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故事之影魅

1

幽藍色的聚光燈,將她的影子打在雪白的牆壁上。她和她的影子對峙著,她揚起手,影子也揚起手,她扼住影子的咽喉,影子也扼住了她的咽喉,她掙扎,影子也掙扎。

“呼——”金小妹從床上坐起來,看著自己映在窗上的影子,那影子,也看著她,一如夢裡般,對峙著。

扭亮了檯燈,窗簾上的影子轉移了陣地,映到了牆壁上。牆壁上,掛著一幅畫。色彩幽暗,畫風詭異。畫裡,影子們和它們的實體交換了角色,它們大搖大擺地行走,代替了人類。

這幅畫的名字,就叫做《影魅》,是金小妹的畫家父親生前最後一幅畫。

她永遠也忘不了推開父親畫室門的那個晚上,父親的影子歪歪地貼在牆壁上。她輕輕地推了推父親,父親笑了,懷裡抱著一幅畫。

所有人都說父親是自殺,但是金小妹無法相信,她無法相信父親會在她生日那一天,選擇離開。她固執地認為,《影魅》是父親留給她的“死亡密碼”。畫裡,隱藏著殺死父親的兇手——影子。

客廳裡隱約傳來小聲的爭執,爭執雙方似乎都在努力壓制著自己的怒氣。

“你不用去!”是金小妹的姐姐金美哲的聲音。

“總得有理由吧?”金小妹的媽媽劉茶一說。

金美哲沉默了。

金小妹靠著牆壁,心裡忐忑不安。明天是姐姐在舞林新秀大賽的頒獎典禮,也是金小妹少年舞蹈大賽的頒獎典禮,不知道有著“舞蹈王后”稱號的母親,會去出席誰的典禮?一定是姐姐的吧?姐姐雖然只比金小妹大兩歲,但是在舞蹈造詣上,遠遠高於金小妹。

“我不想讓你搶了我的風頭!”姐姐冷冷地說。

這次,是母親沉默了,沉默後,傳來杯子破碎的聲音,繼而,母親臥室的門狠狠地關上了。

金小妹惶恐地探出身子,看到姐姐坐在沙發上抽煙。

“姐……其實……”她不知道該怎麼說,她只是後悔下午不該跟姐姐說希望母親出席自己的頒獎典禮那些話,“其實你的頒獎典禮更重要的!”

金美哲掐滅了煙,漠然地看了金小妹一眼:“明天的典禮對你很重要不是麼?那可是你人生中的第一個獎盃啊!”

“可是……”

“別可是了,就這麼定了!這兩年我拿獎都拿煩了!況且,你知道,我根本不喜歡跳舞!”

2.

太陽很高,影子很短。

很短的影子,搔首弄姿地在地上晃來晃去,偶爾也會拐到牆上或者電線桿上,歪歪扭扭的,看起來很滑稽。

但是,沒有人去注意那些影子,人們只是匆匆忙忙地來,又慌慌忙忙地去,人來人往,影來影往。

夏天,女孩子們都怕被曬黑,多數女孩都找有影子的地方走。因此,大太陽底下的金小妹,就特別顯眼。

她穿著肥大的紅T恤,T恤上有個飛揚跋扈的“舞”字,白色的緊身褲顯得她的腿纖細修長,米黃色的舞蹈鞋裹著她的小腳。在太陽下,她輕盈地躲閃著——不是躲閃汽車和行人,而是躲閃影子。

似乎,影子對於她而言,是猛獸,是瘟疫。她小心翼翼地,繞過各種各樣的影子,任憑陽光直直地打在她的臉上,她的身上。

金小妹看起來心情不錯,因為母親並沒有出席她的頒獎典禮,這意味著,母親去了姐姐那裡。她最近似乎已經無法忍受姐姐對自己的謙讓和愛護了,那讓她覺得自卑,覺得無法呼吸。她想和姐姐公平的競爭,想憑著自己的努力和實力,來贏得母親的認可。

她一定會超過姐姐的,她想。

這時,前面一個粗粗的鐵塔影子,直直地貫穿了整條馬路,任憑誰,也無法不踩到影子而輕鬆躍過。

金小妹輕輕吸了口氣,後退幾步,表情莊嚴肅穆舉直了胳膊,猛地跑了幾步,一個前空翻,躍過了影子。

人群裡一陣驚呼,金小妹穩穩地落在塔影的前方,臉上蕩著勝利的微笑。

“哎?那個不是舞蹈明星金美哲的妹妹嗎?”

