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麵饃饃

(一)

認識阿西是一個偶然。那天日落半山,殘陽如血,一個小小的饅頭店門口端正的坐著個男孩子,夕陽把他的影子照的飄忽狹長,整個兒畫面安靜的落寞。

“老闆,有饅頭嗎?”我原本不想打破那安靜的畫面,可是擰不過好事兒的杜凌,這個看見帥哥就流哈喇子的花癡非得拉著我一睹這位安靜男孩的真顏。

我們就是這樣直愣愣的站在了阿西的面前。阿西是那種很乾淨清爽的英俊,一雙眼睛水一樣的清澈好像心底哪怕有一絲聲音都能在眼裡看的清楚。

“只還有兩個,一個活潑可愛的,一個安靜恬淡的,可以嗎?”阿西一臉認真的告訴我們,大眼睛忽閃著,嘴角送出一抹淡淡的笑。

“等一下!”杜凌說著看看身後的招牌,沒錯的,一塊發黃掉色的舊牌匾上寫著饃饃兩個字。“帥哥,你確定你要用這麼沒水準的方式泡妞?”

這下子輪到阿西不理解了“不喜歡沒關係的,告訴我你們喜歡什麼樣的,我按照你們的要求做。”

“那你是說,你做的饅頭還有不同的性格?”我看著阿西,他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我說的性格只不過是我自己畫出來強加給它們的,至於它們自己真實的性格,我也不知道。”阿西撓撓頭,憨憨的笑著。

阿西的饅頭不像是饅頭更像是一件件精細製作的藝術品,淡粉色的饅頭上栩栩如生的繪著少女的臉,這兩個饅頭,一個上面畫著的少女頷首輕笑,面頰緋紅,看起來嬌羞美好;另一個上面畫著的少女貝齒如珠,笑語嫣然,看起來可愛俏皮。阿西的話果然不是在開玩笑。

“為什麼要做這樣的饅頭,這種饅頭怎麼會有人捨得吃?”我問阿西。

阿西還沒說話先笑了,阿西笑的時候眼睛瞇成了月牙兒,看起來倒和杜凌很像呢。“這是人麵饃饃,不是用來吃的,是用來養的。”阿西說。

(二)

阿西家裡世代都是做這種人麵饃饃的,做這人麵饃饃的麵粉是用一種生長在墳地中央的野麥子磨成的,作畫的顏料也都是很講究的各種植物提取物,阿西說,他們湘西人相信陰陽之氣混合便會有能量,所以人麵饃饃用陰氣重的材料製作,用陽氣重的材料加工,這樣做出的饃饃有靈氣,養得活。

當然,阿西說的都是連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傳說,據說阿西祖上做出的饃饃都是能養的活的,養活的饃饃不但能保佑家宅平安,還能按照主人的指示做一些人能力以外的事,養的好的人麵饃饃有生命,它的表情也是千變萬化的,你能看見它開心了笑,生氣了哭。阿西的太爺爺和他說,做人麵饃饃這門技藝曾經使阿西的祖上富甲一方,可是不知怎麼阿西家做出的人麵饃饃能養活的越來越少,到阿西爺爺的時候已經沒有一個可以養活的饃饃了,阿西現在就是憑著從小練就的繪畫功底做些樣子貨,賣給依舊迷信的老人和欣賞他繪畫的遊客。

“說不定我們買的這兩個饅頭也能養的活呢,要是養活了,我第一件事就是……,讓它殺個人我瞧瞧,就讓它殺你!”杜凌指著阿西一臉壞笑,杜凌就是這樣,把自己打扮的像個十七八歲的不良少女,一說話一股子潑婦味兒。

“那我很安全啊,養不活的。”阿西倒是沒生氣,認真的解釋著:“我從來不相信以前的那些傳說,我到是相信,我祖上是很有名的畫師……”

我和杜凌兒住在一間地下室旅館,旅館沒有窗子,不論白天黑天都是靠著一個很辛勤的小瓦數燈泡照明。我們兩個瘋丫頭個隔上個十天半月就會忍不住逃課旅行,這次來到湘西本打算住上三兩天就回去的,可就是因為阿西的這兩個人麵饃饃,杜凌非拉著我再多住幾天昏暗的旅館。

