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故事之針

楔子

平鋪在桌上的一張素描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一間狹窄而陰暗的房間裡,躺著三具屍體。右上方的屍體趴在牆邊,腦袋撞碎了,從衣著判斷是個男人。在他身旁不遠處,另一個男人蜷縮在血泊中。屋子中間跪了個女人,她仰面朝天,驚愕與恐懼凝固在臉上,彷彿對死亡的到來毫無準備。

我把放大鏡挪到她的胸前:一根黑色的針狀物斜斜地貫穿了軀體,將她釘在地面上,於是死後仍舊保持著這個古怪而可怖的姿勢。

看得出作者具有一定的美術功底,比例和線條都運用得很好,雖然是黑白的畫面,但足以令我嗅到濃重的血腥味。

半個月前,我收到了一封信,信封裡只有這張畫。

準確地說,它是郵寄給我父親的,一位兢兢業業三十多年,上個月剛剛去世的老警察。

信封上的字是打印的,發信人的地址和姓名是偽造的,加上畫面的內容,無一不透露出詭秘可怖的味道。

犯罪的味道。

刑警特有的本能提醒我,這幅畫很可能與父親經手過的案件有關。之後的調查驗證了我的這個想法,我在父親留下的筆記中,找到了與之相關的內容。

十一年前,一個六歲的男孩跑到市郊的派出所報案,自稱發現了三具屍體,他的描述與畫上的情況如出一轍。當時是父親值班,他在震驚之餘,要求男孩帶他去現場確認情況。然而轉悠了半天,卻始終沒有找到那間房屋。這時男孩忽然改了口,承認自己是在惡作劇。父親很無奈,教育了他一頓後,聯繫到他的家人,把他領了回去。

後來父親仔細一想,覺得此事有些怪異,想去找這個孩子再次瞭解情況,卻發現這戶人家已經搬走,據鄰居說是離開了這座城市。而且在沒有任何實質證據的情況下,他的追查只能不了了之。

想到這兒,我歎了口氣,對父親當時的沮喪與無奈感同身受。

難道這幅素描出自那個男孩之手?如果他真的看到了,又為什麼要突然改口?

拋開疑點重重的往事不提,這張素描上還有一個疑點:那個黑色的針狀物究竟是什麼?男孩只是說那個女人被刺死了,沒有提到凶器。整張畫都是寫實風格,這個釘在屍體上的凶器的寫意手法顯得異常刺眼。

我立刻開始了調查,但我完全沒有預料到這樣做會給自己帶來厄運:非但沒有找到真相,反而被停職調查。

我禁止自己繼續回憶,沉溺於往事只會影響理智。

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我拉開窗簾,發現天已經大亮了。

被停職以後,我的作息時間反倒更加沒有規律:時而對著這幅畫發呆,時而埋頭於父親留下來的筆記裡,白天和黑夜早已失去了固有的意義。

若是以往,此時我應該倒頭大睡,可今天不行。

晨光照耀在父親的筆記上,泛黃的紙張散發出淡淡的光暈。一個下邊被墨水畫了三道橫線的名字格外醒目:薛凱。

薛凱是那個男孩的名字,我今天要去見他。

出門的瞬間,身後啪的響了一聲,轉頭一看,原來父親的筆記從桌角掉到了地上。

這似乎不是什麼吉祥的兆頭。我想了想,沒有過去撿起來,輕輕地關了門。

我現在要去春野培訓中心。那是一所位於郊區的補習學校,因為教學質量很高而頗有名氣。我在調查薛凱的行蹤時,發現他在兩個半月前參加了春野的夏季強化寄宿班。

他前腳回來,我後腳便收到了那張素描,這實在巧得不可思議。

走進培訓中心時,我重溫了一下預備好的談話策略。這不是我和薛凱第一次見面,上次他讓我吃了大虧,這次必須加倍謹慎。

前台接待員蒼白的臉色打斷了我的思緒。

“出什麼事了?”我問。

“不,不好意思。”她結結巴巴地說,“今天我們不辦理業務,請您明天再來。”

“我是警察。”我壓低聲音,“以前和你們主任電話聯繫過。”

剎那間她像是鬆了一口氣,與之同時,臉上露出不加掩飾的恐懼,“剛才我們這兒有個學生被綁架了,主任要求不許再接待別人……我帶你去見他。”

我的喉嚨忽然有些發癢:“被綁架的學生叫什麼名字?”

“薛凱。”

若不是擔心被她誤解,我真的很想自嘲地乾笑一聲。

睜大右眼貼在門縫上,我的眼前出現了一道灰濛濛的光線。

緩緩地蹲下身體,面頰被剝落的油漆劃得有些刺痛,嗆人的鐵銹味衝進鼻子,使我忍不住想打噴嚏。

我克制住這種衝動,直到在門鎖的位置發現了一道細細的陰影:它像是一根針,卡在門縫上,接觸到我的呼吸後,開始輕輕地抖動。

我盯著嵌在門板上的密碼鎖,它的按鍵銹跡斑斑,刻印的數字變得模糊不清。過了半晌,我吐出一句話:“不能拆鎖,裡邊有個觸發裝置,遇到震動就會爆炸。”

背後的人發出恐懼的歎息。

我扭過頭,陰暗狹長的走廊裡,站著一男兩女。兩個年輕的女孩面無血色,看看我,又看看身邊那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的臉色也很難看,他下意識地摸了摸金屬胸牌,上邊印刷著他的頭銜和姓名:春野培訓中心主任呂剛。

“該怎麼辦?”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沉聲問我。

“請無關人員先去一樓暫避。”

兩個女員工聽了我的話,顧不得請示主任,轉身就跑。

“不許向別人透露這裡的情況!”呂剛厲聲叮囑,“否則造成任何後果都由你們負責!”

五分鐘前,呂剛接到綁匪的通知電話:三樓閒置的儲藏室裡鎖了個男孩,門上裝了炸彈。綁匪給我們十五分鐘時間用來確認他所言不虛,並且聲稱如果有任何異常情況便引爆。

報警和疏散無疑涵蓋在異常情況的範圍中。

“儲藏室有窗戶嗎?”我問。

“有,不過裝了鐵欄杆。”呂剛很機靈,馬上領悟到我的意圖,“我這就去找個梯子。”

來到培訓中心的後身,我抬頭端詳這棟三層高的米黃色小樓。它敦實且樸素,與名氣截然相反——據我所知,它是在五年前建成的,聽說目前已經飽和,正打算在市區內另設分校。

儲藏室的窗口在三樓的正中,窗口裝著手臂粗的鐵柵欄,與水泥牆體結合成一體。我估計即便有合適的工具,拆除它至少也需要花費將近一小時。在等待呂剛的空暇中,我掃視四周:依山而建的培訓中心兩側是平坦的空地,沒有藏身之所,背後陡峭的山坡上也沒有犯人的容身之處。山坡足有五十多米高,頂端立了座孤零零的磚房,旁邊停著輛挖掘機,像是個進度中斷的工地。挖掘機裡沒有人,磚房的窗口太小,我看不清。他會不會是躲在那裡監視培訓中心的動靜呢?

