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的劇本

1.我們總是在某一時刻有些莫名其妙的好奇和不可思議的怯懦。

某個週六上午被樓下的嘈雜聲吵醒,開門去看出了什麼事。看到一群人擠在不大的樓道裡,吵吵鬧鬧。反正也沒什麼事,我就扒著樓梯扶手瞧了一會兒。不一會兒,下面的人自動讓開了一條路,從裡面抬出了一個人,全身蓋著白布。

住在我家樓下的是一個叫嚴昉的劇作家,以前去網上搜過,他靠一個電影短片比賽出道,之後有幾部劇本被拍成了電視劇,其中一部甚至還在一個很有名的電視台播放,也算是小有名氣了。很少見他出門,不過快遞倒是頻繁光顧。印象裡,這個體型胖胖的叔叔很神秘。

因為小有名氣,所以下面這群人中有幾個小報記者一直追著幾個人問長問短。看來那幾個人是嚴昉的親戚。嚴昉大概三十多歲的樣子,平時邋遢一點看起來像四十多歲,一個人住在我家樓下,是個租戶,幾乎沒見過他有親友來拜訪。眼下這幾個年紀比較大的估計其中有他父母,明明很悲痛,卻被幾個記者搞得氣憤非常。

一群人跟著屍體呼啦啦地下去了,最後人去樓空。我也好信兒地跑去扒著窗子往下看那群人的動向。只見屍體被推進了救護車,然後救護車直接離開了小區,後面跟著幾輛家屬的車子和記者的車子。

這一切只是表明了,住在我家樓下的嚴昉叔叔死了。

次日上午同一個時間,我又被嘈雜聲吵醒了。這不得不使我懷疑我是不是又重複了同一天,或者還在夢裡。我爬起來開門去看外面,樓下有兩個人在往外搬著些什麼。這我才明白,是在搬死者的遺物。

電腦椅、盆栽、索尼PS3、筆記本電腦、衣物……總之大件小件統統在往外搬。而且搬得很沒條理,一看就不專業。

“嫂子,那台電腦要不要了?”

“小九要是明白的話把裡面東西拷下來就好了,留個念想。那電腦太破,咱就別搬了。扔這兒吧,房東愛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了吧。”說話人是一個上了點年紀的大叔,他在指揮全局。

聽到有人不要破電腦我就特別興奮,這兩天學校搞科技發明,說不定能弄點零件回來。我興沖沖地跑下樓,站在剛才說話的男人的身後忸怩了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只好碰了碰他,他才扭頭注意到我。

“請問,那台不要的電腦可以給我嗎?”此時心裡想著萬一被拒絕了會很丟臉之類的事情。

“可以。要不要我幫你抬上去?”

“啊!我自己就行。”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怎麼會發生這種夢裡才會出現的事情。

電腦是有些年頭了,雖然是液晶顯示器,但尺寸還沒個鞋盒子大,機箱裡外都落滿了灰塵。因為一時還想不出來要做個什麼出來,所以我把這台破電腦就放在我房間的角落裡了。

我很少看電視,所以地方電視台播了嚴昉的死訊的事情我是在學校裡聽同學跟我提起的。

“你家樓下那個寫《冤冤相報》的嚴昉死了?”沈廉濱搖晃著我問。

“嗯。”

“怎麼死的?”

“我怎麼知道。”

“新聞上說是猝死。”

“你知道還問我。”聽他這麼說我有點不高興。

“我以為你有不同的說法。”沈廉濱嬉皮笑臉地扭過頭去找別人搭訕。他是我們班比較瘋的一個人,不僅是同學,我們倆還有一層關係是遠方親戚。論輩分他該叫我叔叔,只是這茬我們誰也不提,所以沒人知道。我也並不因為他是我遠房親戚就跟他好,相反我非常看不慣他跟外班的學生一起欺負低年級的同學,學黑社會向低年級的同學收“保護費”,因為打球動不動就會打上一架,然後頭破血流地回來還笑著大罵對方,說對方被打得如何落花流水。

