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之徒

【一】人再有本事也難抵抗命運的不仁慈

黃昏時分,優子凡終於在吸掉了口袋裡的最後一支煙之後決定回家。雖然清早跑出來的時候是因為跟周美倩吵架,優良成指著他的鼻子讓他滾出去的。

確切地說,周美倩是比他大六歲的繼母。在此之前,優良成給他找過好幾個年紀相仿的漂亮後媽,都被他氣跑了。唯獨這個周美倩魔高一丈,讓優良成漸漸把袒護的天平轉移到她身上,甚至一看到周美倩掉眼淚,就指著他大發雷霆。

如果不是沒地方可去,優子凡老早就不想待在這個家裡了。親生母親在跟優良成離婚的第二年患了惡性腫瘤,切除以後又復發,就這麼折騰死了。親戚朋友那裡,都把當官的優良成看得比神仙還重,他前腳去了那些人後腳就立即跟優良成報告,反而在他面前顯得更沒底氣。

所以說,他沒有別的辦法。雖然優良成在他眼裡早已經淡化了幼年時的慈父形象,但他畢竟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至親。

雙手插進褲兜裡,稀薄的陽光不甚可愛的拉扯他的影子,疲憊而麻木。優子凡數著自己的腳步聲,就這樣寂寞而單調的回到了家。

摁下門鈴的時候他還在想,一會兒周美倩開門的時候肯定會先從鼻子裡發出一句冷哼,接著甩他一記白眼然後走回到沙發上。可是,他等了很久都沒有人來開門,心想大概是她故意的吧,故意無視他的存在。

優子凡胸口不禁躥起一團怒火,一邊狠狠拍著門板一邊大罵:“周美倩你給我開門!快開門,你憑什麼不讓我回家!”

走廊裡除了他的聒噪,並沒有聽到任何響動,看來,周美倩是鐵了心要跟他作對。優子凡氣不過,伸出腳照著門板踢了一下,惡狠狠的衝著裡面警告:“周美倩,再不開門我跟你沒完!別以為我爸護著你就了不起,惹我不痛快了小心我拆了你!”

喧嘩聲惹得周圍鄰居紛紛開門探出頭,看到優子凡氣急敗壞又急忙縮回頭關門大吉。誰也不愛管別人的閒事,何況這家子身份特殊情況特殊,還是埋頭沉默比較好。

走廊又恢復了安靜,優子凡看著自家房門還沒有要打開的意思,不禁暗罵了句粗口,接著又對著屋子說了句:“周美倩,你有種,咱們等著瞧!”算是他給自己不得不灰溜溜離開找個借口。

優子凡在罵罵咧咧走下樓梯的時候還在想,坐在真皮沙發上的周美倩此刻是不是一邊看電視吃水果一邊得意的笑。即使他再不願意承認,也不得不清楚一個事實——這個女人很可怕。

她成功的控制了他的爸爸,現在正計劃著要將自己驅逐。而他最不願意深入去想的,就是她達到目的的幾率。

或許,優子凡現在能夠想到的,是接下來如何應付周美倩的刁難。但他永遠也想不到的是,自己在接下來面對的,是一個讓他更加無法應付的局面。

【二】我已經踏上了末路

二十四小時便利商店最大的好處就是讓優子凡暫時有一個落腳點,他從下午開始就一直坐在裡面的休息椅上,店員不時往他這邊看一眼,留意他是否會順手把一支香口膠塞進口袋或者違反規定擰開一罐啤酒。

外面的天氣已經不再明媚,黃昏過後的光線看上去有幾分猙獰,大街上擠滿了下班往家趕的行人們,臉上沒有任何生動的表情,彷彿一群行屍走肉。

約摸著優良成也該到家了,優子凡決定這個時候回去。他想,就算周美倩再橫行霸道,也不敢在他爸爸面前給他氣受吧!

