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悚故事之逆襲

1

冷清的光亮貼著大理石地面,像是不斷堆積起來的寒氣。唐明月感覺一股冷風從褲腿下鑽了進來,猶如一條迅速攀爬而上的蛇,小腿上當即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在醫院的問訊台前登記了名字,有些木然地往前走。清脆的腳步聲在長長的走廊裡顯得格外寂寥。偶爾會從旁邊的病房裡走出來年輕的護士,手上端著瓷白的鐵托盤,上面放著一次性的注射器和沾了藥水的棉棒。

“唐明月,放學了又來看你哥啊?”一個熟悉的護士朝他打著招呼。

“嗯。”唐明月低低的應了一聲,繼續往前走。落滿灰塵的紅色滅火器安靜地呆在牆角里,像是早已經被人遺忘了。走廊的盡頭往右拐是精神病患者專區,那裡有保安看守,像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監獄。唐明月把訪客單交給正在值班的保安。

“不要呆太長時間,注意安全。”

“嗯,謝謝。”

哥哥唐高陽就呆在這家醫院的精神病患者專區,半年前他得了精神分裂症,經常自言自語,做一些讓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唐明月其實一直以來都很討厭醫院的感覺,他本來不想讓哥哥來住院的。只是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異了,而照顧他們的父親也在去年突然病逝。他還要上學,沒有替哥哥做主的權力。在鄰居的再三投訴下,只有眼睜睜地看著醫院強制帶走了哥哥。

他覺得醫院裡的人把這裡的病人都當成了危險分子。他們的眼光中帶著嘲諷,但內心卻是恐懼的。

潮濕的地面泛著刺鼻的味道。唐明月用右手摀住鼻子,左手將病房的門推開了。一隻黑色的貓突然從門縫裡躥出來,唐明月嚇得猛地退後了一步。他的目光隨著黑貓的離開又重新移了回來,慢慢地走進病房。

“哥。”唐明月朝病床走了過去。他聽到被窩裡傳出壓抑而且含糊不清的聲音,像是喉嚨裡卡著什麼東西一般。藍白相間的被子蓋住了頭,不停地抖動著。唐明月看不到他的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快步地走過去將被子往下拉,隨即整個人都愣住了。

被子下面蓋著的並不是唐高陽,而是他的主治醫生丁曉。

唐明月將塞在丁曉嘴巴裡的毛巾拿了出來。丁曉大口地喘著粗氣,臉色慘白。唐明月繼續將綁在她身上的繩子解開,丁曉這才掙扎著坐了起來。

“我哥呢?”唐明月問道。

“我不知道,我被他打昏了,然後綁了起來。”丁曉一臉憤恨,卻又不好發作。“他肯定趁保安不注意的時候逃出醫院了,你要趕緊把他找回來。”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唐明月連忙道歉。

“哼,這筆賬我總會算回來的。”丁曉活動了一下筋骨,她低聲罵了一句髒話。唐明月皺著眉頭,心裡不禁焦急起來。晚上本來答應香薇去看電影的,現在也只好取消了。

夜色匆匆的降臨,唐明月離開了醫院。眼前人來人往,他不知道要去哪裡找到哥哥唐高陽。漆黑的天空像是張著巨大的嘴,冷笑著等待擇人而噬。

2

第二天唐明月很早就去了學校,經過綠化帶一側的佈告欄時看到很多同學在圍觀。他沒有什麼心情去湊熱鬧,剛想轉道卻聽到香薇喊他:“唐明月,你來看看這個。”

他看到香薇從人群中擠出來,橫著身子為他留出一條路。

“早啊。”唐明月微笑著打招呼,走了過去。“這都在看什麼呢?”

“一起車禍的新聞報道。”香薇將唐明月往人群裡推,接著說道,“我也是剛看了才知道原來出車禍的人是我們班的薛凱,怪不得這幾天都沒見他來上課呢。”

報紙貼在佈告欄的一側,是黑白的,照片模糊得看不到死者的模樣。而另一側貼著不知道學校從哪弄來的車禍現場的圖片,故意放大洗印出來。唐明月感覺一陣反胃。他看到薛凱躺在地上,身體都變形了,顯然是被汽車撞飛出去的。粘稠的鮮血把留海聚集得像是一把油漆刷子,正蓋在他的眼睛上。他的嘴巴微張著,似乎臨死的時候想尋求別人的幫助,只是那些話語最終留在了喉嚨裡。從照片上能看出車禍現場圍觀的人很多,看不到臉,只有一雙雙交錯的腳擁擠在一起。

“司機撞人後跑了,不過警察已經找到他了。”香薇平靜地說著話,聽不出一絲情感。

“真是可惡。”唐明月走出來深吸了一口氣,胸腔裡涼涼的。“是你同學,你不傷心嗎?”

