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劫

第一章端午事件

這個端午節出了兩件事,一個是陳楚燕的被捕,陳楚燕是我媽。還有一個是舒暢的死,舒暢是我的一個同學。這兩件事沒有直接的關係,陳楚燕被捕發生在端午節這天上午,而舒暢是第二天被人發現屍體的,他的屍體被人繫在學校旁邊的一座橋上,像個大鐘擺。

早上五點多趕來上自習的同學經過橋的時候看見橋上晃悠著一個東西,但是他們都近視,於是他們只能趴在橋邊緣往下看,等他們往下探出足夠長度的身體時,就發現了舒暢的屍體,他們嚇得差點從橋上掉下去。

舒暢沒什麼好說的,他家有錢,哥哥在外面混黑社會,父母整天忙於生意,這些鋪就了他成為小痞子的道路。他是學校裡數一數二的人物,還和社會上的一些傢伙有來往,所以他的死撲朔迷離。

現在來說陳楚燕,她被警察帶走時朝著我學校的方向望了幾眼,她想看見我。而我則躲在一棟建築物後面,一直看著警車把她帶走。我的情緒很複雜,除了驚惶和擔心,竟然有一絲的興奮。

我不是變態,我來告訴你原因:

首先,我恨她。我從小到大被她寄予厚望,凡事都要做到最好她才滿意,比如考試,我一定要考滿分。可是我小學的成績特別差,每次考試我甚至不能及格,我害怕,就會把試卷藏起來,夏天藏在冬天穿的靴子裡,冬天就藏在夏天穿的襯衫裡。

但終究有被她發現的時候。那天,她無意中從一件夏天的襯衫口袋裡搜出了我的幾張期中試卷,展開一看,上面全部是鮮紅的叉叉和刺眼的54分。她怒火沖天,衝出去找到了正在打雪仗的我,她揪著我的耳朵把我住家裡拖,可我不敢叫。鄰居都已經習慣了這種場面,只是象徵性地勸了兩句,沒有伸手拉住她的意思。她把我摔進房間,我瞥到地上的試卷,恐懼像冷空氣一樣包裹了我。

“這就是你報答我的?”陳楚燕一邊說一邊四處尋找,我趕緊衝上前抱住她的腿:“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陳楚燕沒找到棍子,掃把被她放在外面,她在門背找到一條剛浸過水的毛巾,抓起毛巾的一角就開始抽打我。沒一會兒,我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膚都火辣辣地疼。

“我辛辛苦苦賺錢送你讀書,你就是這樣回報我?”陳楚燕打累了才停下來,偶爾會突然再抽一下。

“我一定好好讀書,好好讀書。”我哭著保證。

後來她罰我跪到洗衣板上,她不發話我不敢起來,甚至有鄰居進來拉我我都不敢動,鄰居把我拽起來,我的腿就是彎著的。他們和陳楚燕說:“算了,還是個孩子,你就讓他起來吧,這大冬天的,凍壞了可不好。”

陳楚燕沒說話,鄰居在旁邊絮絮叨叨很長時間,然後就回家了,我就那麼一直跪到半夜。夜深人靜,燈火闌珊,我的腿都麻木了,上面有幾道很深的凹痕。

其實我也很愛她,我爸常年在外面打工賺錢,她在家裡負責照顧我,偶爾看見招工的她也去幹,但是人部分的精力都在我身上。比如我早上五點要出發去學校,她就會在四點起來把早餐幫我弄好。比如我晚上十點半才到家,她會揣摩著時間弄好宵夜讓我吃。

當你恨一個人的時候,你巴不得她馬上在你眼前消失,當你愛一個人的時候,她一時半刻不在你身邊都會讓你不安。所以當陳楚燕被捕時,我出現了那麼複雜的情緒,有驚惶,也有興奮。

第二章劉慧

舒暢的死讓我想起了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事關一個叫劉惠的女生。

事情是這樣的,我喜歡上了劉惠,而舒暢在此之前也喜歡她,追過幾次,不過劉惠不買他的賬。舒暢拿劉惠沒辦法,劉惠的爸爸是本市一家公司老闆,她每天上下學都有專車接送,舒暢想靠近她都難。有一次,舒暢在下課的時候跑到劉惠的座位旁調戲她,公然地問她:“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劉惠冷冷地看著他說:“不願意。”

舒暢反問:“為什麼?”