擁有這樣僥倖的想法,是否跟他不夠成熟的心智有關?或許優子凡自己還不知道,他雙手插進褲兜一副期望回家的樣子,充滿了孩子般的童真。

可是,他已經沒有家了。

如果,他眼睜睜看著自家小區被包圍,裡面抬出的兩具屍體正是他的父親跟繼母。那麼,就算那間一百五十平方米的套房裝修的再華麗,也只能叫做房子,不是家。

一切都發生在那個晝夜交接的那個傍晚,陰暗恍惚,像一場噩夢,不真實而又詭異。

優子凡站在小區對面,夾在人群中,看著面前的紛亂一片,根本分不清事實或是臆想。

華聯小區A座十七樓174,戶主優良成,妻子周美倩,被人砍死在家中。戶主的兒子優子凡目前失蹤,犯罪嫌疑極大,因為他跟繼母周美倩一直不和。鄰居反映下午他回家時周美倩沒有及時開門,很多人都聽到優子凡放狠話說要給周美倩好看……

實習警官的當場判斷傳到人群裡就成了優子凡怒殺父親跟繼母,惹起議論紛紛。優子凡下意識的後退一步,接著轉過身就開始猛跑。怎麼回事?警察懷疑是他?他下午只不過是對著門一時氣憤喊了幾句狠話,竟然被當做證據!

當雙腳已再無力氣負擔奔跑的重荷時,他已經來到了天橋下面,漆黑的夜景混合初春凌厲的風,遠近的忽明忽暗讓人提不起一絲希望。優子凡一屁股坐在地上,腦袋裡空蕩蕩的,但又沉甸甸,不知從何開始想起。

父親跟周美倩的屍體是蒙著白布被抬出來的,血跡斑斑點點的滲出來,這種視覺上的衝擊比起論壇裡隨處可見的非主流更讓人覺得真實與恐懼。優子凡躺在天橋下,氣溫下降也絲毫不覺冰冷,反倒是那兩個蒙著白布的屍體,反反覆覆的出現在眼前,最後是一個冤枉的字眼直擊到他的視網膜——殺人犯。

優子凡強迫自己盡快入睡,他自欺欺人的希望一切都只是噩夢一場,清晨醒來,一切又都會恢復原樣,照常回家,跟周美倩鬥智鬥法,跟優良成不冷不熱……或者他已經想好了,如果醒來一切真的都只是做夢,他可以試著讓自己軟化一點,哪怕要他跟周美倩笑顏以對。

【三】我不能帶你走 我犯了大錯

必須離開熟悉的街口

請你不要忘記我

可是,白晝來臨的時候,優子凡的願望沒有實現。他依舊維持昨晚的姿勢躺在天橋下面,清晨的光線讓他不得不試探著慢慢睜開雙眼,周圍躺著幾個睡得正香的流浪漢,天橋上面車來車往開始了忙碌的都市生活,格格不入的像是兩個世界。

摸索著坐起身,看著周圍暴露在陽光下的一切,有氣無力的靠在角落裡,腦子裡茫然一片,全無方向。

回家?他已經沒有家了,那個地方大概已經被封鎖了,甚至蹲伏著幾個便衣警察,只等他自投羅網。

那麼,就只剩下逃跑。逃到哪裡都好,只要沒有人知道他被懷疑殺了父親跟繼母,只要能給他一個安定。至於安定以後要做什麼,他還管不了那麼多。

決定了要離開,優子凡站起身,週身上下的酸痛感讓他被迫伸了個懶腰,長舒了一口氣,不適感稍稍緩解,但精神的壓力依舊像黑雲壓城,讓他無力反抗。

走之前,他想去看看夏紀。

夏紀,他喜歡的女孩。曾經以為,自己會是那個能讓她幸福的人。

金門街,第二個路口左轉,再左轉,走進一條小巷第三家,是個看上去有些寒酸的小院子,順著低矮的圍牆可以看到院子裡種滿了五顏六色的花草。一個繫著圍裙的女孩,正在認真又艱難的拎著一根細水管澆花。

畫面充滿了生動,如果澆花的女孩不是坐在一架輪椅上的話,可能優子凡就不會覺得胸口有一陣悶悶的心疼。

第一次見到夏紀,就因為她坐著輪椅,覺得有幾分惋惜。文靜秀氣的面孔,透著隱隱的堅決,白皙的臉龐看上去有些虛弱。她在他的學校門口擺攤賣花,一盆一盆的花枝招展,讓平日單調的大門口顯得很是斑斕。可能是出於同情,看大門的校工並沒有趕她走,連續三天,優子凡都能在上學放學的路上看到她。

