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談之盜號

早晨九點,我準時來到辦公室,給自己泡了一杯香濃的咖啡。頓感活力十足。

桌上放著一個鼓鼓囊囊的檔案袋,裡邊裝著我今天的工作內容,必須在傍晚六點之前全部完成,否則就得加班。我舒展了一下筋骨,打開電腦,屏幕上顯示出幾十種網絡遊戲的圖標。

我拿起一張紙,瞥了眼上邊的內容,熟練地輸入了賬號密碼。我順利地進入了遊戲,同時大腦開始全速運轉,我只有一分三十秒的時間做出決定。

打開遊戲角色界面和行囊,用鼠標在上邊輕輕滑過,代碼構成的物品經由大腦重新轉化成另一種代碼,很快我便估算出了這個賬號的價值。接下來我花了十秒鐘左右檢查了這個角色的好友名單和公會等級,這時聊天框裡忽然傳來了一句密語:“牛哥。你最近忙什麼呢,好久沒見你上線了。”

這句話讓我的嘴角泛起了微笑,我略加思索回復道:“家裡出了點事。”

“是不是你媽媽的心臟病又犯了?”

我頓了頓。打出一聲歎息:“唉。”

“嚴重嗎?”對方問,“我覺得你該帶她去大城市的醫院做個手術。”

“嗯。我就是上遊戲看一眼,有空再聊。”敲完這段話,我飛快地下了遊戲。

運氣不錯。這是一個良好的賬號,甚至可以說堪稱極品。不單裝備很好,公會等級是官員,而且主人的狀態正是我們最希望的那種:很久沒有登陸遊戲,在近期內也很有可能不會再玩這個遊戲。直覺告訴我,他遊戲裡的朋友說中了真相。

幸好它是被我發現,如果落在同事小劉的手裡,他肯定沒耐心和那個人聊天。第一時間會把裝備剝得精光,急不可待地轉入流通環節賤賣出去。暴殄天物。絕對是暴殄天物。

我在紙上做了個記號,然後登陸進第二個賬號。這次運氣比較差,遊戲人物正在和其他玩家一起與怪物混戰,我飛快地閱讀完角色信息,屏幕上很快便顯示出連接中斷的提示。這意味著賬號主人重新登陸了遊戲,把我擠掉了。沒關係,只要我不更改密碼。他僅僅會認為這是常見的網絡問題。罵幾句網絡供應商或是網吧管理員了事。

這個賬號的價值很一般,理論上能賣出的最高價值不過三百塊錢左右,而且趕上了主人在線遊戲,想要變賣難度頗大。我可沒有小劉那麼暴躁,對吃不下的賬號採取強行刪除角色的偏激行為。損人不利己,完全沒有商業頭腦。

“我對你的記號很感興趣。”宋先生不知何時站在了我的身後。聲音渾厚富有磁性,“告訴我你的計劃?”

宋先生是公司的經理。從外表很難判斷出他的年齡。除了雙鬢花白,其餘的頭髮均是烏黑油亮,眼角有幾條魚尾紋。但額頭的皮膚平整光滑。輪廓分明的臉上經常掛著和藹的微笑。總是用長輩般憐愛的口吻與我交談。

“第一個賬號可以用來放長線,尋找恰當的時機,偽裝主人的身份上線,利用他在公會裡的地位和名聲,聚斂財富,轉移到我們的賬號上。我覺得這比單純的回收他的財富更划算。”

“我喜歡回收這個詞。”他讚許地點了點頭,“第二個呢?”

“這個人的裝備雖然一般,但是所在的公會頗有名氣。”我看看表,“今天是週二,能夠在上午玩遊戲的人不是大學生就是所謂的職業玩家,我更希望是後者,那樣裝備和金幣的積累速度會更快。我打算散養他,等兩到三個月後再動這個賬號。”

“我想到了美麗的田野,咯咯叫的良種小雞。”他愜意地閉上雙眼,“小雞在草裡捕捉肥美的青蟲,漸漸的,它變得比青蟲更肥美誘人。散養:多麼美妙。”’

我想起一件事:“希望您和小劉談談。建議他以後也採用這個標準……”

“沒有這個必要。”宋先生睜開眼,“以後分類匯總的工作全部交給你,這間辦公室歸你單獨使用。”他特別在單獨二字上加重了語氣。

“這恐怕不合適。”我惶恐地說,“小劉是公司元老,我只是個新人。”

“你不必多慮。”他不以為然地打斷了我。“公正平等是我的信念。同樣是公司的信念,有能力就理當得到重用。”

“……謝謝您的提拔。”我低下頭,不知該說些什麼。“我……”

宋先生擺了擺手,“我不想聽場面話。假如有一天我得到了你的信任。就請你把你來公司的理由講給我昕,年輕人心事太重對成長沒好處。”

我驚訝地看著他,他那雙棕色的眼睛雖然帶著笑意。但彷彿可以看穿任何人。我尷尬地轉開視線,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出了辦公室。

我環顧這件寬敞的屋子,裝修考究。陽光充足。紅木寫字檯後的那把真皮老闆椅是公司每個人夢寐已久的位置……它真的歸我了?