“哎,暮雪,你說那個人怎麼那麼奇怪啊,你在這花花世界裡見過這樣的人嗎,二十幾歲的年紀竟然梳著寸頭!”杜凌摸索著手裡的饃饃,半倚在牆上一驚一乍的和我說。

“我看你才奇怪,整天摸索著那個饅頭,你還真指望它有一天能和你說上句話啊。”杜凌說的對,阿西這樣單純的男生現在還真是挺少見,不過看見這幾天都犯魔怔的杜凌我還是沒忍住將了她一車。

“可是她真的和我說話了啊,昨天晚上,她說阿西其實喜歡像暮雪那樣有詩意的女孩。”暮雪把視線從手裡的饅頭轉移到了我的臉上,說的一臉認真。

我的心猛然一驚!昨晚睡得晚,真的聽到了杜凌在午夜說話,杜凌的聲音囔囔的,聽不清內容,我那時候只當她是在說夢話,可是現在!

“哈哈哈……你膽子也太小了吧,逗你那!”杜凌說著把人麵饃饃擋在自己臉前面,她買的饃饃上那個女孩正在開心的笑,正好應了現在的景兒。

“說真的暮雪,你說我要是追咱們夕陽下的美男子,會不會很順利,會不會一舉拿下?”杜凌說的漫不經心,可我卻聽得驚了心,我把剛喝到嘴裡的一口水全都噴到了床上,一邊忙著用紙巾擦被子上的水,一邊消化杜凌傳給我的信息“這也太快了吧!”我對杜凌說。

(三)

我和杜凌從上大學開始便一見如故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杜凌看起來放浪不羈對什麼都不屑一顧,活的瘋狂而且瀟灑,可是只有我知道她這樣的皮囊下裝的是一顆怎樣敏感脆弱的心。

杜凌的爸媽是在她四歲時候離的婚,杜凌的爸爸是個偽君子,每天靠著吸毒把自己吸到一個虛幻的世界,杜凌說,爸媽離婚的時候她沒有哭,她原以為她可以重新開始新的生活的。可是噩夢還是沒有離開不幸的杜凌,她六歲的時候母親要再婚,當天剛吸完粉的杜凌父親拖著飄飄然的身體來到了婚禮現場,然後一刀刺進了杜凌母親的心臟。

其實杜凌的每一天活的都不瀟灑,她的疲憊沒有人能夠理解,她原以為遇到馬康是她這輩子最大的幸福,可是命運卻依然只是在戲弄她。一個月前,馬康劈腿被杜凌抓到了床上,她面無表情的拉著我離開那個骯髒的房間,然後又風風火火的跑去買了一對耳釘,她把它們生生的穿進了自己沒有耳朵眼的耳垂裡。那血,流滿了杜凌的頸,我知道那時候,淚水早已經浸透了杜凌的心。

“暮雪,這可是我杜凌第一次真心喜歡上一個人,你一定要幫幫我!”暮雪忽閃著和阿西一樣漂亮的大眼睛。

“可是馬康……”我欲言又止。

“誰?馬康?”杜凌的眼裡清澈的透明……

我們為了“追哥大計”果斷的決定再逃五天課,連梅老師的藥劑學我們都冒著被罵死的危險逃掉了。我和杜凌分工合作,我負責偵查阿西的喜好,杜凌負責迎合阿西的喜好,一定要在五天之內把阿西追到手,我倆擊掌為盟。

阿西的喜好很難捉摸,因為他的生活無聊到了極點,每天除了在店裡捧著饅頭畫畫就是坐在屋外對著影子發呆。

我在阿西小店對面的咖啡廳喝咖啡,在窗戶的位置,這個位置是我這幾天發現的最舒服方便的工作場地。

那天,依舊是黃昏,阿西像往常一樣端坐在夕陽下。我看著阿西的側臉出神,阿西是一個那樣安靜的人,就像不經雕琢的璞玉或是剛剛露頭的新枝,他的世界想必也是清澈透明的,哪像這外面的世界,到處都是複雜的人心。我正想的投入,阿西卻一個踉蹌倒在了地上!就像是被人揪起來又推倒一樣!我看見地上的阿西驚恐的向後爬,他四處張望,嘴裡不住的說些什麼,然後瘋了一樣跑進了自己的饅頭店。

