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村墳地的鬼影

一、封鎖消息

葫蘆村出事啦,出大事啦!北山坡的墳瑩地裡鬧鬼了!村民們早飯的時間剛過,葫蘆村鬧鬼的消息就滿街筒子地傳開了。前幾天,葫蘆村剛好評上精神文明示範村,正在招商引資,市裡的一家礦泉水廠長已經看好了西山腰的一股泉眼,本月中旬就要來人實地考察,如果鬧鬼的事被他們知道了,非打退堂鼓不可,村主任劉長海的這頂烏紗帽弄不好也得被鎮長擼下來。鬧鬼可不是小小不然的事,是直接關係到葫蘆村經濟發展的大事情。為此,長海早晨出門見村民們倆一夥,仨一群的都在議論鬧鬼的事,頓時牙床子就腫了,嗓子也啞了,趕忙跑到村委會找治保主任郭全商量對策。郭全見村主任眼珠子都紅了,覺得此事非同小可,便想了一下說:主任,咱們村民的素質雖然不高,但在集體利益上還是有覺悟的,一會我就廣播個通知,或許能煞住這股邪風。長海就唉聲歎氣道:目前也只能用這個辦法了。郭全就趕忙找出筆,在稿紙上劃拉了幾行字,擰開辦公桌上的廣播喇叭,扯開大嗓門講道:廣大村民注意了,重要通知,重要通知,今天上午,有村民造謠說在北坡看見鬼了,希望大家要相信科學,不要搞封建迷信,目前,咱們村正在招商引資,如果傳到外村去,就會給咱們村的經濟發展造成不良影響,因此,警告大家決不能以訛傳訛,如果發現誰再造謠聲勢,被治保組調查出來,堅決嚴肅處理,誰影響了招商引資,誰就負全部責任。

郭全發表完重要聲明,問長海這樣廣播行不行。長海贊同地點點頭說:你講到點子上了,最起碼村民們一聽負招商引資的責任,肯定不敢再聲張了。郭全就說:那我多廣播幾遍。長海說:行,你就照半個小時廣播吧。郭全就又把剛才的通知又重複了幾遍。

郭全一氣把通知內容廣播了六遍,長海還是有些不放心,因為他一是擔心上午外出的村民會把這件事捅出去,二是唯恐飲料廠的人知道了會說出去,自己村民的嘴能管住,可飲料廠的人就不歸他管了,一想到飲料廠的大貨車中午就要去鎮上和縣城送貨,長海趕忙離開村委會,去了紅果飲料廠。

紅果飲料廠距村委會不到百米遠,就位於村委會東側,廠長徐敏原是市化工廠的工程師,下崗後便來到葫蘆村辦起了飲料廠。徐敏不僅是省化工學院畢業的高材生,又是一位女強人,她之所以選擇來葫蘆村投資辦廠,據她自己對村主任劉長海說是來報恩的。原來,上世紀七十年代初,全國轟轟烈烈地掀起了走“五七”道路的運動,作為市京劇團後備幹部的徐連春被分配到了福興縣建設公社葫蘆村下放鍛煉,那一年幹部下放都帶家屬,徐連春的妻子秦學梅也隨同丈夫來到了葫蘆村。當徐連春夫婦隨著下放的六名幹部乘著解放汽車來到葫蘆村落腳時,受到了大隊幹部和百姓的熱烈歡迎,大概大隊書記劉順良很喜歡京劇,又曾在縣城看過徐連春演過樣板戲的緣故,對徐家人的到來給予了特殊的照顧,不僅把夫妻倆安排到了一間有玻璃窗的土房裡居住,而且每逢節日,還會把雞蛋豬肉送給他們過節。當然,徐連春夫妻也深知知遇之恩的道理,那時劉書記的妻子已經去世很長時間了,劉家大兒子長海只有八歲,二兒子長江六歲,小兒子長河僅四歲。因為劉書記沒有女人,又常去公社和大隊忙工作,家裡幾個孩子根本照顧不過來,秦學梅便時常把幾個孩子叫到自己家來吃飯,有時看到孩子們的衣服髒了破了,還為他們縫縫補補洗洗涮涮的,一來二去的,兩家人處得跟一家人似的,直到徐連春被調回到城裡,兩家才斷了來往。徐敏自懂事起,秦學梅就常跟她講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道理,並囑咐女兒長大一定要報達劉書記對徐家人的恩情。為此,對劉家報恩的思想從小就在徐敏的腦海裡根深蒂固。兩年前,徐敏靠貸款來葫蘆村投資創業時,劉順良已經過世十多年了,時任村主任的正是劉順良的大兒子劉長海,當長海得知徐敏就是父親經常叨念的秦阿姨的女兒時,聯想到秦阿姨給自己和兩個弟弟做飯和過年做新衣服的情景,竟激動得流出了熱淚,並表示對徐敏創辦的飲料廠給予全力支持。兩年來,在長海的幫助下,飲料廠讓徐敏經營得蒸蒸日上,紅紅火火,生產的各種水果飲料不僅在縣城和市裡打開了銷路,而且還有外市的許多客商前來訂貨。

紅果飲料廠是一座四周砌著灰磚院牆,佔地約三千平米的大院套,院子西側是生產飲料的廠房,東側矗立著一座二層小樓,一樓是工人的食堂和接待室,二樓是廠長室和財務室及員工會議室。長海惴惴不安地來到飲料廠二樓去敲徐廠長的辦公室門時,就聽徐敏用低沉的嗓音說道:請進。

