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骨墳場

楔子

郭正堂原本並不相信這世間有鬼魂的存在。

可是,當他被公司調往這座南方島嶼工作了半年之後,他便完完全全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原來,這個世界上,居然有著這麼多不可思議的事情。

由於職務上的需要,郭正堂必須和當地的居民進行某種程度的深入接觸。

當地的居民大多是土生土長的原住民,仍保有相當程度的原住民文化,根據他們的文化背景,應該是從菲律賓飄洋而來的種族。

由於居民背景特殊,島嶼自然景觀豐富,加上政府大力推廣他們一年一度的特殊祭典——“飛魚祭”,使得這個島嶼成為非常特別的觀光景點。

郭正堂本身對原住民的文化,並沒有太深入的研究,甚至可以說沒有太大的興趣,或許是因為來自都市的緣故,他對於當地的一些習俗,其實並不怎麼認同,尤其是有關葬禮的儀式,簡直讓他大感難以苟同。

有一天,朋友黃志偉來訪,他們一起出去吃飯,酒酣耳熱之餘,郭正堂發表了以下的言論,讓黃志偉嘖嘖稱奇不已。

“這裡的人,對於死亡懷著相當巨大的恐懼,認為人之所以會死亡,完全是因為有惡靈在作祟,在屍體尚未腐化之前,只要一靠近屍體,就會被惡靈纏上,成為下一個犧牲者。

因此,他們的葬禮,通常只能由直系親屬主持,其它人在觀禮之後,全都躲得遠遠的,深怕靠得太近,就會沾上死者的穢氣。

當地居民對於屍體的畏懼,簡直離譜到了極點,尤其是碰到飄流在海上的浮屍時,他們有多遠就閃多遠,根本不敢去打撈屍體。”

“為什麼呢?”

“除了畏懼屍體,以及造成死亡的惡靈之外,他們認為凡是死於大海的人,通通歸海神所有,若是將屍體打撈起來,恐怕會因此觸怒海神,致使海神引發大浪,將島民全部淹死。”

“這樣的習俗,實在太好笑,也太無知了!”這樣的習俗,真的很好笑、很無知嗎?

或許是吧。但接下來所碰到的事情,對於郭正堂來說,可就讓他笑不出來了。

那一天,正值颱風過後沒多久,海面上還有點小風小浪,最適合海釣,尤其是龍巖洞一帶,是整座島嶼最棒的海釣場。

郭正堂帶著黃志偉前往龍巖洞附近釣魚,個把小時下來,頗有斬獲,釣上了不少魚。

“嘿嘿,真是大豐收,看來今天可以辦一桌全魚大餐了!”黃志偉搖著魚籠,開心地說道。

郭正堂笑了笑,正想接話,不遠的巖岸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傾耳聽了一會兒,才約略聽出有人正在高喊著,“有人墜海了!有人墜海了!”

“有人墜海了!”郭正堂嚇了一跳,趕緊丟下釣竿,拉著黃志偉一起上前看個究竟。

到了一堆人圍聚的地方,郭正堂順著他們指著的方向望過去,果然發現有名女子臉朝下,在海面上浮浮沉沉,動也不動地隨著海水漂動,生死不明。

圍觀的人群,全都是當地的青年,有幾個人顯然是和那墜海女子一起來的同伴,正自哭得死去活來。

郭正堂見他們只會站在巖岸上指指點點,卻沒有人敢下海救人,氣得破口大罵,連忙除衣脫鞋,撲通一聲跳下海,奮勇游向那名女子。

游至女子身邊,郭正堂將她翻過身來,赫然發現她是紅頭村的村民伊娜,顯然已經氣絕身亡。

伊娜的額頭上,有道極深的傷口,應該是墜海時,猛力衝撞到岩石所造成的,只見那可怕的傷口,猶自汨汨流出腥紅的鮮血,糾結在她的秀髮上,使得她的頭髮像極了張牙舞爪的紅色海蟲。

她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圓,郭正堂幾乎可以輕易地從她已經無神的眼瞳裡,讀出她臨死前的巨大恐懼,是如此地不解與不甘。

為什麼呢?為什麼我的朋友都沒有來救我呢?