我放下手裡的咖啡衝出了咖啡店,顧不上路上的車,直衝進了阿西的饃饃店。阿西的店裡一片狼藉,幾個新做好的饃饃躺在地上面目全非,阿西木木的跪在牆角,臉上還掛著晶瑩的淚水。

我跑過去跪在地上抱緊阿西,阿西像一個受驚的孩子,在我懷裡不住的抽泣,不知道過了多久,阿西情緒才平穩了些,我幫他收拾了屋子,幫他拾起那幾個做好的饃饃。那幾個饃饃碎了,饃饃上的女孩子表情不清晰,可是也能看的出,那表情竟是猙獰的……我給阿西做了些麵條,阿西吃過後我就離開了,走在路燈下時我看到自己的手上好像沾著黑紫色的血。

(四)

杜凌今天很奇怪,回去的時候我告訴她今天阿西發生的事,她竟然好像表現的很高興。

“沒想到那個人也能有害怕的時候啊,我以為他單純的世界裡只有美好呢,但是他肯定是在蜜罐子裡長大的沒錯吧,要不怎麼能這麼單純。”杜凌一邊往嘴裡塞柿子一邊和我說“今天的柿子怎麼這麼好吃,就好像是抹過蜜那麼甜。”

我們來到湘西的第八天,按計劃,今天是我們“追哥大計”的最後一天。無論如何都要有個結果了,杜凌決定給阿西辦個驚喜party,在party上杜凌打算表白。

既然是驚喜,當然不能讓阿西知道,杜凌讓我把阿西約出來拖住他,由杜凌去負責佈置阿西的房間,我們各做各的工作,我忙的不亦樂乎。

阿西喜歡詩,這是負責迎合的杜凌告訴我的,可是不知道我提前做了多少功課才能勉強和阿西接上幾句,阿西聊的很興奮,就好像很久沒這麼高興過一樣,他臉上掛上兩點紅暈,嬌羞的像個小姑娘。

“暮雪,我覺得你……”

阿西正說著,卻突然停了下來!臉上的表情也漸漸的由幸福轉成了痛苦!他看著我的眼神很哀怨,但是那眼睛就足以讓我流淚。

“你們都知道了是嗎?所以是在騙我,可是,真的,不要去招惹她!”

阿西留下這句話,瘋了一樣的跑出了我們聊天的奶茶店。

我木在了那裡,我滿腦子的疑問和驚恐,忽然,我腦子裡嗡的一聲,我想,我意識到了些什麼!

沒有打到車,我在路上沒命的跑,我的腦子裡阿西的眼睛和杜凌的眼睛重疊了,多像啊,明明就是一樣的。

阿西的店裡。杜凌仰著躺在地上沒命的笑,她身上到處都是紫紅色的液體,一股子腥臭味充滿了阿西的小屋。阿西看了看我,勉強的擠出一點笑“回去把那兩個人麵饃饃燒了吧,不知道她的靈魂是不是喜歡那裡。”阿西聲音低沉。

“答應我,我不想再一個人。”這次說話的人是杜凌,她停下了笑,說的很認真。

阿西的臉瞬間扭曲了!他咆哮著,用盡全身力氣“你看到了,你看到了她變了!不一樣了,一切都不是以前的樣子,你以為我幸福嗎?我只是在贖罪!我在用我年輕的生命替家裡的人承受痛苦!”阿西說著哭了起來,他抱著頭,哭的我的心疼的厲害。

“我不管!總之你欠我的!”杜凌說著從包裡拿出一把尖刀刺進自己的喉管!