劉惠沒說話,隨手拿起一本書看。舒暢有些生氣,按下她的書,示意她回答自己的問題,就在這時候,一直站在教室門口的班主任喊了聲舒暢的名字,讓他滾到辦公室來。

這裡有必要談一下辦公室以及學生和老師之間的聯繫。在我們中學時代,辦公室就是惡魔,它開著的門不是門,而是一張血盆大口,辦公室三個字不是三個字,而是三把鐵錘。我進過幾次,有一次是冬天,老師們在裡面烤火,我因為家庭作業沒寫完,班主任戳了戳凍僵的手,讓我把手伸出來,然後他拿出身後一根竹篾做成的棍子,不停地打我的手。他下手比較輕,我以為是對我的特殊照顧,可是他一直都沒停,大概那麼打了一百來棍,使我覺得自己的手變成了一塊磚頭:一、重;二、它不屬於我的身體。

但也有進了辦公室沒事的,比如舒暢,他當場調戲女生被抓住也不會有事,因為他爸爸給班主任送了足夠多的禮物。陳楚燕也經常會來學校,可是她帶來的只是嘻嘻的笑臉,所以班主任不怎麼待見她。我聽舒暢跟我吹噓過,說有一次他爸爸請班主任吃飯,準備了一條煙送給他,煙盒裡面全是現金。

那時候我也喜歡劉惠,不過我沒說出來。我經常會在上課時默默地注視她,或者放學時悄悄跟蹤她,看著她上車,然後跟著她的車一直跑到她家去,又或者在上學時去得很早,來到她家門口一直等她出來,看著她上車,她的車一溜煙地開走,然後我再抄近道去學校。運氣好的話,我們能在學校門口碰見。

也有運氣不好的時候,那是在舒暢出事前。

那天中午我早早來到學校旁的一個小區,我和舒暢經常會來這裡打球。我來得比較早,剛好有人要湊一隊打比賽,我就加入了。還沒打完一場,舒暢就跑來了。他遠遠就開始脫下衣服,對著我喊:“讓我上。”

我說:“我玩會兒。”他沒有搭理我,直接跑上了球場,揮手讓我下去。下去之後,我蹲在球場旁邊看他們打球,偶爾看看時間,我今天又打算去劉惠家等她。

舒暢休息的時候給了我錢讓我買兩罐可樂,我們一人一罐。他的身體已經熱得跟猴屁股一樣,身上全是汗,他趁我不注意,掀起我的衣服把自己的臉擦了一把,我看看衣服,上面全是一條一條的汗漬。

“你幹嗎啊?”我有些慍怒。

舒暢嘿嘿地笑,他突然話鋒一轉:“你今天還要不要去劉惠家?”

我說:“去。”

他笑道:“傻不拉唧的,這樣做她就能看上你?我告訴你,追女人不是這樣的……”他後面的話我都是左耳進右耳出。

我在劉惠家等了很長時間,長到我以為她已經玄學校了,可是她家的車還停在門口。我等得心發慌,可我還是堅持下來了,我看著劉惠匆匆上車,車子刷一下開走,我立馬也撒腿往學校趕。

但我遲到了,我走進空蕩蕩的校園,走過空蕩蕩的樓道,來到教室門口,班主任正在講課。我喊了聲報告,很多同學的目光都轉向我。班主任沒搭理我,一直在講課,我在旁邊站了很久,直到他把一道題講完,重新留下一道題,然後走了出來。“怎麼現在才來?”

“在家裡起晚了。”

“是不是去上網了?”

“沒有沒有。”

“沒有?”班主任用他那鷹一樣的眼睛盯著我,盯得我心發慌,“這已經是你第幾次遲到了?不是第一次了,去把你父母叫來,我要問清楚,看你到底是不是在家睡覺!”

我慌了,如果把我父母叫來,那肯定要穿幫,我不知所措。班主任繼續問我:“資料費帶來了沒?”