一個月前,我就是在這間辦公室接受了宋先生的面試,短暫而漫長的一個月。

“名牌大學計算機系的商才生。”宋先生放下我的簡歷,“來我這家小小的網絡公司求職,似乎有些屈就吧?”

“您太謙虛了。”我說,“一程網絡公司的名聲非常響亮。”

“謝謝恭維。”他笑了笑,“我很清楚自己的斤兩,名聲響亮的是一程遊戲工作室,公司的本名反而沒幾個人知道。不過我不在乎,因為我們本來做的就是網絡遊戲的代練和衍生業務。你很喜歡玩網絡遊戲?”

“曾經很喜歡。”我低聲道。

“為什麼是曾經?”他饒有興趣地問,“啊,這個是私人問題,你可以不回答。”

我也的確沒有回答。

“在這裡工作必須精通各種網絡遊戲。”他靠在椅子上,“替客戶練級打裝備是個相當枯燥的過程,並沒有多少技術含量,你不覺得這等於浪費你的才華嗎?”

“我並不是來應聘這個崗位的。”

“但公司招收的只有這個崗位。”

“我認為您應該需要我學到的知識。”我咬咬牙,“我可以幫你盜取賬號倒賣。”

他揚起眉毛。“你認為?”

“據我所知,單純靠替玩家練級和打裝備的微薄利潤。遠遠不夠讓遊戲工作室發展壯大。”我斟字酌旬,“除了組建職業團隊,用高額收費的方式為玩家拿到無法單獨獲取的裝備外,就只剩下倒賣盜來的賬號和遊戲金幣。前者的資金投入和管理難度都很大,後者才是捷徑。”

宋先生仔細地打量著我,目光凌厲,猶如刀鋒。

“哦,原來如此。”他不置可否,“那按照你的邏輯。公司能租得起這三層小樓,完全是靠盜號賺來的錢。”

“是否錄用我是您的權力。”我失去了耐心,“我還要去別的工作室面試,希望您能盡快給我一個答覆。”

“我現在就可以答覆你。”他神色狡黠,“不過你得先告訴我,接下來你要去哪裡面試。”

“鵬飛工作室。”我猶豫了一下,“許經理是我同學的叔叔。”

宋先生的目光閃動,站起身走到我的身邊:“老許是我多年的朋友,我對他非常瞭解,你的脾氣和他相處不來。這樣,明早你來公司找小劉報到。”

此時,從我進屋時便坐在角落沙發上的男孩向我點頭致意,我心中頗為詫異,原本以為這個頂著五顏六色爆炸頭,一身誇張打扮的非主流也是來應聘的,沒想到居然是正式員工。

第二天他帶我填寫入職表格時我更加驚訝,原來他不單是正式員工,而且還掛著遊戲部主管的頭銜。他帶我來到三樓,外邊是件非常寬敞的會客室,幾個與我年齡相仿的男孩靠在沙發上吸煙,他們見小劉到來,紛紛起身打招呼。會客室的後邊是條長長的走廊,小劉敲了敲走廊盡頭的防盜鐵門,半分鐘過後,一個黑眼圈的男孩神色警惕地開了門。

這間屋子更大,乍看去和網吧差不多,密密麻麻地擺放著數十台電腦,坐在電腦後邊的是清一色的男性,除了少數幾個中年人之外,絕大多數都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他們面對顯示器。神色各異,有的緊張專注,有的神色疲憊,還有幾個面帶興奮。

“咱們又新來了一位同事,大家歡迎一下。”小劉噪音沙啞地說,屋子裡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

我跟隨他穿過人群,走進後邊的小房間。裡邊有一張狹窄的單人床,一台筆記本電腦擺在枕頭上。

“宋先生吩咐了,你先從拆信封開始鍛煉。”他冷淡地說。

隨後的一周差點兒讓我崩潰。我的工作內容就是趴在床上,以最快的速度閱讀郵件的內容,然後把它們分門別類地粘貼在不同的文檔裡。

發件人的地址不盡相同,但郵件的內容簡單而雷同:上邊一排,下邊一排,要麼是純數字或字母。要麼是郵箱名稱,要麼是數字與字母的結合。沒錯,這些就是網絡遊戲的賬號以及密碼。它們經過我的手,轉移到外邊那些人的電腦上,將虛擬的道具裝備和金幣化零為整。進而通過各種渠道化整為零地銷售出去,變成真金實銀納入宋先生的腰包。

將盜來的賬號密碼叫做信封再貼切,不過想要知道它的內容必須得打開,也就是登錄遊戲才能衡量這次盜號到底有多大價值。我彷彿變成了個機器人,麻木而有條不紊地閱讀、複製、粘貼,信封彷彿永無止盡,在我閱讀完一封的間隙,又來了數封新的。

這天下班前,宋先生叫我去了他的辦公室。

“你幹得很好。”他面色紅潤。看上去心情頗佳,“經你分門別類的信封,大大地提高了工作效率。能告訴我你的秘訣嗎?”