不過既然他給了確認的時間,那麼我盡可以放心大膽地觀察儲藏室裡的情況。

呂剛終於把梯子扛來了,等他扶好後,我飛快地爬了上去。

擦淨玻璃上的塵土,我向裡邊張望:三十多平方米的儲藏室空蕩蕩的,除了窗對面的牆壁邊立了個一人多高的老式保險櫃,別無他物。

我沒有發現薛凱的蹤影,他躲到哪裡去了?

咚咚地敲了幾下玻璃,保險櫃的後邊伸出了一個腦袋,鬆散的黑髮遮擋住了整個額頭,一張蒼白的臉孔毫無表情,兩隻大眼睛暗淡無光。

沒錯,是薛凱,一個氣質與年齡相差懸殊的男孩。我第一次見到他就對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是因為他太有個性,而是我根本看不出他的性格。

那不是沉默寡言,是死氣沉沉。

我來找他,結果卻遇到了這種意外。我不相信這是巧合,但目前的情況令我無暇深究。

我做了幾個手勢,示意他躲進保險櫃裡,這樣即使炸彈爆炸,也會降低大部分的殺傷力。

他搖搖頭,把腦袋縮了回去。

我明白了,保險櫃的門應該是上了鎖,不然他不會僅僅躲在後邊藏身。

用手遮住陽光,我仔細查看大門的內側。在門鎖的正上方,有一個煙盒大小的金屬匣子,乍看上去和門鎖差不多,那根針狀的觸發裝置是從那裡伸出來的。

我曾經懷疑過炸彈的真偽,但那根觸針使我不敢冒險。能夠想出這種機關的人,沒必要造個假炸彈嚇唬人,這東西肯定沒那麼簡單。

然而在知道犯人的真實目的之前,一切都只是猜測。

“他來電話了!”呂剛舉起手機,在下邊小聲喊道。

爬下梯子,我接過來看了眼屏幕,顯示出的是剛才那個手機號碼。

“怎麼樣,相信我的話了吧?”那邊傳來不男不女的怪聲,顯然是電子變聲器的傑作。

“是的,請問你有什麼要求?”

“呂主任呢?你是誰?”

“他去要求知情的員工保密,免得出亂子,我是他的助理,可以全權代表他。”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好吧。你們現在能湊出多少現金?”

“現金嗎?讓我看看財務室裡還有多少……”我邊說邊看呂剛,他皺眉思考了片刻,無聲地說出了個數字,“哦,大約還有四萬左右。”

“大門口的垃圾箱裡有個手提包,把錢全裝進去,十分鐘後必須辦妥,到時我再來電話。”

“他窮瘋了嗎?”聽罷犯人的要求,呂剛吃驚地問,“這錢倒不算多……或者說,太少了。”

“照他的話做,首先要確保人質的安全。”

看呂剛匆匆而去,我想起了什麼,叫住了他:“培訓中心最近有沒有債務糾紛?”

“沒有。”

我陷入了沉思:這實施綁架最容易出紕漏的只有兩個環節,安置人質和收取贖金。他把人質放在我們眼皮底下,完美地避免了第一個環節的風險,我相信如何收取贖金他自然也早已安排妥當。精心策劃的綁架只為了區區四萬塊錢,的確是太少了。

真相往往隱藏在矛盾中,可惜我目前還無法解釋這種矛盾。

那個手提箱在垃圾桶的最下邊,呂剛一隻手捏住鼻子,把它拎了出來。走進財務室,他把箱子往桌上一扔,吩咐出納把保險櫃裡的現金全都裝進去。

“主任,你這是……”出納驚訝地問。

“別管了!”他暴躁地說,“全裝進去,一分不剩!”

這個手提箱不大,外邊沾滿了污垢,散發出刺鼻的臭味。

呂剛的手機準時地響了起來。

“錢準備好了?”冷冰冰的電子音,不帶絲毫感情色彩。

“是的。”

“告訴我準確的數字。”

“四萬一千八百三十二元五角。”

“很好。鎖上箱子,找一把美工刀,然後去儲藏室門口,我告訴你該怎麼拆除炸彈。”

拆除炸彈?他在耍什麼把戲?

“給你三分鐘。”他催促道,“不然我就引爆。”

一分鐘後我到達了目的地。

“你的身體素質不錯,平時經常鍛煉吧?”他陰森森地笑了幾聲,“把刀片伸進門縫裡,自上而下撥開觸針。記住,動作要輕緩。”

“觸針?”

“別裝傻。”他哼了一聲,“我知道你發現了那東西,不然那些傻瓜在撞門時早就觸發了。這個觸針在受到橫向力時才會引起爆炸,只要你撥動得準確就平安無事。”

我的大腦在急速地思考:他說的這種設計方式確實存在,但為什麼在沒有收到贖金前便告訴我拆除的方式,這會不會是一個陷阱?

“我要是想炸死這個男孩,用不到借你的手。”他察覺到我的疑慮,“至於別的問題,我沒有回答的義務……這樣,我倒數十個數,幫你下決心。”

在機械的倒數聲中,我閉上雙眼,拇指在四根手指上急速地划動。

面臨邏輯無法解決的局面時,就靠直覺,我永遠不會束手待斃。

當他倒數到三時,我把刀子插進了門縫,迅速而穩定地劃了下去。刀刃與觸針接觸後,在一片死寂中我聽到了針落地的聲音。

果然沒有爆炸。

然而還沒容我長吁一口氣,一陣急促的滴滴聲傳進耳中,那是計時器的特有聲響!

“咱們可以談談交付贖金的問題了。”他不緊不慢地說,“請在半小時內提出十公斤重的一元錢硬幣。培訓中心的開戶行就在附近,我認為這個要求不算為難你們。”

“你是要我對櫃員說,‘給我稱十公斤一元硬幣’嗎?”我冷冷地問。

“……好吧,一千六百五十塊。”

“明白了。”

呂剛去了銀行,二十分鐘後回來了,手裡抱了個枕頭大小的布袋,身後跟著三個男人。

“這幾位是市局刑警隊的。”他介紹道,然後向他們說明我的身份,“這位是分局的警官,來我們這裡瞭解情況,剛進培訓中心就趕上了綁架事件。”

領頭的男人大約四十出頭,面孔白皙而精幹,他疑惑地看著我:“你是分局哪個部門的?”

“刑警隊。”

“情況特殊,請你出示證件。”

說話間他亮出了自己的警官證,照片上的他冷冷地凝視著我,姓名欄印著一個遒勁的名字:楊森。

我知道這個名字,他是處理綁架案的專家,從未失手。

我略帶尷尬地笑了笑:“對不起,我沒帶證件。”

“你外出調查居然不帶證件?”他咄咄逼人地問。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因為證件在我們隊長那裡。”

“到底怎麼回事?”他的口吻越發嚴厲,“你解釋一下。”

此話一出口,另外兩個警察散開,三個人形成了掎角之勢,似乎已經把我當成了嫌疑人。呂剛站在他們的身後,神情驚愕,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搞得不知所措。

犯人的電話替我解了圍。

我對楊森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輕緩而堅決地抓過手機。另兩個警察想阻止,楊森攔住了他們,雙眼釘子般落在我的身上。

“硬幣準備好了,接下來該怎麼辦?”我明白他的意思,按下了免提鍵,然後開口詢問。

“情況有點微妙。”犯人乾笑了一聲,“你好像被警察懷疑了,還被限制了自由,是不是?”