郭正堂不敢多看,慌張地用手撫合上她的雙眼,輕輕勾住她的下顎,拉著她緩緩游回岸邊。

等候在巖岸上的黃志偉,趕忙伸出手,兩人合力將伊娜的屍體拉上岸,沒想到圍觀的人全都嚇得一哄而散,躲到路邊,對著他們指指點點。

郭正堂累得趴在岩石上,見他們如此行為,氣得爬起身就要對他們開罵,誰曉得一起身,馬上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緊跟著眼前一片漆黑,耳邊響起黃志偉驚駭的尖叫聲。

“小郭,你怎麼啦?天吶,你受傷了,怎麼流了這麼多血?”

“流血?”尚未意識到發生什麼事之前,郭正堂一陣暈眩,接著便不省人事。

天葬習俗

不曉得失去意識多久,郭正堂終於醒了過來。

醒來時,郭正堂發現躺在自己的住處,黃志偉則坐在一旁看電視節目。

“我怎麼了?我怎麼會在這裡?”講了幾句話,郭正堂發現自己的喉嚨幹得像沙漠一樣,說起話來暗啞難聽。

“你醒啦!”黃志偉轉過身,趕緊倒了一杯水給他喝,“你還說呢?右腳撞到礁石都不知道痛,流了好多血!”

“真的啊!那我一定是失血過多,才會暈過去的。”郭正堂虛弱地想坐起身,黃志偉見狀,扶起他靠在枕頭上。

“那還用說,你足足昏睡了六個多小時,之前醫生幫你清洗傷口,縫了十八針,也幫你打了抗生素,希望你的傷口不會發炎。”黃志偉拍了拍郭正堂的右腳,郭正堂順勢往下看,只見自己的右腳踝裹著白紗帶,上面滲出些微的血跡,稍加移動,便有一股椎心刺骨的疼痛,沿著腳骨流竄全身。

“對了,伊娜呢?”郭正堂問道。

“伊娜?你是說今天救起來的那個女孩嗎?早就死了,年紀輕輕就死於非命,真是可惜。”黃志偉嘖嘖歎息不已。

“真的嗎?”郭正堂難以置信。

黃志偉用力點了點頭,表示此言不虛。

“想到這個就生氣!你知道這裡的人有多差勁嗎?伊娜墜海的時候,居然沒有人伸出援手,如果一起來的同伴跳下海去救她,說不定還來得及救回她的性命。”一想到那麼多人站在岸邊圍觀,就是沒人敢下海,郭正堂突覺義憤填膺,又開始臭罵起來。

“說的也是,不過,我聽說這是他們的禁忌,所以才沒有人敢下海救她。”黃志偉也有同感,只是沒郭正堂那麼激動。

“什麼鬼禁忌?禁忌又怎麼樣?難道可以拿這個當理由見死不救嗎?”郭正堂越說越氣,嗓門跟著拉高不少。

“哇,這麼生氣啊,”黃志偉斜睨著郭正堂,有點訝異於他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應,繼續說道,“那我告訴你,我聽村民說,伊娜的家屬將會在三天後,為伊娜舉行天葬,你千萬別告訴我,說你想去遊行抗議!”

“天葬?”郭正堂如遭雷擊,腦子裡—片混亂,張開嘴,卻說不出話來。

初到這座島嶼的時候,郭正堂就已經從村落耆老的口中,得知當地有種特別的天葬儀式,甚為罕見。

舉行天葬的對象,大多是夭折的孩童,又或者是淹死在海裡,被海浪沖上岸的屍體,在習俗上,村民認為前者的魂魄未聚,而後者屬於海神管轄,必須歸還給海神,只能採用天葬的儀式,不能埋進土裡。