“是啊,她媽媽也特別有名,就是舞蹈王后劉茶一!”

金小妹聽了這些議論,那勝利的笑容立刻僵在臉上,她低下頭,繼續在太陽地兒裡,躲閃著影子,但腳步明顯凌亂了。

她轉頭,盯著自己的影子。

影子雖然無時不刻地跟著你,模仿你,但它並不忠於你,世界上很多大人物和小人物,都被影子出賣過。

她總覺得,那些影子用心險惡、野心勃勃。

3.

“你說說,你在頒獎典禮上那算人話嗎?你把我們這個舞蹈家族的前途放在了哪裡?你把我這個舞蹈王后的名譽和臉面又放在了哪裡?!”

金小妹站在門口,母親的怒吼撲面而來,姐姐穿著晚禮服,冷冷地跪在地上,臉上印著一座五指山。客廳裡四處散落著破碎的油畫和穿腸破肚的顏料,各種型號的畫筆,也缺胳膊少腿。

“這麼多年的努力和汗水,你說不要就不要,你說退出就退出,你說不再跳舞就不再跳舞,你說棄權參加舞林王后的選拔大賽就棄權!你真的以為那全部是你自己的努力嗎?!你把我這麼多年為你付出的汗水和心血擺在了哪裡?!”母親繼續罵著,金美哲依舊一言不發,就像沒有嘴巴的影子一樣。

“媽……”金小妹剛剛張口,就被母親燃燒的目光堵了回去。

金美哲抬頭看了妹妹一眼,嘴角微微上揚,“我早就說過,我根本不喜歡跳舞,我只喜歡畫畫,像父親一樣。下個月的舞林選後大賽,讓妹妹去參加就好。”

“她不行!她根本沒有那個天賦和資質!”母親的胸脯劇烈地起伏著。

金小妹的臉,立刻黯淡下來,就像做錯事的孩子。

金美哲站起來,若無其事地收拾著散落的畫紙,“我不想再成為媽媽的影子,更不想再在媽媽的影子裡繼續生活,我要做自己的事。”

她的話,像是在對自己說,又像是在對母親和金小妹說。

“誰讓你站起來了?你給我重新跪下!”母親厲聲道。

可是,金美哲就像完全沒有聽到似的,收拾完了畫具,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門“卡嗒”一聲,反鎖了。

金小妹顫抖地看著母親的影子在牆壁上張牙舞爪,慢慢地向後退,緊緊靠在客廳的牆壁上。有那麼一刻,她覺得母親那恐怖的影子似曾相識。

那影子,似乎出現在父親去世的那個晚上。她常常在夢裡,看到爸爸的影子面目猙獰,舉起長刀,狠狠地刺入他的心臟。

是影子殺死了爸爸。

母親在姐姐的臥室門口罵了一番,聽到裡面了無聲息,自己也覺得無趣。就氣沖沖地回到房間去了。自始至終,她都沒有再看金小妹一眼。

從小到大,無論金小妹怎麼努力,都這樣一直被母親忽視著。她關了客廳的燈,把自己浸泡在黑暗裡。很多人都恐懼黑暗,可是金小妹不。

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樹影,牆影,雲影,還有人影。那些影子色彩灰暗,面無表情,變化多端,令人厭惡。

沒有光,就沒有影子了。

金小妹在黑暗裡呆呆坐著,回憶著和父親在一起時的美好時光。一家四口中,金小妹的性格和父親很相像,大大咧咧生性樂觀。姐姐和母親很像,從外貌到脾性,簡直就像同一個人的中年版和少女版,甚至,姐姐就像母親的影子一樣。

影子?金小妹愣了一下,她猛然回憶起,無論什麼時候,姐姐總是跟在母親的身後。母親無論練習什麼舞蹈,都帶著姐姐一起。她們,是真正意義上的“形影不離”。

4.