“我說沒有你會相信嗎?”

“不會。不過沒關係,報警了也無所謂。我告訴你該怎麼交付贖金,聽好了……哎呀,糟糕。”

“怎麼了?”

“我把時間算錯了,現在炸彈還有五分鐘爆炸,無論如何是來不及了。”

我很清楚他在耍我,但我猜不出他的計劃:“是嗎,還剩五分鐘,那該怎麼辦?”

“這是我的疏忽,怪不得你們……算了,我告訴你解除炸彈的密碼吧,在密碼鎖的按鍵上輸入就可以了,那是個四位數字……壞了,我給忘了,等我想起來馬上給你打電話。”

楊森的眼睛裡像是要冒出火焰:“你幹了些什麼?不是說觸發式炸彈嗎,怎麼又變成了定時的?”

“碰掉觸針就引發了定時裝置,從技術角度來說並不難,犯人的準備很周到。”我平靜地解釋道,“在他威脅不這樣做就引爆的情況下,我沒有別的選擇。”

他的目光更加熾熱,宛如融化的岩石,從我身上移開,投向儲藏室的鐵門。

“時間不夠。”我搖搖頭,“即便沒有觸發裝置,拆開這扇門或者窗外的欄杆,都需要相當久的時間,更不用說他正躲在某個地方觀察我們的一舉一動。”

“你真的相信他會告訴你密碼?”

“我相信他不會以這種荒誕的方式收場。”我靜靜地與他對視。

焦慮與遲疑在楊森那張線條硬朗的臉上緩緩擴散,像是一粒石子投進清澈的湖中,激起了無數波紋,他眨眨眼,眼角現出深深的魚尾紋:“你到底是什麼人?”

“前幾天的報紙您或許看過,某個刑警對嫌犯強行逼供,受到停職處分。”我笑得有些奇怪,“……這個人就是我。”

“是你?!”

“在沒有被開除之前,我還是警察,請您相信我的操守和判斷力。”我不打算多說什麼,低頭看著手機,犯人該來電話了。

很快,鈴聲響了起來,我迅速地接通。

“抱歉,我還是沒有想起來,還有三十五秒爆炸。你還在儲藏室的門前嗎?我勸你躲得遠點為妙。”犯人的語氣有些焦急。

“不妨事,還有時間,你慢慢想。”我邊說邊對楊森揮手,要他們躲得遠點。

犯人沉默了,片刻後他緩緩地開始倒數:“十五,十四……”

我靠在儲藏室的門前,傾聽計時器越發急促的滴滴聲,右手虛罩住密碼鎖的按鍵。

“十,九,八……”

楊森蹲在五六米外的牆邊,使勁招手要我離開,我微笑著搖了搖頭。

“五,四,三……2409。”

聲音剛從聽筒裡傳出,我便以最快的速度按下這幾個數字。計時器突然沉默了,在短暫而漫長的死寂過後,儲藏室的大門轟隆一聲,敞開了一條縫隙。

我拉開門衝了進去,把躲在保險櫃背後的薛凱抱到了走廊裡。楊森接了過去,連聲問他有沒有受傷。

他沉默得像根木樁,楊森見什麼也問不出來,無奈地囑咐呂剛先帶他去休息。

呂剛帶著薛凱去了醫務室,另外兩個警察也想跟上,被我叫住:“讓呂主任去處理吧,不然更麻煩。”

“什麼意思?”楊森敏銳地察覺到我的話外之音,“你認識這孩子?”

“我今天來就是要瞭解他的情況。”我苦笑了一下,“他叫薛凱,就是控告我強行逼供的人。”

“那孩子就是他?”他驚愕地瞪大了眼,很快驚愕變成了氣惱與懷疑。

“嘀……嘀嘀……嘀嘀嘀嘀……”

定時器明明已經終止了,怎麼還會再次啟動?!

仔細一聽,聲音並不是從門上傳來的,而是儲藏室裡。我愣了愣,忽然間想到了什麼,幾步衝了進去。

聲音源自保險櫃。我拉了一下把手,果然,它死死地鎖著。圍著保險櫃轉了一圈,迷惑湧上心頭:起初我以為是薛凱把它挪出來,以便躲到後邊藏身,然而直到現在我才發現保險櫃的底部與水泥地板結合為一體,與後邊的牆壁間隔著半米多的距離。

我小心翼翼地敲了敲保險櫃,傳來的回聲證明它裡邊似乎裝了些東西。

手機在呂主任回到儲藏室的同時恰逢其時地響起。

“玩笑時間結束,現在該談正事了。打開這個保險櫃至少需要兩個小時,炸彈一小時後就會爆炸。你們找輛車,隨時做好出發準備。”

迅速地說完這段話,犯人不容追問地掛斷了。

“裡邊裝的是……炸藥?!”呂剛的聲音微微顫抖。我理解他的驚懼,如果保險箱裡裝滿了炸藥,威力絕對非同小可。

如果這東西在一樓,我也會這樣認為,但它在頂層,會讓爆炸的效果大打折扣。

“我建議您去調查下培訓中心有沒有別的人失蹤。”我走到門前,彎下腰看著那枚裝在金屬盒子裡的炸彈,“我的任務已經完成,接下來就交給你們了。”

呂剛調查後為我們帶來了答案,他氣急敗壞地說:“有一個女員工殷琪失蹤了。”

“你確定?”

“嗯,今天早晨她來上班了,剛才有人向我報告說到處都找不到她。前台沒看到她出去,手機也打不通……”呂剛聽到計時器的聲響,臉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這是什麼情況?”

“能打開它嗎?”

“好久不用,我把密碼給忘了……”呂剛囁嚅道。

“那犯人怎麼能打開?”楊森橫了他一眼,“還有別人知道這個密碼嗎?”

“我以前的助理知道,不過她早就離職出國了。”

“回頭你把她的個人信息告訴我。”說完這句話,楊森大聲喊著殷琪的名字,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大概是被麻藥弄暈了。”我說。

“有人被關在裡邊?!”呂剛失聲道,“怎麼可能?”

楊森瞪著我:“別自作聰明,從現在起,你不許隨意行動!”

“明白了。”我點了點頭,把手機遞給他,“不過你們現在最好趕緊準備,嫌犯隨時可能再次打來電話。還有,雖然後援人員不能冒著激怒嫌犯的危險進入這裡,但至少可以謹慎地觀察一下後山,嫌犯很可能躲藏在那裡。”

“這些用不著你教我!”他吼道,“你自己的手機呢?也交出來!”

楊森帶著呂剛下了樓,勒令我老老實實待在樓梯口的空辦公室裡,哪兒也不許去,還特地留了個警察站在門口看守。

雖然暫時被限制了行動自由,但正好給了我研究的空間。

出儲藏室時,我用極其隱蔽的動作,拔下了門上的那個金屬盒,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它並不重,而且很薄,封口沒有焊接,省了不少麻煩。我從口袋裡取出瑞士軍刀,輕輕地劃了一圈,非常小心地用雙手一掰,它分成了兩半。

我研究了一下它們的做工,發現並不精細,零件在電子市場裡都可以買到,把它們組裝起來不需要多麼高深的專業知識。

我的嘴角浮現出微笑,至少目前為止,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計時器和接收器被固定在一個灰色的金屬筒上,我用鑰匙扣上的微型放大鏡照了半天,找到雷管的位置,卸了下來。

安全了。我吁了口氣。儘管警官大學的課程裡沒有拆彈的課程,但我掌握的知識不比專業人員少,在這方面我有絕對的自信。

“靠什麼提升殺傷力呢?”我自言自語道,慢慢地扭開了那個金屬管。

輕微而密集的金屬碰撞聲響起,上百根閃著清冷寒光的針從管口湧出,傾瀉在桌面上。

針?!