有機會認識她純屬偶然,某一天的放學大軍順著校門魚貫而出,兩個低年級的男孩追逐打鬧踢壞了她的花盆就吐舌頭匆匆跑掉了。優子凡不忍見她傷心又隱忍的模樣,跑過來安慰她,又大方的賠了花盆錢。一來二去,就這麼熟了。

後來他知道,夏紀的腿是因為一場車禍被撞壞了,父母在那場車禍裡喪命,只留給她一個棲身的老院子。親戚們不冷不熱,誰也不管她,她就靠種花賣花,勉強維持生活。

夏紀的語氣淡淡的,可優子凡還是聽出了她的悲傷與故作堅強。雖然他嘴上沒說,但是心裡當即就下了決定,要幫助這個女孩。

年少的愛總是很單純,沒有長大以後的瞻前顧後。優子凡幫她種花,搬運花盆,知道她喜歡看書,就把父親的珍藏書偷出來送給她。偶爾,在某個天氣好的午後,他還會推著她到附近的山坡上,去看日落。

在日頭即將隱去的時刻,光芒萬丈,優子凡輕聲的告訴夏紀,女孩,有一天,我一定要帶你走,去看世界。

那壯觀的誓言似乎還迴盪在耳邊,可是現在,優子凡卻連親自站在夏紀面前的勇氣都沒有了。

再見,我的姑娘。再見,我必須要走,一個人走。

【四】我好想求主幫我贖回

贖回我那一丁點的尊嚴

漫無目的地沿著街道一步步走下去,口袋裡的最後一塊錢買了一瓶礦泉水。天色漸漸暗淡,優子凡突然很懼怕夜幕的來臨,他必須趕在夜晚之前,給自己找一個藏身處。

停靠在路邊的卡車成了他的首選,買煙的司機面帶戲謔的跟小賣部的姑娘閒侃,他趁勢爬上車,卻聞到一股怪異的臭味,混合著水果魚腥腐爛等等令人作嘔的味道。優子凡這才恍然大悟自己爬上的是一輛垃圾車,他強忍著嘔感蜷縮在垃圾之上,等到車子啟動。在搖搖晃晃之間,優子凡的神智一直恍惚的想,或許明天一早,他也會變成垃圾,被傾倒在成片的骯髒之中,再也找不回從前的模樣。

“喂……醒醒!快醒醒!”

耳邊傳來陌生的叫喊,一開始還以為是做夢,但那聲音漸漸加大,甚至感覺有人在拍打他的臉頰,優子凡終於忍不住睜開了眼睛。

“嘿,活了!”歐志浩笑的很得意,向優子凡遞出一隻手,衝他說:“快起來吧,你可髒透了!”

看清了來人的臉,黑黑的皮膚,乾瘦乾瘦的,笑起來有幾分匪氣,不像好惹的人物,就沒有接過他的手,而是突兀的問了一句:“你叫什麼?”

歐志浩又笑了,讓人猜不透什麼心思,點了一支煙以後漫不經心的自我介紹說:“我叫歐志浩。”

與此附帶的還有餘下的自言自語:“剛才耙破爛的時候還以為你是什麼寶貝,沒想到是個大活人!”

優子凡終於看清了自己的處境,是一個大型垃圾場,裡面至少有二十多個拾破爛的在爭相勞作。他撲騰著站起身,不用照鏡子都能想到自己現在的樣子該有多狼狽。

跟歐志浩就這樣認識了,不敢說真名,優子凡就說自己叫大衛,跟家裡鬧彆扭所以跑了出來。

歐志浩的表情竟然透露著幾分羨慕,他說:“真好,你還能跟家裡生氣,我是連個家都沒有。”

這句話讓優子凡感覺到幾分同病相憐,之前對歐志浩的不良印象也一掃而光,他過來拍打歐志浩的肩膀,若有所思的開口說:“其實我們差不多,我犯了個錯,但這個錯並不是我犯的,所以我不想承受,就跑了出來。”

似乎有語病,歐志浩聽不太懂:“那個,不是你犯的錯,為什麼要你承受呢?”

“因為它算在了我頭上,而我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這個事實讓優子凡自己也莫名其妙。

“你真窩囊!”歐志浩不屑的看著他:“如果有人冤枉了我,錯怪了我,我鐵定不讓!更不會像你這麼沒出息的跑出來!”