“很簡單,是根據密碼的複雜程度進行區分。”我面無表情地解釋道,“通常說來,越複雜的,或者有特殊含義的密碼。越能體現出擁有者對賬號的珍貴程度,所以應該優先登錄這類賬號。不敢說百發百中,至少可以提高幾率。”

他讚賞地點點頭,“大師和匠人的區別在於兩個字,靈性。你很有靈性,甚至算是無師自通。不管做什麼生意,讀懂別人的心思最重要,我很欣賞你。”

我擠出一個微笑回應他。

“以後你每週抽出三天去隔壁的辦公室具體處理一些特定的賬號。”宋先生指了指牆壁,“減輕一下小劉的負擔,對你也是個機遇。”

這的確是個機遇,大半個月過去,小劉的辦公室變成了我的地盤。

接下來的一個月波瀾不驚,小劉貌似對更換辦公室的事心平氣和,畢竟他還是遊戲部的主管,而我始終沒弄清自己在公司的身份。

這天傍晚我剛回到出租屋,宋先生就打來了電話:“出來吃個晚飯吧。”

等我趕到飯店的包間時,發現裡邊熱鬧非凡。一個五十多歲的麻臉胖子在和宋先生推杯換盞,另外五個稚氣未消的男孩在旁邊高聲助興。其中身材最魁梧的那個男孩見我到來,訝異的神色遮蓋了笑容,“老閻,怎麼是你?”

我也頗為意外,但很快鎮靜下來:“許二胖,沒想到你也在啊。”

被我稱為許二胖的男孩本名叫許隼,是我的大學同學。那個麻臉胖子是他的叔叔,鵬飛工作室的老闆許鵬飛。生意場上的競爭對手偶爾相聚不算奇怪,但許隼為什麼會來湊這個熱鬧?

許鵬飛瞇縫著眼睛端詳我,“你小子有出息啊,這麼快就成了宋老闆的得力干將,可惜我沒福分收編你。不過也好,要是跟著我混你現在只能當網管了,哈哈。”

我不明白他這番話的含義。這時宋先生招呼我坐下,給我倒了一杯酒:“你們都認識,我就不介紹了。許老闆改行開網吧了。今天來找我們談合作的事。”

“人都到齊了就言歸正傳。”許鵬飛收斂了笑容,“這幾個年輕人是我侄子的朋友,網絡遊戲團隊的戰友,我的計劃是僱傭他們在網吧替客人代玩遊戲。如今的人疑心病越來越重。角色的裝備越好越不敢把賬號輕易托付給別人。恨不得站在代玩者的身後監督才放心。我這麼做就是為了滿足這種客人的需要,麻煩歸麻煩。但不會白麻煩。”

“高明。”宋先生伸出大拇指,“你需要我們做什麼?”

許鵬飛的臉色陰沉下來,“因為高明的不止我一個,有幾家大型網吧提供同樣的服務,我懶得和他們爭來爭去,最好的辦法是,讓客人不敢再去他們的網吧。”

宋先生轉動著酒杯,“你絕對有能力自己實現這個目的,沒必要找我。”

“因為我改行了,所以我膽子小了。因為我膽子小了,所以我改行了。”許鵬飛緊緊地盯著宋先生,兩人半晌無語,忽然同時發出大笑。

“好。看在老相識的份兒上我答應你。”宋先生舉起酒杯,“至於費用……”

“錢不是問題。效果好的話,你可以每個月得到網吧盈利的百分之十。”

“百分之二十。”

“……行!”兩個酒杯重重地相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臉上不動聲色。心裡卻犯起了嘀咕:原來許鵬飛是打算通過在別的網吧瘋狂盜號的方式打擊對手。這條老狐狸怕招惹麻煩,所以向我們公司求助。宋先生明明知道這筆生意風險很大。為什麼還會答應?

交易既成。許鵬飛很快告辭而去,包問裡只剩下我和宋先生。

“不用擔心。”宋先生彷彿窺見了我的擔憂,“你來公司時間比較短,不清楚公司的運作方式。我們有著一支非常龐大的業務員隊伍,他們通常還有另一個身份,網吧的網管。”

我悚然變色。雖然以前聽說過有些無良網管在自家網吧的電腦裡安裝木馬,幹著盜號的勾當,但始終認為那是極少數。非常龐大……究競會有多龐大?

“別胡思亂想。”宋先生察覺出我神色的異樣,“他們絕大多數都不知道自己在為誰效力,而且也沒興趣知道。他們只是想在微薄的薪水外多一筆穩定安全的收入。公司成立前三年,小劉整日混跡於全市的網吧,發展願與我們合作的網管。成績非常輝煌。迄今為止。基本上每個網吧都有一到兩個網管月末在領我們的薪水。”

他說得輕描淡寫,我卻瞠目結舌。

“儘管放心,即便萬一失了手。也牽扯不到公司。”宋先生安慰似的說,“我做了幾十年生意,知道該怎樣避免麻煩。對貪婪無腦的人我敬而遠之,業務員們都有超強的自我保護意識,他們比我更注重人身安全,到目前為止,風平浪靜運轉良好。”