我以為犯人會在裡邊裝些金屬碎片,但他卻選擇了針。

我伸出手想拿起一根,念頭一轉,縮了回來。如果我是犯人,應該會在針上塗滿劇毒,否則就算它們爆炸後在屋內四處激射,也不會對人質造成太大的傷害。

西斜的陽光照在鋪滿桌面的針上,寒光裡隱約露出森森殺機。

……為什麼會是針?

我推開房門,對看守我的警察說:“請帶我去見楊森,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他。”

他遲疑了一下,答應了。

來到主任辦公室時,楊森獨自一人雙手叉腰,對著市區的交通圖出神。他見我到來,板起了臉:“你來幹什麼?”

我向窗外瞥了眼,原先停在門前的一輛小轎車不見了,呂剛和另一個警察應該已經在送贖金的路上。

“我給您看樣東西。”我自顧自地坐在沙發上。

“我沒時間!”他粗聲粗氣地說,轉向帶我來的那個警察,“你倒真聽他的話,這不是給我添亂嗎?”

警察的臉色有些發紅,走過去向楊森小聲解釋。

“反正現在也沒別的事情幹。”趁他們二人低語交談時,我拿出那張素描遞給他,“沿路布控的工作,局裡會安排,您不妨先看看這個。”

他不耐煩地瞥了一眼:“這是什麼?”

“似乎是命案現場的再現。”我解釋道,“這樁案件發生在一間地下室裡,您不覺得有些特別嗎?”

“它跟眼前的案子有什麼聯繫?”

我把十一年前薛凱去派出所報案的經過大致敘述了一遍,聽著聽著,楊森的眉頭扭成了一團:“你想說,這張素描是薛凱畫的?”

“是的,但我不清楚他的動機。當年矢口否認的事,如今又重新翻出來,肯定有他的理由。我原本打算今天和他做一番徹底的交談,但就在這個關鍵時刻,他被綁架了。”

“你怎麼敢肯定這不是他腦子裡的幻想,而是真實存在的命案?”

“因為這三個人的死亡方式實在有些……意味深長。”我的手指在素描上方畫了個圓圈,“我一直在考慮他們死亡的順序。我曾經考慮過這樣的可能,那個滿身鮮血的男人是被那對男女所殺,他們隨後引起了內訌,男人衝動之下殺害了女人,在懊惱中撞牆自殺。還有另一種可能,兩個男人合謀殺了女人,同樣是因為內訌而同歸於盡,但很可惜,我立刻覺察到這些可能都不成立。”

“為什麼?”楊森忍不住問。

“假如是謀殺,即便嫌犯之間引發了內訌,也不會急到非要在殺人現場解決的程度。”

“要是一方早就想好了,在作案後殺掉同謀滅口呢?”

“他至少應該做好萬全的準備,而不是靠蠻力,冒著可能被反過來幹掉的風險。”

他一時語塞。

“經過很多排列,我依然沒有找到能說服自己的組合。這時,我突然注意到一個關鍵詞。”我站起身,“根據最初的敘述,薛凱是在地下室發現他們的,而且當時地下室的燈壞了,他嘗試過開燈,卻沒有亮,於是他才走了進去,因此我的腦海裡浮現出這樣一幅場景……”

楊森被我的敘述吸引了,他坐到對面的椅子上,聚精會神地聽我講述。

“三個人因為某種原因被關進了地下室,想盡一切辦法都沒弄開大門。氧氣越來越稀薄,燈又壞了。窒息感加上黑暗帶來的恐懼使其中一個男人發了狂,想殺掉另一個男人減少氧氣的消耗,搏鬥中他發現女人發出慘叫,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失手殺錯了人,於是他在無限悔恨中撞牆自盡。”

“……你是怎麼推斷出來的?”楊森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嗓門,“這倒可以解釋現場的情形,但原因……太牽強了!”

“按理說,死了三個人,至少會收到親屬失蹤的報案,但等了兩三個月也沒有人來,這也是最後判斷薛凱在撒謊的關鍵證據。這三個人的年紀都不大,很難想像會無親無故,於是我把調查的範圍擴大,發現有對僑居海外的夫婦來到這座城市後沒有返回,半年後他們在國外的同事報了警,幾經查找也沒有發現蹤跡,唯一的結果就是他們很可能沒有離開過這座城市……而他們的入境時間恰好是薛凱報案前一周。”

“夫婦?”楊森沉浸在我的推理中,“這倒是可以解釋你的假設,不過……”

“不過還有很多問題,譬如那個渾身鮮血的男人是誰,他們為什麼湊在了一起。我今天來,就是想讓薛凱辨認一下這對夫婦的照片,那個被鐵棒刺死的女人的面孔,沒準他還留有印象。”

“明白了。”他笑了一聲,“你繞了這麼一大圈,是想讓我同意你去見他。”

“您不覺得有這種必要嗎?”

他沉思了一會兒,說道:“好吧,不過必須有第三人在場。小錢,你陪他一起去。”

站在身旁的警察點了點頭。

“非常感謝。”

“不許亂來。”他板著臉告誡,“要是他的情緒開始激動,你必須馬上停止問話。”

楊森的手機在桌上嗡嗡地轉起了圈,他猛地抓起來放在耳邊:“喂,是我,情況怎麼樣?……什麼,堵車了?!”

“我們被堵在環城公路的立交橋上了!”呂剛的聲音焦急而響亮,“這裡堵得太厲害了,進退不得,時間肯定來不及了!”

楊森的臉漲得通紅,咬緊了牙關,一時無計可施。

“為什麼要去立交橋?”我問,“誰都知道那裡傍晚會堵車。”

“那是嫌犯的要求……”他暴躁地回答,“該幹什麼幹什麼去,我的心裡有數,你別摻和!”

我看看牆上的掛鐘,此刻是下午四點整,他們趕上了行車高峰期。

距離炸彈爆炸還有三十五分鐘。

醫務室雖小,但五臟俱全。兩側的櫃子裡擺放著常用的藥物,拉開屏風,薛凱緊閉著雙眼躺在床上,蓋著薄薄的被子。聽到腳步聲,他的眼睛睜開一條縫,眼珠動了幾下,看清來人後,又合上了。

“怎麼沒人照看他?”我問隨行而來的警察。

“人手不夠,找別人來又擔心消息外洩引起恐慌。”隨行而來的警察回答,“對面就是主任辦公室,頭兒在那裡,他很安全。等案件解決了再帶他去醫院作徹底檢查。”

“感覺怎麼樣?”我盡可能溫和地問,“能不能回答我幾個問題?”

他的胸腔裡發出一種介乎嗯與哼之間的聲音。

“你是怎麼被關進儲藏室裡的?你有沒有看到犯人的長相?”

