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談之煮石

一、癮

灰色的粉末,它在哪兒?我強忍著不適四處尋找,只有它能緩解我的苦楚,那一點點東西就能給我一夜的美夢。

老紀到底把它放在哪裡了?我躡手躡腳地翻著櫃子。蚊蠅縈繞的“嗡嗡”聲越來越大,那感覺又來了,我手心開始出汗。

我彷彿被丟入冷庫,渾身冰冷,然後再慢慢暖和過來,但不是正常的暖。就像有人往你的胃裡塞了一塊燒紅的鐵塊,你自內而外地燃燒,五臟六腑像是被丟到了沸水裡不斷地煮。

衣櫃和床頭櫃都沒有,床上的老紀突然翻了個身,他沒醒,仍然睡著,露出他那張醜臉。老紀是獨眼,他一直戴著眼罩,連睡覺時也不解開。

我只想要那粉末,拚命地想要,越快越好。我掏出刀子,腦海中冒出一個念頭:如果我將刀子捅進老紀的腦袋裡,那我就可以放心大膽地找東西了,並且一定能找到。

看著老紀邋遢的睡姿,我迎著月光高高舉起刀……然後在自己手臂上劃了一道又一道。肌膚上真實的疼痛,讓我暫時清醒了過來,那種癮引起的痛,只有用傷害自己的手段才能得到緩解。

我一咬牙離開了老紀的房間,這一次我忍住了,但下一次呢?

二、以血養石

酒過三巡,房間裡瀰漫著酒味。此時氣氛微妙,我根本不知道老紀請我喝酒到底有什麼企圖。

心裡藏著秘密,叫人無法看透他,這就是老紀。

我心裡有愧,自然不敢多言,只是低頭吃肉喝酒。老紀替我斟滿一杯又一杯。終於,在我快被酒精奪走神智之前,老紀開口了:“我知道你前天半夜偷入我房間了。”

我手一抖,差點兒把筷子丟在地上:“老紀,你聽我講……”

“不,你不必和我說什麼。”老紀歎了口氣道,“我有一些事情要和你講,之前你不是一直想看看我眼罩下是什麼嗎?”

“你肯摘下來給我看嗎?”

“呵呵。”老紀冷笑著摘下眼罩,“因為你找的東西就在我眼裡。”

我心裡“咯登”一下,如同一條老狗得知肉骨頭的所在,貪婪使它醜態畢露。

老紀的左眼眶邊緣有點發黑,裡面紅紅的像是塞了什麼。他張大嘴,整張臉都扭曲起來,然後開始劇烈地咳嗽。老紀用白酒洗了洗他乾瘦的手指,然後伸進眼眶裡“咯吱咯吱”地摳。

“光當”,一團紅色的東西落在桌面上,整間屋都充盈著血腥味。桌上躺著的當然不是眼珠,老紀用酒洗淨了它,這時我才認出這是一塊雨花石。

雨花石是南京特產,傳說有位法師在南京講經說法,感動了上天,落花如雨,花雨落地為石,這就是雨花石的來歷。

“這可不是普通的雨花石。”老紀說,“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那是大半年前的事,我初到南京,找到了一門新營生——在夜市擺地攤。南京作為六朝古都,底蘊深厚,相當養人。

“快抓住他!”

人群出現了騷亂,一個混混模樣的人往外逃竄,身後緊跟著個灰衣小販。我伸出右腳絆倒混混,小販瞅準機會撲向混混,凌厲的一腳,他踢向混混的小腿,混混當即痛得又哭又叫。

最後,小販彎腰從混混懷裡取出一個淺灰色的包裹,裡面除了一些現鈔就剩下一顆褐色的普通雨花石。

那個小販就是老紀,而他那塊雨花石怎麼看也不名貴,我當時還納悶,他為什麼這麼重視那塊石頭。

“這就是當時的石頭?”

“沒錯。”老紀點了點頭,“就是那時的雨花石,我好不容易得來的,卻險些被小毛賊偷了。”

後來,他見我也擺攤,就特地把攤位分了一半給我。這對我來說,無疑是巨大的回報,老紀還把房子租給了我,象徵性地收了一點房租。兩層的破舊小屋,我棲身一樓,老紀住在二樓。

“讓你上癮的粉末就是從它上面刮下來的。”老紀慢悠悠地說,“俗話說草木無情,又說鐵石心腸,但草木本身就是生靈,只是它們的情感我們無法察覺罷了,而鐵石之屬生得特殊的話往往蘊含地精,再在靈氣匯聚之地呆久了,難免會有異變。”

老紀又道:“我好不容易尋來這東西,又養了這麼久,它早不是一般的石頭,而是半石半植的精怪。我可以繼續給你粉末,不過你需要拿東西來換。”

我嚥下口水:“什麼東西?”

