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鬼事之鬼孩

土改時期,工農兵拿著武器,激昂地喊著“打土豪,分田地”,把留有清朝或民國地契的地主從家裡或地洞裡拖了出來,批鬥槍斃,老百姓迎來了有田有地的主人翁生活。而那個時候的地主家庭堪稱悲慘,大多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他們世代居住的寬大宅院也就被收編為集體資產。後來,這些宅院大多被改造成了當地的鄉村小學。西北一帶某些貧困的山區裡,當地政府沒有足夠資金建設學校,由地主宅院改造成的鄉村小學也就只能修修補補地一直沿用至今,我們的故事便發生在這樣的鄉村小學裡。

說是那年有一個師範院校畢業的李姓女大學生,聽說自己家鄉的小學裡總留不住一名教師,鄉里小孩或者無人管教,長大了做文盲,或者跋山涉水,遠走他鄉求學,安全事故頻發,有部分小學生就這樣死在了求學的路上……那女大學生收到鄉里領導的滴淚請求信,把心一橫,離開了生活四年的大城市回到西北家鄉小學任職。這李老師本知家鄉貧困,學校教學條件也定是差的了,但等她進入這小學校門一看,還是傻了眼。這學校前身明顯是舊社會裡大戶人家的宅院,四面圍牆的牆皮斑駁剝落,牆上小窗雕花尚還精緻,可惜牆角坍塌。宅院中堂的紅漆木樑陳腐,堂上擺了幾張木桌椅,再在牆壁上抹了黑水泥做黑板便是教室。庭院台階下雜草叢生,堂下尚分佈著四間小土房,一間改做了師生共用的廁所,一間做了廚房,另外兩間是教師住房。可惜在李老師到來之前,這學校唯一的老師已經調離了,現在,李老師只得獨自一人住進學校。

學校一年級至六年級也就一共十二人,共用一個教室,這李老師按時間輪番講課。學校附近的山民見這個年輕漂亮的女老師竟肯留下來教育本家孩子,便時不時會送來青菜大肉。鄉里大娘在傍晚時分,瞄準李老師下課,立刻扯了一把干曬拉麵跑來聊家常,有意無意地給李老師介紹對象。鄉民充滿人情味,山裡學生懂事聽話,這李老師一天過得卻也開心。

可一到夜晚,李老師便慌了。偌大個宅院,自已小房間裡的燈火顯得昏暗不明,山民早睡,四野一片黑暗死寂。自己一人經過隔壁空房子上廁所時,總覺得那窗戶裡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看,夜晚的廁所裡也是陰風陣陣,總會有幾聲似蟲鳴又似貓哭的怪叫。等到白天,李老師帶著幾個較大的孩子打開隔壁空房來清掃,裡面除了一張搬空的床和一個空木櫃,再無他物。李老師只得把那空房的窗子緊緊關閉,想著自已大學時所學的那一套唯物論,也就過去了。

話說這天日暮時分,那熱情的來說親的大娘剛走,李老師轉身走進廚房裡把大娘送來的饃饃熱了吃下,這時,庭院裡隱隱約約地卻傳來了小孩的抽泣聲,再仔細一聽,又似是貓叫聲……李老師雖然有些驚怕,但想著附近還有村民在走動,便也壯了膽走出門前來看。只見庭院的雜草叢中蹲坐著一個小小人影!李老師慢慢走近一看,卻是一個四五歲模樣的小男孩,臉蛋粉白,穿著一身紅色的仿清馬褂,頭戴一頂烏黑瓜皮帽,正低頭揉眼哭泣。李老師看見是個裝扮可愛的孩子,便放下心來,當是附近哪家孩子來學校玩耍被夥伴丟下,於是拿來兩個饃饃走到孩子跟前,蹲下說道:“你是哪家孩子呀?來,吃了饃饃,老師送你回家好不好?”見孩子依然低頭啜泣著不說話,李老師轉念一想:定是剛才那大娘帶來的小孫子,這粗心的老婆子只顧著在房裡與我說親,倒是把自己在庭院裡玩耍的小祖宗給忘了。

