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木引

福州府官董平宣接到老家來信,說老宅前的一株槐木,今年被雷電擊倒,燒成了黑炭,鄉人挖掉槐樁,竟然在樁底下挖到一個木匣。

打開木匣,突然躥出一團烏影,一下子不見了。老家的鄉人特派一個名叫阿牛的漢子,即刻起程,將此怪匣送至福州府。

阿牛護匣上路,一路走去,來到江口。待上了船,他才看清,船上坐著十來個戴斗笠的竹竿客。

竹竿客乃是登山轎夫,是專替人抬轎至山頂的苦力,但因竹竿客中良莠不齊,某些不法之徒替人抬轎至半山腰,故意把人顛下山崖,劫財害命。後來,官府便取締了竹竿客的生意。

阿牛見竹竿客的十幾雙眼睛,賊溜溜地盯住他背上的包裹,看得他心底發毛,走是沒法走了,只好小心行事。

船靠岸後,阿牛便上岸了。可那幫竹竿客也跟在阿牛的屁股後頭,這一跟,直來到一片竹林子裡,阿牛緊走慢走,仍是甩不脫那幫人。阿牛只好停在原地說:“好漢,你們跟著我做什麼?”

一個絡腮鬍男人瞪著阿牛說:“識相的話,把你背上東西放下!”

阿牛緊緊護住包裹:“使不得,這是槐家村給知府大人送去的東西,萬萬不能丟的。”

竹竿客一聽,是送到衙門的,料定是民間奇寶,更要卸下這物不可了。

絡腮鬍揮起竹竿,狠狠往阿牛頭上敲去,直敲得阿牛眼冒金星,晃幾下就暈過去了。

絡腮鬍趕緊用竹竿挑開包裹,見包內是一個沉沉的木匣子,遂當著眾竹竿客的面打開,哪知木匣子剛一打開,便騰起一陣烏霧,煙霧嗆人耳鼻,沒一會兒,就把竹竿客都熏倒在地。

直到阿牛甦醒過來,竹竿客還橫七豎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阿牛怕惹上官司,趕緊收好匣子,一路小跑,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終於趕在天黑之前,阿牛到了省府,找了個夜店暫行住下,待明日再將木匣送至府衙。

到了天明,董平宣在衙門聽到有人擊鼓鳴冤,待傳進來,見是個皮膚黝黑的漢子,背個包,見了董平宣也不下跪。

衙役便用棍棒杵地,“威武”一遍,阿牛才嚇得腿一軟。董平宣問道:“底下所跪何人,擊鼓鳴何冤屈,速速報來。”

阿牛慌道:“草民是槐家村人,名喚阿牛,來此只是向董大人獻上一個木匣子。”

董平宣端詳著鄉人所講的木匣,長方形的木匣子外表光滑,並未雕刻他物,只是此木,不知用的是何種木頭,拿在手上,沉甸甸的。董平宣打開木匣子,內裡空無一物。

於是,他將這木匣子放在了書桌上,每日與之相對,仍看不出此匣子有何古怪。

阿牛留了下來,在省府閒逛,讓他吃驚的是,省府衙門正在搭建竹屋,用的裝修工,竟是與他一起同來的竹竿客。

見那竹竿客出出入入,扛著腿粗的毛竹,甚是忙碌,阿牛覺得有點古怪,遂與董平宣說起竹竿客來,董平宣卻並不放在心上。

此次翻修福州府,乃是未雨綢繆,朝廷的懷玉公主喜歡上福州鼓山的溫泉,遂想來此度個小假,又因懷玉喜歡竹屋,董平宣遂讓人在府衙搭了一座純竹屋。

大半個月後,董平宣的竹屋才竣工。

到了要付竹竿客工錢時,董平宣才得知,府庫裡準備秋後修理江堤的款銀,竟無故消失。這可如何是好,此次懷玉公主南下,將有一員欽差陪同,巡查福州,這個節骨眼兒上,出了這麼個紕漏,董平宣急得茶飯不思,徹夜不眠。

這天,阿牛見董平宣起床後,一臉憔悴,驚得把手上端的臉盆掉在了地上。

董平宣見狀有些不悅,阿牛突然指著董平宣道:“大人,你的頭髮怎麼一夜之間都白了?”董平宣聽阿牛一講,趕緊找了個銅鏡,鏡中的董平宣,果然鬚髮皆白。

蓄一頭白髮,董平宣如何成官?