徐敏母親是五天前去世的,回家料理了幾天喪事,於昨天傍晚趕回到了村子。大概徐敏這幾天過於操勞和悲傷的緣故,臉色異常蒼白,眼皮也明顯地腫了起來,她見來人是村主任,便把長海讓到椅子上問道:劉主任,找我有事?長海就坐下來,支支唔唔地答道“沒,沒什麼事,我來……看看你。徐敏有氣無力地說道:我挺好的,不用……惦記。說著,就淌下一串淚水來。長海清楚她一時還難以從失去親人的痛苦中解脫出來,便安慰道:既然秦阿姨已經入土為安了,你也別太難過了,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誰也逃不了這一劫。徐敏眼睛通紅地望著長海:我明白這個道理,可一想起母親,我的心……徐敏說到這,嗓子又哽咽起來。長海又勸道:人死不能復活,你還是節哀順便吧。徐敏點點頭,忽然問道:小玉的預產期該到了吧,生沒生?長海喜滋滋道:生了,今天凌晨兩點生的,給我生了個外孫子,八斤重呢。徐敏微微一笑:噢,太好了,我應該去醫院看看她們娘倆。長海道:廠裡這麼忙,你身體又不舒服,別去了。徐敏堅持道:添人進口是大喜事,哪有不去看看的道理,我今天把賬目處理一下,明天就去。長海說:你太客氣了,咱們這關係用不著。徐敏笑了一下,突然問道:如果我沒記錯,今年劉大伯去世十二年了吧。長海禁不住皺起眉頭:你怎麼知道十二年?徐敏苦笑了一聲:去年聽我媽說劉大伯去世十一年,今年不就十二年嗎,正好一個甲子,我怎能不記得呢!長海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記得這麼清楚,原來是秦阿姨告訴你的呀。徐敏就感慨道:你們家是我們家的恩人,我怎能忘記呢!

長海本想打探一下徐敏是否知道村裡鬧鬼的事情,竟嘮到兩家交情上來了,於是,忙調轉話題說:瞧你,回家這幾天,人都瘦了好幾圈,別總在屋裡憋著,到外面溜躂溜躂,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徐敏搖搖頭:心情不好,哪有精神溜噠呀!長海就問:這麼說從早晨到現在你一直沒下樓?徐敏覺得長海的話有些莫名其妙,就問:劉主任,你找我有事吧?長海就吞吞吐吐道:沒……沒什麼事。徐敏笑道:劉主任,我一直把你當大哥看待,有話就直說嘛,跟我還見外?長海便試探著說:你上午沒聽到咱們村的什麼消息吧。徐敏就問:咱們村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長海摭摭掩掩道:其實也沒出什麼事,都是幾個村民閒著沒事嚼舌根子。徐敏忙問:嚼什麼舌根啦?長海乾笑了一聲說:有村民說……說咱們村半夜鬧鬼了,你說……咱們葫蘆村這些年平平安安的,怎麼能鬧鬼呢,這不是捕風捉影嚇唬人嗎!徐敏苦笑了一下:哪來的鬼,這不是無中生有造謠嗎!長海便點點頭道:可不是嘛,誰信啊,可現在村民們都哄哄圓了,眼下咱們村正在招商引資,如果這件事被礦泉水廠的人知道了,招商引資的事非弄砸不可。

市裡礦泉水廠的廠長當初是徐敏向長海介紹來開發的,徐敏一琢磨,立馬就明白長海此番來意了,便表示道:劉主任,您放心,這件事我決不會向外界透露一絲一毫,再說,我根本不相信這世上有鬼的說法。長海仍顧慮重重道:我相信你不會說出去的,可你手下的工人如果知道了傳出去,對葫蘆村的影響就大了。徐敏就鄭重其事地說:劉主任,您只管放心,我這就讓助理給工人開會去,一定不能讓葫蘆村的名譽受到任何損害。

長海見徐敏對此事如此重視,激動得忙握住徐敏的雙手致謝道:徐廠長,有你這樣珍惜葫蘆村的榮譽,我就放心了。說完,便和徐廠長告辭,如釋重負地離開了飲料廠。

二、村主任看見了鬼影

儘管徐敏向長海保證飲料廠的員工不會做出有損害葫蘆村名譽的事情,可長海的心還是七上八下地無法平靜下來,因為今天凌晨兩點多,他親眼看見了那團鬼影。今天凌晨一點多,長海和媳婦朱翠蘋躺在熱炕頭上睡得正香,家裡電話忽然響了起來。長海操起電話,原來是女婿從縣城醫院打來的,女婿告訴長海說小玉在十分鐘前生了個男孩,母子平安。長海女兒小玉在醫院待產三天一直沒生下來,昨天下午,助產醫生又給小玉檢查了一遍身體,見胎兒還沒入盆,便告訴長海和朱翠蘋說劉小玉估計明天早晨七點以後能生下來。倆口子考慮到醫院沒有閒床,便商量回家等消息。沒想到,小玉竟提前六個小時生下了孩子,而且還給長海生了個外孫子。長海當姥爺了,甭提多高興了,一邊催促朱翠蘋把為孩子做好的被褥和奶瓶子等物品整理好,一邊忙給大林打去電話,讓他盡快把麵包車開到家門口來。

大林是長海堂叔的孫子,在親族裡論輩份,管長海叫三叔。大林是村裡有名的富裕戶,不僅靠養雞發了家,而且在鎮上還開個飯館,為了送貨和採購方便,就養了台麵包車。一般情況下,他白天都是開著麵包車到縣城買菜或送雞蛋,夜裡把車放在自家院子裡。

長海給大林打完電話,穿好衣褲下了地,幫媳婦把東西打點好,院牆外便傳來了麵包車的鳴嘀聲。長海一聽是大林車的動靜,忙和老婆拎起大包小裹走出院門,落上鎖,便登上了麵包車。

縣醫院距葫蘆村約二十五里地,倆口子鑽進車裡,大林發動引擎,麵包車便沿著村子的柏油路向縣城方向駛去。春天北方的下半夜,月亮悄悄躲到雲層裡去了,空中零零散散地懸著幾顆稀疏的星星,村中民宅在黑漆漆的夜色籠罩下,如同一座座黑色城堡般的神秘莫測,而村路兩旁的風景,只能隱約地看到模模糊糊的幾片樹影。

麵包車沿著村中的柏油路剛剛駛到吳老四家超市門口,大林轉動方向盤的雙手突然哆嗦起來,顫抖著聲音叫道:三叔,快……看,那山上的白……白影是什麼?長海不由一怔,忙向北山坡望去,這一望不要緊,他只覺得腦袋“嗡”的一下,後脊背直發涼,就見北山坡上有一團白影在墳地裡晃來晃去的……

霎那間的,長海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渾身的汗毛都立起來了,這時,就聽朱翠蘋“媽呀”的一聲就撲在了他的懷裡。

