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血千紙鶴

一、驚

“疊一千對紙鶴,結一千顆心情,傳說中心與心能相逢……”

我慵懶地蜷縮在床上,聽著老舊的收音機裡老舊的音樂。

開始並不覺得什麼,可是聽著聽著,我忽然像被這首音樂觸到了某根神經,一下子坐起來,“卡”地一聲把收音機擰了。

外面,是沉沉的黑夜,黑得一發不可收拾。再遠一點,星星點點的燈火像是精靈微張的眼瞼,從這幢郊區的樓房往外望去,它們更顯得遙不可及。

這樣更好,這不更像我如今的心境?反正近半個月以來,我的心裡就一直沒有光明。

傷害,又一次惡毒的傷害!

我不開燈,就這樣靜靜地一個人宅在房子裡,舔嘗孤獨。今夜無人人眠,對於我們這屆明天就即將畢業離校的藝術院校生而言,它有獨特的意義。我沒有去參加他們的歡宴和瘋狂的party,我甚至不想讓自己在這個城市的最後一夜在他們心目中奉若樂土的藝術學院裡度過,我選擇了我們四個姐妹在外面合租的這套郊區小屋將自己困禁。

突然,我聽見黑暗中傳來“卡”地一聲脆響,緊接著——

“我的心不後悔,反反覆覆都是為了你,千紙鶴千顆心……”那首歌居然又唱了起來。

奇怪,收音機怎麼自動開機了?

我的心裡“咯登”一下,一種詭異的感覺突然湧上心頭!

我一下把那台收音機扔了下去,然後用最快的速度打開房間裡的燈。

昏黃的光線一下子灑滿這間小屋,兩張床,一隻書桌,一台電腦,靠牆的角落倚著一隻健身用的呼啦圈,一把棕柚色的吉他靜靜懸掛……

一切別無異常。

可是,可是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這個不足二十個平方的屋子裡,好像還有個人!

我驚慌地四下查看,卻毫無所獲。我把目光投向地上黑色外殼的收音機,它板起面孔一言不發,再也沒有響起。

剛才還因畢業以及近期發生的那件不愉快的事而滿腹傷感的我,內心瞬間已被深深的恐怖佔據。我覺得這間屋裡有一種冷颼颼的感覺,黑暗中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幫我擰開了收音機,讓那個東西一個勁往耳朵裡灌:

千紙鶴,千紙鶴!

我突然想到,或許今晚我將自己一個人留在這間冷清的小屋中,本身就是一種錯誤。如果真有什麼古怪的事情發生,或是有什麼不可預料的事,我連一個幫手都沒有……

我衝出臥室,來到客廳,並同時摁亮客廳的大燈,此刻只有光明才讓我覺得有些稍微的安全,但是,就在小小的客廳亮起的剎那,我呆住了。

對面雪白的牆壁,一隻巨大的千紙鶴振翅欲飛!

它的頭高高仰起,翅膀又長又大顯得十分古怪,它身體呈黑色,好像正衝著我發出悲唳。

我馬上看出來,這只是個虛無的影子。我順勢看向上方,就看到了頂燈燈罩上的它。

這只詭異的千紙鶴輕輕地貼在燈罩上,就像下方有一隻無形的手將它托住。正當我還沒緩過神時,它忽然毫無徵兆地動了。

它飄飄乎乎地掉了下來,輕盈得不像是真的。

“嗒”一聲輕響。

我詫異地走過去,彎腰把它拾起來,只一眼,我的目光就定住了,再也移不開。

只見這只千紙鶴刀刃一樣的翅膀上,赫然顯現一行血紅的小字:

真相只有一個。

我頓時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腦海裡一片血光,似乎還有人在慘叫,有人在譏笑,有人在失聲痛哭,千百隻千紙鶴發出奇怪的悲鳴……

二、疑

當我醒來的時候,發現時間已是清晨。我扭轉沉重的腦袋,就看到了幾張熟悉的臉。

“唉,菁菁,你終於醒了……”

“紫菁,你可把我們嚇壞了,你再不醒來我們可要把你往醫院送了。”

“我怎麼了?”我問幾位室友。

“你連自己暈倒了都不知道?”孫雯雯吃驚地瞪著眼睛。

“昨晚我們回來時被你嚇了一跳!你仰面躺在地上,屋裡燈火通明……”

我這才想起昨晚的事,我一下坐了起來:“對了,那只千紙鶴呢?”