我搖搖頭。

“還沒帶來?全班就你一個人還沒交,就你最能拖,就幾十塊錢而已,你家就算是撿垃圾的也應該把這點錢撿回來了吧?”我覺得他說這話有些傷人,所以我盯著他看,我的胸脯因為微怒已經開始起伏。

“我現在都懷疑你是不是拿著資料費去上網了。”

我搖搖頭:“我媽說端午節之後再交。”我沒有騙他,我爸在端午節之前會帶錢回來,過了端午節我就能把這錢交上去。

“明天叫你媽來一趟學校。”說完他就要走。

我說:“她沒時間,她最近……最近在一家工廠包粽子,端午節要到了。”

“她要是不來,你也別來了。”丟下這句話,班主任就進了教室,我跟隨在他後面,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旁邊就是舒暢,他在我坐下來時偷偷把椅子拉了一下,我差點摔倒,弄出了很大的響聲,班主任瞪了我一眼。

這個時候,我突然看見前面的劉惠朝我投過來一瞥,我的心立即撲通撲通地跳起來。

舒暢在旁邊幸災樂禍,捂著嘴不停地笑,笑得我心裡煩躁,我終於忍不住罵了句:“笑你媽。”

舒暢的臉頓時變了,凶光畢露,咬著牙一字一字恨恨道:“你再說一遍!”我沒有搭理他。

下課之後,舒暢揪著我的衣服,把我住廁所拖,他的意思是到廁所裡揍我一頓。我本來是不想反抗的,但是我看見了劉惠,劉惠在看我。我覺得這樣被舒暢拖著實在太丟臉了,因為他比我矮一個頭。在劉惠的目光中我突然爆發了,我用力扯開舒暢的手,把他推向一邊,然後我朝自己的座位走去。舒暢從後面給我來了一腳,把我踹得往前趔趄了好幾步,我撞到一張桌子的角上,一陣鑽心的疼。

舒暢囂張道:“給我滾到廁所來。”他隨後往門口走,以為我會乖乖跟著他一起走。但我坐回位子上,沒有搭理他。舒暢肺都快氣爆了,他從旁邊隨手抄起一本書朝我砸來,被我躲開了,他投籃差,砸人自然也准不到哪裡。班土任這時間聲從辦公室趕過來制止了舒暢,然後把我也一起叫到了辦公室。

“為什麼打架?”班主任先問舒暢,舒暢沒說話就問我,我也沒說話。

“不說話是不是?不說話兩個一起罰。”我們兩個被罰站在走廊一節課。

舒暢先去的走廊,我還被留下來訓了一頓:“你說說你一天到晚折騰個什麼?你又憑什麼去折騰?舒暢家有錢,就算不讀書他以後也不用愁。你呢?你不讀書,除了回家種田養牛還能幹什麼?”他這話是當著辦公室其他老師說的,當著門口很多圍觀的同學說的,我覺得顏面掃地。我很想告訴他:第一,這件事我沒有錯,不是我想折騰;第二,我也不想折騰,我比誰都希望安安靜靜地過日子,安靜到你們都能把我遺忘最好,安靜到你都沒辦法叫出我的名字;第三,我從來沒有打算不讀書;第四,你從來都沒有想過好好教育我,你只是用盡一切辦法和形容詞在羞辱我,種出養牛就是最好的佐證。

第三章挨打

因為這件事,放學之後舒暢找了一夥人把我打了一頓。

舒暢混在人堆裡,給了我兩拳三腳,我差點就還手了,如果我還手,會是這樣的:我認準舒暢,撲上去,首先咬掉他的耳朵,以此嚇退旁邊的人。然後我揪住他的頭髮,把他往旁邊的橋上拖,就是後來舒暢被吊死的那座橋。到了橋上,我會首先翻過橋,然後拽著他一起跳下去。

但是我終究沒有這麼做,我撐了過來,蜷縮著身體。這時突然出現一聲怒吼:“你們在幹什麼!”是保安來了,保安抓住了他們中的幾個,還把我扣下了。在他們看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打人的和被打的都是一路貨色。我們被記下班級姓名然後放回家,回家的時候已經快十二點了,陳楚燕一直都站在門口等我。她看見我時咬著牙道:“你去哪裡了?”