薛凱把頭微微側向一邊,嘴閉得很緊。

“剛才頭兒告訴我,他是被人從背後打暈的,什麼都沒看到。”見氣氛有些尷尬,站在身邊的警察解釋道,“不管我們問什麼,他只回答這句話。”

“好吧,那麼我們就繼續上次的談話。”我笑了笑,“今天有第三人在場,你應該不會再去指控我強行逼供吧?”

他忽然睜開了眼,面孔沒什麼表情,眼神漠然,似乎不明白我的話是什麼意思。“

是的,上次我來見他時,便對這種漠然十分在意。這不是孩子應有的眼神,哪怕是成年人,也只有在歷經滄桑後才會變得如此。

”我不想糾纏。“我正視他的雙眼,”也不想逼你做出解釋,但至少你應該聽完我的話。“

那天我約他在附近的公園見面,說出父親已經去世,於是我拆開了信件進行了調查的事實,他就忽然尖叫起來,招來了遊客,當著眾人的面指控我動用了不恰當的手段進行逼問。當時恰好有記者在場,引發了不小的風波。

我沒有料到他會耍這一招,甚至開始懷疑那張素描到底是不是他郵寄的。

可是本能告訴我,除了他,別人沒有理由去做這種事。

父親當了一輩子警察,閱人無數。他告訴我,越是表面沉默冷淡的人,內心就越發激烈澎湃。我非常認同這個觀點,所以我在薛凱的漠然中,彷彿聽到了某種無聲的吶喊。

我必須要讓他喊出聲。

”你不說話,那麼就算是默認了。“我笑了笑,”十一年前你到底看到了什麼,我不想多問,我知道問了你也不會回答。那麼咱們還是說說別的事吧。“

”想問我為什麼回來?“他終於開口說話了,嗓音虛弱而冷淡,”你不是早就調查清楚了嗎?“

”我知道你的父母半年前因為車禍去世了。“我神色鄭重,”我想問的是你為什麼從外地來這裡讀書。“

”這是我的自由,你管不著。“

”我認為你當年發現屍體的地下室,應該就在這裡。“

薛凱沒有任何特別的反應,連眼皮都沒動:”既然你這麼認為,那就去找啊。“

”培訓中心的原址是棟兩層的老式樓房,早就被拆除了。“

他歪著腦袋:”那你和我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我在等,等你自願說出真相。“

”根本就沒什麼真相。“他木然地說,”我想通了,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謊言付出代價。你非要糾纏不休,那也是我的報應……我累了,想要休息。“

”我不會糾纏你。“我看著薛凱躺下,用被子蒙住了頭,”更不會限制你的自由。其實你並沒有什麼自由可言,時隔多年,你又回來了,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出去。“他說,”我不想再聽你囉唆。“

我站起身,慢吞吞地走出了醫務室。

”你不是要給他看照片嗎?“那個警察納悶地問。

”看了也沒用。“我順手關上門,”他的反應實在有點奇怪。“

”的確很奇怪。“他瞥了眼主任辦公室,楊森正在打電話,”你覺得他會不會和嫌犯是一夥的?“

”哦?“我揚起眉毛,”為什麼這麼想?“

”平常的孩子,早就被嚇得哇哇大哭了,他卻連一滴眼淚都沒掉。“

”這個想法你告訴楊森了嗎?“

”沒有。“他做了個鬼臉,”頭兒不可能不注意這種細節,他沒懷疑那孩子,肯定有他的道理。這時候去問他為什麼,等於找罵。“

”所以你就來問我。“我無奈地笑了笑,”很簡單,進屋後我看了門上炸彈的計時器,只剩一秒爆炸。如果是薛凱和嫌犯有關聯,嫌犯就不可能在最後時刻才告訴我密碼。要是我的反應稍微慢點,薛凱就死定了,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我弄不清,為什麼嫌犯非要玩這種驚險的把戲。“

”可能是和電影學的,故意耍你。“

”耍我……“我若有所思地重複道。

說話間樓上傳來喧鬧聲,學生們紛紛走下樓梯,走向大門。警察大吃一驚,想過去詢問,被我拉住,”別輕舉妄動!“

楊森坐在辦公桌的後邊,手托腮幫,以牙疼似的聲音回答:”沒關係,今天是週五,寄宿班的孩子都回家過週末。呂剛出發前和嫌犯協商過了,推後學生的放學時間會讓家長擔憂,局面難以控制,所以嫌犯答應讓孩子們準時回家。“

”……太好了。“

”好什麼好?“楊森朝如釋重負的部下嚷道,”炸彈還有十五分鐘爆炸,嫌犯都還沒露面!“

”後山搜查了沒有?“我問。

”遠距離把那裡觀察了個遍,連個人影都沒有。“

”手機信號源呢?“

”只能檢查到是這一片的基站,犯人肯定就躲在附近!“

我的拇指在另外四根手指之間來回滑動,我察覺到了異常的氣息,那是從最開始接到電話時便察覺到的。此時此刻,這種氣息越發濃烈,濃烈得像是焦糊的味道。

”跟我來。“我簡短地招呼楊森,”去儲藏室。“

”嫌犯要求我們不許靠近保險櫃!“

”他提出了這種要求?那更得去了!“

我的激動讓他也隱隱意識到了什麼,不再追問,跟著我走出了辦公室。

站在保險櫃前,我嘴裡嘟噥著:”門上那個炸彈的密碼是多少?……嗯,240……9。“

吐出”9“字的同時,我開始旋動密碼盤,楊森還沒來得及阻止,我伸手一拉,保險櫃的門轟然開啟。

計時器的滴滴聲陡然變得異常刺耳,聽起來像極了嘲諷我們的笑聲。

它放在一疊舊書上,紅燈有節奏地一閃一閃。

只有一個計時器,沒有炸彈,更沒有人質。

楊森被這出乎意料的情況弄得發了暈,他盯著計時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剛才是不是說,觀察了山坡,一個人都沒有?“我大聲問。

”……是。“

”我要知道送款車的具體情況!“我不由分說地把楊森拉回到主任辦公室,同時吩咐那個不知所措的警察對培訓中心進行徹底的搜查,那個女員工應該被犯人藏在某個隱蔽的地方。那個警察遲疑了一下,看看茫然失神的楊森,應聲而去。

看到楊森的手指落在地圖上的位置,我的心跳陡然加快,立刻拿起手機聯繫呂剛:”你們還在橋上嗎?“

”是啊,好不容易快到橋尾了,嫌犯來電話要我們把車靠在橋邊,不許前進。“

”你怎麼不通知我們?!“

”我通知楊警官了。“他委屈地分辯道,”他認為嫌犯可能是想讓我們把箱子扔到橋下的高速公路綠化帶裡,要我們照辦。但是我們現在徹底被車流擠住了,連開門的空間都沒有。“

”……箱子在車裡嗎?“

”不,在車頂。和硬幣袋子一起捆在那裡,嫌犯說這樣容易找到我們的車。“

我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楊森總算回過神,劈手搶過電話:”這裡我是指揮,你想幹什麼?“