之前我睡眠不好,老紀就拿了粉末給我,說是一種有助於睡眠的中藥。當晚,我睡了個好覺,一覺起來,神清氣爽,尤其是夜裡的美夢讓人不斷回味。

只是幾次之後,就讓我沉溺其中,我已經離不開那東西了,並且多次向老紀討要。但幾天之前,老紀突然停掉了供應,原來就是為了提要求。

“我說過它是活的,那它自然就需要滋養。”老紀道,“我要你的血。”

“啊?”我腦海中浮現出自己被抽乾鮮血變成乾屍的模樣。

老紀見我被嚇到了,忙說:“一周只要一針管,絕不會抽乾你的。”

他話音剛落,桌上的雨花石突然發出異響,像是手機來電的震動,它自己竟然在劇烈地敲擊著桌面!

“正巧,又到了餵養它的時候了。”老紀遞給我一個乾淨的針管。

我拿酒精擦了好幾遍,才把尖銳的針頭刺入自己的身體,很快就抽滿了一針筒血,我小心地將鮮血淋到雨花石上。

彷彿被電擊中般,雨花石很快就有了反應,光滑的表面竟然裂開幾道口子,如蚊子般細細的口器從裂縫中伸出來,上面的血很快就被吸得一乾二淨。吸完了血,雨花石立即變回原樣。

一開始,我並不信老紀的話,覺得他是瘋了,但看了這塊石頭吸血,我也只能信了。我答應了老紀的要求,他如約給我粉末,一切看來並沒有什麼不對。我還是和老紀一起出去擺攤,他甚至有時候還會帶點豬肝回來為我補血。

直到那一天,彷彿是上天要給老紀一個交代。

老紀和其他小販一樣,賣點小飾品和工藝品,攤子上也有雨花石。不過他的石頭是非賣品,一套石頭四塊,皆是白底黑紋,湊成了“花鳥魚蟲”這四種花紋。

有特殊花紋的石頭本就少見,而以某一主題湊成一套的更是罕見,成套的價值可是單顆的百倍甚至千倍。有不少人開出天價想要買下這套石頭,但都被老紀拒絕了,他總說緣分沒到。

那天,一個男人來到老紀的攤前,他看著那套雨花石嘖嘖稱奇,當即提出要買,他從包裡拿出一疊錢拍到老紀面前。老紀剛想抬頭拒絕,但當看到來人的臉時,他愣住了。來人以為老紀嫌錢少,於是又拿出兩疊:“我和它們的緣分還不夠嗎?”

我原以為老紀會拒絕,可他卻露出了一個諂媚的笑,把錢收進了懷裡。男人拿起石頭如獲至寶般抱著走了。

“替我看著攤子。”老紀丟下一句話,就急忙走了。

到收攤為止,老紀都沒回來,我只能一人收攤回家。大概凌晨時分,老紀才回家,他蒼白的臉上帶著悸動的神色,不住地來回踱步,

“是他,終於讓我找到他了。”老紀喊著,把我從床上拖起來,“快幫忙,我要煮石。”

三、報仇

老紀叫我把一個大鍋刷乾淨,燒了一鍋開水,他自己則從眼裡摳出石頭洗淨後,丟入了鍋裡。

水沸騰翻滾著,並未因雨花石的加入而有什麼變化。老紀只是告誡我,要及時添水,要時刻不停地煮下去。說完,他就又出去了。

不是為何,水燒幹得特別快,以至於我不得不守在廚房不斷加水,大約燒了足足一天,鍋中飄出了淡淡的香味,是一股奇異的花香。老紀也回來了,聞到屋裡的香味,顯得很興奮。

接下來的三天,香味越來越馥郁。原來的鍋也燒破了,老紀換了口新鍋。

第六天,老紀換了新的煤氣罐,不住地對雨花石說:“快死吧,你還是死得乾脆點好。”

第八天,香味消失了,味道直轉急下變成了惡臭,我只能捂著鼻子在爐旁添水。

又過了一周,臭味也消散了,老紀顫抖著將那塊石頭從沸水裡夾了出來:“終於煮透了。”

放涼後,老紀拿銼刀銼下一點粉末放在塑料袋裡,然後把我叫上說要出門辦事。一路上,老紀的興奮溢於言表,等我們到達目的地時已是深夜。在老紀的指引下,我們悄無聲息地溜入一個小區。