我瘋了一樣的尖叫,我想我不是瘋了一樣,我是瘋了。我看見杜凌的血噴在了房間的各個角落,紅的鮮艷,紅的放肆。

(五)

謎底是被兩封來自天堂的郵件揭開的,我知道了,也淡然了。

那天警察在屋子裡發現了三具屍體,除了阿西和杜凌還有一個女人。那些科學無法解釋的疑問警察沒有再和我解釋過,我也沒有再問過,不過我覺得,這三個人是一家人。

回到學校一個半月以後,我收到了那兩封郵件,先後發來的,我總覺得像善意的惡作劇。

一封是杜凌的。

暮雪,對不起我欺騙了你,我想你已經知道了,阿西其實是我的哥哥。我爸爸原本是湘西做人麵饃饃的匠人,可是因為爸爸吸毒偷錢甚至打人我們全家都被族裡的人驅逐,我們舉家離開湘西流浪,除了我的哥哥,因為他將是下一個做人麵饃饃的匠人。

媽媽死後我一個人活得很苦,我多希望她能活著,能陪陪我啊,終於在一次探監的時候,爸爸的一句話點醒了我,爸爸說,我的媽媽可能還在,媽媽的屍體被運回了湘西老家,很可能已經被做成了人麵饃饃。

對的,阿西騙了你,人麵饃饃是用來封存人的靈魂的。馬康的事以後,我連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勇氣都沒有了,我想媽媽,我想找到我的哥哥,讓他把我也做成人麵饃饃,這樣,我們就能永遠的在一起了,然後後面的事你都知道了,我騙了你們,我騙你和哥哥是因為我想打探一下,媽媽是不是真的還在……

暮雪,現在的我很幸福,我想看著你也幸福,相信我,現在的我在天堂,天堂裡有人愛我。

另一封是阿西的。

暮雪,我不知道我們有多久沒見面了,我這裡沒有時間,但是我知道我想你了。暮雪,我羨慕你的善良和平淡,遇到你以前的日子是乏味的,我空洞洞的等待著到來的每一件事,每一樁恐懼,而你,讓我安心。

我欺騙了你,人麵饃饃其實使用人的頭顱製作的,是用來封藏人的靈魂的東西。我活著的時候一直都在學習這項技藝,可我的一生卻只做了三個真正的人麵饃饃。第一個,是我的媽媽,當媽媽的屍體被運到湘西的時候我已經能聞到屍體腐爛的腥臭味了,媽媽那麼年輕,我真的不想她這樣離開我,所以我把她做成了人麵饃饃,和她一起生活。

媽媽被製作成了人麵饃饃,她的身體也因為它提供的能量得以保存,那時的我滿心的期待著有媽媽的幸福生活,可是我錯了,人麵饃饃帶給我的是噩夢,毫無幸福可言。

其實,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靈魂被製作成人麵饃饃後是會被改變的,變得邪惡,變得貪婪。祖上給人家做人麵饃饃,做好後,那些有錢有勢的人就利用人麵饃饃的怒氣來剷除異己陞官發財。媽媽被做成人麵饃饃後就漸漸的變了,她不再關心我,而是控制我,我稍有不聽話,她便利用能量教訓我。當然這也只是開始,漸漸的,她開始厭惡外人,甚至殺害外人,有時候我會看見車禍現場有黑紅色液體,每當那時候我便會哭,那種痛苦揮之不去,因為我知道那些人是因我而死的啊。

暮雪,當我知道杜凌是我妹妹的時候我是多麼開心啊,在族裡,我是不可缺少但有是令人討厭的存在,我和我做的人麵饃饃一起,陽光下的我總是形單影隻。可是我妹妹卻希望我把她製作成人麵饃饃!她不知道那有多可怕!可她還是一意孤行,我沒有任何辦法。

現在的我也在等待,我不知道那是噩夢還是美夢,但我終於和親人在一起了,有人愛,是件很幸福的事。

暮雪,祝你幸福。

陽光很刺眼,我努力的睜大,我想讓陽光照進我的心裡,我心裡住著一個秘密,那秘密很陰冷也很幸福。

《週末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