我沒說話,但是我進門之後她馬上就發現了我身上的傷痕:“這是怎麼了?”

我搖搖頭,去鍋裡拿夜宵吃,還是熱的。她揪著我的臉:“我問你怎麼了?”我說:“我在路上被一群流氓搶了,我身上沒錢,他們就把我打了一頓。”

陳楚燕的臉變得柔和,她示意我吃飯,然後找跌打酒幫我擦。

第二天早上我上學的時候,她破天荒給了我兩塊錢,皺巴巴的,還粘著膠紙。她說:“省著用。”

我問她:“老師說資料費什麼時候交。”

“端午節之後吧。”

那時候我爸已經從廣東回來了,不過陳楚燕說他去了鄉下,多少年都沒回來了,所以要四處走走。那天早上,陳楚燕在後面悄悄跟了我很長時間,我因為要去劉惠家,所以很快就甩掉了她。

我來到劉惠家門口的時候,她家窗戶的燈是亮著的,我就盯著她家窗戶看,偶爾看見一個身影閃過,我的心就湧起一陣暖流。劉惠上車時好像看見了我,我嚇得趕緊躲到建築物後面屏住呼吸,像個小偷。

劉惠家車開走時經過我身邊,我一直看著車走遠,然後撒腿從後面的近道往學校趕。這次很幸運,她開門下車的時候,我正好氣喘吁吁地來到門口,我們倆碰面了,她跟我打了聲招呼,我向她點頭示意。

她說:“你是跑步來學校的啊?”

我點點頭:“鍛煉鍛煉身體。”

她哦了一聲,然後就沒說話,我站在旁邊很尷尬。我突然發現她的身體就好像一處火源,只要我一靠近她,就會感到溫暖,真奇怪。

她說:“你家是住在XXX的吧?”

我點點頭:“你怎麼知道的?”

她說:“是劉瑩瑩告訴我的。”劉瑩瑩坐在我前面。

她繼續說:“那你昨天中午怎麼會遲到呢?”

我搔搔頭:“睡過頭了。”

她笑道:“我聽說你不是每天中午都會和舒暢一起去打球的嗎?”

我盯著她,竟然啞了口,我“嘿嘿”地笑著,腦袋竟然短路了。

她突然說:“我知道你每天都在等我。”

她這句活讓我如同五雷轟頂,我嚇得都快窒息了,於是撒腿就跑。

我早上都不用吃飯了,我被幾種不同的情緒填滿了身體。劉惠的話讓我惴惴不安,卻又異常興奮。班主任的即將到來讓我不知道怎麼解釋——我的家長沒來但是我卻來了。

果然,班土任在教室裡巡視了一圈之後,拍了拍我的身體,示意我跟出去。出去之後,班主任的臉陰著,劈頭就來一句:“你是不是很想回去種田放牛?”

我搖搖頭。

他說:“那你還聚眾打架?你不知道這樣要被開除的嗎?”

我解釋說:“是他們打我,是舒暢。”

他盯了我一會兒:“這事我就先幫你壓著,你家長呢?”

“她……她要上班。”

“我不是說她不來你也別束的嗎?”

“我……”我突然來了膽子,“你有什麼話可以直接跟我說,沒必要告訴我家長。”

“跟你說什麼?我要跟你家長談。”

“她沒什麼文化,你跟她談什麼都是白搭。”

“你還敢跟我頂嘴?”班土任瞪著我,目露凶光。我沒有說話,但是我很憤怒,為什麼我就不能跟你講道理?

他說:“你現在就給我滾回家,把你的家長叫來,不叫來你也別來上學了。”

我很想說,我已經交了學費,你沒權趕我回家,但是我不敢。我像木頭一樣忤在原地。

班主任給了我一巴掌,打在我頭上:“你還不動?”我就是不動,我任他打。班主任打我的時候,我無意間透過窗戶瞥到教室,我習慣性瞥了劉惠一眼,發現她竟然也在看我。

我慌了,我想找個地方躲起來,躲到哪面牆的背後不讓她看見,但是我無處可躲。

班主任也拿我沒辦法,就丟下一句活:“不請家長來,你也別想來上課。”然後去了辦公室。我挪了挪位置,挪到劉惠看不見我的地方,然後我面向學校,看著遠方,陷入了一種混沌的狀態。

下課鈴聲很快響起,同學們蜂擁而出往食堂跑去。舒暢經過我的時候笑了兩聲。劉惠經過我的時候,我故意不去看她。然後是劉瑩瑩,劉瑩瑩屬於大大咧咧的女生,她跑到我旁邊:“你怎麼一直都站在這裡?”