老紀停在一戶人家門口,從包裡掏出香,點燃後用管子將煙氣送入屋內,然後,老紀拿出撬鎖工具打開了門。裡面的人吸入迷煙都已睡得死沉,屋內是一排排架子,上面陳列著各種奇石,肉石、玫瑰石、三峽石……我不禁伸出手想要觸摸。

“住手,不要在這兒留下多餘的痕跡。”老紀徑直往臥室走。

臥室中躺著的正是不久前買下老紀石頭的人,原來那日老紀失蹤就是去跟蹤他了。

老紀看著他,眼裡像要噴出火一般:“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他抽出刀子割開那人的喉管,將煮過的石頭塞入傷口,那石頭如冰般化在傷口裡。我想像中的掙扎或者大出血的情形都沒出現,他的傷口瞬間癒合了。

老紀幹完這些,立刻招呼我離開,並擦掉所有痕跡。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笑,唯一的一隻眼裡流出殘忍的笑意,按他的話說,他的仇總算是報了。

四、噩夢

半月之後,老紀的身體急轉直下,一日暈厥後,直接被送到了醫院。我收攤沒事就往醫院跑,一來,他給我的粉末快吃完了,二來,我對老紀和石頭的事也充滿好奇。

在一個蕭瑟的午後,虛弱的老紀直起身子,將所有事情向我和盤托出。

老紀和那男人的仇已有十三年了。十三年前,老紀一家因拒絕搬遷而被地產公司記恨。後來地產公司就找到了那個男人,叫他教訓老紀,男人就在老紀家放了一把火。

大火奪走了老紀的家人和他的一隻眼睛—— 一根燒紅的鋼筋插入了他的眼眶。那個男人混得風生水起,對自己的罪孽毫不自知。老紀怎麼可能放得下?

“如果你恨一個人,那你會怎麼辦?當然要不折手段地狠狠報復他,一開始,我想拿刀捅爛他的心臟,但這不夠,這還不夠痛苦。後來我改變了想法,我會一點點卸下他的四肢,然後把營養液的管子直接塞到他胃裡,當營養液流盡,他只能慢慢餓死……但這還不夠!”

老紀最後的計劃就與石頭有關,他費盡千辛萬苦得到了那塊雨花石。用血滋養那塊石頭,生則出美夢,亡則產噩夢,老紀將煮死的雨花石塞入仇人體內,就是留給了他無限的噩夢。

一切都是老紀的計劃,他發誓要報仇,可他只見過仇家一面,只知道那人喜歡收集石頭。守株待兔總比大海撈針來得好,於是老紀集齊了“花鳥魚蟲”一套奇石,並且多年不買,吊足了其他人的胃口,為的就是引出仇家。

後來,老紀患了絕症,正巧我替他攔下了小偷,他略施恩惠將我留了下來,就是為了讓我提供新鮮有活力的血。

萬事俱備,只欠一點運氣,只要仇家在他死前出現,他就能完成復仇。所幸皇天不負有心人,他成功了。

“那我呢?我的癮怎麼辦?”

老紀丟給我一個小紙包,那是他最後從石頭上銼下的粉末:“吃下它做一場噩夢,自然就能消除對它的依賴。既然沉溺於美夢,那就用噩夢教訓一頓吧。”

癮一直在折磨我,我立即將石粉一把吞下。

待我回過神,已過了一刻鐘。我癱坐在醫院的地板上,腦袋痛得可怕。恍惚中,我好像經歷了什麼可怕的事,我一回憶,身上每個細胞都在嘶吼著阻止我這麼做。

病床上的老紀像看怪胎一樣看著我:“你還記得發生什麼了嗎?”

我搖搖頭,吞下石粉後的一刻鐘漫長得如有幾個世紀,但我一點記憶都沒有,只覺得遭遇了可怕的事,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全身是汗。

“是因為太過可怕大腦選擇性遺忘了嗎?看來是極可怕的噩夢,那麼我留給他的就真的是永恆的煉獄。”老紀猛然大笑,怎麼也收不住。

我的衣服都黏在皮膚上,渾身不舒服,我退出病房往洗手間走去。在加護病房,我見到了老紀的仇人,他躺在床上成了一個植物人。

驀地,我明白了永恆的含義,一個植物人能活多久,兩三年總不是難事。我服下石粉做了十五分鐘的噩夢就如同過了幾世紀。

他體內有一塊完整的石頭,且有生之年無法再醒來,只能在永恆噩夢的地獄裡掙扎。這就是老紀所追求的復仇,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連一句哀號都吐不出。

《週末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