“千紙鶴?又是千紙鶴?”阿楠有點氣憤地說,“菁菁,那樣的人你還記著他幹嘛?肖凌那種人有什麼好,你還沒被他傷夠嗎!幸虧現在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就是……”

我不理他們的抱怨,翻身下地來到外面客廳,可是,任憑我怎麼找,也沒有找到那只寫著紅色字跡的千鶴紙。

那只千鶴紙就像壓根沒出現過。

可是,昨晚的每個細節我都歷歷在目,這匪夷所思一切讓我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一團迷霧。

我記起了千鶴紙上那句話:

真相只有一個!

“對了,雯雯,咱們這套房別人有沒有鑰匙?”

“別人怎麼會有,當然沒有了。”

忽然,我像想起了什麼似的。我快速走到陽台,摸出手機。我終於撥出了那個號碼。

“喂,是你?”一個慵懶的男聲,熟悉而冰冷。

“我問你,你有沒有複製過我的鑰匙?”

“無聊。沒興趣。”

“到底有沒有?”

“我說過,沒有,沒事我掛了。”

“等等。肖凌,你聽清楚,不是我想找你,而是我必須向你澄清一件事,我懷疑有人暗中潛入我的房間,而且,給我送了東西……這個人來去自如,我覺得自己缺乏安全,還有就是,我有理由懷疑,這個人就是你……”

“憑什麼?你憑什麼懷疑是我?”他的語氣開始咄咄逗人。

“千紙鶴。”

“切!紫菁,我再說一次,我從來就沒給你送過

什麼紙鶴,從前沒有,現在更不會,我一個大老爺們

送什麼也不會送那玩意兒!請你不要再自作多情!”

“嘟、嘟……”他已經掛斷電話。

不過,他的這番話卻讓此時的我突然醒悟,使我不得不重新思考以前固守的那個信念:

是啊,看似多情的他其實卻馬馬虎虎大大咧咧,他怎麼會送我千紙鶴呢?都說戀愛中的女孩最傻,傻到居然可以一廂情願地認為他願意為我做任何事,願意為我翹著手指疊紙鶴給我驚喜逗我開心。

我記起來了,在我收到第一隻千紙鶴的時候,在校園外的河堤漫步之時,我輕輕對他說:“凌,想不到你還這麼手巧,說實話真的讓我有些驚喜呢。”

當時他似乎一愣,隨即笑著說:“我讓你驚喜的地方還多著呢,你等著看吧。”

是啊,我想起了那只紙鶴上寫著的一句話:親愛的,不要說話,我會默默送你紙鶴,當送到第1000只的時候,你會明白一個你從來不曾真正瞭解的我。

幾天前和他分手時,我提到了紙鶴。他一口否認,我還一直認為,這是他不想承認,要徹底斷絕我跟他的來往,不讓我再對他存有任何幻想。可是,如今他再次堅決地說出這些話,不得不讓我動搖了:

難道,一直送我紙鶴的,果真另有其人?

那麼,這個人到底是誰?

我想起昨晚的種種怪事,突然自動開啟的收音機,翩翩而下的紙鶴.那句莫名其妙的話,還有,那句話是用紅色寫成,讓我情不自禁想到血……

一股涼氣“嗖”地竄上我的脊背。

忽然,我想到了一個人。

三、殺

和我最要好的朋友阿楠暫時還不想走,她說她想多陪陪我,昨晚又一次的暈厥讓我氣色顯得很差,加之剛出院不久,看來如今的我的確需要休息和好朋友的照料。

正好,有些事我可以單獨問問她……

中午午飯後,阿楠說要出去處理點事,讓我一個人在家好好休息。我剛想叫住她,她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深黑色的門後。

我快步上前,把門死死地關住。

經歷了昨晚的事,我更加需要安全感。

可是不一會兒,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我又覺得這間屋子裡像多了一個人。

屋子裡的光線不知什麼時候變得昏暗了。我在屋子裡小心翼翼地挪動步子,仔細搜尋。

臥室裡,沒有。客廳裡,沒有。我又走進另一間臥室,甚至還趴下身看了看床底下,也沒有。

就在我一轉身走出這個房間時,我一眼看到了客廳深黑色的門。我一下子愣住了。

一個男子單薄的身體,緊緊貼在門後面!

他高高瘦瘦,有一種古代書生的贏弱;他戴一副黑框眼鏡,又有點像哈里波特,他沉靜極了,不說話。他清瘦的臉像塗了麵粉一樣白。

“是你,你怎麼來了?”