李老師微笑著把饃饃遞到小孩面前,小孩看了看眼前的白饃,卻不伸手去接,只抬起頭來,臉麵粉白而無血色,嘴唇卻像抹了朱丹似的紅得出奇,看不出是哭還是笑地用一雙漆黑眼瞳盯著李老師看。那一瞬,李老師感覺這目光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在哪裡碰見過。李老師正要伸手去拉起這小孩,小孩卻不知何時站了起來竟一口咬在了她手臂上!李老師“哇”的一聲痛得直入肺腑,呼叫著甩開小孩的口,急急撫摸著手臂拉開衣袖來看,手臂留下一個紫黑的圈,卻是不見一絲牙印!李老師轉過頭來看那小孩,雜草叢中只有掉落的兩個饃饃,哪裡還有小孩的身影!李老師無奈地笑了笑,只當這孩子見到自己大聲呼叫,害怕便跑出了校門。李老師走出校門來尋那小孩,卻是不見蹤影,心裡感到奇怪,想著等明天傍晚那大娘來時,問清她家孫子的情況。

第二天早上,天色不十分明亮,尚飄著朦朧的牛毛細雨,十二個孩子都已早早來齊。李老師在心裡感歎著山裡孩子上學不易,便往簡陋的講台上一站,忽然發現教室角落處不知何時竟多出了一個學生!定睛一看,正是昨天傍晚蹲坐雜草叢中的瓜皮帽小男孩!那神秘孩子此時正坐在一個三年級學生身邊,低頭玩弄著那學生的衣角,學生卻是不理不採,仿若旁邊無人,只直直坐著看黑板。

李老師摸了摸痛得有些發麻的手臂傷處,想著下課再去問清那小孩的情況。於是轉身在水泥黑板上抄錄了一小段拼音和文字,轉過身來正要開口帶讀,卻發現那瓜皮帽小男孩此時已走到教室外,趴在窗戶上一雙眼睛向裡面似笑非笑地看著。這目光……像極那夜隔壁空房子窗戶上投來的似有還無的目光!李老師心裡一個激靈,全身一陣冷顫,驚恐地盯著窗戶看。

下面的學生見李老師張著嘴巴,卻不發聲停了下來,便也齊齊轉身向窗外看去,窗外雨絲輕飄,庭院空空如也,於是都在好奇老師到底在看什麼如此出神。李老師眼看那神秘小孩沿著庭邊頃刻間走遠,心裡發毛,課也暫停下來,只走到那個三年級學生身邊,問道:“剛才坐你身邊的是誰呀?”那學生驚奇地瞪大了眼睛,四下看了看,除了近處的同學,身邊再無其他人,便迷惘地答道:“沒有誰啊。”李老師看了看那學生有些褶皺的衣角,一言不發地回到了講台,心神不寧,這一天的課也講得凌亂。

熬到了傍晚,學生下課都結伴打了傘回家,李老師在校門口等了許久,卻不見往常來竄門說親的大娘出現,猜想也許是下了整天的毛毛雨,地面濕滑,天色暗沉,那大娘也就不出門了吧。一想到今晚又得一人住在這大院小房裡,再聯想起那神秘男童,李老師畢竟是一個剛走出校園的女生,心便慌了起來。想去附近村民家借宿,但以什麼理由呢?說是有鬼?太荒唐……況且自己一個女孩子家去了那無親無緣的人家借宿,說不定第二天早上新聞就出來了……回老家?老家離學校也有二十多公里山路,趁黑走山路也太危險,何況還下著毛毛雨……李老師左右思慮不定,再而心煩意亂,最後把心一橫,與天斗與地斗其樂無窮,我就不信這世界還真會有鬼!簡單做了晚飯吃下,便從廚房裡帶了一把小刀進房來,打燈關門,防範一切未知……