天葬的儀式其實很簡單,在村落長老的主持下,帶領死者的家屬,抬著死者的屍體,前往當地的天葬場——饅頭山,由村長念誦禱文後,再將屍體從山頂擲落山崖,就算完成了天葬的儀式。

為什麼天葬場會選中饅頭山呢?主要和它特殊的地形地勢有關。

饅頭山位於濱海的海岸線上,是座裸露在海面上的礁石山,之所以會取名為饅頭山,是因為遠遠望去,就像一粒掉在海邊的饅頭,十分顯眼。

饅頭山有一側濱臨大海,此處山勢陡落入海,下垂數十公尺處,有一處突出的石台,是最主要的天葬台。

村民將屍體瞄準此處拋下,但十之八九都會彈落到峭壁下,從山頂往下看,峭壁下方的巖灘,到處可見被海鳥、海蟑螂啃蝕得一乾二淨的枯骨。

由於此處枯骨散落,一到夏夜,就會飄出鬼火,從海上望過來,就像點點螢火,蔚為奇觀。

有時候風大,鬼火被海風吹上饅頭山,再隨著海風緩緩飄下來,在濱海公路上時隱時現,不知情的人乍然撞見,無不嚇得魂不附體,落荒而逃。

一般人甚少能一窺天葬場的真面目,一來是因為饅頭山的山路崎嶇難行,到了山頂,也無法攀下峭壁,直抵底部的“屍骨墳場”。

除非入海泅游,才能登上“屍骨墳場”,一睹天葬儀式背後,讓人怵目驚心的恐怖場景。

不過,大概只有外來的觀光客,才會想去一探究竟吧。但絕大部分的觀光客都只是講講,有誰會那麼無聊,專程去看原住民曝屍的地方?

而當地的居民,深信此處是魚精海怪出沒的海域,海裡潛伏著暗黑潛流與急流,平時已經是避之唯恐不及,不肯輕易靠近一步,哪裡還會去多管閒事?

因此,饅頭山的“天葬場”與“屍骨墳場”,至今仍蒙著一層神秘的面紗,沒有人認真去揭開它的真面目。

郭正堂也沒想過,因為他壓根兒沒興趣去一探天葬場的神秘之處。

因為那可要冒上生命的危險,才能深入禁地,一窺最完整的天葬風貌,他才不想為這些無聊的事情去涉險呢!

只是現在乍然聽聞伊娜的屍體,要用天葬的方式加以處理,不知怎地,他的心裡不禁泛起一絲絲惋惜的悵然……

屍骨墳場

過了幾天,有關伊娜天葬的傳聞,已被傳得沸沸揚揚,郭正堂刻意不去探聽這件事情,以免影響到心情,讓自己感到不愉快。

這一天,郭正堂一個人去龍巖洞附近釣魚,直到夜幕低垂,這才意興闌珊地騎著機車,返回宿舍。

機車行至饅頭山前,郭正堂忽然聽見一陣女人的哭泣聲。那哭聲,若有似無地在路旁暗處忽隱忽現,猶如夜梟淒啼,讓人忍不住也感染上一絲絲的哀傷。

郭正堂停下機車,心想這附近並沒有住家,怎麼會有女人在這裡哭得如此傷心?莫非發生了什麼事!

郭正堂俠義心頓時發作,豎起耳朵找尋哭聲的來源,然而那哭聲忽遠忽近、忽前忽後,郭正堂循著哭聲,竟慢慢來到饅頭山的山腳。

那女人的哭聲越來越悲切,越發撩撥起郭正堂見義勇為的心思,忍不住大聲叫喚:“誰啊?發生什麼事了?需不需要人幫忙?”哭聲並沒有因為郭正堂的叫喚而停止,反而益發淒厲,清晰地往饅頭山的山頂飄去。

郭正堂極目望去,果然看見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正自搖搖晃晃地登上饅頭山。

糟了!該不會有人想不開,想要跳崖自殺?