“對、對不起,紫菁,我是來向你解釋的……”

“解釋?有什麼好解釋的!丁墨,你知不知道,你已經徹底毀了我……”我歇斯底里地吼道。

“不是這樣的,紫菁。你聽我說……”他還在喋喋不休地說。

“事實就擺在眼前,你叫我怎麼相信你?”

“其實我拍你真的沒有惡意,我怎麼可能傷害你……!

聽,他又在說那件事了。

你是一個有凶痣的人,你是一個有凶痣的人

我的耳邊忽然響起那些陰陽怪氣的聲音,伴著一張張光怪陸離形形色色的世俗的臉。

“事情發生後,我就覺得你一定會誤解我,事實上……”他還在說。

“啊——”我大叫一聲,手中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把刀!我瘋狂地向他撲過去,雪亮的刀刃朝著他的胸膛猛插進去——

“啊!”

“噗——”鮮血頓時狂噴而出!

奇怪,他居然一點也不躲避,他終於停止絮絮的說話,他古怪地看著自己的傷口,再慢慢抬頭看向我,最後轟然倒地。

直到這時,我才看到自己全身是血。臉上,頸上,手上,身上……

啊!我竟然殺人了!我成了一個殺人犯!

我手忙腳亂地收拾起屍體來,因為緊張,我覺得瘦弱的他像大山一樣沉重。他的手很滑,很細,幾次都把我拉得跌倒在地,我猛一使勁——

天哪,我居然把他的手給活生生地撕斷了!

我一下子傻眼了,手中拿著那條血淋淋的斷肢,愣在了原地。

“哎喲紫菁!你弄痛我了!”一個不滿的聲音突然響起,接著,他慢慢地坐了起來……

“啊——”我尖叫一聲,眼前的一切驟然消失!

我這才發覺,此時的我正躺在床上。

夢,又是那個夢,接連幾個晚上,這個夢都如惡蛆一樣糾纏著我!

我坐起來,心裡更加不安。

是的,我可以逃避現實,逃避人們懷疑的眼光,卻逃脫不掉良心的譴責。我殺人了,是我殺了丁墨那個可惡的傢伙!

天快黑的時候,阿楠回來了,她發現我臉色蒼白。

“菁,你怎麼了?”

我長久地看著她,不說話。

“菁,說啊,到底怎麼了,是不是肖凌……”

我搖了搖頭,那個想法在心頭掙扎。不錯,阿楠是我最好的朋友。現在的我就像大海中的孤舟,前方一片黑暗,我看不到那盞指路的燈塔,我的心冷如死灰,我的前途,我的希望統統化為了泡影。

那麼,我不相信她又能相信誰呢?

“阿楠,我,我殺人了!”我像是用盡全身力氣說出了這句話。

“不會吧……你,你殺了人?”阿楠的眼睛瞪得像銅鈴。

我的眼淚如潮汐一般洶湧而出:“對,其實,有件事我騙了你們,我不敢說!就在我住院前那個晚上,我殺了丁墨,我恨他!”

阿楠的表情更加奇怪,她一把抓住我:“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是我親手殺死他的呀!”

“可是,”我看到她的嘴唇在哆嗦,“可是前天傍晚,我還在梧桐林邊看到過他……”

一聽阿楠這句話,我頓時整個人都蒙了!

四、兆

現在,讓我來理一理。

今天是6月18號,昨晚,也就是6月17號,收音機無緣無故自己開了,唱著那首老歌《千紙鶴》,然後我看到了帶字的紙鶴神秘出現在客廳,可是後來卻不翼而飛06月16日晚,阿楠看到了丁墨。而早在6月13日晚上八點左右,丁墨來了宿舍,我一氣之下殺死了他,在屍體處理完後我突然病發——我天生貧血,有突發性暈厥症。當我醒來時自己已經身處醫院,是幾個朋友送我進的醫院。

現在阿楠說她16號看見了丁墨,這怎麼可能!我清清楚楚地記得,我把那把珵亮的水果刀深沉地扎進了他的胸膛!

在醫院那兩天裡,我斷斷續續聽朋友們講到,美術班的丁墨不見了,他已經幾天沒到學校。我躺在潔白的病床上想,他已經永遠不可能再出現了。

那麼,16號阿楠所看到的,難道是丁墨的鬼魂?

“……阿楠,當時你聽到丁墨失蹤的事有什麼想法?她們……有沒有懷疑到我?”

“丁墨失蹤?我不知道這件事啊。”

“啊?”