長海年輕時在內蒙邊界當過偵察兵,經常在夜晚執行任務,雖然被那團白影嚇了一跳,但沒完全嚇崩潰,忙從白影那收回視線,努力讓自己的情緒鎮靜下來,一下就抱緊了朱翠蘋的腦袋。大林這功夫嚇得好像丟了魂,把車開得七扭八拐的,好懸栽到路邊的水渠裡。長海趕忙把他換到副駕駛員的位置上,自己轉起了方向盤。可儘管他替下了大林,心裡還是緊張得直打鼓,握著方向盤的手也不聽使喚了,開起車來好像肇事司機般在村道上狼狽地向西逃竄。

儘管長海遭遇了剛才的驚嚇,但還是把麵包車開出了村子。朱翠蘋這功夫才緩過神來戰戰兢兢地問他:剛才咱們是不是遇見鬼啦。長海是村裡的一號人物,說出的話在村民中是最具影響力最有權威性的,考慮到大林在身邊,他便做出平靜的樣子說道:哪來的鬼,肯定是墓地裡的白花讓風刮起來了。大林卻搖頭道:三叔,哪來一人高的白花呀,再說,那白影好像有胳膊有腿的。長海唯恐老婆再被大林的話嚇著,就息事寧人道:淨胡說八道,天這麼黑,咱們連樹都看不清楚,你怎麼還看出胳膊腿來啦?大林便不敢言語了。

長海嘴上這樣訓斥大林,心裡卻直畫魂,因為他也恍惚看到了那個白影的胳膊和腿,可他是村裡的頭號人物,能跟大林隨聲附和嗎!那樣的話,他這個村主任的覺悟與普通村民就沒什麼兩樣了。為了不讓老婆和大林再起疑心,他就安慰二人道:人要是遇見鬼還有好,你倆肯定看走眼了。經他這麼一解釋,大林和朱翠蘋就不再提鬼的事了,可倆人的神情還是忐忑不安的。

仨人驚魂未定地趕到縣城醫院,朱翠蘋大概得了外孫子的緣故,望著小傢伙黑茸茸的頭髮和白嘟嘟的小臉,興奮和喜悅之情一下子趕走了剛才路上的惶恐和不安。長海女婿見大林深更半夜的給出了麵包車,忙遞給他一盒軟包中華煙表示謝意,大林見村長一家人合合美美的情景,情緒也平穩多了,接過煙,去走廊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吸了起來。

長海以前聽村裡上了年歲的老人們說過,但凡鬼都是在夜間出沒,天亮之前就回到陰間去。他擔心大林在天亮之前返回去再看見那團白影,就讓他亮天以後再回去。大林就哭喪著臉說:三叔,你就是借我個膽我也不敢回去呀。長海就繃起臉說:剛才不是跟你說了嗎,哪來的鬼,你怎麼還嚇唬自已呢。大林就嘟囔道:三叔,我總覺著那個白影不像刮起來的白花,好像是個人影。長海就朝他瞪起眼睛:不管它是什麼,反正這事就你三嬸咱仨人知道,回去千萬不能說遇見鬼了,被村裡人知道非炸窩不可。大林就答應道:我知道這件事傳出去對你和咱們村子影響不好,我肯定不能說出去。長海就又警告說:你三嬸這兩天得在醫院伺候小玉,這件事我肯定不會講出去,如果村裡人知道了就是你捅出去的。大林便起誓發願道:三叔,咱們是沒出五伏的親戚,你放心吧,就是打掉牙巴骨咽肚裡我也不會說出去。長海就說:你明白這個道理就好。便又給他點上一顆煙,讓他多冷靜一會。

大林果然沒敢在夜裡著急回家,而是在天光大亮的時候開著車和長海一起回到了村子。

三、大林嚇出了毛病

大林把麵包車開到家裡,媳婦王艷正圍在灶台前做早飯,他進門也沒跟王艷打聲招呼,一聲不吭地就仰在了炕上眼巴巴地望著屋頂發呆。王艷覺著丈夫的舉止有些奇怪,便問小玉生了男孩還是女孩,大林就帶搭不理地說是個男孩。王艷見丈夫有氣無力的樣子,再一瞧他蠟黃的臉,便問他的臉色咋那麼難看,大林也不言語,拽起被垛上的被子就蒙住了腦袋。王艷趕緊掀開他頭上的被子,摸了他一把額頭,就覺著大林的額頭有些發熱,手和腳卻冰涼的,便斷定他十有八九感冒了,忙催促他趕緊到村衛生所看看去。大林就不耐煩地說:我沒病,上什麼衛生所。王艷說:沒病你手腳咋冰涼,肯定感冒了,要麼我去宋大鬍子那給你抓副藥吧。大林就坐起身說:人家不看見我本人,怎麼抓藥,還是我自己去吧。王艷說:咱倆先吃飯,吃完飯我陪你去。大林心知肚明自己手腳冰涼是夜裡嚇出來的,擔心萬一宋大鬍子診脈診出來被王艷知道了不好解釋,就搪塞說:一個頭疼腦熱的用你陪啥,我自己能去。說著,強打精神去灶房刷牙洗臉。

宋大鬍子早年是葫蘆村的赤腳醫生,也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土醫生,別看他沒念過專門的醫科大學,可醫學知識卻懂得不少,尤其是中醫理論和實踐,決不低於大醫院坐堂的專家大夫,他不僅能通過患者臉上的氣色看出病源出在哪個臟器上,而且還會針灸和號脈,尤其是通過號脈,能確定患者的病如何患上的,村民們一般有個小病小災的,都願意到宋大鬍子家去就診。