郭正堂悚然一驚,心想救人要緊,立刻拔腿往饅頭山上衝去,希望能及時挽回一條人命。

事後想起,郭正堂暗罵自己蠢笨到家——海邊沒加蓋,到處都是投海自殺的好地方,有誰會這麼大費周章,跑到饅頭山跳崖自殺呢?

摸黑跟著哭聲,郭正堂一路跌跌撞撞來到山頂,哭聲卻倏地消失不見,連那條身影,也掩沒在黑暗中,絲毫不見蹤影。

郭正堂呆呆地站在一顆大石頭上,一時之間,也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

呆立半晌,忽然覺得夜色深沉、月色晦暗,根本看不清山路,而自己居然能在沒有任何照明工具的輔助下,一個人登上這麼險峻的山頭,想著想著,不由得有點佩服起自己來。

不過,得意的心情只維持了幾分鐘,他就開始後悔了。

血氣之勇消退之後,眼前顯現的,是饅頭山夜魅的恐怖氣氛。

海風不斷吹襲過來,刮得衣服獵獵作響,就像數百年來在此天葬的陰魂厲鬼,全都圍聚在饅頭山的山崖邊,同時嘟起嘴巴,朝著他猛吹陰風。

郭正堂站了一會兒,膽氣被海風吹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卻是一股莫名的寒意,他越站越覺心驚肉跳,決定趕緊下山。

舉步欲走,崖邊忽然響起一聲淒厲的尖叫,緊接著,尖叫聲猶如流星般,墜下斷崖。

郭正堂被這尖叫聲嚇住了,全身毛髮“咻——”地豎立起來,體內的血液似乎在一瞬間凝結成冰,渾身冰冷不已,不能自己地打了個寒顫。

糟糕,該不會是那個女人跳下斷崖了?

郭正堂心頭一涼,大步衝至崖邊,趴下身體,伸頭往斷崖下探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徒勞無功。

因為斷崖下一片黑乎乎的,僅約略可以看出幾處較高的海巖,除此之外,便是一點一點飄忽不定的鬼火。

郭正堂歎了一口氣,心知難以有任何作為,打算下山報警,請警察過來處理這件慘案。

誰知鬼火搖搖晃晃,忽然間圍攏起來,沿著峭壁,慢慢飄了上來,最後停在“天葬台”上,照出一個人來,赫然是個長髮披肩的女子,低著頭靠坐著峭壁。

太神奇了吧,怎麼會掉在那裡?

雖然覺得整件事情相當詭異,郭正堂還是試著詢問對方的安危,出聲問道:“小姐,你沒事吧?坐好別動,我會想辦法救你的。”原本低著頭的女子,聞言慢慢抬起頭來,向左側扭動身體,將上半身轉向郭正堂,並且伸長右手,不斷對著郭正堂輕輕招手。

天吶,這是什麼景象?

什麼樣的人,可以像橡皮糖般,輕易地把身體扭成麻花的樣子?

郭正堂這一嚇非同小可,脫口驚叫出聲,兩手用力撐向地面,想要用最快的速度逃離這裡。

才站起身,冷不防身後湧來一道巨大的力量,猛地將他往前推,他雖然拚命出力抵拒,最後還是一腳踏空,直直墜下斷崖,只能不斷地尖聲慘叫。

他猶如身處斷了纜線的電梯之中,腦子裡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似乎跟不上墜落的速度,彷彿就要透體而出,整張臉漲得血紅。

墜落的速度越來越快,郭正堂幾乎可以聞到死神的恐怖氣息,已經貼近他的身旁,只要一落地,就會飛快地將他帶往地獄。

這時,一陣怪風突然從他的身子底下吹了上來,托住他的身體,但是這並無助於他墜落的事實,僅僅減緩了下降的速度,只聽見“碰——”的一聲,他還是重重地摔在地上,登時暈了過去。

不曉得過了多久,郭正堂終於悠悠醒來,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就被眼前駭人的情景嚇了一大跳。

他的身前聚集了無數團鬼火,將他的四周映照成慘綠一片,就著磷光,這才發現他居然躺在一處平坦的地方,距離一個身體外的地方,則是一大片的尖銳礁巖,礁巖上散落著枯骨殘骸,正自散發著腥臭的腐屍味。

奇怪,為什麼這麼幸運?居然掉落在這一小片平地上!