李老師在房間裡看書直到三更天才關燈睡下,週遭除了下雨的夜色比平常更暗沉些,屋簷下有“嗒嗒”滴雨的聲音,其他一切倒也正常。睡至下夜半,李老師突然被一陣吹響嗩吶唱秦腔的聲音吵醒。李老師坐起來一聽,聲音悲涼傷感,是從中堂教室處傳來的。大半夜的還會有人搭台唱戲不成?本地山鄉有個風俗,哪家有喪事,需搭台半夜唱戲,台下擺著些空凳子,這戲不是唱給生人聽的,說是娛樂鬼神,讓死者在陰間好過些。

李老師細細想來,也沒聽說附近有哪家人辦喪事,且這喪戲也不可能大半夜的搬到學校來辦。李老師一陣驚奇,打開些問縫來向大院中堂處望去……只見中堂門前的庭院裡不知何時搭了一小戲台,紅燭高照,台上兩個紅白臉在邊唱邊舞。台下只坐著七個人,都是紅色錦衣打扮,一個身軀胖大的男人坐在中間正看得津津有味,一個打扮考究的卷髮女人和一個瓜皮帽小孩童坐在胖大男子身邊,身後是僕人模樣的男女幫著端茶遞水,揉肩捶背。

李老師心裡一驚,這一群人怎麼看也不像附近村民,上下三鄉哪還有這般模樣打扮的家庭!就在李老師慌亂地要緊緊關上木門時,那瓜皮帽小孩胸前抱著一個紅色布馬,突然轉過頭向李老師房門盯來,並抬起手定定指向門縫中的李老師給身邊的卷髮女人看。戲台下七個紅色錦衣的人齊齊生硬怪異地轉著頭,隨著小孩所指望了過來……七人臉色一致粉白,毫無血色,眼睛漆黑空洞,嘴唇卻像抹了朱丹一樣紅得奇異,似笑似哭……

這李老師嚇得臉色煞白,“砰”的一聲把門關死,回頭來摸出小刀,緊緊地握在手中,躲在床角里靜聽外面的聲響。說來也怪,這中堂裡突然就沒了聲響,四野只有滴雨的聲音。難道是心中害怕,出現幻覺了?剛才那一幕有聲有色,如此真實……李老師靠近木門處靜聽了一會,確實沒有聲響。於是,她顫抖猶豫著緩緩打開一道門縫,門外雨絲飄蕩,一片暗沉,哪還有紅燭高照、戲台人聲?

李老師定下心來,剛要把門關上,門縫裡卻突然伸出一隻血淋淋的大手掰在了門邊,一張血肉模糊、滴著惡臭血水的老臉正突著一雙腫脹發白的大眼慢慢鑽了進來!李老師“啊”的驚呼一聲,向後一個趔趄摔倒在地面上,手中的小刀也飛到了一邊,只驚恐地干張著嘴巴,手腳顫抖地死死盯著打開了一半的門。冷風夾著雨絲飄了進來,木門“呀”的一聲完全打開,桌面上的書頁“嘩嘩嘩”地胡亂翻動著,窗縫在風的吹拂下也發出“嗚嗚嗚”的哭喪聲……那瓜皮帽小男孩抱著血紅布馬,一言不發地定定站在門口處,也不見他張開朱紅的嘴巴,卻突然發出了嬰兒半夜啼哭的聲音,頓時整個院落都傳來了撕心裂肺的悲慘嚎叫……

男童就這樣啼哭著,慢慢移向倒在地上的李老師,李老師萬分驚恐地瞪凸著一雙眼,喘氣沉重,呼吸困難,掙扎著攀扶書桌邊沿艱難地站了起來,轉眼一看,書桌邊的木床上不知何時坐了兩個爛臉紅衣男女,正是那大肥男人和卷髮女子!此時兩人滴著血淚,頭髮沾滿了泥漿,臉面皮肉油脂白花花地向外翻著,只直直地盯著李老師看。