當然要注重人身安全,有人調查過,竊賊遭痛恨的程度遠超別的罪犯。我曾親眼見過一個在網吧盜號的傢伙在警察趕到之前被揍得哭爹叫娘。想到這裡我不禁脊背發涼。

“信封的來源是公司的機密,除了我和小劉,你是第三個知道的人。”宋先生的語氣很溫和,“為什麼要告訴你?因為我把你當成了自己人。你身上有種我非常喜歡的味道,小劉是難得的人才,而你是天才,我自始至終都很信任你。”

我在他殷切的目光下有些坐立不安,他沒有問任何問題,可我覺得不能繼續隱瞞下去了。

“我來公司是為了盜……”我下定了決心,“……盜取許隼的賬號。”

“哦?這我倒沒想到。”宋先生聳了聳肩,“當初你聲稱要去鵬飛工作室面試,我就覺得奇怪,既然你是許老闆侄子的同學,怎麼會不知道他要改行的消息。看來你和他非但不是朋友,似乎還有某種過節。”

“他的賬號很難盜,靠我一個人的力量做不到。”我自言自語似的說,“必須要借助別人的力量,龐大的群體之力。”

“究竟是什麼讓你如此執著?”宋先生饒有興趣地問。

我抬起頭,咬牙切齒地說:“一個理論上不可能被盜取的賬號。”

“我想這就是你需要的東西。”宋先生遞給我一張光盤,“上邊是國外的朋友替我研發的木馬程序,雖然從來沒有實際應用過,但我確信可以避開防火牆和殺毒軟件。”

我感激地接過來,想要出門,他叫住我:“用我的電腦,裡邊的工具應有盡用,公司的電腦就數這台最強大。”

我打開瀏覽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輸入了許隼戰隊的網頁地址。頁面打開後,深藍色的背景上,一個鐵灰色的“隼”字張牙舞爪地出現在眼前。我控制住自己情緒,聚精會神地分析網站的源程序,尋找漏洞以便植入木馬。

宋先生的話毫不誇張,在他的電腦裡能夠找到任何我需要的工具,有些工具甚至只在傳說中聽聞,從未親見。加上這種新式木馬相當精巧易用,半小時不到,我便發出滿意的歎息。

“你估計要多久才能得到他的遊戲賬號?”宋先生問。

“許隼是個很警覺的人。他家裡有兩台電腦,一台日常運用,另一台專門玩遊戲。除非我能接觸到那台電腦。”

“明白了,你要先從他的隊友入手。”宋先生讚許道。“循序漸進,孺子可教。我對你接下來的計劃更加感興趣了。”

“他們都是所謂的高端玩家,靠在遊戲裡替別人打工謀生。”我冷冷地說,“明明在出賣苦力,還要裝出一副驕縱輕狂的嘴臉,恨不得千人敬仰萬人膜拜。”

“很正常。”宋先生不以為然,“現實中追求不到的成就感,在遊戲裡還不能得到滿足,那就沒有繼續遊戲的必要了。人如果沒有虛榮心,經營奢侈品的商人都得破產。”

“包括我們。”

“不,你完全弄錯了。”宋先生嚴肅地糾正道,“我們經營的其實是良心。”

良心?!這兩個字從他的嘴裡說出,讓我感到有種說不出的彆扭。

“就拿這個職業遊戲團隊來說,成員都是風華正茂的孩子。”宋先生指了指顯示器,“他們懷揣夢想加入了這一行,卻疏忽了一個道理。當愛好變成工作時,往昔的樂趣會化身成殘酷與壓力,那種落差比女友變成妻子還要大。人需要有夢想,但夢想當不得飯,就像人需要愛情,可愛情敵不過現實。”

我的嘴角猛地抽動了一下。

“不誇張地說。市面上的網絡遊戲我幾乎都研究過。”宋先生攤開雙手,“一部分人把遊戲僅僅當成消遣娛樂的方式,而另一部分人則沉迷其中。在遊戲裡他們可以忽視自身的處境,忽視身邊的親人,甚至忽視未來,我們回收他們的賬號。迫使他們難以為繼,逼他們回到現實,正視人生,難道這不是功德無量的事業嗎?”

我吃驚地轉過頭,心中彆扭的感覺仍未消散,但不得不承認,這種情況的確存在。

“公司的衣食父母不是那些丟了賬號便呼天搶地的人。”宋先生語重心長地說。“在遊戲裡一擲千金的人才是主要客戶。捨得花幾萬甚至幾十萬打造一個虛擬角色的人,絕不會因為被盜號而輕言放棄。在他們的眼中,那些錢不過是幾頓飯或者一次旅遊的數目。丟了怎麼辦?再練一個或者買一個好了,很簡單。我們把A先生的東西賣給B女士,再把B女士的物件出售給A先生,循環往復,生生不息。本質上我們做的是中間買賣,和那些只會貼牌的奢侈品商人沒什麼兩樣。”

電腦音箱發出的提示音令我回過神,我打開郵件,興奮地揮了一下拳頭,第一條魚兒上鉤了!