“這有什麼好傷心的。薛凱一直就不招人待見,因為家裡有點權勢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死了才好。”香薇冷冷地說道。她轉頭看到唐明月一臉陰沉,問道,“你怎麼了?”

“沒事,怎麼說也是活生生的一個人呢。”唐明月看了看手錶,說道,“我要去上課了。”

“那個……你哥哥找到了嗎?”香薇小聲地問道,

“沒有。”唐明月往前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來回過頭說道,“我改天再請你看電影吧。”

“嗯,隨便你。”香薇答著話。從身邊經過的同學聽到這樣公然的邀約不禁扭頭看她,香薇一下子紅了臉。她看到唐明月有些倔強的背影消失在教學樓的轉角處,心裡莫名的痛了一下。

上午先是一節數學課,唐明月完全沒有心思聽講。老師提問也只有硬著頭皮說不知道。昨天晚上找到半夜,像只無頭蒼蠅一般,他自己也知道根本不可能找到哥哥。因為害怕神經病專區的人給別人打騷擾電話,醫生不讓他們有手機。現在看來只有等哥哥自己找回家去了。

第二節是語文課。語文老師是班主任,進了教室並不急著講課,而是用目光打量著眼前的學生,不時的叫同學站起來,唐明月也是其中一個。

“學校三番五次強調男生不能留長髮,你們到底有沒有在聽?”班主任看上去有些生氣,說道,“我想佈告欄裡的新聞應該有同學注意到了吧,學校為什麼要這樣去渲染這件事情?我在這裡告訴大家,給你們這些站起來的同學提個醒。薛凱出車禍的時候路面監控器拍到了一個畫面,他本來是有機會躲過那輛車的,可是就因為他的留海過長,在那一刻突然順下來擋住了他的眼睛,所以才有這個悲劇的發生。你們自己好好想想吧,都坐下來,我們現在開始上課。”

唐明月木然地坐了下來,腦海裡突然浮現之前看到的那張照片的樣子,渾身不寒而慄。

聽老師的口氣,好像是留海要了薛凱的命。

3

晚上唐明月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客廳裡空蕩蕩的。冷風來回巡邏,不停的將熱量帶走。他好像聽到了門鈴的聲音,快步地走過去開門,門外一個人都沒有。迅速灌進來的冷風似乎要將他推倒了,唐明月縮了縮脖子重新回到了沙發上。茶几上的水已經涼透了,唐明月懶得去換,硬著頭皮喝了一口,感覺像是吞了一塊冰。

“連日來,強冷空氣不斷南移,我市氣溫再度降低。在此提醒大家外出一定要注意保暖防寒。”

唐明月移動了一下身子,好像聽到手機鈴聲響了,拿過手機過來看卻並沒有新的短信。他覺得自己產生了幻聽,頭皮突然麻了一下。

“本台剛剛接到衛生部門的消息,由於氣溫降低的原因,流感病毒迅速傳播,今天各家醫院紛紛出現了人滿為患的情形。此次流感病毒不同於以往,感冒患者除了頭痛外並沒有其他明顯感冒症狀。醫院方面的教授表示很可能流感病毒在新的環境下已經產生了變異。具體的病毒分析以及治療方案正在緊急研究中。衛生部門特別提醒大家,如果沒有重要事情請盡量減少外出,避免和感冒患者直接接觸。”

唐明月看到電視裡正在播放的醫院排隊看病的畫面,確實很壯觀。鏡頭有一下下掃過了哥哥唐高陽所在的醫院,唐明月坐直了身子,這個時候他真切地聽到了手機的鈴聲。

“喂,是唐明月嗎?”