我苦笑道:“看風景唄。”

劉瑩瑩突然神秘兮兮地告訴我:“今天早上我跟劉惠寫了幾張紙條哦。”

我的心一沉,看著她。她說:“她說早上出門的時候看見你躲在她家門口。”

“怎麼會……”我想起車子開過我身邊時,她肯定從窗戶裡看見了我。我突然渾身發熱。

“我就順便告訴她,你其實每天都會去她家等她的哦。”

“你……”其實我很想劉瑩瑩繼續說下去,不過她說完這些後一笑,然後說了句“去吃飯”就跑了。這就好比一塊肉吊在一個你不能企及的高度,你會產生疑問,比如這塊肉是不是給你的?可是劉瑩瑩沒給我答案,她跑開了。

第四章課堂上

早上校長下來巡視的時候看見我站在走廊,問我什麼事,我說班土任不讓我上課,他就讓我進了教室,然後去了辦公室。我進教室一會兒,班主任就又把我從教室叫出去,他問我:“你去校長那裡告我?”

我搖頭:“校長來看見我站在走廊,問我的。”

他說:“你別跟我耍什麼花樣,我要弄死你比弄死只螞蟻容易。”

我說:“我不想耍花樣,我只想進去上課。”

他說:“你到底為什麼不想把你的家長叫來學校?”我沒吭聲。

他說:“你說她沒文化,讓我跟你談,我現在跟你談,你卻不理我。”

我思考了一下,然後告訴他:“我怕她。很多害怕,害怕她的憤怒,害怕她的傷心,害怕她的絕望。”

“我沒懂,你怕她打你這個可以解釋,你為什麼怕她絕望和傷心?”

“那是因為我在恨她的同時也愛著地。如果她傷心和絕望,我會害怕,她已經被生活搶劫了所有希望和未來,除了我,我就是她的未來和希望。如果你告訴她我以後只能回家種田放牛,等於毀掉了她唯一的未來和希望,那她會做出什麼事呢?對於這點我很害怕!”

班土任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會兒,他第一次看我的目光不是尖刻,說:“這次就算了,我可以不請你家長,但是以後你給我老老實實的。”我點點頭,他示意我回去繼續上課。我沒有想到危機一下子就解除了,加上早上劉瑩瑩跟我說的那番話,我簡直如在雲裡霧裡。

我收到一張紙條,是劉瑩瑩給我的,我打開紙條,上面是一排娟秀的字跡:你喜歡我嗎?

起初我以為是劉瑩瑩寫的,後來我看見落款是劉惠的時候,我彷彿被人砸了一鎯頭,我趕緊收好紙條,緊緊地拽在手上,心裡七上八下。劉瑩瑩回頭看了我一眼,帶著無盡的笑意。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回答?以前我只是把喜歡她當成一棵不會結果的樹來經營,可是有一天,這棵樹居然開花了,我不得不想,我配得上這花嗎?我能夠給這朵花足夠的營養和肥料嗎?接著我就發現,我其實是一坨臭大糞。

人的悲哀在於過多的慾望,慾望的顯現在於你明明知道那個東西不屬於你,你偏偏要去染指,染指之後原初的美好會被現實所打破,於是悲哀也就產生了。不過當時我還沒有意識到這些,我努力了很久,給她回了紙條,我告訴她:是的,我喜歡你!

紙條在傳遞的過程中難免會冒出幾個好奇的人打開看看,我的紙條就被攔截了,然後他們看完之後沒有繼續傳,而是給旁邊的人看,看完之後再給旁邊的人看,也就一節課的時間,全班的人都知道我紙條上的內容了。舒暢也隨之知道了,他這個笨蛋,別人告訴他時是煽風點火的,他居然上了別人的當,當即就質問我:“你喜歡劉惠?”