宋先生不動聲色地看著我:“你好像從沒問過我答應幫助你的緣由。”

我尷尬地張了張嘴,興奮感瞬間沖淡。

“開玩笑罷了,別當真。”他笑聲洪亮,“你能不問緣由地接受我的幫助,說明你把我當成了朋友,我很高興。再說委託我們的是許老闆,不是他的侄子。我很期待慢慢瞭解你的計劃,謎底揭得太快反而會喪失樂趣。”

他接了個電話,離開公司辦事去了。我怔怔地坐在椅子上,我的計劃?沒錯,我有很多種計劃,但它們可以真正實施時,我卻感到了一股強烈的忐忑。

小劉推門走進辦公室,“宋先生叫我來幫你。”

他晃晃悠悠地來到我身邊,坐在桌角,瞥了眼顯示器,發出一聲冷笑,“隼戰隊,哼哼,以前我也是它的成員。”

我討厭這個傢伙,討厭他那身非主流的打扮,討厭他放蕩不羈的舉動。這個看上去像是天生盜號賊的傢伙,沒想到以前居然也是網游高手,而且還和許隼是~伙的?

“讓我看看他們的團員名單。”他自說自話地奪過鼠標點擊了幾下,“哎喲,濤聲依舊,這些傢伙對他真夠忠心耿耿。弄到他們的賬號記得告訴我。”

“這是我自己的事。”我生硬地回答。

“放心,我會全力幫你,因為我跟許隼也有點‘往事’。”

傍晚我在公司附近的餐館吃了晚飯,回到辦公室,宋先生外出未歸,小劉仰面朝天地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

我查閱郵件,已經有十九個戰隊成員瀏覽了這個網頁,他們的賬號密碼盡在我掌控之中。應該夠用了,我想,迅速地從網頁上刪除了木馬,順便抹除曾經光顧的痕跡。

“有一點我想不明白。”小劉站在我身邊毫無徵兆地開口問,“看起來你像是要嫁禍於人,沒錯,許隼是戰隊的隊長,按照他定下的規矩,所有成員的賬號密碼必須交由他保存。但他們不止一個遊戲賬號,而且都很信任許隼,丟幾個號掀不起大風浪。”

“麻煩你去找幾個手下,今天半夜按照這個計劃進行。”我遞給他一張紙。

小劉看了幾眼。眉頭緊鎖,“有點麻煩,你確定要這麼干?”

“一切要在天亮前完成。”我看看表,“請你抓緊時間。”

他默默地把紙疊好揣進衣兜,“心願了卻後有什麼打算?”

“什麼意思?”我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個對我素來冷淡的男孩從未問過私人問題,今天是怎麼了?

“你比我有頭腦。遊戲部主管的職務由你擔任更合適。”他語氣平淡,“今天我對宋先生提了這件事,他說會慎重考慮。”

“你……為什麼?”

他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黑色的上衣緊貼著後背。肥大的褲子加上外八字的腳步使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又透出幾分悲涼寂奠。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焦急地等待著午夜的到來。

零點整,我建了個新號,登錄進許隼玩的那款網絡遊戲。我用力點擊鼠標。屏幕上的人物笨拙地向前奔跑,被怪物打死數次後,總算進了城裡。

綜合頻道開啟,各種顏色的字體蜂擁而至。我無心細看。來到城內最熱鬧的地方,發現那十九個遊戲角色站得整整齊齊,擺放出各種好玩好看的道具,頭頂的話語框裡齊刷刷地冒出紅色的字體。

“隼少爺生日快樂l和我們一起喊的,每人發三千金幣的紅包!”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何況只是喊一句生日快樂,頃刻間他們被團團圍住,屏幕幾乎被生日快樂四個字堵滿,人們爭先恐後地索要紅包,在這遊戲裡,那不是個小數。

很快有人開始不滿了:“老子也喊了生日快樂,為啥不給我發紅包?!”

“還有我,快發!”

“你們想賴賬啊?領不到紅包我就要開罵了啊!”

在這亂哄哄的刷屏中,一句紅色的話格外醒目:“他們是盜號的l大家不要上當,拿了這些黑錢很可能被封號!”

這句話有著奠大的威力,瞬間風聲為之一變。“盜號的”這三個字在任何網絡遊戲裡都是最讓玩家切齒痛恨的名詞,許多被盜過的人前仇舊恨湧上心頭,顧不得考慮為何盜號的會大散金錢,他們的腦海裡只有一個字:罵!

各種罵聲怒濤般襲來,比剛才的祝壽強烈千萬倍。很多人口袋裡裝著領到的紅包,心裡又急又氣,罵得格外起勁,以至於沒注意到那些角色早已下了線。

我冷笑起來,等到許隼明天上線,定會有一場好戲可瞧。身為遊戲公會的會長,線下戰隊的隊長,鬧出這種軒然大波,他難逃干係。這款遊戲的運營商從年初開始嚴厲盤查盜號金幣的流向,公司儲存的那些金幣根本不敢出手,以這種方式散發出去,算得上物盡其用。

在虛擬世界裡被罵得再慘,許隼也不會少一塊肉。我的計劃當然沒有這麼簡單,要是不出意外,他的註冊郵箱裡很快會收到運營商的一封郵件。

我很清楚運營商的這套流程,更清楚這種郵件的格式。

“親愛的用戶,您的賬號××××××涉嫌異常操作和非法金幣來源,我們決定對該賬號暫時凍結二十四小時以便核實。您若有異議,可登錄官方網站或撥打客服電話予以申訴。”