所以平時他雖然愛與我搭訕,但是我從來不理他,他經常自討沒趣也就不再打擾我了。

我一直是一個聽話的學生,很老實,老媽打小教我的也是低調做人,不要到處惹是生非。所以耍威風、鬧哄哄的事情基本上是跟我搭不上邊的。我總想靜靜地看著周圍,自己完全置身事外。這個時候我最怕的就是墨菲定理——如果你擔心某種情況發生,那麼它就更有可能發生。

2.想犯罪的人很多,敢犯罪的人很少。

最近不論是網媒還是紙媒,話題都圍繞著《死神的劇本》,這個劇本的投資方是一家知名的化妝品牌,演員也是一線的當紅小生,就連配角都是有潛力的新銳。而且據說此劇已經被一家大電視台收購。也就是說,劇還沒拍,就已經紅遍大江南北了。

而這個劇本竟然是嚴昉的劇本,據說嚴昉正是在修改這個劇本的時候猝死。如今,這部劇眼看大紅大紫了,嚴昉卻提前走了,不少看客們也只能感歎世事無常,感歎之餘更是對這樣一部電視劇充滿了好奇心。更有甚者提前劇透說嚴昉早在劇本裡就預言了自己的死,這部劇非常妙……照這樣下去,看來收視率被刷新都是遲早的事了。

我看著各大媒體的評論,覺得有些可笑,到底是不是有人借此炒作呢?如果嚴昉的劇本真的好,為什麼死後才會出名呢?總之,照這樣看來,嚴昉還是划算的。

想到這裡我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嚴昉的劇本火了,我有嚴昉的電腦,就是說我能看到他的劇本提前把劇透賣給媒體……這樣的話就不愁沒錢跟同學去香格里拉、西藏旅行了,山地車、手機說不定也可以悄悄買一個。

我媽管錢管得非常嚴,都已經高二了卻還不給我一部手機,眼看同學都拿著幾千塊錢的3G手機了,我卻還是老媽用剩下的粉色的女款翻蓋手機。想到這裡我不禁躍躍欲試了。

放學之後我直往家跑,再過四五天估計老媽就出差回來了,到時候想上網都很麻煩,更不用說聯繫劇透的買家了。每次回家磨磨蹭蹭的我今天走得格外快。儘管走得快,但還是有意無意地掃到沈廉濱一夥人在一個巷子裡截住了兩個附近學校放學的學生。

沈廉濱喜歡《古惑仔》,雖然已經不是那個時代了,可是他家的老電視裡總會循環地播那系列的經典老片,他曾在上課的時候跟我暢想過他當老大的情景。

還記得我下樓的時候因為電梯故障而憤怒得咬牙切齒的時候,嚴昉叔叔在我身後說的那句話:“想犯罪的人很多,敢犯罪的人很少。”說完他就猛勁地踢了一腳電梯,這一踢電梯徹底停止運作了,停在不上不下的地方不動了,嚇得我冷汗都出來了,他卻跟沒事兒人一樣開始玩手機遊戲。

所以,我認為沈廉濱是前者,而絕不是後者。相比之下他們領頭的姚賀更像是沈廉濱展望的那種人。

到家後我開始擦拭那台舊電腦,裡裡外外擦乾淨費了我不少時間。最後把電源接上我開始搜索文件夾。C盤、D盤、E盤、F盤,除了一個遊戲和一些軟件之外竟然空空如也,看來那些東西已經被刪了。但是我有方法還原。兩年前我因為電腦裡面文件全部消失而垂頭喪氣,然後跟表姐學會了這招。只要系統沒有做過磁盤整理,什麼文件都能再找出來。

雖然好久沒用,有些地方還會出錯,不過花了將近四個小時的時間終於把那些文件還原了。這個時候已經凌晨了,作業不但沒寫第二天沒準會遲到。我趕緊把劇本的TXT下載到了平板電腦裡,打算第二天再細看。

一覺睡得並不踏實,再次夢到一個黑影壓過來,我拚命地逃,可是被什麼絆倒,然後被身後的黑影死死地壓住動彈不得……

3.有一種傷害叫一針見血,有一種機智叫一語道破。

我是抱著包子和豆漿進教室的,幸虧沒遲到,卻被姍姍來遲的沈廉濱嘲笑了一番。“那麼在意幹嗎,早一會兒晚一會兒沒什麼的。”

我橫了他一眼,說:“誰像你似的。”

“你真有意思,那你那天怎麼還幫了我們?”