“嗯。”

“我是警察,你能到丁曉醫生的家裡來一下嗎?我們需要你協助調查。”

“他怎麼了?”唐明月問道。

“死了。有人懷疑他的死亡與你哥哥有關。”

“我馬上過來。”

丁曉家的樓下已經被圍得水洩不通,無聊的人們總是在不斷的尋找著刺激,怎麼肯輕易放過這個茶餘飯後的談資呢。唐明月對警察說明身份後被帶到了樓上。死亡現場已經被監控起來了,兩個警察在為死者拍照,取證。唐明月透過半敞的門看到了臥室裡丁曉死時的場景。她的脖子上繞了一圈她的長髮,像是一根絞緊的繩子。舌頭吐出來,臉色已經變得鐵青,毫無血色。雙腳蹬得筆直,好像掙扎過的樣子。

“別看了,容易做惡夢的。”高個警察提醒道。

唐明月收回自己的視線,跟著他走到客廳的一個角落,那裡擺著兩把椅子。高個警察拿出一個本子讓唐明月將自己的身份資料填好。

“他是怎麼死的?”唐明月問道。

“窒息,頭髮勒住了脖子。”

“自殺?”

“我想沒有人能把自己憋死吧。”高個警察笑了笑,有些不合時宜。“我們懷疑有人入室行兇,兇手抓住了丁曉的頭髮,將她勒死了。”

“所以你叫我來是懷疑我哥與這件事情有關了?”唐明月抬起頭來,將本子遞了過去,他不想將兇手這個詞放在哥哥的身上。

“理論上來講,他是最大的嫌疑犯。很多精神病患者都對自己的主治醫生有抵制情緒,甚至是仇恨。”高個警察指了指坐在沙發上的女護士說,“她是丁曉帶的護士,據她說就在昨天下午唐高陽襲擊過丁曉,而且逃出了醫院,至今下落不明。”

“你們想怎麼辦?”唐高陽頓了頓說道。

“如果有必要,我們會發出通緝令的。”高個警察朝那個女護士招了招手,女護士走了過來。她的臉上有著淡淡的笑容。高個警察問道:“丁曉平時對待病人態度怎麼樣?”

“很差,她覺得那些精神病都不該活在這個世上。”護士嘲諷道:“對我私人來說,她死了真是個好消息,我簡直受夠她了。整天一副頤指氣使的樣子,不就是資歷比別人深嗎?老女人,怪不得嫁不出去。老妖怪,死了也是活該……”

唐明月聽到這段控訴突然莫名的氣憤起來,他瞪著那位女護士,冷冷的說道:“人都死了,你一定還要這樣惡語相加嗎?”

女護士愣住了,冷笑著回道:“我在幫你哥哥說話呢,你這人怎麼不領情?”

唐明月搖頭道:“不需要,能說出這種話的人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我相信我哥哥沒有殺人。”

“不要吵了。”高個警察打斷道,“我們是講究證據的。不是誰說了幾句什麼話就會有偏向。”他把本子重新遞給唐明月,說道:“你自己把昨天去找你哥哥的事情寫一下吧,和丁曉說過什麼話都要寫清楚。”

4

週六早上唐明月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香薇打來的電話。她的聲音有些虛弱,聽上去沒什麼精神。“我的頭很痛。”香薇說道。

“頭痛。”唐明月警惕的從床上坐了起來。“反正今天是週末,我去你家找你吧,陪你去醫院。”

“嗯。我挺想你的。”

唐明月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出門了。大街上果然沒有多少行人,沿街的一些店舖都沒有開門,往日熱鬧的街道突然就變得冷清了。偶爾能碰上幾個有事出門的人,急匆匆的樣子。唐明月注意到他們都戴著口罩,只留一雙眼睛露出來,冷冰冰的。唐明月走上了一輛公交車,只有寥寥的幾個人,而他是唯一沒有戴口罩的。他們都轉過頭來看他,眼神中帶有譏諷。

公交車裡的移動電視依然在報道最新流感病毒的事情,儼然像是一場瘟疫。到醫院救治的人還在不斷地增加,因為沒有找到行之有效的方法,所以醫生一般都會開出一些普通的感冒藥。而除了頭痛之外,這個病症好像跟感冒並沒有什麼特別大的聯繫。