窩囊?可不是嗎!優子凡突然想開了,對啊,他為什麼要跑呢?為什麼不留下來,把事情弄清楚,還自己一個清白呢!之前一味的想要一走了之,卻忽略了殺害父親與繼母的真正兇手。

他要留下來,不為別人,只是為自己。

【五】真理在荒謬被證實以前

都只是暗室裡的裝飾

在打算尋找真相之前,優子凡需要活下去。

他跟歐志浩做廢品二倒手,就是跑到街邊把收破爛的拾到的廢品收回來,賣到收購站。因為周圍做這事的人太多,經常因為幾句口角大打出手,才一上午,優子凡就被兩伙人打的鼻青臉腫。歐志浩見怪不怪,淡淡的衝他說這就是生活。

優子凡沒好氣的說,這是你的生活,不是我的。

話音剛落就被歐志浩一拳打倒在地:“你小子看不起我是不是!我十四歲就開始這麼活了,挨了兩年打,讓人罵到現在,還輪不到你嫌棄!”

空氣中流動著悲壯的涼意,優子凡沉默的看著歐志浩,許久才悶悶的說了句對不起,然後又開口說要出去走走。

他其實是想回家看看。

傍晚,正是小區居民的飯後時光,幾個人三五成群在附近街道上閒逛,幾乎都在議論那件荒唐而殘忍的命案。優子凡刻意讓自己形容邋遢,不過是為了掩飾身份,不讓別人把自己認出來。

在議論聲中,優子凡聽到了關於案件的進展,說是已經初步確認嫌疑人就是自己,因為現場已經截取到他的指紋。

一場比誤會更大的陰謀籠罩在優子凡的頭頂,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但轉瞬又發覺自己掉進了另一個坑洞裡。

就這樣一直徘徊在外,仰頭看著十七樓的方向,那黑暗讓他不寒而慄,似乎下一秒就會狂奔過來將他吞噬。

遠處的兩名巡警注意到一名衣著邋遢躊躇徘徊的少年,忍不住想走過去盤查,那少年卻像觸電一般動作敏捷的朝著反方向跑走了。這動作惹得巡警更加懷疑,急忙抬起腳步追過去。

優子凡只感覺耳邊的風聲呼呼作響,眼前的街道霓虹燈都變的模糊不清,他的眼睛裡只看到一條直線,只有順著這條直線一直跑下去,竭盡全力的跑下去,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那條直線最終延伸到一個窄小的胡同,優子凡躲到胡同的拐角,費力的屏住呼吸,直到確定沒有人追來,才終於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發軟的腳底已經提不起一點力氣,但他還是咬牙站了起來,準備繞過拐角的另一端走出去,卻在抬眼的一瞬間嚇個半死。

是一雙木訥而呆滯的眼睛,空洞而無力。眼睛的主人就站在胡同口,一動不動的看著自己。

死裡逃生的僥倖根本由不得半點意料之外,湯戒的出現,讓優子凡的心臟脆弱到了極點。

好不容易讓自己稍稍平靜,優子凡決定硬著頭皮從這個精神看上去有些問題的人面前走過去。哪知道,那人卻早他一步,突然咧開嘴笑了,得意而調皮。笑過之後,嗖的一下,從優子凡面前跑走了。

像一個知道他底細卻故意忍住不說的使壞者。

【六】為什麼 一百個為什麼變成

一千個一萬個十萬個為什麼

半夜,優子凡躺在木板床上輾轉反側,這幾天發生的一切像是電影裡才看到過的,離奇、荒誕、措手不及。夏紀、歐志浩、還有今天出現的那個奇怪的男孩,似乎都成了跟他生命有關的人,讓他感到親切而疏離。

歐志浩也沒有睡,他好像患了失眠症,每天夜裡都睜著雙眼,直直的盯著某個地方。他的失眠是悄無聲息的,平穩的呼吸跟安靜的動作,跟睡著的人一樣。

優子凡終於打定主意要找人說說話,他轉過身問歐志浩:“我說,你在這混多少年了,看你每天也能賺個幾十塊,怎麼不攢起來讀書,你打算一直這麼混下去嗎?”