眼看那小男童將要走到李老師的身旁,慢慢地咧開了小嘴,滿嘴墨黑的尖牙頓時露了出來。李老師感到手肩舊傷又是一陣麻痛,這疼痛反而激醒了她求生的本能,於是她鼓了一口氣,盡全力一把推開哭啼著的小鬼孩,奮力衝出門外。門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庭院泥地積水濕滑,李老師剛奔至校門處,便狠狠地摔倒下來,泥漿潑了一臉,蓬頭垢面,全身不知是雨水還是冷汗,早已濕透。李老師哭泣著,胡亂地抹了一把臉面,便轉過頭來看身後,身後兩個大人一個小孩正不緊不慢地邁著奇怪的步子,似笑非笑地跟著,這情形像極一個家庭陪著一個小孩在玩遊戲!

李老師急急爬起來,衝到校門外,帶著哭腔向學校附近的人家拚命呼救,寂夜中李老師的聲音異常響亮慘烈……終於,離學校最近的一戶人家先聽到了李老師的呼救,亮起門燈,有兩人打著手電向校門這邊照來了……接著是相鄰的幾戶人家也亮燈打開了門,周圍村落的狗狂吠不已……

一眾村民冒雨打著手電跑到學校門口處,便一眼看見了暈倒在地上的李老師,扶起來一看,只見平日裡陽光優雅的李老師此時全身泥水,頭髮蓬亂地貼在臉面上,口吐白沫,眼珠往上翻,入的氣少,出的氣多,胸口激烈地起伏著。眾人大驚,見情況危急,撫拍著李老師的後背,按了人中,急急連夜摸著山路送往鎮上衛生院……而他們沒有看到的是,離校門口不遠的庭院中堂暗處裡,一個抱著血紅布馬的瓜皮帽小男孩正在幾個端坐著的紅色人影裡,似笑非笑地拍著手……

經過一夜緊急搶救,李老師在第二早上終於醒來。她只感到頭痛欲裂,肩膀上更是麻痛,低頭剝開衣袖一看,手臂肩膀上又多了幾個紫黑的圈,一樣的沒有絲毫牙印,之前的手臂傷處已微微開始流膿腐爛,醫生已在傷口處塗抹上不知名的清涼藥水……幾個醫生圍著李老師檢查、診斷、討論,再診斷,再討論,都難以找到她暈倒昏迷的確切病因,只能歸於女人血糖低所引發的病症,至於手臂肩膀上的黑圈,醫生認為是感染了某種毒茵,需住院打點滴治療。李老師全程絕口不提昨夜所見,醫生怎麼可能會相信這一切都是邪祟所賜?說了,醫生會不會認為我一個老師精神有問題……

住院觀察兩天,打完點滴,拿著一些皮膚殺菌藥,李老師便在鄉里領導的護送下回到了鄉里。她剛走到學校門口,想起那天夜裡的種種,內心再次惶恐不安起來,於是等領導走遠,隻身一人來到大娘家中。大娘大喜,立刻開始張羅飯菜,並叫老伴折來龍爪柳條揮在李老師身上,要為李老師去晦壓驚。附近村民見李老師終於回來,都過來關切看望,順便好奇萬分地問清那夜之事。

眾人屏住呼吸,聽李老師一驚一乍地說完那聽似荒唐的一夜遭遇,唏噓感歎道:“竟還有這等事,這地主爺一家卻也忒歹毒了,死了都還要害人!”大娘當即發表意見道:“這學校也先不回了,在我家住下,我們大伙把這事向鄉長反映,讓孩子停課兩天,把這事處理乾淨再說。”李老師猶豫道:“這事鄉長也信?”眾人道:“那座大宅院的故事鄉長也是知道的,他不便出面,我們大伙幫忙就是。”李老師一打探,才知道了這鄉里老人都知道的一個故事。

說是土改前,這學校原是鄉里一個甲富一方的大地主的宅院。那地主田地眾多,牛羊百蹄,鄉里大部分農民沒地,都成了這地主家的雇租農。有時遇著年成不好,租農們交不出租糧,又無抵押之物,這肥頭大耳的地主便帶了一群凶殘的狗腿子,拿刀拿槍,入村來搶奪租農的兒女做奴役丫鬟,永不得贖身,稍作抵抗的人家,頃刻間便被亂刀砍死,人亡屋毀。鄉里人受制於地主財勢,只能銜怒在心而不敢言。