郭正堂百思不解,正想起身,陡地手臂吃痛,舉起手一看——咦!手臂上怎麼黑壓壓一片?

再仔細一看,那些黑色的玩意兒,竟然是海蟑螂!

沒錯,海蟑螂!全部都是海蟑螂!

郭正堂忍不住尖聲狂叫起來,急忙跳起身,用力揮舞手臂,駭然發現自己全身上下全都爬滿了這些可怕的小東西。

他不斷地發出慘絕人寰的哀號聲,使盡力氣又蹦又跳,試圖甩脫爬在身上的海蟑螂。

郭正堂劇烈的動作顯然十分有效,爬在他身上的海蟑螂被他這麼一嚇,全都扭動著醜陋的身軀,迅速從他身上撤入礁巖區,不一會兒時間,便消散得無影無蹤,露出他的身體與光裸的沙地,映著慘綠色的磷光,顯得分外怪異而詭譎。

一見海蟑螂退走,郭正堂馬上瑟縮在峭壁突出的礁石下方,兩眼瞪得老大,深怕海蟑螂再度大軍來襲,一面大口大口喘著氣,只覺得一顆心怦怦亂跳,簡直就要奪腔而出。

休息了一陣,這才發覺手腳發軟不說,身體各處隱隱作痛,雖說沒有摔成骨折,但是肢體稍加移動,神經末梢就像被針挑動一般,絲絲痛進骨子裡。

這痛楚讓郭正堂的臉抽搐不已,臉皮皺得像個包子,還沒整理好思緒,原本聚集在一起的鬼火,卻在這個時候動了起來。

一團、兩團、三團……宛若有人用線串起這些鬼火,它們竟然循著一定的軌跡移動,串連成像蛇一樣的綠色光索,在黑暗中搖晃飄舞,看上去煞是詭異。

蛇一樣的綠光在礁石間遊走著,突然間,鬼火又全部圍攏在一起,彷彿有人在鬼火內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所有的鬼火瞬間一滅、一明,竟然合併成一團較大的鬼火。

從鬼火內傳出了一陣極輕微的泣啼,分明就是郭正堂先前在饅頭山下所聽到的哭聲。

這一哭,可哭出了讓郭正堂魂飛魄散的怪事。

哭聲一起,從四面八方飄來了一團又一團的鬼火,每一團鬼火都發出嗚嗚嗚的哭聲,慢慢圍攏在一起,最後,又和最先的那一大團鬼火,接連成蛇一樣的光索。

只不過,這次的蛇形光索,形體要大上許多,而且還不時嗚嗚嗚地發出讓人發毛的哭聲。

再仔細一看,光索裡的每一團鬼火,都好像會呼吸似的,節奏感十足地忽明忽滅,在明滅的瞬間,似乎可以看見一張張充滿怨恨的臉孔,各自幽幽地啼哭著。

郭正堂無法確定鬼火的背後,到底有沒有那些面孔存在,抑或者只是自己的幻覺而已?不過,有一點他非常肯定,那就是……他真的很害怕,害怕到可以聽見自己的牙齒正不斷打顫的聲音。

蛇形光索先是圍攏在一起,接著綠光大盛,一個接一個飛過郭正堂的身邊,往饅頭山騰空飄去,眼見就要全部飛略而過,位於光索最尾端的一團鬼火,卻忽然脫索而出,在他眼前不遠處打著兜兒。

比較其它鬼火,那團鬼火的形狀明顯較小,也比較暗,而且飄動的速度相當遲緩,不像其它鬼火般靈活飛舞,猛然一看,倒有點像一盞燈籠,綠慘慘的,叫人不注意也難。

郭正堂的注意力全都被這團鬼火吸引過去,只見這鬼火慢慢飄至他的眼前,自鬼火裡,隱隱浮現出一張臉孔!