“我沒聽說過這件事。事實上我接你出院那天剛剛從S市回來,我去參加了藝校聯辦的音樂創作大賽。”

然後,她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菁,這麼說,那天我在梧桐林看到的,是……”

她一下用手摀住了嘴,沒有勇氣說下去。

空氣中瀰漫著詭異的味道,整個屋子裡死一般安靜。我們都沒有說話。

“紫菁!”她冷不丁叫了我一聲。

“什麼?”

“屍體!丁墨的屍體呢?”

“我……我把他剁了……”

她用一種恐懼的眼神盯著我:“然後呢?”

“然後?”我喃喃地重複一遍,仔細搜索那段不願回想的記憶。突然,我伸手抱住了自己的頭。

“你怎麼了?”

“痛!我的頭好痛!”

“看來,這件事對你刺激真的挺大……”

頭昏腦脹之際,我明顯聽出了她話音不對。我看著她,從她的眼睛裡,我看出了一絲陌生的陰冷。

整個晚上我們都沒怎麼說話。我有一種感覺,好像這個阿楠離我越來越遠。

是的,她面對的是一個殺人犯。

我忽然有點後悔把這件事告訴她。

那麼,她能不能幫我守住這個天大的秘密f?

慘淡的月光從窗戶投射進來,照著她略顯蒼白的臉,她的鼻翼發出均勻的呼吸。不知名的蟲子在外面吱吱地叫著,和平而安寧。

我下床,輕輕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我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忽然有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以下的事情就像電影裡看到的那樣,我慢慢向她伸出了自己的手,我的手在雪白的牆壁上投下巨大的陰影…一

不一會兒,她就停止了呼吸。

而做完這一切後我的心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是的,沒有什麼比知道自己殺了人更加恐怖,我居然又殺人了,而且是殘忍地扼死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然後,在極度恐慌中,我猛然睜開了眼睛!

屋子裡安安靜靜,果然有月光從窗戶投射進來,疑是地上霜。

那層霜輕輕地覆在阿楠白皙的臉龐上,她安然無恙。

我幾乎快要哭出聲來,我連忙用被子摀住了自己的嘴,可是淚水還是不爭氣地從眼角滑落下來。天哪,我到底怎麼了?

隱隱中,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五、幻

從藝校出來,我簡直不能用任何言語形容我當時的心情。

今天,在阿楠的陪同下,我終於鼓起勇氣去了美術班趙德坤老師家。趙老師是該班的班主任,在學校乃至美術教育界都是德高望重的老字輩,我們向他詳細瞭解了近幾天丁墨的情況。

其結果是,事實與我說的完全相反!

6月13日後,接連兩天裡,丁墨的確沒有再到過學校,也沒有請假。不過,16號下午,他突然又回來了,他找到了趙老師,說自己想退學。他是美術系大三的學生,還有一年才能完成學業。趙老師好言相勸但都無濟於事。

“這孩子似乎有很重的心事,好像受到過嚴重的打擊,可是,他什麼話也不對我說,只說自己想退學。在所有老師和同學心目中,他一直就是這個樣子,然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趙老師如是說,言語中流露出一絲惋惜。

“看來,你應該去醫院,”走出校門,阿楠一臉焦慮地看著我說,“不過,你應該開心才對,因為這至少證明,丁墨沒死,你沒有殺過人!”

她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我看出來,她的笑容裡掩藏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沉重。

我們去了我上次住院的主治醫師那裡瞭解情況,然後在他的介紹下去見了一位心理醫生。

我終於瞭解到一個真相。

在上次的暈厥中,我的頭受到劇烈撞擊,後來雖然很快可以出院,但因為出事前我情緒上有過激反應,情感上又受到過挫折,於是出現了選擇性失憶的情況,加之我內心對丁墨懷恨在心,於是自然將這段記憶的空白在大腦裡進行重組,於是出現了殺人記憶。

對,我明白了,躺在醫院裡,聽到朋友們談論丁墨沒來學校的事實,無意間更鞏固了我已經殺死了他的幻想。

“沒事,好好調整心態,很快她就會恢復丟失的這段記憶。”心理醫生自信地說。

“那醫生,像她這種情況,有沒有可能會無端地產生一些離奇的幻想呢?”