我點頭。

“我的女人你也敢碰?”他給了我一巴掌。

我吼道:“別他媽打我的頭!”我吼這句話的時候全班人都聽見了,紛紛轉過頭看著我,連劉惠也轉過來看我。舒暢以為我是故意的,就又給了我一巴掌。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憤怒,這憤怒是劉惠給我的,我覺得以後要保護她,那麼我首先要學會的就是憤怒。舒暢的第二巴掌讓我怒不可遏,我一巴掌抽過去,打在他臉上,打得我酣暢淋漓,打得他眼睛裡充血,他像野獸一樣撲過來,咆哮著要跟我幹架。他哪裡是我的對手,以前我讓著他,他以為我打不過他,今天我不打算讓他,我輕鬆就把他壓在地上,按住他的雙手:“服不服?”

“不服!”他拚命想掙脫,我死死地按著他,後來班主任來了,一腳把我踹飛:“你們在幹什麼?”

舒暢爬起來跟瘋狗一樣衝過來要咬我,我閃到一邊,絆了他一腳,他摔了個狗啃泥,起來的時候嘴巴鼻子全是血。他還要衝過來,被幾個同學抱住了。他怒吼道:“我他媽要殺了你!”

班主任說了句:“把他送去醫務室。”然後叫我跟他去辦公室。班土任問我:“這次你又在搞什麼鬼?”

我說:“他突然給我一巴掌,我壓根就沒惹他。”班主任隨便說了兩句就讓我回了教室。回教室之後有人告訴我,舒暢放出話,一定會殺了我,他們還告訴我,舒暢說他在外面的混混哥哥手上還有槍,他要拿槍來崩了我。

第五章害怕

舒暢在醫務室待了一天,並且糾集了一大幫的人,在放學之前有人警告我,讓我放學之後不要走。上次被舒暢他們圍毆我都沒有慌,我這次慌了。因為我晚上要送劉惠回家,如果舒暢放學要留下我,那麼劉惠怎麼辦呢?

我很想告訴那些看似囂張跋扈的人,你們不要再折騰我了,我只想安靜地上學放學,現在我喜歡的人也喜歡我,那麼我想安安靜靜地談一場戀愛,你們就不要再折騰我了。你們為什麼要裝出一副強大的樣子,你們真的很強大嗎?你們不要逼我,逼急了我可以殺人,我真的敢殺人,這點我確信無疑,可是你們敢嗎?如果不敢,就請你們不要再逼我,用我的賤命換你們的命划不來。

沒有人聽見我的吶喊,我也沒有留下來,我不是笨蛋,我從學校後山跑了。我跑得很憋屈,其實我不用跑,我只要從教室拿兩根上面還有釘子的木棍,衝出去見一個釘一個,保證沒人敢攔我,可是我害怕。我說過,我應該算死士,但是我現在有兩個我愛的人,我的害怕來源於她們。

我思考了一個晚上,我現在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堅持自己的害怕,一個是摒棄自己的害怕。後來我決定,為了劉惠,我要堅持我的害怕,我決定了,如果明天舒暢還要打我,我就讓他打,打到他洩氣為止。

可是我錯了,第二天我來到學校的時候,舒暢不再是一臉的憤怒,而是一種莫名的笑,笑得我有點發怵。那一整天,劉惠都沒有來上課。直到第三天,劉瑩瑩告訴我:“劉惠出事了!”我如遭炸雷。

劉瑩瑩告訴我,劉惠早上來學校的時候,有人朝她開了一槍,打中了她的頭部……槍聲很響,很像是鞭炮的聲音。後來警察調查,說經常在早上看見一個學生在劉惠家門口站著,可能開槍的就是那個學生……

劉瑩瑩看我的表情好像真的是我幹的。我沒時間跟她解釋,一定是舒暢,一定是舒暢!我跑去找他,他一臉蔑視地看著我,我撲上去,他旁邊的人把我拉開,我質問他:“是不是你開的槍?”他哼了一聲,沒有回答我。沒有回答就是默認。

我錯了,我以為我是不同的,我以為我的體內藏著一個惡魔。通過舒暢我才發現,原來人就是惡魔,惡魔是關在籠子裡的人,惡魔只是一個特殊的稱謂而已。那些出了籠子的人所做出來的事讓他們被稱為惡魔。對舒暢的錯誤判斷讓我失去了最愛的人!