許隼在下午瀏覽了掛馬的戰隊網站,與別人不同的是,他在專用的電腦登錄遊戲,我搞不到他的賬號和密碼,但我卻搞到了這個業務繁忙,每天都要收發數十封電子郵件的傢伙的郵箱名和密碼。

一個小時後我進入了他的郵箱,遊戲運營商的動作比我想像得還要快。通知封停的郵件已經到了。這傢伙刪除了當初全部的註冊郵件,但無濟於事,我要的只是他的遊戲賬戶名稱。他嚴密封存的信息,遊戲運營商卻乖乖地告訴了我,想到這裡我真想仰天大笑。

費了好大勁我才從戰慄的喜悅中恢復平靜。我將郵件的內容複製進記事本。刪除掉那封郵件。玩家收不到運營商的通知信件是常有的事,在許隼開始懷疑前,必須盡量拖延時間。

“我終於明白了。”宋先生幽靈般地冒了出來。“你需要的並不是新型的木馬,足夠的黑金才是你無法獨立完成的東西。”

辦公室裡的氣氛很沉悶,采先生蹺腿坐在沙發上,心不在焉地擺弄著手中的打火機。我站在他的面前半晌無語。

“我很遺憾。”宋先生說,“你知道這次給公司造成了多大損失嗎?”

“按照市價估算,大約將近兩萬元。”我語氣堅定,“這些錢我會給你。”

“你沒明白我的意思。”他做了個鬼臉,“我根本不在乎這點錢,錢留在手裡只是廢紙。花出去才能實現價值。我遺憾的是你的反應,你為公司創造的價值遠遠超過了區區兩萬塊錢,將來你還會創造更多的價值。你怎麼會為了這種事而糾結?”

我的大腦有點發暈,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麼

宋先生示意我附耳過去,低聲道:“別被某些虛假的道德感困擾。你有本領,就理所應當享受。告訴我你的終極目標。”

“我……我要盜取一個理論上不可盜取的賬號。”我被催眠般地喃喃自語。

“你說過。”

“只有一種賬號無法盜取。”我的心狠狠地刺痛了一下,“永遠不會再上線的那種。”

“聽起來好像有個感人的故事。”他拍拍身邊的座位,“我願意與你分享。”

“談不上多感人。”我搖搖頭,“兩年前在這個遊戲剛開始公測時,我在裡邊認識了個女孩,我們談得非常投緣。和很多網絡愛情故事類似,我打算畢業後去她所在的城市。”

“從此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用這句話隱藏後邊發生的事,就是童話之所以成為童話的關鍵。”

“是啊,遙遠得像天堂與地獄間的距離。”我沮喪地揪住頭髮,“美妙的日子持續了半年多,有一天她突然告訴我分手的決定。我苦苦追問了很久,換來四個宇的答案,她變心了。”

“變心的人比墜入地獄的速度更讓人無法追趕。即便你想陪對方一起下地獄,得到的僅有冰冷的拒絕。”宋先生歎息道,“你恨她嗎,”

“不,當我知道她選擇了許隼,並且來到這座城市和他同居後,我只恨自己不能給她幸福。許隼比我帥氣,家境比我富裕,她作了正確的選擇。”我把頭埋在雙膝間。“這種念頭折磨了我大半年,直到她失蹤。”

“另覓新歡了?”

“我懷疑是許隼對她下了毒手。她和許隼交往一段時間後,開始打電話向我訴苦。因為她覺得許隼和戰隊的某個女孩關係有些曖昧。她向許隼質問數次,開始他斷然否認。但後來越來越冷淡,甚至還動手打了她。”

“真是老掉牙的情節。既然她離開了你,有必要在意她的安危嗎?”

“我就是在意,控制不住!”我恨恨地說,“舊傷未癒,新的痛苦降臨,失眠在夜晚如蛆附骨,我躺在床上瞪大雙眼發呆。她的父母去世得早,老家只剩下一個得了老年癡呆症在養老院的奶奶,除了我沒有任何人在意她的失蹤,我報了警,因為缺乏證據,許隼毫髮無傷。”

“恕我直言。這女孩除了頭腦簡單,心腸也夠硬。你究竟喜歡她哪裡?”

“我忘了。”我茫然地直視前方,“漸漸地,我想通了。那不是喜歡,是不甘心。無論失蹤也好,被害也罷。與我沒有任何相干。只有一件事讓我難以釋懷,許隼依然活得逍遙自在。我要報復他,要他加倍感受我的痛苦!”

“你報復的方式便是在遊戲裡找他的麻煩?”

“最後給我打電話的那次,她曾經告訴我,她在遊戲裡永久性地保存了一份秘密的信件副本。她囑咐我。如果她忽然失蹤了,就去查看那封信。在她要告訴我密碼時,許隼回來了,於是匆匆地說了句‘密碼是許隼的賬號’便掛斷了。”

“這個頭腦簡單的女孩,最後一擊倒是幹得漂亮!”宋先生拍了拍手,“看來她對許隼也留了心眼,製造了個漂亮的‘燈下黑’。警察沒有登錄她的賬號檢查嗎?”