金美哲死了。

第二天,當劉茶一找來小區保安撞開金美哲臥室的時候,她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手腕泡在臉盆裡,臉盆裡的水,已經被血染成了紅色。

床邊,放著一本日記,日記的最後一頁,寫著:

如果我死了,請只在墓碑上寫上“畫者金美哲之墓”幾個字;

如果我死了,請各位媒體的朋友在報道的時候,不要寫“舞蹈王后劉茶一之女自殺”一類的標題。如果一定要報道,就請寫“畫者金美哲自殺”。

因為,我再也不想,在母親的影子下,繼續生活。

金小妹的心似乎空了。一直以來,在她的內心深處,一直把姐姐當作目標,當做榜樣,當做假想敵,當做要努力戰勝和超越的對手。可是現在,這個目標、這個榜樣、這個對手不見了,死了。她就像一支已經迅猛射出去的箭,在半路,突然失去了靶心。

她覺得,她迷路了。

母親的眼睛,也空了,她一直希望,金美哲能夠在下個月的比賽中,繼承她“舞蹈王后”的稱號,她心目中,舞林至尊,就應該是屬於這個家族的。

她看了金小妹一眼,又扭過頭,似乎這個女兒是一塊無法雕琢的劣質朽木,“你來代替她,跳《影子》吧,那是我和你姐姐秘密排練的參賽的曲目。”

“媽……我……”金小妹其實是想說,她可能無法像姐姐那樣跳得那麼好。

“你不是一直希望超過你姐姐,甚至代替你姐姐嗎?”劉茶一的表情冷冷的。

“我是一直想超過姐姐,但是絕對不想做姐姐的替代品,你不要因為姐姐死了,就把我勉強地頂上,姐姐不想做你的影子,我同樣,也不想做姐姐的影子!”

劉茶一轉過頭,似乎要重新認識這個不爭氣的小女兒似的:“小妹……你……”

“不要叫我小妹!我的名字不是小妹,姐姐已經死了,沒有了姐姐,自然也就沒有小妹了!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金美韻!”金美韻(金小妹)激動地說。

從現在開始,我們就不得不稱呼金小妹為“金美韻”了。

金美哲死後那段時間,她的死因和死亡日記,成為媒體的炒作熱點,譴責和不滿的矛頭,一下子指向了劉茶一。大家都說,劉茶一太飛揚跋扈了,平時壓著自己的學生不讓她們出頭不說,連自己的女兒也壓著,生怕“舞蹈王后”的稱號,被後生們奪去。

也有一些人舊話重提,說劉茶一是靠著著名畫家金先生才發跡的。當初,劉茶一隻是個默默無聞的舞者。因為金先生,她才受到關注,逐漸大紅大紫。那個時候,人們總是說:“哦!金太太的舞藝又精進了!”

因為金美哲的死,連金美韻都成了炒作的對象,因為作為姐姐代替品的她,時時傳出與母親不和的新聞。

金美哲死後,劉茶一拒絕了所有的採訪,一直呆呆地躺在床上,連金美哲的後事,都是金美韻操辦的。直到最近,似乎才又恢復了一些活力,開始指導金美韻練習參賽舞蹈《影子》。

姐姐死了。姐姐在遺言裡,提到了影子。

於是,金美韻對影子的厭惡和恐懼,就更加深刻了。她喜歡的人,似乎都死於影子。

她在黑暗裡打開音響,和著旋律翩翩起舞。金美韻覺得,舞蹈是不需要“編”的,只要跟著內心的節奏,讓身體融為音符的一部分,讓身體自由的表達它自己的感情。

金美韻旋轉在黑暗中,有那麼一刻,她覺得自己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影子。記憶隨著身體一起旋轉……旋轉……旋轉到那個驚心動魄的晚上……那個晚上……父親死了……