大林早飯一點食慾也沒有,只喝了半碗小米粥,便去了宋大鬍子家。宋大鬍子也剛剛吃過早飯,見大林病怏怏的樣子,便問他哪不舒服。大林也不言語,坐到椅子上就把左胳膊伸出來讓他診脈。宋大鬍子撫著他的手腕處診了一會,就皺起眉頭問:你是不是被什麼東西嚇著了?大林一驚:你怎麼知道我嚇著了?宋大鬍子掐著他的手腕子道:從脈相上診出來的唄,難道我說錯啦?大林忙點頭道:沒,沒錯,你診得真準,是被嚇著啦。宋大鬍子便納悶起來:什麼東西把你一個大老爺們嚇成這樣?大林不想說出真相,就支支唔唔道:其……實也沒什麼東西嚇……唬我,是昨天夜裡回家撞見了一隻野貓。宋大鬍子嘿嘿一笑:淨瞎扯,一隻野貓能給你嚇這樣?你不說實話,我怎麼給你下藥方啊!大林見瞞不住了,便把夜裡去醫院路上看見的那團白影說了出來。宋大鬍子就大驚失色道:我說你的脈跳得這麼急呢,敢情撞見鬼啦!大林忙去捂宋大鬍子的嘴,讓他小點聲。宋大鬍子便吁出一口長氣問:這麼說,主任倆口子也看見啦?大林點點頭:我三叔特意囑咐我不許對任何人講出去,他說這種事傳出去會影響咱們村的招商引資。宋大鬍子點點頭:鬧鬼確實不是啥好事,你既然信得過我,我得對得起你,放心吧,這件事到我這就打住了,不過你確實嚇得不輕,心率太快,我這裡的湯藥來得慢,你去藥店買一盒柏子養心丸吧,吃幾丸就能見效。

大林一心盼著自己的病快點好,為了不引起王艷猜疑,從宋大鬍子家出來也沒回家,給王艷打了個電話謊稱自己到縣城辦點事,便來到村飲料廠大門口,踏上了通往縣城的客車。

大林去縣城買完藥回到村子時已經快到晌午了。他剛在吳老四家超市門口跳下長途客車。就見吳家院牆外聚集了一大群村民,這些人把一個男人裡三層外三層地圍在了中間。大林湊上前一瞧,原來是馮傻子站在人群中間,兩隻手比比劃劃地正白話著什麼,就見一位男村民問道:傻子,你咋看見的女鬼?馮傻子轉轉眼珠子說:我下半夜鬧肚子去茅坑拉屎時看見的唄,那鬼穿著一件白袍子,就站在墳瑩地裡哭呢。這時,吳老四的老婆胖傑子以為馮傻子編瞎話呢,就戲弄說:傻子,你是不是成天想媳婦想的,在夢裡夢見的女鬼呀?馮傻子朝胖傑子梗起脖子道:哪是做夢,我都看見那女鬼的胳膊和腿啦。人群中便又有一個女人問:那女鬼長啥樣,好看不好看。馮傻子就不高興道:黑燈瞎火的,上哪看模樣去,不過那女鬼苗條大個,楊柳細腰的。

大林聽剛才說話的女人像王艷的聲音,擠到人群前一看,果然是王艷正與馮傻子對話呢,便緊忙把王艷扯到人群後面的大槐樹下問:你不好好在家呆著,聽這傻子白話啥?王艷就甩開他的手埋怨道:你還說我呢,我問你,在宋大鬍子那看完病為啥不回家,上縣裡辦啥事去啦?大林示意她小點聲:回家再說。王艷不肯回家,瞅著馮傻子說:傻子說看見鬼了,我還沒聽他講完呢。大林就打斷道:哪來的鬼,傻子的話你也當真。王艷就認真道:馮傻子都聽見鬼哭了,還有假。大林強不過老婆,只好站在人群後面也跟著聽馮傻子說看見鬼的一幕。

就見馮傻子滿嘴吐沫星子地繼續說道:我聽那女鬼哭都嚇篩糠了,屎都沒拉淨,就撩屋去了,哪敢一直盯那看,等我再去拉屎時,天都亮了,我把耳朵貼在門板上聽不見鬼哭了,才敢再去茅坑。

村民們聽馮傻子這番講述,有的相信,有的不信,都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有的說葫蘆村從來沒鬧過鬼,怎麼今年就鬧上了,肯定是馮傻子編故事逗大伙開心呢。有的說,馮傻子以前為啥不編,非趕上清明這幾天編故事呢,看來還是有鬼。馮傻子見有人不信任地朝他撇著嘴,急赤白臉道:我說的要是有半句假話,天打五雷轟。村民們見馮傻敢對老天爺發誓,聯想到昨天又是清明,對鬧鬼的事就信以為真了。

四、長海要揪出造謠分子來

鬧鬼的事在村子裡傳得沸沸揚揚的,有的村民就說,看來這墳瑩地不能去了,萬一鬼出來還不嚇死幾口子;有的還說,晚上可得把家裡的門窗關嚴實,以免鬼跑到家裡來鬧騰,住在北坡下面的幾戶村民被嚇得更是六神無主,便都說夜裡要打燈睡覺,說鬼只有看見亮光才不會闖到家裡來鬧騰。

長海從飲料廠出來的時候,見有幾個村民站在村街上還在竊竊私語地談論著鬧鬼的事,便走上前嚴肅地問道:你們聽誰說鬧鬼啦?有一個村民就說,聽馮傻子說的。長海就批評道:傻子的話你們也信,剛才村委會的廣播聽見了沒有?幾個村民忙說聽見了。長海就訓斥道:聽見了咋還造謠?如果這件事影響了咱們村的招商引資,別說我讓你們負法律責任。幾個人便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不敢吭聲了。長海見幾個人灰溜溜的樣子,就想:這幾個人肯定不敢再造謠聲勢了,可別的村民不知能不能管住自己的嘴巴,看來當務之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造謠分子揪出來。眼下,朱翠蘋在醫院伺候女兒要等一周以後才能回家呢,剛才村民們說是聽馮傻子說的,可傻子的話大伙怎能輕信,他思來想去的,斷定這件事十有八九是大林講出去的,於是,長海家也沒回,直接去了大林家。

長海推開大林家大鐵門時,王艷正站在豬圈前餵豬食,長海開口就問大林在沒在家。王艷說:在家呢。長海也沒多說什麼,逕直朝房門邁去。王艷見村主任陰沉著臉,心裡直犯嘀咕,忙丟下餵豬的鐵勺子,也跟進屋來。