第六章爸爸在哪裡?

現在講陳楚燕為什麼被捕。事情大概在她被捕前十來天的樣子,我爸從廣東回來,那天我得知他要回來,我也很激動,一放學我就住家趕,可是我回到家,看見的卻是一扇緊緊關閉著的門。門好像一張屏息的嘴,我隱隱感覺到一股沉重感。有鄰居走過來,說了句:“怎麼不進去呢?哦,門關了啊。早上還看見你爸了,還跟我聊了會兒呢,應該在家吧,你敲敲門試試。”

我試探著敲敲門,門裡突然響起一聲劇烈的,高壓鍋的蓋子砸向地面的聲音。我沒敢繼續敲,而是站在門口等著。周圍的空氣變得死寂,我隱約能聽見房間裡絲絲的響動,我在猜想裡面正在發生什麼。

突然,房門被打開,陳楚燕走出來,她的臉上全是驚惶,她只把門開了一道小口,然後鑽出來,之後立即關上門。雖然只是一剎,但是我還是看見房間的地上扔著我的一件灰色襯衫,灰色的襯衫上有大塊的暗色斑點,那是我之前沒有看見過的。

陳楚燕看了我一會兒,然後說:“今天出去吃吧。”

我點點頭,然後問她:“爸呢?”

她說:“你爸回鄉下去了,幾年沒回來,回鄉下看看。”說完她帶著我,去了一家小餐館吃飯。她沒有吃,大部分的飯菜都給了我,我問她為什麼不吃,她牛頭不對馬嘴地問了我一句:“如果有一天我殺了你爸,你會恨我嗎?”

“這要看什麼理由。”

“如果是他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呢?”

我發現我沒有答案,這些年我跟我爸的感情比較生疏,但他畢竟是我爸,我告訴她:“也許會恨,也許不會。”

第七章端午祭

回到端午節這天,我看著她被警察帶走,我的心變得空蕩蕩的,前幾天還滿噹噹的情緒,突然被人釜底捕薪全部抽走了,我連靈魂都空蕩蕩的。我才發現當初我選擇是擯棄自己的害怕還是堅持自己的害怕的時候,我沒有真正做出決定,因為在老天幫我做出決定的時候,我竟然沒有絲毫的驚訝。老天消除了我的害怕,一個殺人一個被殺,老天在成全我,除去了我身上的枷鎖。

明白了老天的意思,我準備了一根繩索,那是我很久以前就幻想過的,只不過當初我的想法是揪著舒暢的頭髮往橋下跳。現在不同了,我秉承了老天的意願,我不能和他同歸於盡。

我不再害怕陳楚燕知道了我做的事情會絕望得想自殺,她殺了人,必死無疑。我好像一隻在籠子裡不停咆哮的野獸,鐵籠有高壓電,從前我一碰到鐵籠,就會被觸得半死。忽然有一天,籠子的門自動打開了,我衝出籠子,我感覺到了自由的氣息。我揮舞著爪子,露出尖利的牙齒,流出粘稠的涎水,瞪著發紅的雙眼,我的身體被強烈的報復慾望充斥得幾乎要爆炸了。

那天晚上舒暢從網吧出來,一個人騎著車往家趕,我在半路攔住了他。我之前說過,我比他高一個頭,所以我要制服他簡直輕而易舉。當我把繩索套在他脖子上的時候他才開始害怕,不停地揮舞著手臂,求我放過他。

我放肆地笑了,我笑的時候已經把繩子另一端繫在橋上,然後把他掀了下去。雖然過程沒我說的這麼簡單,但是他終究被我掀了下去,我聽見清脆的卡嚓聲,我知道是他的脖子斷了。

我往橋下看了看,舒暢像個大鐘擺。

搖啊搖……搖啊搖……

《週末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