許是這地主日常所行怒了天道,他竟一生無子嗣,正室早死,身邊最愛的一個卷髮小妾雖懷了胎,卻最終無故流產,從此不育。眼見年歲漸高,這地主爺心中焦急,只得花重金從外鄉買了一個剛出生不久的男嬰作子,以承家業。這男童歸卷髮小妾撫養,長得非常可愛漂亮,活潑淘氣,待四五歲時,最愛在庭院裡追著白嫩的小丫鬟來咬手臂肩膀取樂。地主老爺對這寶貝兒子更是溺愛,常命令小丫鬟站定在庭院中,捋起衣袖,讓兒子張口便咬,可憐那有爹有娘或已經無爹無娘的丫鬟在地主父子的嘻笑中嚎哭著,從地上摸了一把細泥粉抹著自己那被咬得血肉模糊的粉嫩的手臂上,卻仍是血流不止,有甚者手臂感染生膿腐爛不治,最終被地主賤價賣到別家去繼續做奴役,不久便慘死在皮鞭之下。

後來時勢變遷,土改運動便浩浩蕩蕩地開始了,民兵隊伍迅速壯大起來,在解放軍的領導支持下,幾百年來受到壓迫的百姓發出了來自肺腑的吶喊,拿起鋤頭扁擔,奔走呼號,只為打倒地主,翻身做主!地主老爺見勢不妙,趁著夜色,急急在牆角隱秘處埋了金銀地契,便押著丫鬟奴役,護著家眷要躲進深山投靠土匪。一行人沿著偏僻小路潛行,還沒走出山口,便被發覺的民兵追上。雙方只開了幾槍,地主家的兵丁見主人大勢已去,不願賣命,便四下潰逃散去,民兵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捉來了這曾經在鄉里作威作福的大地主一家。

人們押著這肥胖大地主兩夫婦先是遊遍了鄉里,地主那五歲多的兒子雖不曾上綁,看到父母脖子上插著畫了紅字的白簽,全身被綁得血肉突裂,卻也驚恐地大哭著,扯著兩夫婦的衣角跟在身後,地主一家就這樣被激憤的鄉民踢著罵著,頭上被群眾扔來的石頭打得血漬浸染,灑了一路。大地主肥胖,走不多時,便軟倒下來,哀嚎著求饒命。那些曾經被地主迫害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鄉里人家,以及從地主家裡逃脫出來的丫鬟奴役,想起新仇舊恨,這時都血紅著眼睛,情緒激昂,高呼著逝去的親人的名字,拾起路邊木棍大石,衝上去便是一陣亂踢亂打,戴著袖章的民兵怎麼也攔不住這些情緒失控的民眾。可憐那地主頃刻間便被無數拳腳棍棒淹沒,蜷縮著身體抱頭躺在地上,滿身是血,臉面被打得皮開肉綻,大肚肥油也流了出來,開始時這地主還抱頭哀嚎著求饒命,後面嚎哭聲越來越小,只乾瞪著一雙泛白大眼,透過人們踢來的亂腳,看著不遠處跌坐在地上哭得撕啞的寶貝兒子……

最終,這地主還沒被押到審判場,便命殞民眾的拳腳之下,那嬌小的卷髮小妾不堪辱打,在牢裡過了一夜也已命絕。地主夫婦死之時,無人收屍,兩人屍首被抬到審判的曬麥場邊上,停放了兩天才被民兵草草埋了。地主那五歲多的小兒不到審判年齡,無人過問,卻也沒有哪家敢收留這樣黑點身份的小孩。這小孩坐在父母的屍首邊上,搖動著父母僵臥的身體,嚎哭了一天一夜,好幾次有幾個滴著淚的鄉婦想要靠近拉那小孩一把,但轉念一想這可是無惡不作的地主的兒子,於是又歎氣走遠了……埋下地主夫婦的第二天,人們便在空寂的地主大宅院的中堂大廳上,發現了獨自一人趴睡在太師椅上的地主小兒,戴著一頂小小的烏黑瓜皮帽,臉蛋粉嫩,朱紅小嘴輕輕咬在自己的小手臂上,眼邊尚掛著帶血跡的淚痕……地主家最後一個人就這樣死去了。