唐明月討厭這種氛圍,這讓他感覺整個世界都變成了醫院。在座位上小憩了片刻,再抬起頭的時候移動電視裡已經開始播放社會新聞了。

“昨天晚上,上完夜班回家的李先生在經過榮民街天天理髮店門口的時候摔了一跤,截止到今天李先生在醫院裡依然沒有醒來,醫生表示很可能李先生會成為一個植物人。天天理髮店處在榮民街的尾部,地勢偏低,門口晚間的時候有結冰的現象。不過據周圍的鄰居透露,天天理髮店的老闆從來都不打掃門口的衛生,所有為顧客洗頭的髒水以及剪下來的頭髮都隨便的倒在前面,這也成了非雨天理髮店門口結冰的主要原因。另外細碎的頭髮增加了行人滑倒的幾率,是主要的幫兇。附近的居民曾多次向店主反映要求及時打掃前面的街道,但遭到店主拒絕。目前工商部門已有介入,可能吊銷天天理髮店的營業執照。而對於李先生的事情,某律師行律師表示其家人可以向天天理髮店提出賠償。”

又跟頭髮有關麼?唐明月不自覺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頭髮,他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事情,卻又馬上自我否定了。

公交車到站了,唐明月快速地走下車去。香薇家住在6樓,唐明月按響了門鈴。

“你有事嗎?”是香薇媽媽的聲音,她從貓眼裡看到了唐明月。

“我想看看香薇,我聽說她病了。”唐明月小聲道。

“你沒有看新聞嗎?還到處亂跑,把流感病毒帶到我們家怎麼辦?”香薇媽媽顯然沒有開門的打算,接著說道,“香薇被我送到她奶奶家去了,就在前面一棟的506,你要是不怕死就去找她吧。”

唐明月沒有多留,轉身下了樓。他心裡暗想,真是個怕死鬼,連自己的女兒都怕,心是冰冷的麼?唐明月走到前面一棟樓前就看到了正要出門的香薇。

“你沒事吧?”唐明月走過去拉住香薇的手。

“嗯,沒事呢,就是有點頭痛。我媽送我來奶奶家,她出門去了。我手機沒電了,剛想下樓給你打電話來著。”香薇說話還是有氣無力的樣子。“我還要回家拿我的mp4。”

“不要去拿了,聽我的吧。”唐明月連忙從包裡翻出mp4遞給香薇,他怕香薇回去發現她媽根本就沒有出門而只是支開她,那太讓人心寒了。“我陪你去醫院吧。”

“我不想去醫院,據說都是開感冒藥的。我剛在家裡已經吃感冒藥了。”香薇勉強地笑了笑,握緊了唐明月的手。“你不是會怕我傳染你吧。你可是答應了要陪我去看電影的,就今天去,好嗎?”

“嗯,隨你。”唐明月拉著香薇往前走。

“你哥找到了嗎?”

唐明月搖了搖頭,說道:“本來是要發通緝令的,但是警察在丁曉的臥室裡並沒有發現其他人的指紋,所以也沒有確切的證據來簽署通緝令。他們依靠一些其他的方式在尋找我哥,可能需要得久一些。”

“你哥真是給你添了太多的麻煩。要是你沒有他這個哥哥就好了。”香薇歎了口氣道。

“可他畢竟是我哥啊,你怎麼能這麼說他。”唐明月有些不高興,轉頭看到香薇垂著頭,也不好再說什麼。

5

電影要十二點鐘才開始,他們決定先去逛街。

衣服店裡幾乎是沒什麼人的,店主圍著火爐半磕著眼睛,看到他們走進來也懶得動上一動。香薇不時的揉揉額頭,今天逛街有些索然無味。從一家店舖裡出來,遠遠地看到幾個人從公交車上跳下來追著一個少年。

“叫你多嘴,看我不打死你。”幾個人很快將少年圍了起來,嘴裡罵罵咧咧。“你看到我偷別人錢包了?不知死活的東西。”

拳腳相向,少年弓著身子躺在地上,雙手抱緊了頭。

唐明月不知道突然從哪裡冒出來那麼多人,將毆打場面很快圍了起來。但是沒有人提出異議,他們就像在看一場不要門票的戲劇。唐明月正要走過去被香薇一把拉住了。“咱們不要湊熱鬧了。”

“我不是湊熱鬧。”唐明月掙開香薇的手。他小跑了過去,口中大聲喊道,“警察來了。”人群很快散了開來,那幾個人停住了手,迅速的朝另一個方向撤離。少年依然弓著身子,滿臉的血,在寒風中瑟瑟發抖。香薇跟了上去,看到唐明月蹲下來將少年扶起。“還看什麼,都走開啦。”唐明月憤怒地吼了一句。他看到圍觀的人悻悻地離開。