“喂!”我大叫一聲,全班都嚇了一跳,我自己也被嚇了一跳。我本來是想讓他住嘴的,沒想到全班都被喝住了,他卻不知趣兒地補了一句:“還幫了兩次。”

我頓時無言以對了,低下頭不理他。

離上課還有一段時間,我狼吞虎嚥地吞掉了幾個包子,然後翻開平板電腦去看《死神的劇本》。

劇本是以第三人稱寫的,開頭描寫了一個平凡的都市、平凡的小區、平凡的生活。我覺得此劇本應該改名叫“平凡的世界”……不過看下去就出現了一個中學生,正在翻一堵工地的牆,目標是工地裡的一個風箏。然而他並不是主角,之後又一個男生出現拚命往下拽那個正在翻牆的男生。

我快速向下翻,之後描述了第二個男生的種種。他的單親家庭、他的朋友、他的學校、他的小癖好、他的小個性、他擅長的不擅長的……那麼多字只想告訴我,他就是這部劇的主角。

他所描述的男生我是那麼的熟悉,以至於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個人就是自己。無論是身高還是那些小脾氣,甚至連撿風箏的橋段都是活生生的我。

記得是去年春天的時候,我去公園放風箏,被一個滑滑板的男孩撞了一下,風箏線脫了手,風箏盤旋而下直直落入公園旁的工地裡。那小子十分抱歉說是要幫忙撿回來,我表示不必了,可是他說做就做,真去爬牆了。嚇得我忙去要拉他下來,最後他執意要給我撿回來我也沒再攔他。

這是我的真實經歷,竟然出現在了這個劇本裡。難道當時嚴昉恰巧看到了?我這麼想著心裡卻撲騰撲騰地跳得厲害。

我希望接下來就不會有我的出現了。

可是嚴昉顯然不會浪費之前那些描述,按照時間順序把我所記得的、不記得的竟然都寫了出來。就連參加大型音樂演出因為沒練好而濫竽充數都被抖了出來,當時的心境竟然也被他刻畫得有聲有色。

我不懂影視劇,但是如果拍出來可能會因此受到觀眾的喜歡,覺得生活氣息濃厚,但是,我卻覺得非常戰慄。我總覺得像是被人欣賞著一樣,一舉一動逃不出畫家的畫筆,都被印在紙上。那種感覺就像是古代畫了肖像貼在城門處一樣,感覺無所遁形。儘管嚴昉把裡面人物的名字都換了,但是只要稍微一看就能對上我周圍的某個人。

難道嚴昉是個跟蹤狂?難道嚴昉在我的房間裡安了監控器?我開始掃瞄教室的每一個角落。可是轉念一想,為什麼會連我的想法也會被窺探到呢?

4.就像螃蟹只會橫著爬,狍子一定會原路返回,有些路,正因為是你,所以才會不出預料地這樣走下去。

我想繼續向下翻找到還有什麼事情被他寫在了劇本裡,可是這個時候老師卻走進來了,我只好咬著牙關了它。可想而知,之後的整個一堂課甚至幾堂課我都心不在焉地思索著,卻不知道自己在思索些什麼。

整個劇本的懸念在其中一個學生死掉後達到了高潮,主人公目睹了該學生死亡的過程,卻只是遠遠地注視著。這樣的場景大概任何觀眾看了都會皺眉頭的吧?