長海一進門,見大林四腳八叉地仰在炕上,就劈頭蓋地說道:你還有心躺著呢,外面都開鍋了你知不知道?大林打炕上“騰”地坐起來:什麼事開鍋啦?長海強壓著心中的怒氣:你還聒臉問我,鬧鬼的事是不是你說出去的?大林懵頭轉向道:你咋懷疑上我了?這時,他發現王艷就站在長海身後,忙靈機一動道:鬧什麼鬼,我剛從縣裡抓藥回來,什麼也不知道哇。王艷忙為丈夫開脫道:他一上午都沒招家,剛從縣城抓完藥回來,上哪知道鬧鬼事去,是馮傻子告訴大伙的。長海一怔:這麼說馮傻子看見鬼了?王艷就解釋道:馮傻子說他夜裡鬧肚子去茅坑時看見的,還說是個女鬼呢。長海就批評道:一個傻子的話你們也當真?王艷就認真道:馮傻子是不尖,可他說的有鼻子有眼的,還聽見鬼哭了呢,他為啥早不說有鬼晚不說有鬼非趕上剛過完清明看見鬼呢,我看這墳瑩地肯定有鬼。長海一琢磨,難怪村民相信馮傻子的話,看來還是有理由的,可是,即便真有鬼,長海也不能跟村民持一個態度,便思索了一下說道:這馮傻子興許是夜裡瞅東西瞅花眼了,我得好好問問他去。於是,一不坐,二不休,又急三火四地去了馮傻子家。

馮傻子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光棍漢,個子不高,八字眉,小眼睛,年輕時村裡曾有人給他介紹過幾個外村姑娘,可他總嫌人家長得不好看,一來二去的,就再沒人給他做媒了,直到五十掛零了還沒娶上媳婦。馮傻子是家中老大,下面的三個妹妹都嫁到外村去了,幾年前。馮傻子的父母相繼離開了人世,家中的老土房裡只剩下他一個人了。馮傻子勤快能幹,就是嘴饞,好喝幾盅,可他又捨不得花錢買下酒菜,就時常跑到北坡墳瑩地裡找一些罐頭、熟食或糕點等食物當做自己的下酒美味。

長海急赤火燎地來到馮傻子家,就見馮傻子正盤腿坐在炕上就著一盤黃豆芽炒肉皮喝酒呢。長海就忍不住呵斥道:我說傻子,你闖了恁大個禍,咋還有閒心喝酒呢?馮傻子毛毛愣愣地問:我惹啥禍啦?長海反問道:還惹啥禍了,北坡鬧鬼的事是不是你造的謠?馮傻子卻理直氣壯道:咋是造謠,可不真有鬼,我親眼看見的。長海不由倒吸一口冷氣:你啥時候看見的鬼?馮傻子眨巴了一下耗子眼:昨天下半夜兩點來鍾吧。長海聯想起夜裡在吳老四家超市門口看見的那團白影,心想,看來傻子沒撒謊,可是自己又不能對傻子說也看見了那團白影,便冷靜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是鬼,就不興是個狼和野貓什麼的?馮傻子把腦袋搖得像個波浪鼓:這山上都多少年沒狼了,還能有一人高的野貓?再說,我看那鬼有胳膊有腿的,還聽見她哭了呢。

長海見馮傻子形容的那鬼與自己看到的一幕一樣,心中暗想:看來真鬧鬼了。可他又不能隨聲附和,便做出不相信的樣子說:你肯定看花眼了,既使不是狼和野貓興許是別的野獸呢。馮傻子就把嘴撇到耳丫子上:哪來的野獸,我去茅房時還看見那鬼好像挎個籃子呢。長海就疑惑道:鬼挎籃子幹嘛?馮傻子轉轉眼珠子:這兩天清明,鬼們知道陽間人該給他們送好東西了,就用籃子裝好吃的唄。長海就沉下臉道:淨胡謅八列,鬼哪能吃陽間的東西。馮傻子又眨巴一下耗子眼:那墳瑩地裡好吃好喝的咋見少呢。長海就調笑說:還不都是你偷吃的。馮傻子一臉的冤枉:我哪能吃那麼多,肯定是那個女鬼天天夜裡出來偷給陰間小鬼吃啦。長海見他越扯越遠了,就說:越說越不像話了,那墳圈子裡黃鼠狼多的是,肯定是黃鼠狼偷吃的。馮傻子就突發奇想地說:咳,說不定那個女鬼是黃狼子變的呢。長海見他越說越不著邊了,就不耐煩道:行了行了,越說越懸乎啦,快別喝啦。馮傻子忙端起酒杯道:你說我為啥喝酒,還不是讓那女鬼嚇的,我喝酒還不是為了給自己壯膽,下午好去墳地裡再弄點好吃的嗎!長海譏笑道:你不是被鬼嚇著了嗎,怎麼還敢去北坡?馮傻子掫了一口酒,瞧著剩下的半盤黃豆芽:我這不是沒下酒菜了嗎,昨天是清明,去墳瑩地祭祀的人肯定少不了,我得去踅摸點下酒菜去。長海不屑道:就知道吃,下輩子也得托生個饞鬼。馮傻子嘻嘻一笑:一會我去弄好吃的你敢去嗎?長海唬起臉:我去那幹嘛?馮傻子就撇了撇嘴道:你是不是怕遇見鬼呀?長海就一拍胸脯:我是共產黨員,無神論者,壓根就不相信這世上有鬼,有啥不敢去的!馮傻子就一拍飯桌子道:好哇,一會咱們就去北坡,誰不去誰是孬種。長海也一拍桌子道:去就去,我就不信還真有鬼啦!馮傻子便趕忙下地拿來一個酒杯給長海倒滿酒道:酒壯英雄膽,咱倆乾了這杯酒就出發。長海這功夫便想:不進虎穴,焉得虎仔,我就不信邪了,這世上還真的有鬼?於是,毫不猶豫地接過酒杯,將滿滿的一杯酒一飲而盡。

長海嘴上雖然這般硬氣,喝酒的樣子也很豪爽,但一回想起山上的那團白影,還是心有餘悸,可是,男子漢大丈夫既然一言既出,怎能退縮下來呢,於是,為了給自己壯膽,又連乾了兩杯,便和傻子推開後院大門,雄赳赳氣昂昂地向北坡走去。