“那時遊戲的代理權出了問題,服務器關了大半年。加上他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明,這條線索被忽視了。”我苦澀地說,“天意弄人。”

“我倒覺得你是個幸運兒。雖說有點曲折。但總算達成了願望。”宋先生看了看我的臉色,“你在擔心?擔心那封信件不足以揪出許隼?我有個建議,咱們可以去一個更有趣的地方打開這封信件,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有什麼急事非得在我的網吧裡談?”許鵬飛板著臉,“這兩天生意不見起色,你還要我暫停營業。但願你帶來的消息能彌補這個損失。”

“不單足夠彌補,而且綽綽有餘。”宋先生意味深長地說,瞥了眼站在旁邊的許隼。我看了看小劉,他的眼神和臉色一樣陰鬱。

“許老闆是精明人,入行的時間比我早。上次有個問題我沒找到機會請教,你工作室的生意向來紅火,怎麼短短半年便一落千丈?”

許鵬飛的臉綠了,“敢情你跑來是為了嘲笑我?”

我焦慮地舔了舔嘴唇,經不住宋先生的堅持,我隨他來到此處,可他怎麼越扯越遠?

“我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宋先生優哉游哉地喝了口茶,“是信封出了問題。”

許鵬飛的臉色由綠轉紅。似乎隨時都可能爆發,“別再和我提以前的事,我轉行了!你做好我雇你辦的事就行,你要是沒實力,我可以找別的人!”

“事情當然要辦。可道理也得說清。萬一鍋裡有窟窿,倒多少水也得漏光,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牛哥?”

牛哥?這個稱呼怎麼有點耳熟'

“你!你怎麼知道我的……”許鵬飛面如白紙,“誰告訴你的?!”

我想起來了!我登錄過的那個角色被遊戲裡的人稱為牛哥,許鵬飛的反應如此激烈,難道是他的賬號?

“許老闆看來真是輸紅了眼,居然親自進入遊戲開始推銷貨物了。”宋先生越發從容,“沒辦法,要是我賭輸了那麼多玉,恐怕比你也好不到哪裡去。”

賭玉是一個暗語。沒能力自己盜號的遊戲工作窒只能從盜號者手裡批量購買內含玩家賬號密碼的所謂信封,運氣好的話,遇到幾個極品賬號就能回本,運氣不好則會賠錢。盜號者這麼做是為了賺取一個平均收益,這種方式與玉石商人購買原石的原理相同,所以行內給它起了個賭玉的別名。

“你在暗示什麼?”許鵬飛逐漸平靜下來,眼中透出一股陰冷的殺氣。

“你就沒有懷疑自己為什麼一直走背運?”這話雖然是在問許鵬飛。但宋先生的目光停留在許隼的身上。

許鵬飛猛地轉過頭盯著自己的侄子,然後緩緩地吐了口氣,“我不會中你的離間計。”

“令堂的心臟病好些了嗎?”宋先生柔聲問。“碰巧我認識幾個名醫,改天介紹給你認識一下。”

這句話徹底擊潰了許鵬飛的防線,他跳起來厲聲質問許隼:“你說,我的賬號怎麼會落到他的手裡?”

“我不知道!”許隼嚷道,他的聲音很大,眼神卻開始慌亂。

“阿隼,從你堅持要讓戰隊商業化的那天開始,我就預見了你的結局。”小劉開了口,“你這人太貪,膽子太大,什麼錢都敢賺。咱倆翻臉後我心灰意冷,去為宋先生工作,後來你主動找到我。說為了戰隊的生存,可以把你叔叔手中的信封事先挑選。半價賣給我們。你真是昏了頭,居然連叔叔的賬號都給賣了。”

“你血……”

“血口噴人?我手裡還存有證據,要不要我拿出來看看?”

“等等!”許鵬飛出聲制止,他死死地盯著宋先生,臉上浮現出獰笑,“你為什麼這麼好心,特地來揭發我的侄子?他可是為了那個垃圾戰隊,把自己都賣給了你啊。”

“咱們幹這行向來謀財不害命。”宋先生走到一台電腦前,“但令侄心狠手辣,人命也敢沾,我是沒膽子再和他打交道了。”

“放屁!”許隼眥目欲裂,“你胡說八道!”

“你來看看這個。我有沒有胡說八道自然明瞭。”宋先生登錄進遊戲,查找了一會兒,招手示意許隼前來觀看。許隼趴在顯示器前看了幾眼,呼吸變得粗重急促。脖子上青筋暴跳,他陡然轉身。一把揪住許鵬飛的衣領。

“叔叔。”他啞著嗓子問,“是你幹的吧?”

許鵬飛的眼珠轉了幾下,恐懼逐漸在面孔上蔓延開來,他撲到電腦前,發出一聲神經質的尖笑:“啊?哈哈,這個?!哈——”

癩蛤蟆般的笑聲忽然中斷。許隼從後面撲了上去。手中多了把閃閃發光的東西。

許鵬飛發出一聲痛苦的慘叫,他用手摀住後背。踉踉蹌蹌地走了幾步,肥胖的身軀轟然倒地,雙腿微微抽搐。

“我答應你和她分手。就是為了不讓你傷害她,你這個騙子!”