“啪!”燈亮了,客廳裡立刻又充滿了面目可憎的影子。

“你在發什麼神經?”母親站在門口,影子顯得奇形怪狀。

“練習……跳舞……”金美韻低著頭,不知為什麼,在母親面前,她總覺得抬不起頭。

“跳舞?這舞叫什麼名字?”母親饒有興趣地問。

“沒、沒、沒名字……就是隨著音樂……”

“又來這一套!這種不用心的態度,永遠也沒有辦法超過你姐姐的!真不知道怎麼生出了你這麼個不爭氣的女兒……”

“對、對、對不起……”為什麼對不起?金美韻也不知道。母親放下背包,影子蓋在金美韻身上,這次她沒有躲,確切說,是躲不開。事實上,現在金美韻所有的生活,都籠罩在母親的影子裡。

“《影子》練習的怎麼樣了?”母親問。

“還……不怎麼樣……媽媽……我不想跳影子……我覺得影子這個角色應該讓影子自己來跳。”金美韻說著,望了望姐姐的臥室。

自從金美哲自殺後,她的臥室一直空著,母親似乎很排斥那個臥室,就算在不得不路過那個臥室門口的時候,也遠遠地繞開。

“一派胡言!影子自己怎麼會跳舞呢?!你少在這裡裝神弄鬼……”劉茶一突然停下來,也看著金美哲的臥室。

臥室的門是開著的,窗外的路燈透過窗戶射進來,昏黃的燈光,映出一個長長的影子。劉茶一太熟悉了,那就是金美哲的影子。

“美哲……美哲……你還是不能原諒媽媽嗎?美哲……”劉茶一喃喃著,似乎陷入了某個痛苦的回憶。

“姐姐的死……和你有什麼直接關係嗎?媽媽?”影子很快就消失了,金美韻後退一步,腦子裡似乎有什麼回憶蠢蠢欲動。

“難道……又是你逼死的?!”金美韻冷冷的。

“又?……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母親顫抖著,靠在美韻的臥室門口,瞄了一眼牆壁上的畫。

“沒什麼意思。”金美韻也看著牆壁上的畫,淡淡地說。

5.

無疑,劉茶一對美韻十分不滿。在舞蹈方面,美韻不像美哲那麼乖巧。美哲似乎對於和跳舞有關的一切都無所謂,一切都聽母親的。而美韻不同,她總是很有主見,一會建議舞蹈這麼改編一下,一會兒又說這個動作設計的不好。美哲就不會那樣,美哲就像一個真正的影子一樣,天衣無縫地模仿著母親的一舉一動。

“你要有美哲一半的出色,我也就不用這麼操心了……”劉茶一坐在休息椅上,歎氣。

金美韻聞言,乾脆關了音樂,有些賭氣地說,“姐姐活著的時候,你總是拿我跟她比,說我什麼都不如她。現在姐姐已經死了,難道你還要比嗎?我可是比姐姐努力千倍啊!姐姐遺言裡說,不喜歡做你的影子,同樣,我也不喜歡做姐姐的影子,尤其是死去的姐姐的影子!現在,你的女兒只有我啊!”

劉茶一直直地瞪著自己的女兒,“小妹!哦不!美韻!姐姐是不是你殺死的?因為,美哲死後,獲得好處最多的人,就是你!你不是也說,再也不想做姐姐的影子嗎?”

“不!不是!”

“美韻,你跟媽媽說實話,媽媽不會怪你,也不會告發你的……媽媽知道,做別人影子的痛苦……”

“難道……媽媽也曾經是別人的影子?”

“是啊……”劉茶一的眼神,陷入了回憶:“以前,媽媽很拚命很努力,可是,無論在什麼時候,人們總是說,金太太如何如何……他們完全抹煞我劉茶一的努力,他們覺得我一切的成就,都是因為我是金太太!”

“所以你殺了爸爸?”