某種意義上講,歐志浩算是優子凡的恩人,不僅從垃圾堆裡把他耙了出來,連帶的教他幹活,還提供了這個住處。

不知道是不是在思考優子凡的問題,歐志浩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我以前拾破爛,是為了給我媽治病。那時候還小,也不會幹什麼,只能在這個地方混。看著我媽天天在醫院裡遭罪的時候,我特希望有一天能把她的病治好,完了我就上學,跟同齡人一樣上學放學,學累了逃課去踢球,放假了就約女生去公園玩。可是,我媽的病沒治好,她走那天我還在垃圾場耙塑料瓶呢。回來一看,病床空了,我一下就懵了,感覺自己什麼都沒有了。”

歐志浩的語氣很平靜,但優子凡還是聽出了夾在裡面的傷心。那是一種不願別人安慰與觸及的難過,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沒人能安慰得了。優子凡只能把手伸過去握住他的,以此鼓勵他堅強。

沒有家的滋味,沒有親人的滋味。活著,就像是一棵沒有根基的植物,只是暫時沒有想到一個合適的理由去死而已。

好半天,歐志浩揚了揚聲音,似乎也在鼓勵優子凡:“咱就先對付活著吧,孫悟空也沒爹沒娘,不也挺神氣的嗎?!”

優子凡笑著點頭,說對,咱好好活著。

可是,他們都明白,神話跟童話一樣,都是拿來騙人的。況且,孫悟空也未必不會寂寞。

不過,關於自己的底細,歐志浩一次也沒有詢問過,倒多少讓他有幾分感激。畢竟,讓他絞盡腦汁編造一個合理的謊言,還是件難事。

【七】你說的亡命之徒

是不是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優子凡又看見了那個人。湯戒。

跟歐志浩去公園翻垃圾箱的時候,遠遠看見一個人影站在假山的後面,直愣愣的像一具雕塑。待他抬頭望去,心臟冷不防的錯跳。

如果說上次在胡同口出現只是偶然,那這次刻意的尾隨出現,絕對是故意!

來不及跟歐志浩解釋,優子凡丟下袋子朝著那個影子猛追。而湯戒,故意看他抓狂很好玩似的,笑嘻嘻的跑出公園,沿著附近開發區的工業建設區,跟他玩起了貓捉耗子的遊戲。待優子凡筋疲力盡的抓住他時,他臉上竟掛著得逞的微笑。

“你是誰?為什麼跟著我?”優子凡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問他,工地建設的原料氣味讓他有種窒息的錯覺,但他必須要知道,這個人到底是誰,想幹什麼。

湯戒絲毫沒有懼怕,一直延續著他那讓優子凡厭惡的笑容,嘴唇一開一合,出乎意料的說出三個字:“殺人犯。”

優子凡一下子變了臉色,他一把揪起湯戒的衣領,大聲怒吼著:“你說什麼?!”

看出了他的崩潰,湯戒不再開口,目光突然變的凶狠,蠻橫的掙脫了他的轄制,像一隻泥鰍一樣,以驚人的靈活度逃開了。

優子凡看著他腳步飛快的逃竄,漸漸消失不見,大腦空白一片。他跑的這樣快,那麼剛才,是故意讓他抓住的!只為了說出那三個字嗎?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無數的問號盤踞在優子凡的腦海,逐漸形成一個龐大的規模,絞痛著他的思維與直覺,心底裡脆弱的防線變的不堪一擊。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感覺自己像是牢籠裡一個費盡心思掙扎的困獸,僥倖自己安全逃生了,殊不知,籠子外面的人,正在對著他的徒勞無功而冷笑。

沿著工業區走回去的路上,優子凡明白了原因,公交車站牌前,到處都貼著他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三個觸目驚心的黑體大字:“通緝犯。”

優子凡瘋了一樣的撕毀了那些告示,一口氣跑了七站路,把它們撕的粉碎。烈日下,匆忙的人們看著一個落魄而瘋狂的少年,匪夷所思的把站牌上的小廣告撕的粉碎,散落的紙片毫無美感,更像是荒唐的祭奠。

他終於累了,再也跑不動,再也沒有力氣為了拯救自己付出行動。找地方坐下,不顧四周投射過或鄙夷或不屑的目光,他終於像這個城市角落裡遊蕩的每一個流浪漢一樣,代表著骯髒與卑微。

腦袋裡回放著父親小時候喜悅他的畫面,一家三口無憂無慮待在一起的畫面……那些東西彷彿都被別人搶走了一樣,一點殘留的餘地都沒有。而自己,除了這些回憶,竟然什麼也抓不住。