許隼的臉因為痛苦而扭曲,他對我們三人視而不見,爆發出一陣瘋狂的大笑,抬手在脖子上一抹,鮮血噴湧而出。染紅了顯示器的屏幕。

我驚恐地躲開,目睹許隼倒在叔叔的身旁。兩個人身體下的血液融合成一體。

宋先生推了我一把,“還發什麼呆,快去報警!”

我慌慌張張地跑到一樓撥打了電話。返回樓上時發現宋先生蹲在許鵬飛叔侄的身旁,剛剛還站在牆邊發呆的小劉。此刻匍匐在地。背後赫然插著一把直沒入柄的刀子。

“人間慘劇。”宋先生閉上雙眼,“侄子殺了叔叔。小劉為了保護我因公殉職。”

我沒吭聲。

“這一陣子風聲會很緊,公司的部分業務要暫停了。”宋先生站在窗前輕喟。“幸好資金充裕,員工們的收入不會受太大影響。”

我沒吭聲。

“你的辭職信我不批准。年輕人要學會忍耐,學會和公司共患難。遇到困難就逃跑,以後怎麼成大器?你說對不對,小劉?”

年輕美麗的女孩嫣然一笑。

“剛當上遊戲部的主管,肯定會有很多問題,隨時歡迎你來找我。嗯,你可以走了。”

女孩鞠了個躬,離開了辦公室。

宋先生拿起我的辭職信,俏皮地笑了笑,撕成兩半。

“場面話實在累人。”他坐到我的身邊,“咱們開誠佈公地談談?”

“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從我前來求職的那刻起。”我無力地說,“你太可怕了。”

“俗氣,誇張,捧殺我也。”宋先生語氣憐惜,“看來你還是沒有徹底恢復,趁公司空閒,再休息幾天。”

“我不想與你為敵,但我也不想在這裡繼續工作。”我近乎哀求地說,“放過我好嗎?”

“別人都可以辭職,唯有你是例外。”宋先生正色道。

我心中一寒,是的,因為我知道的太多了。

“你又想歪了。”宋先生誇張地皺眉,“我旱就對你說過,別人至多是人才。而你是天才。你身上有一股可以為了探索而不計代價的勁頭。很像年輕時的我。我一直沒有分派你明確的職務,那是因為我暫時還沒有考慮好,該給自己的接班人什麼頭銜。”

接班人!

“想想看,這個混沌無序的行業,由於我的出現,擁有了更多人情和溫暖。朝不保夕的從業者有了保障。有了希望。帶給別人未來和溫暖,給他們體面的職務,讓那些可能誤入歧途的孩子懸崖勒馬,總有一天。這些都是你的權利和義務,你無權臨陣退縮!”他慷慨激昂地說,“公司是展現你雄心壯志的舞台,是實現你錦繡才華的階梯。出於一時的任性而辭職,總有一天你會後悔莫及!”

“我已經後悔了。”我喃喃自語道。

“人生總有幾處悔恨時。你前女友悔恨選錯了人。許隼悔恨信錯了人,至於許鵬飛,悔恨的東西想必更多。錯把信封的交易記錄發給了侄子的女朋友。氣急敗壞錯手殺了她……稱得上是一錯再錯。”

我的眼前浮現出那沾滿鮮血的屏幕上顯示出的字跡,在密密麻麻的賬號密碼後寫著一段話:“我發現阿隼的叔叔是盜號的,上邊是他錯發給我的郵件裡的內容。我不知道阿隼是不是也參與到了其中,我總覺得阿隼對我態度的轉變和他叔叔有關,他叔叔約我今晚單獨談這件事,我有點害怕,但我得去,我喜歡阿隼。我要每取自己的幸福。……”

“你的心還痛嗎?”宋先生問。

我漠然地搖了搖頭。

“非要說我從頭就發現了什麼,那就是你的特質。”他緩緩地說,“你的悲傷、憤恨、痛苦。在面對那些賬號時都被拋到了一邊,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你喜歡這種主宰虛擬角色命運的感覺,在那一刻,你就是無所不能的神。為了確保你以後可以安心無憂,我不得不犧牲了小劉。如此苦心,希望你莫要辜負。”

“都是借口。”我語氣冰冷地說。

“我從不利用別人,秘訣只有四個字,因勢利導。那些都是潛藏在你內心深處,最真實的一面。”他看了看手錶,“對不起。我得出去辦事了,回頭再聊。”

宋先生風度翩翩地離去。辦公室大門關閉的聲音彷彿抽走了我的靈魂。

我有很多機會對警察說出真相,我有很多機會避免今天這種情況的發生,但我一一錯過了。

我用力地咬了一下食指,皮膚滲出血絲。但是沒感覺多痛。

我傻笑,笑出了眼淚。原來我也被盜了號。理論上不可能被盜的賬號,人生的賬號。

《週末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