馬三回來了。汪愷一把拉住他問道:“這些日子你去哪兒了?”

馬三掙脫了汪愷,在那裡嘟嘟囔囔地說要寫字。汪愷老婆沒好氣地說:“寫什麼寫,我們都被你害慘了!”馬三在那裡不知所措。汪愷埋怨老婆道:“他知道什麼?”說著,他取來筆墨紙硯,哄馬三寫字。

見到筆墨紙硯,馬三像換了個人似的,只見他站在案前,展紙提筆,凝神片刻,落筆生風。不過眨眼之間,一幅蘇詞《大江東去》四尺中軸便一揮而就。細看那字,雄渾奔放,如行雲流水,比先前被燒的那幅無塵鬼書更勝一籌。

汪愷兩口子看得目瞪口呆,待再去找馬三,已經不見了蹤影。汪愷和老婆商量,明天就帶這幅字去見錢坤。

第二天一早,汪愷拿上字進城,直奔娘舅店裡。娘舅見過字後驚詫不已,連呼神奇,便趕緊帶汪愷去見錢坤。聽說汪愷沒湊夠錢,錢坤眼睛一瞪說:“那怎麼行,難不成我們真要上法庭?”

汪愷忐忑不安地拿出馬三的那幅字,遞給錢坤說:“要不您看看這幅字!”錢坤接過字展開一看,眼睛頓時一亮,又仔細看了半天,最後小心翼翼地捲起那幅字說:“也只能這樣了,你們請回吧!”

汪愷見錢坤沒再提賠償的事,心裡的一塊石頭才落了地。

幾天後,娘舅突然帶錢坤登門,說是還字來了。一問才知道,錢坤那天將鬼書拿回去,小心翼翼地鎖在書櫥裡,沒想到書房裡半夜起火,錢坤的半生積蓄毀於一炬,偏偏就留下了那只書櫥,這幅字完好無損。

汪愷莫名驚詫。錢坤面有愧色地說:“頭上三尺有神明啊,這都是我自找的!”他指著那幅字落款處的一枚名章說:“其實這才是無塵大師的鬼書真跡!”

汪愷和娘舅都吃驚地看著他。錢坤尷尬地一笑說:“實不相瞞,我那幅字其實就是一個贗品,但也算是高仿。我曾信誓旦旦地跟人家說,如果有假,任憑拿火燒了它。沒想到最後竟然被不幸言中!所以,那幅字被燒了也不能怪你,要三百萬純粹是我一時貪念。”

錢坤又問娘舅:“你可知道無塵大師俗世的名諱?”

娘舅點點頭說:“知道啊,姓麻單字一個山。”錢坤又指著馬三字上的那枚名章問他:“這上面的銘文你可認得?”娘舅辨了半天,認出是大篆“麻山之印”四個字。

錢坤說:“其實品鑒鬼書的要害,就在這枚印章上。相傳無塵大師還擅治印,但他一生中從不給人治印,給自己也只治了這枚名章,後來因為不小心,名章‘山’字的右下角邊框磕了一個小豁口,半粒米長短。那以後,無塵大師在用印時,都是右手持印,用左手中指肚墊在印章的紙背處,這樣才能使蓋過的名章邊框保持完整!”

錢坤翻過紙來,讓他們看用印處的背面,果然有清晰的指紋印跡。錢坤說:“後世仿鬼書的高手,都知道這個秘密,於是在這個方面做足了文章。但他們並不知道,無塵大師的左手中指肚曾經受過刀傷,所以反印下來的指紋中間偏左下方應有明顯的缺損。”

按照錢坤的指點,汪愷和娘舅果然看到了那個不完整的指紋。汪愷也突然醒悟過來,問錢坤:“您是說那個馬三就是無塵大師?”錢坤說:“我不敢肯定,但無塵大師得道後,屢屢幻化成不同角色,行走於世間江湖,你就沒聽說過?”

汪愷在那裡直點頭。錢坤說:“那天我一見這幅字,就知道是真跡無疑,便起了貪心。沒想到命中沒有的,根本留不住啊!我若再留下它,說不定還要出大事呢!”說罷,又從包裡拿出那對玉鐲交到汪愷娘舅手裡說:“完璧歸趙!”

娘舅收起玉鐲,又將汪愷拉到一邊,問他是否願將鬼書轉給自己,自己願用城裡的一套花園別墅抵換。汪愷想了想,自己雖然鍾愛鬼書,但在城裡買房是老婆的夢想,就動了心。

第二天一早,汪愷去取鬼書,卻發現錦盒空空,到處找遍了,連鬼書的影子也沒見著。正在疑惑,鄰家小孩跑來告訴他,說剛才見馬三夾著一卷紙,從後門出去了,叫他也不應……

《週末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