“不錯……”劉茶一猛地摀住嘴,“不是……我是說沒有……”

金美韻冷笑著,低下頭,“明白了……”她起身走到門口,看著倉皇失措的母親,“姐姐不是我殺的,姐姐明明是被你逼死的。不過……姐姐不會離開你的……因為……她就是你的影子……”

劉茶一側頭看著地上自己的影子,那影子,也看著她。

她倉惶地後退幾步,於是影子也冷冷地跟上幾步,影子就像陰魂不散的幽靈一樣,搖晃在光芒下,又潛伏在黑暗裡。

“不要跟著我!”劉茶一尖叫著,關掉了練功房所有的燈。

“媽媽,”金美韻在黑暗裡,聲音似乎也感染了這黑似的,顯得深不見底,“媽媽,這麼黑,你不怕嗎?”

劉茶一閉上眼睛,可是關閉了視覺,聽覺似乎就變得靈敏起來,黑暗中,她隱隱感覺,練功房四面八方的鏡子裡,美哲冷冷的目光射出來。

她小心地睜開眼睛,練功房的門不知道什麼時候打開了,月光慼慼地鋪進來。慼慼的月光裡,美哲的影子慢慢爬過來。

影子伸到劉茶一的腳邊,又停住了,似乎在玩味地看著她。就像那些經驗豐富的老貓,在吃掉到手的老鼠前,總要戲弄一番似的。

“美韻!你故意嚇我!!!”劉茶一顫抖著。

“沒有媽媽,那確實是姐姐的影子。”美韻站在劉茶一的身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美韻既然在自己身後,難道,那個影子真的是美哲?

“快開燈啊!!!!到底是誰在裝神弄鬼?!”劉茶一歇斯底里地大叫著,開了燈。壯著膽子走到門外。

門外,空空的。

記得小時候,每當媽媽去練功房沒日沒夜練習舞蹈的時候,爸爸就會陪著美哲和美韻玩“影子劇場”。

那個時候,美韻是喜歡影子的,因為影子可以給她們帶來快樂。

所謂“影子劇場”,就是爸爸關了燈,讓手電的光打到牆壁上,然後父女三人就用手做出各種各樣的小動物造型。

比如老鷹、鴿子、狼、蛇、小鹿、小兔等等。美哲一直羨慕爸爸有一雙靈巧的手,她說長大了也要像爸爸一樣做畫家。

美韻挽著母親的胳膊,邊慢慢散步邊回憶著有父親時的美好童年。地上,兩對人影伴隨著她們走動的節奏,輕輕搖晃。

沒錯,是“兩對”。

當光線從不同的角度射過來時,人的影子,就不只有一個。

“媽媽……你看……地上有兩個影子……你說,會不會一個是爸爸,一個是姐姐?”美韻小聲說。

劉茶一猛地推開美韻,怒吼:“你不要每天總是說那些話來嚇我!”

美韻聳聳肩:“只是開玩笑的!媽媽,你知道嗎?我總覺得,爸爸和姐姐似乎一直都和我們在一起……”

劉茶一瞪了美韻一眼,突然,她張著嘴,愣在那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身後,身後,一個影子一閃,不見了……

“美哲!美哲——”她指著空無一人的身後,嘴唇顫抖著,“那是美哲的影子!”

美韻也愣愣地,面無表情地盯著地上的影子,那影子正慢慢向練功房的方向爬去。

劉茶一拉住美韻的手,眼睛裡充滿了恐怖,“美哲!真的是美哲!是美哲的影子!是美哲在跳《影子》時候的影子!”

“說不定,姐姐死得不甘心,所以靈魂凝固在影子上,就像爸爸的靈魂,凝固在了那幅畫上一樣。”美韻的臉,在黑暗裡,煞白煞白的。

劉茶一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瘋了一樣向練功房的方向衝去。

練功房外,隱隱傳出詭異的音樂,那音樂,似乎有著扼殺靈魂的力量,美韻的腿,不由地顫抖起來。

“是《影子》的音樂……是《影子》的音樂……”劉茶一喃喃著,顫抖著推開了練功房的門。光束下,美哲的影子,在牆壁上翩翩起舞。隨著光束的移動,影子也順著牆壁,慢慢向門口靠近,並不時做著“邀請”的手勢,似乎在說:“媽媽,來……陪我一起跳《影子》……我就是你的影子……”

影子從牆壁上爬到地上,慢慢地覆蓋在劉茶一的身上,影子的手,扼住了劉茶一的咽喉。

“啊——”劉茶一尖叫一聲,奔出練功房。

“夠了!姐姐!”金美韻喝道。那影子似乎能聽懂人話似的,停下來,低頭,一聲歎息。

“下面有請舞林新秀——金美韻震撼登場!她參賽的舞曲曲目是《影子》!”