再往後看,裡面一直若有若無地存在的男人浮出了水面。他正是整日跟蹤主人公的劇作家。他將主人公和其周圍的一切寫在了自己最新的作品裡。不料,卻被主人公偷看到了。於是主人公起了殺心,想出各種點子想謀殺劇作家。

顯然,嚴昉對真實發生的事做了些許改動,使其多了幾分戲劇色彩。

但我仍然不想把這些直播出來,那些最隱私的忽然要變成公眾探討的話題,我絕對不想那樣。可是我沒法去跟導演說你不要拍了,沒人會聽,而且這種事根本不可能解釋。

照時間順序看,我看到的部分已經到了現在事情進展的情況。之後他又寫了些什麼呢?我好奇地翻下去。

謀殺劇作家的把戲並沒有得逞,劇作家仍然裝作不知情的樣子有意無意地把劇本的內容透露給主人公。主人公發現,之後的劇情裡自己不斷為那天的漠視而掙扎。他決定悄悄地教訓一下那群人,以彌補自己的罪過,卻沒想到自己害死了其中一個同學。

讀到這裡我深吸一口氣,覺得這個嚴昉真能編。

主人公擅長電路知識,他想到了給門把手通電的辦法搞這場惡作劇。可是有人取掉了其中的電阻,使連在電源上的電壓高達220V,也就在那個學生開門的時候,被活活電死了。主人公非常震驚,手忙腳亂地拆下那些裝備然後匆匆離開……

最後一節課沈廉濱跟隔壁班的那些人集體翹課去踢球,坐在窗口的我正好能看到他們踢球。

惡作劇?不,我並不喜歡劇本裡這麼說,為什麼不寫成是一種制裁呢?

我為我的想法而感到不可思議,總感覺如果不去按照劇本那樣做我就不是我了。

我不討厭他們嗎?我不希望他們出醜嗎?明明是這樣的,那為什麼不像劇本裡那麼做制裁一下他們呢?明明是個好點子。只要用電阻控制一下電壓根本不會有危險。

劇本裡主人公不止做了這麼一件事,之後為了隱瞞這件事他還試圖謀殺其他同學,不過在他瘋狂的計劃還未進行的時候就已經被捉住了。整部劇以主人公的落網結束了。

之後主人公的幾個謀殺策略實在不值得效仿,不過對那個惡作劇我還是頗感興趣的。

5.“這不是我的錯”有人把它掛在嘴上,也有人把它掛在心裡。

嚴昉明明已經死了,還有誰能在我後面動手腳呢?我很不解,瘋狂地翻著他的劇本。

我沒有想到那個劇本裡說的會是個預言,有人偷換了我的電阻。姚賀被電死了。

老媽才回來一天,我就闖禍了。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不要懷疑到我……但我萬萬沒有想到墨菲定理在這個時候出現了。警察不但找到了我,還是在學校。這讓我再也抬不起頭來了。每個人都注視著我,不知心裡想著什麼。

我媽也被叫去了,氣得差點兒當場暈倒過去。

“他很聽話的,在學校也不淘氣,我想你們一定是搞錯了。”

“這還需要調查。”

“學校那麼多人,為什麼偏偏要調查我的孩子呢?”

警察很無奈,我也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他們究竟掌握了些什麼,這麼確定地找到了我。我跟他們說劇本的預言他們會信嗎?況且那個劇本裡有我之前種種不想為人知道的秘密。如果說出來,不就相當於告訴大家那個主人公就是自己?現在又可笑地落到和主人公最後那樣的地步。

媽媽托朋友請了律師,在與律師商量了之後決定把一切都說出來。既然不是要謀殺,那兇手一定另有其人要借刀殺人。只要警方找到那個兇手,我的罪名自然就不會成立了。

“那電線是我接的。不過中間有一個我自製的自藕變壓器,絕對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你確定?”

“我確定。一定是有人在其中動了手腳才會導致電死人的。”

“你能描述一下當時情況嗎?”

“學校的一個錯層樓頂是他們的秘密基地,不過去那裡要通過一扇門,門把手是鐵的,我把電線連到了離這個門最近的一個水房,把熱水機的插座拔下來用的那個電源。如果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那條細線,估計姚賀當時粗心,或者從來不在意這些細節,況且那裡平常堆放一些雜物本來就很亂。當時我在附近趁他抓住門把手的時候將電路閉合,他的手頓時黏在了門把手上,我覺得不對勁,被電到的第一反應應該是縮回手,可是他手卻黏上了,我覺得不對勁,切斷了電源,然後他突然就倒下了。嚇壞我了,都沒確認他是死是活把東西收了就跑了。當時我就有不好的預感,可能電壓比我想像的要強很多。”