“這個……也有可能。”醫生沉吟片刻說。

阿楠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瞬間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阿楠,你是不是想說,前晚我遇到的詭異事,收音機自動開啟,帶血字的千紙鶴,其實都是我的幻想,那些事根本就不存在?”在走出醫院之後,我開門見山地說出了她的想法,雖然我很不情願說出“幻想”這個詞。

“好了,別想了,菁。”阿楠輕鬆地衝我笑笑說。

“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她又補充一句。

可是,我還是看出來了,她並不信任我,她的眼裡滿是心疼的憂傷。

朋友就是朋友,即便在這種情況下,她仍是保護著我那點可憐的自尊。

直到這天晚上一

大概是凌晨一點,不知什麼原因,我突然毫無徵兆地醒了。一睜開眼睛,我就看到黑沉沉的夜,房間裡似乎有一種冷颼颼的感覺,沒有月光,沒有風。

可是我忽然覺得冷,冷得莫名其妙,然後我就聽到客廳裡傳來奇怪的聲音: “吱——吱!”

我一下警惕起來,這是什麼聲音?

對面的床鋪安安靜靜,黑乎乎一片,她似乎睡得很沉。

“阿楠,阿楠I”我焦急地喊起來。

“吱——吱!”外面那個聲音還在響。

好一會,阿楠被我吵醒了。她愣了一下,馬上明白了我叫醒她的意思:

“紫菁!外面什麼聲音!”

她也聽見了!不是幻覺I我一下緊張起來,我又想起了那個晚上。

難道,今晚又有什麼古怪?

六、真

於是我們瑟縮著下了地,悄悄向外挪步。終於走到門口,我慢慢拉開了通往客廳那道門,一股冷空氣頓時撲面而來,那個奇怪的聲音突然停了。

我更詫異了,於是摸索著打開了客廳的大燈

“啊!”阿楠突然一聲尖叫,我整個人僵在了原地,再也不能動彈。

千紙鶴,成雙成對的千紙鶴,密密麻麻的千紙鶴,鋪天蓋地,沒有五官,臉色蒼白,它們一齊撲稜著刀刃一般的翅膀,嘩啦啦自天而降!

“這……這是怎麼回事?”阿楠聲音發顫。我快步走上去,撿起地上一隻紙鶴,就看到了這一行字:

我的心好痛。

我馬上撿起另外一隻,寫的還是相同的字,我發瘋一樣抓起一大把:

我的心好痛。

我的心好痛。

我的心好痛。

我一下跌坐在地。

忽然,我像是明白了什麼,我驚慌失措地爬起來,跑向臥室。一陣翻箱倒櫃之後,我打開了一個大大的塑料盒。

在這個盒子中,我收藏了一直以來都以為是凌肖送我的紙鶴,即便現在都沒捨得扔掉,可是奇怪,先前這個塑料盒裡滿滿一盒子紙鶴,如今居然一隻也沒有了!

“快,阿楠,幫我把這些撿起來!”我跑回客廳,俯身開始撿地上的紙鶴。一隻,兩隻,三隻……

當我們一隻不少地拾起這些紙鶴的時候,我驚訝地發現,一共有1000只,居然比平時多了一隻!

我清楚地記得,就在我從信箱收到第999只千紙鶴的時候,肖凌向我提出了分手。

“紫菁,對不起,我沒有辦法接受這件事,你知道我這個人,就一個死心眼!其實你也知道,我對什麼事都追求完美,我……

“紫菁,你不要誤會,我們還是可以做普通朋友……凶痣?不,我不是個迷信的人。可關鍵是,如今這種局面讓我真的很難堪你知道嗎,你根本不知道我的朋友都對我說些什麼……”

肖凌冷漠的表情再次出現在我的眼前。

忽然,我想起了我收到的第一隻紙鶴上寫著的一句話:

當送到第1000只的時候,你會明白一個你從來不曾真正瞭解的我。

如今,這些紙鶴剛好1000只。既然這些紙鶴不是肖凌送的,那這個人又是誰呢?他為什麼還不現身?

難道這個人就是丁墨!

我越想越肯定這種判斷,因為據他交代,他曾經跟蹤我整整兩年!

我的眼前浮現起他猥瑣的樣子:高,瘦,黑框眼鏡,頸上掛一架相機,笨嘴笨舌,少言少語,成天沒精打采,老氣橫秋,根本沒有一個年輕人的朝氣和活力。

一個詞,陰鬱。

這些事,莫非都是他在搞鬼!從13號開始他就從我的視線裡消失了,自從16號到過趙德坤老師家裡要求退學,他就再也沒有在學校出現過。他躲在陰影裡,隱藏在人們的視線之外。他想方設法弄到了我的房門鑰匙,然後開始精密地佈局……