五、墳地裡的怪事

馮傻子家後院的北面是一片澇窪地,走過坑坑窪窪的澇窪地,再沿著崎嶇不平的北坡蜿蜒而行一百米的路程,就是葫蘆村的墳瑩地了。葫蘆村的這片墳塚足有五千平方米,至於從哪一輩子起成了村民的墳瑩地誰也說不清楚,反正長海的祖太爺,太爺、爺爺和父親那輩子人都埋在了這裡。墳瑩地的大北邊是一片松樹林,西面是從上一個村流下來形成的大河套,東面是村民的莊稼地。葫蘆村北靠內蒙科爾沁沙漠。由於這裡風沙大,氣候乾燥,頭些年鎮政府計劃在北坡搞封沙造林,號召村民們把自家的祖墳都遷到南山公墓去,可掘祖宗墳的事誰肯同意。結果遭到了全體村民的一致反對,後來考慮到葫蘆村的民風民俗和國家提倡以人為本的方針,經過縣委、縣政府研究決定,就保留了這片墳地,可是,村裡每年都要有過世的老人,如果北坡無休止地增加新的墳塚,墓地的面積就會無限擴大。這樣一來,葫蘆村的水土流失會更加嚴重,為了提倡移風易俗的新風尚,鎮政府便在原來的規定上加了一條細則,那就是,以前故去的人埋就埋了,從今年起決不許再有新墳出現了。

長海跟在馮傻子身後快攀上北坡坡頂時,想起下半夜看到的那團白影,兩條腿不知不覺地打起摽來,心也怦怦跳個不停。馮傻子脖子上挎個裝食物的帆布袋,見長海雙腿哆哆嗦嗦的樣子,就嘿嘿笑道:我在前面都沒害怕,你倒嚇篩糠了,還當村主任呢。長海甩了一下前額上的頭髮,讓自己振作起來道:你怎麼知道我嚇篩糠了,這坡陡,我不是累的嗎!馮傻子不服氣道:你倒會找理,沒嚇篩糠你在前面走,我在後面。長海一咬牙:前面走就前面走,我就不信真能撞見鬼啦。便緊走幾步,把馮傻子甩在了身後。馮傻子就挑起大拇指:這才是當領導的料呢。

約一袋煙的功夫,兩人便來到了坡頂的墳瑩地裡。大概剛過清明的緣故,山上許多個墳包前擺滿了各種花圈和供品,馮傻子東瞧瞧西望望地盯著一座座墓前擺著的水果、熟食和糕點,眼睛直放光,忙不迭地拉開帆布包拉鏈,隨手就將身邊的一瓶白酒和一塊豬舌頭塞進了包裡。長海瞧他那副孫悟空光顧王母娘娘蟋桃會的架式,便說道:別光尋思吃,快說你凌晨看見的那個鬼影在哪個位置出現的。馮傻子又從身邊的墓台上抓起一個香蕉,三下五除二地扒掉皮,塞進嘴裡道:深更半夜雀黑的,我上哪看清楚去。長海瞟他一眼道:你就知道吃。馮傻子一呲牙,又從墓台上抓起一個桔子遞給長海:你也來一個。長海擺擺手:還是你留著回家吃吧。馮傻子就不客氣地把桔子塞進了帆布包裡。

長海每次來到墓地,心情都十分沉重,因為自己的父母和祖上幾輩子人都埋在了這裡,尤其是十二年前父親臨終的時候,那雙乾枯的雙眼突然變得濕潤起來,似乎含著淚,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跟他這個長子說,可是他的嘴唇只微微嚅動了幾下,便永遠地閉上了雙眼。這件事成了長海心中永遠的痛,他後悔當初沒在父親清醒的時候跟他說一些知心話,卻讓父親永遠地帶著遺憾離開了人世,一回想起父親臨終前那雙淒楚無奈的眼神,長海的心彷彿刀割般難受。

山上的風要比村子裡的風大許多,站在眾墳墓中,除了呼呼作響的風聲,什麼也聽不到。長海和兩個弟弟是昨天早晨來這裡祭奠祖先的。和往年清明一樣,哥幾個給劉氏家族的每座墳頭都敬獻了花圈和供果,送了燒紙。眼下,長海來到這裡,首先想到的就是再看一眼父母的墳墓,與二位老人再傾訴一下自己的心裡話。於是,面對這龐大的墓群,他先朝東面的一座座墳包望去一眼,然後緩緩地向父母的墓碑走去。就在他走到距父母墳墓幾米遠時,不由怔住了,只見父母墳前的石碑下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個花籃,那花籃裡五顏六色的花朵都是鮮艷的真花,有百合,康乃馨,滿天星,花朵的正中央還夾著一個長長的輓聯,長海定定地望著輓聯,驟然就呆住了,只見輓聯上寫著這樣一行娟秀的字跡:先父劉順良名垂千古。長海再往下看落筆人的名字,又愕然住了,只見下面寫著:女兒挽。長海不錯眼珠地望著這幾個字,心“忽悠”地一下就撞到了嗓子眼,週身如電擊般一動不動就立在了那裡。“這是怎麼回事?劉家到了我這輩既無姐姐也沒有妹妹,父親怎麼憑空冒出個女兒來?”長海還以為自己看花眼了,以為是把別人的墓當成了父母的墓,趕忙揉了一把眼睛,又仔細辨認了一眼墓碑上的名子,可是上面顯示的仍是父親劉順良和母親張玉珍的名字,甚至昨天哥幾個給父母祭祀拿來的酒杯和水果還擺在墓台上。“父親哪來的女兒?這太不可思議啦!太可怕了|長海聯想到昨天夜裡的那團白影,嚇得面如土色,嘴唇青紫,渾身的寒毛孔都顫慄起來,只幾秒鐘的功夫,他雙腿一軟,便癱倒在了父母墳前。