詢問的警察點點頭,說:“在你所說的動手腳的人被捕前,你仍然有很大嫌疑,你可以先回去了。”

“之前不是說過了嗎?我根本沒什麼動機的。”我有點後悔我承認自己做惡作劇的事。

“這件事如果是謀殺就不可能像你想的那麼簡單。”警察說完離開了。他說的沒錯,我想得太簡單了。嚴昉、劇本、對我的惡作劇動了手腳的人,自己以為很瞭解一切,卻是被對方如此瞭解。

媽媽氣得說不出話來,請來的周律師幫忙說了幾句勸慰的話,然後跟我聊了起來。

“警方不會有更多線索去找那個你說的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人。”

“一定存在!”我說。

“那你仔細回憶一下,從嚴昉去世或者更往前回憶。有沒有被誰跟蹤過?”

“這個我真的沒注意過。”

“你得罪過什麼人?”

“怎麼可能,我什麼都沒做過。”

“劇本能給我看看嗎?”

既然是周律師要求,我自然把劇本給他看了。媽媽去做飯了,周律師則和我在房間裡看那個正在拍的電視劇的劇本。周律師眉頭緊鎖,說:“這真是嚴昉寫的?”

“嗯?”被這樣問,我不禁一愣。答道:“我是從他電腦裡恢復出來的,而且媒體不是都這樣說的嗎?”

“可是看嚴昉之前的作品,沒有一部以學生為主人公的作品……”他沉吟片刻,突然“咦”了一聲。然後指著其中一段問我是否也是真實發生過的。

我看到那段是我最討厭的部分,卻可能是觀眾最喜歡的部分。

那是初二時候的事了,我當時與沈廉濱並不認識,當時他們一夥人就是問題學生。每次放學都在學校門口胡鬧,要麼成群結隊地去打檯球。那天我放學,見到這群人威脅一個小子交出錢,並不是認真的,我看得出只是在鬧著玩,但是那個小子卻認認真真地緊緊地抱著書包。那群人覺得有趣就搶過包一路跑遠。那小子在後面追了幾步就體力不支了。後來那些傢伙覺得沒意思,把包還給了他,眾人嬉鬧著走了。只有我一路上且行且看,完全像是在看一出鬧劇。可是那小子偏偏拽住我想讓我幫他什麼,我大概明白他是哮喘發作了,但是當時被他拽住後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推開他然後跑掉。

心裡想著一切跟自己都沒有關係。最後,聽說那傢伙死了。我從來不知道死亡那麼容易。

跟周律師說了這麼多,他沉默片刻,說:“問題可能就出在這裡。”

我不知道他的意思。

“就是說,那個跟蹤你的人,也許跟這件事有關。”

我覺得在周律師的分析下事情已經接近水落石出了。我非常想知道那神奇的劇本究竟是怎麼回事。

當晚,周律師在家裡吃了些飯,也並沒有再多跟媽媽說些什麼,所以我很信任他。

6.林清說,姍姍來遲的正義能帶來的並不是公正。

普通的刑事案件並不會受到廣泛關注,可這件不同,警方先後逮捕了林清和徐樊使整個案件得以水落石出。因為牽涉到最近最有名的《死神的劇本》,所以開庭那天來了不少人。

很多人關注的是《死神的劇本》到底是不是嚴昉寫的,如果不是,那之前的炒作也免不了面對尷尬的場面。

林清是一個瘦小的女人,很不起眼的那種,她就是那個死去的學生的媽媽。坐在她對面的是姚賀的媽媽,一個體態臃腫化著濃妝的女人。同樣身為被告的還有一個叫徐樊的年輕男子,一眼看去就是一個標準宅男。穿著拖鞋來上庭,很少人能幹得出來。

“請問第一被告林清女士,你是否承認你在第二被告的電路裡動了手腳,致使電壓過強導致受害者姚賀被高壓電死?”

“我承認。”林清冷靜地答道。

“那麼能告訴大家你是怎麼做的嗎?”