“就你是活雷鋒,傻子一個。”

“我做好事那會你還沒出生呢。”

唐明月不想去理會,他攔下了一輛出租車,將少年扶了上去。“你也一起去吧,咱們不看電影了。你也該看看你的頭痛病了。”唐明月拉開車門,香薇愣了一下神,快速地走上車去。

出租車朝醫院的方向駛去。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香薇深吸了一口氣,忍不住問道。

“不是,我只是不喜歡你的冷漠。”唐明月低著頭。“也不喜歡他們的冷漠。”

“不用去找借口,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了。”香薇忍不住啜泣起來。“送我到醫院後咱們就分手吧。”

唐明月沒有答話,他的心情很亂,像是不停地被撓著癢癢,格外的難受。來醫院看病的人還是出奇的多,急診室的醫生將少年抬了進去。唐明月幫香薇掛了一個號,醫院裡沒有地方坐,他扶著她站在了醫院牆掛電視機的前面。

“不要生氣了,我只是隨便說說的。”唐明月看著香薇紅腫的眼睛,做出了妥協。

“你以後不准再欺負我了。”香薇一本正經地說道。

“嗯。”

醫院的大廳裡充斥著抱怨的聲音,所有的病人都生怕別人傳染得自己更嚴重。唐明月渾身都覺得不自在,他把目光投向電視機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今天上午10點鐘左右,本台記者外出採訪時碰巧拍到了一次搶劫的畫面。事件發生在一家小超市,當時一位用圍巾將臉整個包起來的顧客走進這家超市,他選購了一把剪刀和一把剃鬚刀,並沒有付款,而是直接衝出了超市。店主追了十幾米就放棄了,因為他覺得那兩樣東西並不值錢,搶了就算了。不過民警提示大家,不要縱容犯罪,助長不正之風。”

“那是我哥哥。”唐明月突然抖了一下,對身邊的香薇說,“看不到他的臉我也能認出他。”

“你哥哥搶劫那兩樣東西幹什麼?”香薇納悶道。

“我不知道。”唐明月搖了搖頭。他聽到醫院廣播叫號的聲音,拿著手中的紙條看了看,說道:“該你了。”

醫生幫香薇量了一下體溫,又問了一些相關情況。“沒什麼特別的,和他們都是一樣的病。慢性流感病毒,應該沒事,不過暫時也沒有特別的治療方法。根據目前的情況來看,幾天前發病的人表示現在有出現耳朵,鼻孔,喉嚨發癢的情況。我給你開一盒喉片,一包棉棒,一瓶鼻炎水。萬一你要出現這些症狀就自己處理一下。”

“嗯。那什麼時候會好呢?”香薇問道。

“這個說不準,有消息電視裡會播放的,多關注一下吧。”醫生埋頭寫著藥單,繼續說道,“你看我戴著口罩都傳染了。如果能馬上治好,我自己還等什麼呀。”

買了藥從醫院裡出來,他們重新去看了一場電影。

唐明月覺得那場電影無聊極了,一點感覺都沒有,他懷疑自己是不是也病了。

6

一個人躺在床上,燈關掉了,整個屋子漆黑一片。唐明月睜大著眼睛,慢慢適應黑暗和寂靜。他的身子有些發冷,腦海中閃過一些記憶,鼻子突然就酸了。從來都是一個人,從來都是無能為力。父母離異的時候他還小,只記得哥哥哭得很厲害,當時並不明白那是為什麼。直到在學校裡有同學說他是沒人要的孩子,嘲笑他,欺負他。那時候哥哥會擋在他的前面,即使打不過對方,也保護著他不讓他受傷。父親每次都會責備哥哥,怎麼又打架了,你看弟弟多乖。那個時侯眼淚只有流在被窩裡。後來他長高大了,父親病倒了,他卻依然沒有辦法治好父親的病,眼睜睜地看著父親去世。父親握著哥哥的手說,你要照顧好他,就像小時候那樣。這才知道父親其實什麼都明白。可是沒想到不久後哥哥就病了,他想照顧哥哥,卻被告知沒有這個能力。因為他不能保證哥哥在家裡不會出什麼事情。只好看著醫院強行帶走哥哥,現在他逃離了醫院,有警察要抓他,而自己一點辦法都沒有。