”晚了。“我苦澀地說,”只能等嫌犯的電話來驗證我的假設了。“

他的狐疑沒有持續很久,嫌犯就打來了電話,他聽罷,瞠目結舌。

”箱子是嫌犯提供的,我們沒有時間仔細檢查,其實裡邊的夾層裡裝了火藥和引爆裝置,雖然威力有限,但那些硬幣借助衝擊波飛到橋下,和高速公路迎面而來的車輛相撞,威力不啻於子彈。“我冷冷地問,”就算傷不到駕駛員,也足以引發慘烈的追尾事故。“

楊森的冷汗涔涔滾落,機械地點了點頭。

”要求是什麼?“

”一百萬,要求在二十分鐘內匯到指定的賬號上,呂剛說賬戶上沒那麼多錢,我告訴他,警察來不及在二十分鐘內湊齊那麼多錢,要是真因為爆炸造成了重大傷亡,輿論會把他淹死。他考慮了半天,答應付款。“

外邊突然起了風,天不知道什麼時候陰了,一派風雨欲來的氣象。

嫌犯此刻應該正躲在高速公路附近,手持遙控器,監視著四周。他在我們聽到保險箱裡計時器的聲音後便離去,提前埋伏在那裡,等待送款車的到來。前邊的計劃只是緩緩展開的地圖,這一步才是致命的匕首,而這個匕首還是我們替他製造並且藏進去的,多麼諷刺!

二十分鐘,來不及封鎖高速公路。

真是嚴密而惡毒的計劃。

可我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就像一幅精美的拼圖在關鍵處少了幾塊。

”找遍了,沒發現人質。“警察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回來,”除了地下室,那裡裝著密碼鎖,員工說從沒見過那扇門打開過。“

”我問問呂剛,“楊森拿起手機,”看他知不知道。“

”不。“我說,”不必問他,我去。“

”你……“他想到自己剛剛犯下了嚴重的失誤,阻止的話再也無法說出口。

”到底是什麼讓您恐懼,以至於喪失了應有的判斷力?“我冷冷地問,”超出常識的局面?營救失敗的恥辱?但是警察永遠沒有被恐懼打垮的權利,請您恢復冷靜,專心指揮。“

我沒有多說,因為這些對他而言已經足夠了。

拆彈組應該已經趕赴立交橋處理那邊的狀況,楊森沒有命令埋伏在附近的增援力量進入培訓中心,倒也符合謹慎的原則。沒有內部人員的配合,這個綁架勒索計劃不可能落實,如果貿然行動,嫌犯感到了異常,後果很難預料。

地下室的入口在走廊的盡頭,衛生間的旁邊有一扇裝有明鎖的木門,已經被撞開,門後是一個燈光昏黃的緩步台,左側台階的下方,和儲藏室設施如出一轍的密碼門泛出冰冷的金屬光澤。

我毫不猶豫地再次按下了2409這個數字。

門開了。

地下室異乎尋常的乾淨,大概是密封性能很好,地板上連浮灰都沒有。它大而空曠,拿眼睛測量,差不多和培訓中心的面積相當。

地下室中間懸掛著一盞白熾燈,借助它的光線,我發現遠處的牆角躺著一個人。跑過去一看,是一個身穿培訓中心制服的女孩,想必就是呂剛聲稱失蹤的那個。鮮血從她的後腦勺滲出,在旁邊積了一攤。我連忙試了試她的鼻息,還好,有呼吸。

”讓楊森想辦法盡快送她去醫院,“我說,”我檢查一下這裡再回去。“

在地下室裡轉悠了兩圈,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就在我準備離開的時候,無意間掃過牆壁的視線定格在一道裂縫上。

與周圍的裂縫不同,它縱貫整個牆壁,而且深得多,不是牆皮開裂那麼簡單。我試著把食指伸進去,指尖觸感冰涼。

裂縫兩側的牆皮很酥軟,我用力掰開,發現牆裡居然有一根齊腰粗的金屬柱子!

柱子的表面佈滿了漆黑的氧化膜,燈光照在上邊好像也被吸了進去。把柱子藏在牆壁裡?這種設計未免太古怪了。

這是地下室正中的位置……正中?

我頓時聯想到三樓儲藏室那個位置古怪的保險櫃,它和我此刻站立的地方恰好形成了直線。抬頭看看天花板,方圓三四平方米面積的顏色比周圍淺了一些。

我打了個激靈。

離開地下室後我沒有急於去儲藏室,在一樓和二樓走廊的正中停留了片刻。敲了敲牆壁,裡邊是空的,儲藏室的下方有一條隱藏的,類似電梯井的空間,直通地下室。

保險櫃依然保持原樣,我想了想,把那些舊書搬了出來,鑽進去敲打了半天,發現它很結實,四壁幾乎是普通型號的數倍厚。我嘗試挪動它,很快意識到根本做不到。

這是個純粹的轉盤式保險櫃,連鑰匙孔都沒有。

我轉了轉眼珠,關上櫃門,它卡嚓一聲自動鎖住。轉動輸入密碼後,它重新打開,什麼事都沒發生。

那麼,開著櫃門輸入密碼會怎麼樣呢?

沒有人會這麼做,但正因為如此,才有做的意義。

我剛把密碼輸入完畢,腳下的地面嘎吱嘎吱地響了幾下,轟隆一聲,地面出現了一個方形的窟窿,保險櫃帶著風聲墜向地下室!

這麼重的傢伙砸到地面,整棟樓都會有震感,可實際上卻只聽到了清脆的木材斷裂聲,聲音很輕,以至於沒有驚動到樓下的任何人。

急忙返回地下室,我看到矗立著金屬柱子的牆邊發生了驚人的變化:天花板和地面都多了個洞。來到洞邊向下看去,黑黢黢的,手電光柱的盡頭也不見底端。

原來這塊地面下是空的……怎麼回事?這個洞的下方好像有另一個空間,傾斜手電筒,我發現那根黑色的金屬柱一直向下延伸著。

我蹲在洞口全神貫注查看,當注意到背後響起的輕輕的腳步聲時,還沒來得及回頭我便被推了下去。我本能地揮舞手臂,在墜落中抓住了一根木板,在空中搖晃了幾下,勉強定住了身形。這似乎是一間屋子,被我抓到的木板應該是剛才被保險櫃砸斷的地板。

幸好手電沒有脫手,我趕緊把它裝進前胸口袋,兩隻手抓牢木板,小心翼翼地攀了上來。

我坐著喘了幾口氣,向坑裡看了眼,下邊黑糊糊的,看不到底,墜落的保險櫃彷彿被吞噬掉了一般。我心有餘悸,要是剛才沒抓住,搞不好已經被摔死了。

調勻了呼吸,我開始查看四周。

鐵青色的水泥牆壁,地面鋪著暗紅色的木板,天花板很低。屋內的陳設很簡單:屋子中間擺放了個畫架,一條黑色的布簾擋住了房間的另一半。

培訓中心的下邊竟然埋了一棟房屋?

畫架上有一張畫:這是張鉛筆素描,灰暗的背景前,一個衣衫襤褸的女人向前伸出雙手,跪在地上,五官痛苦地扭曲。一道黑色的油彩像是一根針,橫貫她的身體,像是把她釘在地上一般。

她的表情栩栩如生,看得我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寒意。

這女人的臉我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姿勢更是……她不就是那個死在地下室裡的那個女人嗎?!