天吶!鬼火裡真的有張人臉!

郭正堂嚇得倒吸了一口冷氣,仔細一看,發現那是一張女子的臉,而且是個他所認識的人,而且是才死了沒多久的——伊娜。

伊娜的額頭淌著污血,兩眼極其怨恨地瞅著他直看,好像有什麼話要對他說,又好像對他充滿了怨氣,恨不得一口將他咬死。

郭正堂驚叫出聲,摸起一塊石頭,用力地扔向伊娜的臉,猛地跳起身,連滾帶爬往巖堆裡跑。

他慌不擇路地在巖堆裡逃竄,也不曉得摔倒了多少次,摔得渾身是傷,心裡頭就只有一個念頭——逃!

逃離這處鬼地方!

逃離伊娜的鬼魂!

在巖堆裡跌跌撞撞跑了一會兒,郭正堂忽然被絆倒,結結實實地撞在一塊大礁石上,痛得他半晌起不了身。

正哼哼唧唧揉著痛處,伊娜的那團鬼火又跟了過來,郭正堂顧不得疼痛,兩隻手在身旁胡亂摸索,希望能找到適合的東西當防身武器。

摸著摸著,卻摸到了一隻手,郭正堂嚇得放聲大叫,連忙將那隻手甩開,正好伊娜的鬼火飄過來,照出他身邊的景象。

一具腐爛的女性屍骸,散落在他的身旁,顯然還沒被海蟑螂完全啃嚙乾淨,此時,屍骸上爬滿了海蟑螂,正貪婪地啃嚙著所剩無幾的腐肉。

如果這具屍骸是天葬的傑作,那麼,這具屍骸應該就是伊娜的屍體。

郭正堂再也無法忍受,彎下腰吐了起來。

吐啊吐的,吐到胃裡已經沒有東西,郭正堂只能不斷乾嘔,整個胃為之抽痛不已,滿眼都是亮晃晃的金星。

這時,那鬼火又朝著他逼近過來,伊娜的臉愈發清晰,不斷發出嗚嗚嗚的哭聲,郭正堂一驚再驚,已然無法做出任何理智的決定,只能拔腿就逃。

跑著跑著,郭正堂忽然一腳踩空,咕咚一聲,掉進水裡。

冰冷的海水灌進他的口鼻,嗆得他眼淚直流。

他拚命划動手腳,最後終於浮出水面,大口吸了幾口氣,總算順過氣來,仰著身體在海面上漂浮。

郭正堂休息了一會兒,虛弱地睜開眼睛,知道自己尚未脫離險境,正試著分辨出身在何處,卻發現有團鬼火在附近梭巡,似乎正在找尋他的蹤跡,應該就是害他掉進海裡的伊娜鬼火。

他悚然一驚,正想用力游離,那鬼火發現了他,飛快地向他撲來。

沒想到鬼火失去準頭,竟撲進海裡,正慶幸間,陡地,一股強大的拉力將郭正堂往外海拉去。

他拚命掙扎,卻一頭上撞上硬物,眼前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尾聲

隔天,郭正堂被人發現躺在龍巖洞附近的礁巖裡,送醫急救後,總算救回了一條性命,不過,他也因此在醫院裡療養了半個多月,才恢復了元氣。

直到今日,郭正堂仍搞不清楚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整件事情是伊娜的鬼魂在作祟嗎?

如果是,那麼,他見義勇為去救她,她為什麼還要這樣對他?

為什麼他從饅頭山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卻平安無事?

之後掉進海裡,除了頭上撞破一個洞之外,為什麼他的身上沒什麼嚴重傷勢,還被衝上礁巖堆?

他所看見的那些鬼火,是歷年來天葬死者的亡魂化身嗎?

一連串的問題,都是難以解開的謎團。

惟一可以確定的是,郭正堂出院後,馬上辦理了調職手續,立刻飛返內地,並且立下誓言——這輩子,再也不踏上這座島嶼一步……

《週末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