淚水不自覺地流了下來。唐明月在恍惚中睡著了。

路燈透過窗簾在屋內留下昏暗的光亮。他感覺有一隻冰涼的手撫過臉龐,替他擦去眼淚。可是他沒有醒來,像是在做夢一般。那隻手慢慢離開,他感覺一線更冰涼的東西在額頭上摩挲。

像是一把刀。

唐明月猛地睜開了眼睛。他看到一個黑影就站在床頭,一張臉正對著自己的臉。黑影的左手放在他的頭上,而右手拿了一把剃鬚刀。黑影在幫他剃頭髮。

“你幹什麼?”唐明月側過臉從剃鬚刀下移了出來,臉上劃出了一道口子,尖銳的疼。他往後做直了身子,顫抖道,“哥,是你嗎?”

“對不起,我割傷你了。”黑影有些遲疑地抬起頭來。唐明月透著依稀的光線依然能辨認出來那是哥哥唐高陽。

“哥,真的是你,你回來就好了。”唐明月斜過身子要去開燈。

“不要,不要開燈。”唐高陽驚恐起來,聲音發抖。

“你怎麼了?”唐明月停止了開燈的動作,問道,“你這些天都去那裡了?怎麼我看到你到超市拿了別人的剪刀和剃鬚刀,你這是要幹什麼?”他伸手去摸自己的頭,一縷頭髮落到了手上,是剛才被哥哥刮下來的。

“我是來救你的啊,我要幫你把頭髮剃了,否則它會害死你的。”說完唐高陽又搖了搖頭,“不只是你,頭髮會害死所有的人。頭髮的逆襲已經開始了。”

“你在說什麼?”

“頭髮有意識了,它們在對人類發起攻擊。”唐高陽顫抖著雙手,身子跟著收緊了。

儘管早已經有了這樣的想法,但還是不願意去相信。薛凱的車禍,也許是留海自己順下來的,故意遮住了他的眼睛。丁曉的死,或許並不是哥哥的錯,也不是自殺,而是頭髮本身的力量。頭髮就像一條兇猛的蛇,就這樣把她勒死了。還有天天理髮店前面的摔倒,那也許是頭髮集體在鞋底下滾動,就是想要了那人的命。它們不斷地在製造死亡。

並不只有這些,還有更多的他不知道的事情。頭髮就長在你的頭上,它要攻擊你了。

“為什麼會這樣?”唐明月的思想不停地抵制著這個瘋狂的想法,但他還是動搖了。

“是懲罰。”唐高陽在黑暗中發出一聲冰冷的笑。“我們可以隨便的處理自己的頭髮,因為它沒有感情,不會疼痛。我們剪斷它,我們留長它,我們把它拿來賣錢做成假髮,我們買一頂假髮戴在頭上。我們把頭髮燙成卷的,我們把卷髮拉成直的。頭髮任我們擺佈,因為它們不需要情感。沒有感情的東西才是最可怕。現在它要佔領我們的世界了。我是來救你的,我要幫你剃掉頭髮。”

“不是這樣子的。”唐明月伸手阻止了哥哥的走近。

“愚蠢的弟弟啊,你難道還不明白嗎?神為什麼要懲罰我們,為什麼要讓頭髮逆襲,因為這個世界太冷漠了。人和人之間很難再有感情了,他們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不願意為別人付出,不願意去憐憫。即使是生死,只要不是自己都可以幸災樂禍。每個人都是中心,而其他人都只不過是過客。這樣的人類世界,和頭髮的世界又有什麼區別呢?還不如讓頭發來佔領這個世界,免得浪費那麼多資源。”

“你不要再說了。你的病還沒有好,你應該去醫院裡治療。”唐明月驚恐地往後移去,迅速將燈打開了。他看到了用圍巾包裹著頭部的哥哥。

頭髮都剃掉了,腦袋和臉上有很多剃鬚刀刮破的傷痕,像是一條條斷了腳的蜈蚣。有些血跡已經干了,薄脆細碎的紅皮往下脫落。他的雙手慢慢地垂了下去。

“你到底還是不相信我的,就像你把我送到醫院一樣,你認為我病了。”唐高陽冷笑道。

“不是的,我沒有送你去醫院,是他們。”