“我只是並聯了一根電線,讓那個變壓器失去作用。”這些話和警方的口供一字不差。

林清被捕那天我也在場,林清看到我就有一種厭惡又幸災樂禍的表情,我才知道一切都是她策劃的。只是她說出的真相都一刀刀地刺痛著所有的聽者,更何況我這個當事人呢。

原來自從她兒子因為哮喘病發作死後她就開始四處打聽事情的始末,後來為了報復竟然跟蹤我並給僱傭寫手根據她提供的素材寫出一個劇本。

“林清,你是為什麼要跟蹤第二被告並且僱人寫以第二被告為素材的電視劇?”

“我的策劃是讓一切按照我的劇本行進,並且逐步將劇本透露給害死我兒子的這個學生。但沒想到那個劇作家竟然猝死。我開的那家小快遞分公司基本已經有了固定的業務,每週誰家收幾個快遞早已心裡有數,只是竟然一連好幾次嚴昉的快遞都沒人收,這件事讓我很在意。直到那天早晨小區來了一群人才確定自己的推測沒錯,嚴昉死了。沒有任何疑點的猝死。正合我意,我就把早準備好的劇本趁亂拷入了他的電腦裡。想到這部劇極有可能被賣掉並拍成電視劇,不但不影響我的計劃,還能使一切更為複雜。”林清平靜地說道。

“你說謊。你早就知道嚴昉會死,所以準備好了一切。”嚴昉家屬表示非常氣憤,竟然藉著嚴昉的死出名,就差罵林清和徐樊不要臉了。

“你是說我謀殺?”林清冷笑一聲,說:“沒錯,我是知道嚴昉會死,而且是遲早的事。因為根據他的快遞來看,他已經很久沒出門了,我推測他在寫劇本。如果你們家屬有心的話就應該在深夜看看他窗子幾點熄燈。我看只有我這種想利用他的人才會關心這點。他幾乎每天都通宵。誰都知道這樣會生病不奇怪,會猝死也不奇怪。”

林清說完,嚴昉家屬又拿不出證據,氣得面紅耳赤。

“審判長,請允許我繼續說下去。”

見審判長點頭,林清繼續說道:“沒想到第二被告從嚴昉家屬那兒要來了電腦,並偷看了劇本,這倒為我省了不少事。不然我要另想辦法如何讓第二被告注意到那個劇本。審判長,我說完了。”

“也就是說,你承認你故意殺人了?”

“沒錯。”

之後林清的律師也並沒有說什麼實質性的東西,沒有為林清爭取任何利益。

這時原告律師開始提問:“請問第二被告項珉,你為什麼要在天台的門把手上通電?”

“只是惡作劇。”

“你惡作劇的對象是姚賀?”

“沒錯。”其實我並沒有挑特定是誰,只是看誰恰巧在就是誰。

“據我所知你們並不熟,或者說,你只是隨便挑了一個人?”

“是隨便確定下來的。”

“你確定當時的電壓不足以電死人?”

“我確定。”

並沒有想像中的激烈辯論,每個人說著早已準備好的台詞,回憶著早已結束的案件。

在控方律師問到為什麼要寫這個劇本,是不是另有所圖的問題後,徐樊的話讓氣氛更加慵懶了起來,他說:“只要僱主付錢,我就寫,至於你說一個劇本能殺人我可不信。”

我忘記了其他幾位律師具體說了什麼,只大概記得周律師的陳詞是這樣的,“相信警方也知道項珉當時用了自製的變壓器,並無殺意,雖然林清女士的作案工具已經無法找到,但是林清女士已經承認了自己的謀殺事實。而且如果不是林清女士的劇本,我當事人也不會想到這樣的惡作劇。項珉的行為屬於故意傷害罪,並不是故意殺人罪。”

最後法庭宣判,林清觸犯我國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條,故意殺人罪以及觸犯刑法第二百六十六條詐騙罪,情節惡劣,判處死刑,緩期半年執行。

徐樊不屬於從犯,與林清屬於買賣合同關係,與本案無關,被判無罪。

而我,被判故意傷害罪,因為案情特殊所以判三個月拘役。

一切都結束了,人們亂哄哄地擠出法院。周律師拍拍我的肩膀說:“很不錯的結果了。”

我想笑卻笑不出來,三個月後我要如何面對我的同學、我的老師、以及我的未來呢?這就是一個母親的復仇嗎?不夠聰明,卻這麼的瘋狂。

7.“即使那樣也不該那樣”這句話有多少說服力呢?