李老師聽完這段故事,想起那雨夜中的地主一家,倒也少了許多恐懼,只感恨萬分:“這世間鬼怪作祟,大概也是因果循環相證的體現吧。”

李老師在大娘家過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她尚未起床,便見大娘神秘兮兮地早早出了門。待到中午時分,大娘迎回來一個道士打扮的老漢。那老漢滿臉滄桑,鬚髮皆白,一身青皂道衣,見到李老師也只瞇眼細看著,不言不語。大娘笑呵呵地一把拉過李老師,說:“這是我們大山鄉青雲觀的道仙,逢年過節我們都去他觀上點香祈福,特靈,閨女你快快把那手臂黑印露出來給道仙看看哩。”李老師婉爾一笑,便挽起了衣袖。那紫黑滲著膿液的怪圈一露出來,那道士本來瞇著的小眼,這時一下子瞪亮起來,細細看了一會,又拿來雞毛沾了上面一些黑液,輕輕聞了一下,喃喃說道:“鬼陰符……也是好久沒見過了。”據說被鬼上過身或被鬼拉過咬過的人,身上都會留下這道鬼陰符,這鬼符陰毒特強,一般的藥物是治不了的,等這陰符腐蝕全身,這人也就會離陽就陰,命不保了。

這道士從陳舊的八卦袋裡拿出一支大蠟燭放在屋角東麵點上,室內頓時清香四溢,然後摸出一把白白的糯米和一個枯黑的驢蹄,用利刀輕輕地刮下一些驢蹄粉沫,和著白糯米敷在患處,再而兩指夾出一道黃符向著東角的明燭大聲念道:“日出東方一點紅,手執金鞭騎白牛,一聲喝斷長流水,禁止洪門不准流。雪山童子到,雪山童子止,雪山童子敕,血止止血,毒祛祛毒!”念完把黃符包紮在患處。李老師只感到患處一陣食痛,黑膿便慢慢流了出來,白糯米也被浸黑,那道包在患處的黃符卻血水不沾。

一盞茶工夫,李老師患處流出來的黑臭血水漸漸轉為暗紅色,再而轉為鮮紅色,道士喝了一聲:“好!”便撕下黃符,用燭火燒了,李老師原來麻痛的手臂這時也漸感清涼,自是又驚又喜,感歎這世間竟還真有這等奇術。

道士來時就聽大娘絮絮叨叨地說清了鄉里小學雨夜鬧鬼之事,這時到鄉,便叫鄉人找來黑狗血、紅冠大公雞、桃枝柳葉等作了準備,待到傍晚時分,在大娘的指引下,便到大宅院門口擺開了道壇。太陽一落山,最後一道餘暉收去,道士叫閒雜人等速速離開,給附近人家的大門上貼了避邪符。待吉時一到,道人便點起三清大香法燭,擺上作法供品,以柳葉沾上牛淚往兩眼一抹,念起了打開陰陽法眼的咒語:“天法清清、地法靈靈,陰陽結精、水靈顯形、靈光水攝,通天達地、法法奉行,陰陽法鏡,真形速現,速現真形,吾奉三茅真君如律令!急急如律令!”