恰在此時,鼓山心源寺的智機前來拜訪,見到董平宣,智機也大吃一驚,搖頭道:“董大人心機失衡,一瀉千里,如蟻潰堤,讓人望塵。”他說,董平宣把這官位看得太重,生怕一點事故毀了前程。牽肝動肺,勞損至髮根,是以鬚髮皆白。

董平宣自嘲道:“經大師這一說,董某白頭乃是難能可貴了。”遂把煩心事,一一講出。

董平宣陪智機到新落成的竹屋,智機歎道:“董大人用的乃是最堅韌厚實的平武毛竹,看這批成竹是老竹,乃上等的好貨。平武老竹年歲越久,其竹身越易被歲月掏空,雖是空心之竹,但骨子裡仍承受風雨,實乃平武之竹特色。”

阿牛在旁一聽竹事,忽然冒出一句:“大人,竹屋建造時,那幫竹竿客扛著毛竹出出入入,我就覺得奇怪,莫不是他們扛著空心竹,幹些非法勾當?”

阿牛一席話,讓董平宣茅塞頓開,聯想到竹屋離府庫極近,而管庫銀鑰匙的庫管,雖未丟失鑰匙,但他說過,曾與一個絡腮鬍的竹竿客貪杯,喝得有點醉意,莫不是府庫鑰匙被竹竿客偷印了匙模,然後配了一把?

有了府庫鑰匙,行偷竊之事,於竹竿客來說不是難事。

但他們要如何銷贓銀?董平宣看著眼前腿粗的空心毛竹,不由一拍大腿。

董平宣立馬命府衙六大捕快,攜一應衙役,先行去追捕那幫建造竹屋的人馬。

不出三日,分水陸兩隊巡捕的捕快,陸路無果,而水上巡捕則截住了一艘滿載平武毛竹的船隻,正要駛往寒江區。

這批被運送回福州府的平武毛竹,堆滿了竹屋前的空地,董平宣讓毛竹匠當眾將竹剖開,庫銀果然老老實實地呆在空竹洞中,實乃幸事。董平宣看著失而復得的庫銀,百感交集。

要不是自己想討好懷玉公主,特命人建造竹屋,就不會引來竹竿客,庫銀就不會失竊,董平宣滿頭烏髮也不會一夜白頭。

當審問那伙行竊庫銀的賊人時,賊人道出:“若官府不取締竹竿客的生意,我等也不會去劫庫銀,我們乃是報復官府不為百姓生計著想。”

真是強詞奪理,要不是屢發竹竿客謀財害命之事,官府哪會去強行取締呢?這真是一環扣一環。

庫銀案是銷了,但是董平宣的滿頭白髮,實在礙眼。

這天,董平宣讓阿牛帶著木匣和他一同前往鼓山心源寺。彼時,鼓山的虎跑泉邊,一株老槐正開得如火如荼。

一來,董平宣是想向智機道謝,畢竟是智機的空竹心論,讓董平宣破了此案;二來,董平宣拿著木匣子,是想讓見多識廣的智機看看。

智機拿著木匣子,左右端詳後,又詢問何處覓得此匣,阿牛便替董平宣作答。

智機聽後點點頭,道:“那株老槐已死,槐根腐爛,已護不住此匣,幸好挖得及時,若再隔個三五年再挖槐樁,只怕這匣子會遁地三尺。”

董平宣一頭霧水,智機笑道:“董大人,看來你這滿頭白髮,有救了。”

阿牛不解:“大師說的是這個空空的木匣子?”

智機笑道:“此匣並不空也,只是匣內那只靈物,這會兒正潛伏在某處呢。”智機的話讓人費解,不過他又說:“看來,今晚在老槐樹下,必見分曉。”

智機把木匣子寄放於凸起在地面的槐根下。當晚,月亮升起之時,槐香撲鼻,片片槐葉落到了木匣子上,智機拿支衣針,麻利地打開木匣,長方形的匣體內,驀然見一個烏物躺著,智機用手上的衣針果斷扎去,正把那物紮住,智機拍拍手,引董平宣來看,董平宣蹲下身去,只見一個丑物,不知是什麼東西。

智機賞著月光下的槐木之花,對董平宣說:“此醜物乃是千年何首烏!”

隨後,智機道破玄機:古人取木之鬼為“槐”,是因為槐樹乃木中之鬼,因其陰氣重而易生靈異。

一些風水師便以槐做文章,在槐樹底下埋些匣木,以造風水。而最常見的,便是埋這種陰沉木做成的匣子,其匣中必藏一株人偶形狀的何首烏。

至於陰沉木,埋於地底,會逐年下沉,直至地心,你想挖也挖不到,但陰沉木卻獨獨受制於槐木,只有槐木活著的根須才可以牢牢鎖住地底的陰沉木匣,讓它無法下沉。

而這株匣中的何首烏,年代久遠,竟也通靈了,其實它並未遁走,乃化為無形,藏匿於匣中,使的乃是障眼法,只有把此匣又置放在槐下,槐樹的氣息才逼得它現身。如今,用一支衣針紮住它,它想隱形也無法了。

“董大人,千年何首烏正是治療鬚髮皆白的良方,只是萬望董大人,下次若再生白髮,可別是為了官癮而起,願是為民請命而生。”

一席話,讓董平宣慚愧得無地自容。

《999個短篇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