這幅畫出自何人之手?

強烈而凶險的預感讓我有些呼吸困難,我緩步來到黑色布簾前,慢慢地拉開了它。

牆邊匍匐著一具骷髏,還有一具跪在地上,一根生銹的鐵棍穿過胸前,插入地面。

這正是薛凱描述的那間地下室,它果然是存在的!

……應該還有一具骷髏,怎麼不見了?

呂剛耷拉著腦袋,雙手被鐵鏈反捆在背後,胸前掛了個碩大的金屬盒;薛凱眼神茫然地抬頭仰望天空,嘴裡不知道在嘟噥什麼,手裡緊握著一個控制器。手腕上的鐵鏈與呂剛連接在一起。

”我猜這枚炸彈和第一枚的構造相同,裡邊都是浸過氰化物的針吧?“我歎息道,”的確是很危險,尤其你下了決心和他同歸於盡。“

”你還活著?“他頗為意外地看著我。

我示意周圍的警察退後,向前走了幾步,站在離他不遠不近的位置。

”你是怎麼抓到他的?“我問。

”很簡單,我打電話告訴他警察發現了真相。“他厭惡地看著處於半昏迷狀態的呂剛,”這裡有他難以割捨的東西,他一定會跑回來確認真偽。從立交橋抄小路就能到培訓中心,比開車還要快得多。“他指了指西北方,那裡有條小路從遠處的山林中延伸下來,”這也就是為什麼我要求車輛去立交橋的另一個原因。果不其然,我找到了他,悄悄地在背後給了他一下。“

”這倒不算撒謊,我的確發現了真相。“我自嘲地笑了笑,”你的目的達到了,相信肯定有很多話要說,我洗耳恭聽。“

”你先說。“

”什麼?“

”既然你沒死就該你先說。“薛凱的聲音越來越大,”這是你的義務!“

”那麼先從綁架案說起吧。其實開始我不是沒有懷疑過你,特別是現在回想,很多時間你都處在無人監視的情況下,完全有時間自導自演。這也就是你為什麼再三強調不許有人進出培訓中心的原因。你料到呂剛會報警,也猜到進入樓裡的警察不會太多。把你從儲藏室裡救出來是預先想好的設計,一直待在那裡,後續行動便無法完成。你在把自己鎖進儲藏室之前,打暈了那個女員工,把她藏到地下室,製造了保險櫃的騙局,所以更沒有人注意醫務室裡的你。“

”別放馬後炮,直接說結論。“他冷冷地說。

”你要支開呂剛,將他置於進退兩難的境地,而且還需要一筆錢,製造出是呂剛要求建築商開工的假象。“我指了指山頂,挖掘機的燈熄滅了,”你利用呂剛的名義聯繫到了建築商,告訴他們今天會有施工款轉入,要他們立刻拆除那間磚房。“

他點點頭:”呂剛是個很謹慎的人,他本打算處理完一切再開工,我可不能讓他如願……你既然從地下跑了出來,那麼一定應該明白我為什麼要對付他了吧?“

”是的,我猜出了那張素描的謎底。本來有三具屍體,但實際只有兩具,那只有一種可能,那個渾身是血的男人根本沒死。我想這幅畫是呂剛設計好的情形,讓警察以為那是一場意外造成的悲劇……你的父母應該也參與了這場陰謀。“

”參與?“他陰沉沉地笑了,”用詞真委婉,他們倆就是同案犯。“

”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的父母當時因為生意失敗,欠了不少錢。呂剛是他們的高中好友,瞭解到情況後找上門,他利用友誼加金錢,說服了他們,而代價就是……我。“

說這番話時,他的語調儘管很平靜,但我發現他的呼吸開始急促。

”我明白了。既然要偽造出他們是意外被關進地下室的假象,那麼總要有個人為此負責。由一個六歲的孩子出面,再好也不過了。“

”那天父母把我送到他的家裡就離開了,呂剛哄騙我說做個遊戲,要我等他去地下室後把門從外邊鎖上,等到傍晚再打開。他以為哄騙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按照他的說辭在警察面前重複,就可以逍遙法外。可惜我比他想像中要聰明。“

”你在報案後,突然意識到這件事可能與你的父母有關,所以才裝作找不到那間房屋,並且說自己在惡作劇。“我輕喟一聲,可惜這個困擾了父親十一年的答案,他無法聽到了,”你的確很聰明。“

”很多大人以為孩子很好騙。“他咬咬嘴唇,”其實很多時候,孩子只是在故意裝傻而已。我維護他們的舉動讓呂剛的計劃落了空,父母也因此變賣家產,倉促搬了家,可是呂剛還是找到了他們,陰魂不散,要他們繼續協助自己。正是因為被他折磨得神經衰弱,他們才出了車禍。“

說到最後一句時,我清清楚楚地聽到了薛凱咬牙的聲音。

他恨自己的父母,不過在父母去世後,這種仇恨就全部轉移到了呂剛身上。

這時,呂剛恢復了神志,他使勁眨眨眼,看清周圍後臉色白得像死人一樣,”怎……怎麼回事?“

”我們在重溫你當年的罪行。“薛凱見他要站起身,一腳把他踢倒,”十一年前,你殺了你同父異母的弟弟和他的妻子,因為他得知你們父親去世的消息後,回來要和你平分家產。你想出了一個自認為完美的犯罪計劃。你殺了他們後,躲進地下室,誘騙不知情的我關上地下室的門,然後你在裡邊弄傷了自己,製造出遭人襲擊昏迷不醒的假象。“

我一直認為完美犯罪的定義便是讓任何人都察覺不出這是一樁犯罪,看來呂剛也是這樣認為的。搬運和掩埋屍體總會有風險,而且兩個活生生的人從海外來到這座城市,難保不會留下不利於他的蛛絲馬跡。他的這個計劃雖然看起來有點笨,實際上卻是相對最穩妥的手段。

薛凱的父母被他拉上了賊船,犧牲了兒子,當然會守口如瓶。就算萬一警察有所懷疑,沒有確實的證據,也根本拿他沒辦法。

然後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挖掘烏木了。

”後來我搞砸了你的計劃。為了掩護父母,我臨時改了口,如果再讓我承認發現了屍體顯得太可疑。你無奈之下只能用別的辦法處理屍體,後來你做了一番調查,發現你的父親死後,這樁血緣關係只有你們三個知道,以往你們又從未來往過,他倆失蹤了,也追查不到你的頭上。同時這也算是為了提防我父母留下的後招。你原先的計劃失敗了,擔心他們會出賣你,你也可以咬定是我關的地下室大門,自己掩埋房子是為了替朋友的孩子打掩護,等於留了個護身符。“

”你怎麼……“呂剛剛吐出三個字,連忙改了口,”你這是誣陷!“

”父母去世後我發現了他們當年的日記,上邊清清楚楚地記錄了這段往事和懺悔的心情。你聽到他們去世的消息,應該徹底放了心,以為世上再也沒人知道你的罪惡,所以當我在電話裡告訴你警察發現了真相的時候,你驚恐萬分。“薛凱的肩膀微微顫抖,”否認也沒意義,反正你活不過今天。“