班上的同學沒一個人喜歡他,都覺得他這人很古怪。說不定,這個古怪的人有某種特異功能……

突然,我的腦海電光石火般一閃——

“是你!你怎麼來了?”一打開門,我就看到他畏畏縮縮地站在門後。

“對、對不起,紫菁,我是來向你解釋的……”

“解釋?有什麼好解釋的!丁墨,你知不知道,你已經徹底毀了我……”我歇斯底里地衝他吼道。

“不是這樣的,紫菁。你聽我說……”他喋喋不休地說。

“不是這樣的?那還能是怎樣的?上個月郊遊在浣花河你救起我我還當你好心,誰知,你卻趁機給我拍照……”

“不是我……”他動著厚嘴唇說不出話,臉色鐵青。

“那些照片,無論背景、情形都和當天一模一樣!你有什麼好狡辯!更可恨的是,你居然還把這些照片放到校園網上……”我的屈辱的眼淚如同斷線的珠子。

“一直以來,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這樣的人嗎?”他冷不丁冒出一句。

“你以為,你以為你很偉大,很光明,很了不起是嗎?天哪,你連自己在別人心目中是種什麼樣的人都不知道!你是想說你喜歡我對不對!你是想說你要追求我對不對!!”我更加憤怒起來,我極盡嘲諷地衝他吼道。

“不是。”他呆呆地吐出這兩個字。

我滿腔怒火地瞪著他,他低頭,轉身,然後慢慢走出了我的視線。

憤恨、委屈、羞辱瞬間如洶湧的海潮淹沒了我,我只覺得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十一、殤

夜已漸深,我獨坐窗前,沉思良久。

窗外滴答地下起雨來,雲哭了。

我把那個塑料盒虔誠地捧出來,我知道,我捧的是一千顆心,或者說一個願望。

我一股腦兒把它們全倒在桌上,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堆積如山。我的腦海裡想像著那個陰鬱的男孩,他翹著笨拙的手指,時不時扶一扶哈里波特式的黑框眼鏡,疊著女孩兒家的玩意兒。他的思想乾淨,心如止水。

他甚至從來沒對我說出一個愛字。

忽然,我腦海裡靈光一閃,像是明白了什麼。

我快速地開始一隻隻拆開這些紙鶴,然後就看到了紙內標著的數字。l、2、3……

果然,這些紙不是簡單的白紙,這些紙上藏有秘密!

只是,這些拆開的紙上全是些奇奇怪怪的鮮紅色痕跡,斷斷續續,像是一條條蚯蚓,看不懂是什麼。我仔細分辨,發現那些紅色的東西竟然是血!

我把它們拿到地板,開始按照上面的序號開始拼排,1、2、3……輪到換排,它居然明確標寫著第二排、第三排……

我驚呆了,我看到了一幅縝密的血色拼圖!我開始手忙腳亂地拼接起來,那張紙越來越大,越來越寬,最後竟變成了兩張床單那麼大,而上面的紅色蚯蚓逐漸演變成了這樣一句話:

紫菁,希望不會嚇到你,因為我知道,像我這樣的人,最後能夠讓你震驚的,或許僅僅是我曇花般的生命。我不能一直保護你,可是我希望,在你今後的日子裡,永遠都不要受到任何傷害。

丁墨。

每個字都很大,很紅,血色慾滴。

我的眼眶突然濕潤了,眼前用心血寫成的字跡幻化成一團團赤紅的火焰,深深灼燒著我的心!

外面雨聲漸驟,空曠的夜空扯下重重雨簾,似要洗淨世俗的一切塵埃。

靜水流渦,下面是何等的激越奔湧。醜怪的貝殼,身體蘊藏的竟是血與淚包忍的珍珠。

“丁墨!”我站起身朝著外面叫,我跑起來,我跑出客廳,跑到走廊,跑到樓下……

“丁墨!丁墨!”

可是,他不可能再出現,他不可能再聽到我說任何一句話,前幾天曾讓我無比恐懼的那種感覺不可能再出現,我再也不會覺得我身邊像多了一個人。

只有我自己,只有一個孤零零的自己,獨留在這個滿是傷害的世界。

我失落地仰望天空,霧靄沉沉。哭泣的夜空沒有一顆星,更加沒有哪一顆是屬於那個微不足道的陰鬱少年。

我跌坐在地,全身乏力如同散了架。

天地之間一片淒迷,我看不到那個天堂。

可是,我知道,他一定在冥冥之中注視著我,他透過鏡片的目光安靜、聖潔,不帶一點世俗的雜質。當然,會一直陪伴我的,還有那1000只泣血千紙鶴帶給我的一個小小的願望。

《週末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