陰陽法眼一開,道士便看見了庭院中堂處大小幾團模糊的紅色人影,於是急急念起引鬼咒,招魂醒來:“老祖傳牌令,金剛兩面排,千里拘魂症,速歸本性來!”隨著咒語越念越快,陰風從院中吹來,幾團紅色人影便在夜色中慢慢清晰起來,地主一家三口及幾個奴僕的鬼魂終於飄出中堂來,鬼魂所現出來的模樣都是他們生前最喜歡的模樣。中間一個瓜皮帽的男孩抱著血紅布馬在夜色中走到院門來,睜大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道人及道台供品。那地主兩夫婦則黑氣繚繞,始終站於中堂下的台階上不動聲氣,滿臉哀怨。道士一手提著銅錢連串成的寶劍,大聲喝道:“孽障,何不速速歸去,留這陽間做了孤魂野鬼,不需我收你,陽間始終不是陰物依托,你最終也只會魂飛魄散,不入輪迴!”

道士那劍上銅錢受萬人手掌摸過,陽氣四溢,這陰物見了卻也害怕。那大胖地主的鬼魂泛著血腫白眼,怨道:“滅門之仇如在昨日,我如何甘心歸去?妻兒慘死,鄉人殘暴,我如何甘心歸去?祖上家業,竟被霸佔,我如何甘心歸去?院下藏金,鄉人覬覦,叫我如何甘心歸去!”鬼魂怨氣越來越重,夫妻二人陰風一掃,竟直直向道人吹來。道人拿起拂塵往盆裡黑狗血一沾,邊念滅鬼咒邊揚手一揮,無數狗血光點灑在飛來的鬼魂身上,當即“嘶”的一聲,一陣燒焦白煙便冒了起來。這兩鬼驚叫一聲,跌落庭院雜草中。小鬼孩看此情形,當即遠離了道台,飛身落入中堂去了。

道士說:“凶孽,快快明悟!冤死你手的亡靈也不在少數!以怨生怨,無窮無盡,最終會被怨氣所噬,萬劫不復矣!”受狗血所傷,兩鬼身上的黑氣倒也少了許多,道士趁機言道:“你們只管速去,還鄉里一個清靜!我定當為爾開壇作法,度你入輪迴,免你作孤鬼受無盡怨苦。至於你在院落裡所埋金銀,雖有鄉民覬覦,至今卻無人尋得。若有一天金銀見天,也是天道安排,機緣所至,誰又能左右?陰魂自有所依之物,又何苦與生人爭這陽間金銀!”

兩鬼畢竟還沒有完全被怨氣操控,見奈何不了眼前道士,又聽其真言,卻也動了心,有哪個孤魂野鬼不想再入輪迴,重新投胎做人?與其鬼途哀怨茫茫,不如人世喜樂日日,特別是這無辜的鬼孩,受陽間風氣所蝕,陰魂已越來越弱,再過些時日可能要魂飛魄散,再難輪迴了。兩夫婦細想一翻,爬起身來,鞠躬道:“若得仙人超渡,再無怨言。只求仙人把我孩兒屍骨一同收拾來,我三人合葬一墓也好團聚,如此我等自當散去了。”老道把手一揮:“去吧,貧道自當守諾。”幾陣陰風吹過,道台上的高燭更亮了,宅院中一片安靜,這時,竹籠中的紅冠大公雞拔長了脖子鳴叫起來,天邊出現了魚肚白,天要亮了……

兩天已經過去,校園裡草長蟲鳴,一片寧靜。學生要回校了,李老師不顧大娘真心挽留,從大娘家搬回了學校大院的小房子裡住下,她已不再恐懼。小學生們回校便問為什麼放了兩天假,李老師答道:“因為……校園要翻新修補了。”學生四下一看,幾個鄉里大叔正在修補著學校那堵坍塌的有了年歲故事的土牆,於是也就信了。

道人回山中道觀之前,根據鄉里老人的回憶,找到了當時草草埋葬的小鬼孩的墓和地主兩夫婦的墓,其實兩墓相距不遠。道士把三個合葬,立了一個新墓,然後開壇做了一場大法事,鄉人提供了許多冥幣供品。

至於傳說中的埋於學校牆根某處的金銀財寶,牆根幾經挖掘翻新,卻至今無人發現過一個銅板。

《週末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