呂剛面如死灰,他打了幾個哆嗦,突然發出狼一樣的號叫:”你們這些警察難道要眼睜睜看我被炸死?快救救我——“

”晚了。“薛凱把引爆器在他面前晃了晃,”他們要是在十一年前發現真相,抓住了你,今天你至少不會落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我頓時恍然大悟,難怪他要把素描郵寄給我父親,在父母雙亡後,當年沒有追查出真相的父親也成了他的怨恨對象,他要讓父親為當年的失察抱憾終生。

薛凱的目光忽然游離到遠方,他像是在期待什麼。

身後傳來一聲巨響。我驚愕地回頭看去,那根傾斜的金屬柱子倒塌了。在呂家老房子的下邊,巨大而漆黑的房屋骨架衝破了土層,懸掛於柱身,搖來晃去。

”十一年前,呂剛找到我的父母,為了尋求他們的幫助,把秘密和盤托出。“薛凱自言自語似的,”呂家在一百多年前出了個做官的,可是官做得越大越怕陰間淒涼,經過指點,想出了這個佈局。用烏木做成房屋當棺材,選擇這塊土質鬆軟的地方下葬。要求子孫在他們的墓穴上邊蓋房子,說是方便庇佑,實際只是害怕被人盜墓,這種做法等於讓後代為他守陵。只是他沒想到,遇到貪心的後代,祖墳又算得了什麼。呂剛在他的父親死後,馬上就打起了這些烏木的主意,可惜被弟弟攪了局。之後他害怕罪行被發現,不敢找人拆除房屋,一把火燒了又太惹眼,於是用了和祖先一樣的辦法,接長了這根柱子,租了輛打樁機,將整棟房屋埋了下去,後來他得到了別人的投資,在老宅舊址上建了培訓中心。雖然花了血本,但比起那些價值數千萬的烏木,倒也值了。“

呂剛目瞪口呆地看著面前的景象,忽然倒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發出一陣悲鳴。

”後來他認為安全了,就想盡辦法打算取出烏木。然而既要掩人耳目地取出,又要避免坍塌,憑一己之力根本無法做到。他便又找到了我的父母,威逼他們再次跟他合作。“薛凱尖聲笑起來,”你在建樓時自作聰明地設計了那個保險櫃,為了在適當的時候,靠它的重力一口氣砸開一條橫貫的通道,可是還沒使用就發現就算砸出了通道,大小也不夠把烏木化整為零地帶出。我的父親是土木系出身,協助你挖了條通往地下的洞,結果畢竟人力有限,還是不能安然無恙地把烏木全部取出。此一時彼一時,如今輪到你負債纍纍,前幾天被銀行下了最後通牒,你急紅了眼只能豁出去了。你找到建築商,打算趁寄宿班的學生回家度週末的空隙,靠我父親之前替你設計的槓桿機關,把柱子弄倒,靠暴力強行讓屋子突破地表。只要事先處理好屍體,找個借口搪塞挖掘的理由,難關就算過去了……我父母去世的時候,我裝作一無所知地來投奔你,看在你收留了我的份兒上,我幫你如願以償了。你看,烏木全出來了。“

呂剛抖得更加厲害,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我頓時明白了,薛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使呂剛徹底崩潰。

他要把自己的恐懼,全部讓呂剛感受一次。那間地下室是他的恐懼之源,為了復仇,他躲在那裡,咬牙切齒地畫出那些血淋淋的素描,以恐懼為動力,策劃出了這個計劃。

薛凱突然按下了控制器。

”好了,該說的都說了,還有五分鐘爆炸。“他吼叫道,”你們趕緊走!“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極度的恐懼令呂剛開始掙扎,”救我!“

”來救他吧。“薛凱譏諷地說,”啟動了定時器,遙控裝置就沒用了,隨你擺弄。不過想解開鐵鏈或者拿掉炸彈,五分鐘絕對不夠。“

我翻過金屬盒子,背後有個微型的密碼鎖。

”我偷看到了呂剛設置的儲藏間和保險櫃密碼,門上的炸彈用的就是那個數字來解除。“他似笑非笑,”你覺得這次我會不會還用那個密碼呢?“

他這是挑釁還是勸我知難而退?或許二者兼有。

在這種情況下使用相同密碼的可能性實在不高,然而如果用了別的密碼,我根本無從猜測。

人命關天,不容賭博。

我的額頭滲出了冷汗。

”怕了吧?怕死的話就快走!“薛凱不耐煩地催促。

我笑了,”我覺得你並不是一個喪心病狂的人。“

”什麼意思?“他嗤笑一聲,”想做最後的感化?“

”不。“我認真地說,”你恨的只是呂剛,只要不對你的復仇造成阻礙,你不會濫傷無辜。製造高速公路交通事故這種瘋狂的舉動,你做不出來,何況你根本沒有時間去那裡埋伏。“

他緊緊地閉住了嘴。

”至於門上的炸彈,在計劃完成前,你要是被炸死,那麼一切將付諸東流。剛才你說第一個炸彈的解除密碼和呂剛設置的保險櫃密碼相同,這話表面上像是說給我聽,實際上是告訴呂剛:我的出現是個意外,使他沒有得知解除密碼,但你必須要讓他知道,為什麼呢?“

他漸漸笑不出來了。

”因為按下這個密碼,炸彈就會爆炸。“我翻過金屬盒,”你原本的計劃是讓呂剛在恐懼中輸入,在獲得希望的瞬間死去,這樣才能徹底滿足你復仇的慾望。“

薛凱沉默了,他突然暗暗做了個動作,呂剛的雙臂獲得了自由,立刻伸出手來搶金屬盒:”2409,密碼是2409!“

”清醒點!“我大喝一聲,”他這麼做證明我說對了!“

”不行,快要爆炸了!我不想死!“

這個殘忍而貪婪的男人,驅殼裡只剩下了驚恐,完全失去了判斷力。

被逼無奈,我一拳揍在他的臉上,他翻著白眼暈了過去。

”薛凱,你才是最恐懼的那個人。“我把金屬盒子摟在懷裡,”我猜,你製造的這些炸彈,就算到了時間也不會爆炸,第一個炸彈你故意到最後一刻才告訴我密碼,為的就是要掩蓋你最終的這個設計。你的內心最深處一直在渴望這個復仇計劃的失敗,你非常清楚,它的成功只會把你拉向無底深淵,你敢說郵寄那張素描時,你絲毫沒有這種潛意識嗎?“

他瞪圓了雙眼,嘴唇動了動,想反駁,淚水卻奪眶而出。

計時器的滴滴聲在急促到頂點後,戛然而止。

炸彈沒有爆炸。

恐懼的利針刺入了他們的皮膚,在血管裡緩緩前行,慢慢折磨,讓人忘卻本性,變得面目全非。我很高興在這根針刺入心臟前阻止了它。

”我替父親對你說聲抱歉。“我走到他身邊,”當年沒能及時發現真相,不過這次總算是讓我趕上了。“

”……你從沒有害怕的時候嗎?“薛凱夢囈般地低聲問。

”有,不過唯一值得我恐懼的,只有恐懼本身。“

他垂下眼皮,似乎在咀嚼這句話。

尖尖的柱子末端散發出幽幽的黑光,看起來宛如一根巨大的魔針。它本是固定地基用的,結果卻成了一根紮在人心中的恐懼之針。

它總算被拔了出來。

《週末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