三個月後我回到家,媽媽已經幫我辦好了出國手續。家裡雖然不缺錢,但要是出國還真非常困難,媽媽只好跟姥姥開口借了些錢。姥姥瞭解情況,也沒為難媽媽。但是我卻非常難受。覺得這一切自己不過是被那幾個混小子連累,分外委屈。為什麼林清要找我報復呢……這是在我心裡一直解不開的問號。

眼看還有一周就出發了,這一走至少也是三年五載,我對這座我所長大的城市竟然有些不捨。可是我最想去的第一個地方竟然是1001女監。我要去見一見林清,把在法庭不能問的不能說的問個明白。

林清還是那個樣子,淡淡的,也可以說是感情麻木的人,看到我來,等我說話。“是我害死了你的兒子嗎?為什麼要把我害成這樣?”

林清直直地看著我說:“你們每個人都說自己沒有惡意,說跟自己沒有關係。那他又是為什麼會死掉呢?如果是他的錯,我的錯,我都承認,但是明明花了好多錢,把病情穩定下來,突然間因為同學的一個小小惡作劇而死掉,換作是你,你會有什麼樣的感受?”

“每個人都安慰我,說我不該怨別人,也不該怨自己。但是就好像你現在的處境,能不怨恨我嗎?”

這令我想起《死神的劇本》裡結尾的那句話:怨恨並不是什麼東西產生的,而是原本就有的人的一種固有本質。

我理解不了這位母親,就如你無法理解我,他無法理解你一樣簡單。

不過好在她沒有得逞,她要殺的絕不僅僅是一個人,她所仇恨的也不僅僅是一個人。所以如果真的按照她的劇本走,受害者就不止一個人了。

之後我去了學校,趁上課時偷偷地看著本應容納著自己的教室。大家還是一如既往地不愛聽課、上課睡覺,沈廉濱還在桌子下面玩手機遊戲。什麼都沒有變,一切都是老樣子。這個時候一個巡查的老師看到我叫了一聲,我轉身跑掉了。我順著樓梯向上跑,跑到了天台的鐵門前。鐵門把手已經套了一層嚴密結實的橡膠,頗具諷刺意味。

夏天快要結束的時候我的行李也收拾好了,在臨走前一天,老媽要把那台舊電腦丟掉,被我制止了。

上了飛機後為了打發途中無趣的12個小時,我打開了平板電腦。沒有什麼有趣的小說和電影,翻來翻去又翻到了《死神的劇本》。現在回想起來,一切都顯得那麼可笑。短短一個月好像一年一樣漫長,而後平靜下來的三個月卻嗖地一下過去了。不過有一點是值得我和其他人嚴肅思考的,就是,如果沒有這本《死神的劇本》我真的就不會那麼做了嗎?“你真的是被劇本引導提示去惡作劇的嗎?”記得周律師曾經這樣問過我。當時並沒有深刻理解這句話的含義,而今天想想,也許《死神的劇本》不過是依據我的性格推測出了我所要做的事情。而現在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它名為“死神的劇本”了,這劇本並不是死神的,而是我的。我即主宰自己生死的神。

是沒多少文化的林清為我編的嗎?是依照素材的徐樊為我編的嗎?這個劇本的編纂人其實是我自己吧,林清的跟蹤、徐樊的素材不正是我嗎?

現在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它名為“死神的劇本”了,這劇本並不是死神的,而是我的。我即主宰自己生死的神。

8.後記

在美國上學的第二個月還沒有適應當地生活,可以說生活得比家裡要辛苦、條件要惡劣,我就像是被流放的人一樣待在異國,以求學的名義。儘管差點兒因為那場官司使《死神的劇本》一度冷卻,但是投資方宣傳熱情依然不減,使片子再度升溫,今天第一集應該開播了。但是我沒空看,我坐在桌前拚命地敲打著鍵盤。你問我在幹什麼?當然是在寫續集。不過這回,主人公可不會是我自己了。

《週末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