“就是你,你以為自己很特別,其實你跟他們沒什麼兩樣。”唐高陽轉過身去,抱著頭大步地往外走。唐明月很快就聽到了關門的聲音,透著堅硬和淡漠。

8

咖啡廳裡沒有什麼人,服務員都沒來,只有老闆坐在櫃檯前算賬。香薇就坐在唐明月的對面,她在用棉棒掏耳朵。“怎麼這麼急著要請我喝咖啡呢,連課都不讓我去上。”她說話的時候含著笑意,但是頭痛還是讓她皺緊了眉頭。

“我只是想見見你。”

“你怎麼把頭髮都剃光了,還戴上帽子,這是要玩先鋒嗎?”香薇彎著嘴角。

“只是想換一個心情而已。”唐明月端杯的時候不小心將咖啡撒到了身上。“你去前台拿點紙巾過來吧。”

“嗯。”香薇站起身來離開了座位。

唐明月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粉末狀的東西迅速地倒進了香薇的咖啡杯裡。他把目光投向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隨風飄散。他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香薇將紙巾遞給唐明月,然後開始攪拌咖啡。她的心裡是滿滿的甜蜜。唐明月轉過頭來的時候看到香薇正在喝咖啡。他的心跳得更快了。

“香薇,我想告訴你,我一直都很喜歡你,從來沒有變過。”唐明月拉著香薇的手。

“嗯,我也很喜歡你啊。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的頭好暈。”香薇搖晃著腦袋。

“因為,你就要死了。”唐明月淡淡地說,“我不想讓你受那種痛苦,你也不用去面對那些恐怖的景象。原諒我替你做主。”

“你說什麼……”香薇再也堅持不住,趴在桌子上,慢慢地沒有了聲息。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沒有人能夠明白他作出這個選擇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決心,因為只有他看過哥哥因為頭髮而死的樣子。不只是痛不欲生,更沒有人願意在鏡子中看到自己那個樣子。頭髮從腦袋上的各個器官裡鑽出來,像是一個頭髮球。

醫院還是那樣人滿為患,這樣的天氣裡竟然能聞到古怪的汗臭味。電視裡播放的新聞依然在粉飾太平。唐明月知道肯定有人查到了病因,腦子裡長著頭髮,X光就能看得到的吧。只是他們不願意讓公眾知道,怕引起更大的恐慌。

高個警察和一個醫生將唐明月帶到了精神病患者專區。

“你哥哥有病,你也發病了。看來你們家該查一下是不是有精神病遺傳。”高個警察打趣道,“兩兄弟,兩條性命,真是厲害。”

“我只是不想讓她痛苦。這裡的人都會死,遲早會死。”唐明月冷笑著回答。

“老死嗎?當然沒有人能夠長生。”醫生笑道,“看來你病得不清。”

唐明月躺在冰冷的病床上,醫生正在給他注射鎮定劑。

“我想你要在醫院睡上一段時間了。”醫生將注射器扔到垃圾桶裡,笑著說道,“我向來對殺人犯不手軟,我要讓你一直沉睡在這個世上,就像死了一樣……”

醫生的聲音從唐明月的耳旁慢慢遠去,越來越弱小,直至消失。

9

到底睡了多少天呢。他的頭腦越來越清晰,雖然眼睛還睜不開,但是意識已經清醒。醫生怎麼沒來繼續給他注射鎮定劑了?

腳底有冰涼的東西貼了上來,它們在慢慢地往上爬。

唐明月強迫自己睜開眼睛。

他看到了滿眼的黑色,整個房間裡都是頭髮。地面,牆壁,天花板,都像是披上了頭髮做的外衣。那些頭髮昂著頭,像是一條條小蛇。它們從他的腳上不斷的往上。一圈一圈的像是一塊黑色的布,將他的腿慢慢的纏裹起來。唐明月迅速的縮回身子,掙扎著爬到窗戶邊。

他看到了窗外一望無際的黑色。頭髮像是兇猛的洪水一般往遠處奔騰而去,所到之處無一倖免。它們躁動,瘋狂,像是從地獄裡逃出來的魔鬼。鮮紅的血水在黑色中汩汩流動,堆積成一個個頭髮的沼澤地。絕望的人們還來不及呼喊就陷了下去。他想,用不了多久,所有的一切都將歸於平靜。

歡迎來到頭髮的世界。

[完]

《醫院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