六、長海被送到了宋大鬍子診所

長海睜開雙眼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頭頂上掛著點滴,手背上下著針管,床頭圍著一大群村民,其中有弟弟長江和長河,還有馮傻子和大林兩口子。老弟弟長河見大哥醒來了,哭哭啼啼道:哥,我們以為再也見不著你了呢。長海環顧著一屋子的村民,向大伙擺擺手道:我……沒事,你們都請回吧。宋大鬍子就對眾人解釋說:我已經給主任打完強心藥了,一會就能緩過來,你們在這影響他休息,都回去吧。大家見宋大鬍子說沒事了,便都放心地離去了。

在通往長海家的路上,長江就問馮傻子:我哥去墳地裡是不是看見什麼東西啦?馮傻子晃晃頭道:墳地裡除了花圈就是好吃的,那個鬼根本沒出來。長河就埋怨道:你把我哥騙到墓地怎麼不照看著點,他是怎麼昏過去的?你那功夫幹啥去啦?馮傻子也覺得怪對不住村主任的,就焉頭搭腦地說:我能幹啥去,往兜裡斂好吃的唄。大林氣不打一處來道:你就知道吃,我三叔都快沒命了,你心咋那麼大呢!馮傻子就滿嘴是理地爭辯說:主任跟我上去那功夫還好好的呢,誰知道他上老書記墳那就昏過去啦!長江便問:這麼說我哥是在我爸墳那昏過去的?馮傻子恍然像想起了什麼:可不是咋地,你爸墳頭上還擺個大花籃呢。長河就問:這麼說,有人給我爸送花籃?馮傻子就眉飛色舞地說:那花籃可大了,裡面都是真花,可好看啦。長江就驚詫道:不對呀,昨天咱們哥幾個去掃墓帶去的都是花圈啊,怎麼會有花藍呢?馮傻子就比比劃劃說:那花籃裡的花好幾樣呢,有紅的,黃的,還有粉的,要不是主任昏過去,我怎麼也得摘幾朵回來,這可倒好,為了把主任背回來,花沒帶回來好說,一兜子好吃的白白扔在山上啦。王艷就狠狠地瞪他一眼:那一兜好吃的和我三叔性命比哪個輕哪個重你不知道啊?馮傻子就直眉瞪眼道:當然是主任命重要啦。長江就戲謔他說:那兜好吃的肯定沒人動,要不你再把它取回來吧。馮傻子望望西斜的太陽:都啥時候啦,一會天該黑了,我可不敢去,萬一女鬼出來,還不要我小命。王艷笑道:看來你也不傻呀。

大伙說歸說,笑歸笑,但還是覺得這事出得蹊蹺。長江就對長河分析說:爹媽都過世這麼多年了,每次咱們去掃墓也沒見大哥這麼激動過呀,看來大哥今天出事肯定與那個花籃有關係。便又問馮傻子那花籃上有沒有字,都寫了什麼。馮傻子摸了把後腦勺:我從西頭斂完吃喝回來就看見主任躺地上了,哪顧上看有沒有字,再說,有字我也不認識呀。長河就思索了一下說:給咱爸媽送花籃的人怎能不留姓名,說不定大哥就是看到花籃上的姓名才激動的呢。長江贊同地點點頭:反正我看這件事肯定與那個花籃有關係,要麼多大個事能讓大哥激動得昏過去呀。長河就一跺腳:要不咱倆現在就去北坡,看看那花藍到底是怎麼回事。王艷忙制止道:你倆不要命啦,三叔差點把小命搭上,你倆還敢去?馮傻子就眨眨眼睛說:我都不敢去了,你們還敢去?實在要去,明天亮天我帶你們去吧。長江就搖搖頭道:我看這件事還是等一會大哥回來問個究竟吧。長河便點點頭,跟二哥去了大哥家。

長海在宋大鬍子診所打完吊瓶,宋大鬍子見他臉色漸漸紅潤起來,人也精神了許多,旁敲側擊道:你跟馮傻子大白天的到墳瑩地幹什麼去了?是不是看見什麼東西啦?長海聽出他的話裡有話,便說:一個墳地裡除了墳還是墳,能有什麼東西。宋大鬍子不可思議地搖搖頭:沒那麼簡單吧,我看好像有點說道。長海頓時警覺起來:啥說道,你是黨員,腦子裡怎麼也有迷信思想啊!宋大鬍子就神兮兮地笑了一聲問:你說這就怪了,今天早晨大林來我這號脈,我看他的脈相可是驚嚇的跡象,你剛才去了趟墳瑩地,結果又昏在那了,是不是咱們村今年的風水犯說道啊!長海就板起臉道:什麼風水不風水的,你怎麼還八卦上啦?

宋大鬍子見村主任生氣了,就滿臉陪笑說:我也不是八卦,就是覺著今天這事出得奇怪,你說大林受驚嚇不說,這馮傻子竟說夜裡看見了鬼,結果你去墓地又好懸交待了小命,這事怎麼都趕一起啦,能不讓人生疑嗎!

長海清楚宋大鬍子是個精明人,一般事瞞不過他,可是鬧鬼可不是件小事,便反駁道:你那些書都念哪去了,怎麼跟馮傻子一般見識呢。

宋大鬍子就直截了當道:就算馮傻子編瞎話,可大林夜裡跟你去醫院路上嚇出病了是怎麼回事?

長海的心驟然一陡,就想,大林十有八九跟宋大鬍子說了實話,可自己決不能把實情講出來,便猶豫了一下說:去醫院的時候你弟妹和我都在場,夜裡風大,北坡上的白花圈又多,那白花讓風一刮,肯定刮老高,大林自來膽小還以為撞見鬼了,他是自已嚇唬自己呢,我跟你嫂子怎麼沒事。鬼大爺鬼故事。

宋大鬍子就乾笑了一聲:你是村主任,我理論不過你,這件事權當跟你探討啦。

長海就批評道:探討也不能探討這樣的話題呀,上午的廣播你沒聽到嗎?