不清楚自己何時何地會被當做通緝犯抓回去失去自由,也不清楚自己的生命將會在誰的手裡。

過一天算一天,自由一天是一天,活一天是一天。所謂的亡命之徒,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夜晚,歐志浩搗鼓著一部撿回來的舊式收音機,不出一會竟然發出了聲音,信號不是很好,但依稀可以聽出來是本地的新聞台,播放著一起惡性的叛逆少年殺害父親與繼母之後逃逸的案件。

優子凡知道,他終於孤身一人,這個世界都在與他作對。不管是大街上的緝捕告示,又或者是新聞台的大肆傳播,他終究是逃脫不掉。

【十一】所謂的人性莫非要用

血和淚來換取教訓

五年前的一場車禍,改變了三個人的命運。

穿著休閒裝郊遊歸來的一家三口,過馬路時遭遇車禍,父母當場死亡,遺留下的小女兒,被鋸掉了雙腿。

目擊者是一個男孩,小小年紀便被譽為天才少年,但是父母迫於壓力制止了他講出真相的義務。在辦案警員的質問與父母的授意之間徘徊反覆,甚至被父母禁止外出,囚禁在家。最終,精神崩潰,成了精神病。

至於車禍的肇事者,因為權勢極大,另找了一個人頂罪。頂罪人的要求很簡單,只要肇事者提供他患病妻子的醫藥費。

……

在夏紀第一次出現在學校門口的時候,優子凡便認出她來。當時,父親出了車禍以後驚慌失措,急忙調轉離開,他依稀記得那個穿著淺藍色運動衣的女孩,有一張清純無瑕的臉。

精神失常的湯戒,便是那個目擊者,為了讓他封口,父親不惜動用一切,對湯戒的家人威逼利誘。他終於達成了最終的目的,制止了湯戒的口供,卻讓他付出了精神失常的代價。

至於那個頂罪人,便是歐志浩的爸爸,也是優子凡父親的司機。他頂罪服刑以後,優良成並沒有履行諾言,那個女人的醫藥費高的嚇人,他只去醫院交了兩次藥費便再沒有繼續。

他們絕對有理由對優良成恨之入骨,那仇恨殃及他的生命他的家庭他的一切,自然,也包括優子凡。

如果不是接二連三的破綻,優子凡幾乎就要認命,背負殺害親生父親與繼母的罪名,流浪他鄉。

歐志浩在一開始的不聞不問、湯戒的突然出現、以及夏紀在他失蹤後的毫無反應。

大街上張貼的通緝告示,竟然沒有留下警局電話。分明是有人偽造,故意讓他驚惶。夜晚的調頻新聞台,效果不佳,依稀可聽見磁帶轉動的雜音——根本是有人特地錄製,而非新聞台直播。

夏紀故意接近物業管理員小於,目的是讓歐志浩有時間早優子凡一步潛進物業室,把那本錄有他模樣的帶子洗刷清理,消除證據。

至於最後的水落石出,是當優子凡對歐志浩拜託,照顧一個坐輪椅的女孩。他根本沒有說出女孩的名字,歐志浩卻拍打他的肩膀,對他說夏紀就交給我了。

是勝利在望麼?才會這樣的缺乏謹慎。

殘忍的復仇者,在殺害優良成與周美倩過後,讓他來承受結果。這設計好的圈套,卻實在蹩腳,讓他稍微表現出一副軟弱無能,對方便以為大獲全勝。

父親是愛他的。優子凡這樣想,當初他超速行駛之後又闖紅燈,無非是因為他患了急性腸炎需要趕緊去醫院。儘管他撞了人之後又為了洗脫罪名無惡不作,儘管自己並不欣賞他的所作所為,但他是愛著自己的。

所以,優子凡永遠不能輕描淡寫的說一句,他死有餘辜。

他也不會因為自己得知了這最後的真相,而心滿意足。

【十二】我們都在海裡

我覺得我們像沙子

我恨你們,我再也沒有正常的生活。

——BY湯戒

我恨你們,我再沒有爸爸媽媽,還有我的雙腿。

——BY夏紀

我恨你們,我再也不知道,什麼是家。

——BY歐志浩

我們沒有報復你,我們只是想告訴你,什麼叫做生活。

《週末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