話音剛落,整個會場頓然暗了下來,一束強光,打在舞台後的牆壁上。一個少女修長纖細的影子,漸漸出現。

伴隨著詭異的音樂,那影子,似乎也成了音符的一部分,時而哀怨,時而憤怒,時時刻刻在訴說著作為一個影子的悲哀。

最後,整個會場又陷入一片黑暗,當燈光再次亮起的時候,金美韻已經站在了舞台上,雷鳴般的掌聲響徹夜空。

無疑,美韻靈巧地運用“音樂”、“舞蹈”、“光”和“影”的完美結合,成為本次舞林新星大賽的總冠軍,也一躍成為新的“舞蹈王后”。

頒獎時,當主持人問到這個舞蹈的靈感來源時,美韻沉思了一下,含著淚,說:“感謝我的爸爸,感謝爸爸小時候陪我們姐妹一起玩影子劇場的遊戲……”說到這裡,她忍不住淚流滿面。

主持人也就不再追問了。

美韻無疑是可憐的,是值得同情的。幼年喪父,在前不久,姐姐又自殺,而母親也因為喪女之痛而瘋掉了。

“這種遭遇,任憑誰,恐怕也承受不起。可是,金美韻選手,卻憑著堅強的意志和對舞蹈藝術的執著,努力拚搏,取得了“舞林王后”的稱號。”主持人最後說道。

雷鳴般的掌聲,再次在會場響起,持久不息。

美韻回到家,躺倒在沙發上拿起報紙,頭版頭條是:“舞林新秀金美韻的母親,今日在精神療養院跳樓自殺!”

她沒有哭,也沒有笑,只是喃喃著說:“姐姐,你看……我終於不是影子了……現在,媽媽是我的影子……你看啊……媽媽死了……可是報紙上連她的名字都沒有……”

“哦……”美哲的聲音從另外一個房間傳出來,“我今天到療養院去看她了,沒想到她卻嚇成那個樣子,竟然從樓頂跳下來了……唉……”

房間的門口,美哲握著畫筆,臉上也沾著油彩,顯得有幾分俏皮,幾分可愛。

“姐姐……你打算……一直這樣裝死下去嗎?”美韻放下報紙,看著美哲。

“哦……為爸爸報了仇,我也沒有什麼牽掛和夢想了。既不想做別人的影子,也不想別人做我的影子,就這樣繼續假死也不錯,可以靜心畫畫……”

“媽媽死了……你傷心麼?”美韻有些黯然。

“不,因為她殺死了爸爸……對我們來說,爸爸才是最重要的人,不是嗎?”

“沒錯……”

姐妹二人,一起看著牆壁上的《影魅》,那幅畫是父親臨死前留給她們的遺言。父親的畫告訴她們,是他的影子殺死了他。

而當時,父親的影子,就是母親。

母親就像曾經的美哲和美韻一樣,無論怎麼掙扎,怎麼努力,怎麼拚命奮鬥,也無法擺脫父親的影子。父親就像一堵山,擋住了母親所有的光芒。

父親,太有名氣,太強大了。

這個世界上,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

為什麼你總是看到影子?

因為,你被別人擋住了光芒,你只能看到別人的影子。

你常常被稱為某人的女兒,某人的男朋友,某人的丈夫,某人的哥哥,或者某人的死黨……你的名字,總是排在某一個人的名字後面,就像影子一樣。

擺脫“影子”的身份有兩種方法:

一種就是努力拚搏,超越前面的人,走到他的前面;

另外一種方法比較乾脆,就是讓擋在前面的人消失。

《週末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