宋大鬍子見長海發火了,忙點頭哈腰道:聽見了,聽見啦。說著,就給長海倒了杯白開水,讓他壓壓驚再回去。

長海喝了杯水,覺著腦子清醒多了,心也平靜了下來,想到兩個弟弟還在家裡等著自己,便和宋大鬍子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就告辭了。

長海回家推開院門,恰巧趕上長江和長河迎面走出來。長江就問:哥,你咋自己回來啦?我們正準備接你去呢。長海輕鬆的樣子說:自己能走就回來唄,又不是啥大不了的病。長海說著,將兩扇大門關嚴,插上了鐵劃。

以往家裡有人,大門都大敞四開著,這次大哥卻把院門關得嚴嚴實實,肯定有什麼事不想讓外人知道,長江和長河便納悶地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也沒問為啥插大門,便默不作聲地跟在長海身後來返回了房裡。

長江一進門,就埋怨長海道:哥,不是我說你,你明知道夜裡北坡鬧鬼,幹嘛還跟馮傻子去墓地,這不是沒病找病嗎!長海就板起臉問:哪來的鬼,你聽誰說的?長江道:馮傻子都看見了,這村裡人誰不知道哇。長海就批評長江說:馮傻子話你也信,真要有鬼,我還不得被嚇死!長河就問道:哥,你在墓地是不是看到什麼東西啦,我聽馮傻子說咱爸媽的墳頭有個花籃,是真的嗎?長海點點頭:看那花新鮮的樣子,好像是今天早晨送去的。長江就驚訝道:我還以為馮傻子編瞎話呢,原來真有人給咱爸媽送花呀,是誰送的呢?長海就神情複雜道:說出來你們也許不相信,花籃輓聯上寫的是父親劉順良名垂千古,落筆人竟然寫的是您的女兒挽。長河一驚:什麼,為什麼只寫咱爸的名字沒帶上咱媽的名字呢?長江也一頭霧水道:這就怪了,既然寫您的女兒挽,咱媽的名字也應該寫上啊?長河就猜測說:難道是咱媽去世後咱爸認的乾女兒?長江就否定道:不可能,咱爸認乾女兒哪能不讓咱哥幾個知道啊,再說,也沒聽外人說過咱爸認乾女兒這檔子事啊?長海就百思不得其解地說:就是嘛,沒有乾女兒卻有人以女兒的名義來祭奠他,這事簡直太莫名其妙,太不可思議了。

長河就危言聳聽地說:多虧馮傻子不識字,如果識字咱家可就攤麻煩事了。長海心事忡忡地說:當時我一看女兒挽那幾個字就懵了,一著急就暈過去了。

哥幾個正說著,就聽院門外傳來了咚咚咚的敲門聲,接著,就聽一個女人喚道:劉主任在家嗎?長海忙向弟弟倆使個眼色,便走出房門,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去迎接客人。

長海拉開大門一瞧,原來是飲料廠的徐敏廠長。長海打量著徐敏一襲乳白色的風衣和憔悴的臉龐,禁不住問道:徐廠長,你怎麼來了?徐敏淡淡一笑:我聽說你病了,被送到宋大夫那打針去了,我就去了宋大夫診所,結果他說你回家了,我就到你家看你來了。長海難為情道:你瞧,這點小病還把你驚動了。徐敏笑道:怎麼,當哥哥的有病了,我這個做妹妹的還不應該來看看嗎?長海便做個請的手勢道:快請進屋吧。徐敏便跟在他身後來到了屋裡。

徐敏掀開屋門簾,見長江和長河也在,就問道:二哥三哥什麼時候來的?長江說:有一會啦。長海便為徐敏沏了杯茶水端了過來。徐敏接過茶水飲了一口關切地說:你快歇著吧,剛打完針,別累著。長海無所謂道:沒關係,這點小病掛一瓶點滴就好啦。徐敏點點頭:那就好,健康第一位嘛。

徐敏自打來葫蘆村投資辦廠兩年多只來過長海家一次,還是一年前小玉結婚的頭一天送彩禮來的呢。長海便想,徐敏此番來意肯定不完全是為自己的病來的,也許是礦泉水廠廠長來村子考察的事要與自己商量,一想起招商引資的事,長海就來了精神,便說道:徐廠長這麼忙還來看我,是不是還有別的事啊?

徐敏瞅了長江和長河一眼,欲言又止的樣子道:有點事。長海見她猶猶豫豫的神情,就說:有什麼事你儘管說,不管是個人的還是廠裡的事,只要我能幫上忙的一定幫忙。徐敏搓了一下手,又瞅了長江和長河一眼,模稜兩可地說道:這件事不知該不該當著二哥和三哥的面講。長江見她難以啟齒的樣子,便向長河使個眼色道:三弟,天不早了,咱們回去吧。長河心領神會,便說回去給老婆孩子做晚飯,於是,哥倆便滿腹狐疑地朝門外走去。

九、秦學梅的臨終遺言

徐敏自打創辦起飲料廠,生意越做越好,儘管整日的奔波忙碌,但隔三岔五都要回家看望一眼母親和兒子。隨著母親年歲一年比一年大了,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了,就在她即將走到人生盡頭的時候,才恍然明白應該還給女兒一個真實的身世,於是,在病危的時候,向徐敏講出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並再三囑咐女兒在自己死後一定去劉順良的墳頭看一看。徐敏便含著淚答應了母親。當然,她無法理解母親當年的做法,她覺得母親為了要一個親生的孩子竟然做出了一件愚蠢至極的事情,包括繼父徐連春更是愚昧至極荒唐透頂,同時,她又覺得母親這麼多年為了撫養自己承受了太多的屈辱和煎熬。她沒想到,自己在那個年代竟成了母親和劉大伯的私生女。那一刻,驚愕,惶惑,迷茫,不知所措,一股腦地都湧上了她的心頭,她真想放聲大哭一場,可是,面對氣若游絲的母親,她忍住了,她終於在母親閉上眼睛的一瞬間,情感像打開了洪水的閘門放聲慟哭起來……

她哭自己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她哭母親養育自己這些年遭受的屈辱和無助,她哭還沒等自己來得及叫劉順良一聲爸爸就與他陰陽兩相隔了,這是人生多麼遺憾多麼悲哀的事情啊!可是,無論她如何的悲傷、如何的痛苦,必須要面對現實。於是,處理完母親的喪事,她決定去葫蘆村北坡的墳瑩地去祭奠生身父親。可是,在葫蘆村人的眼裡,她是招商引資來的一名外地廠長,怎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去祭奠看似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一個人呢?她苦思冥想了許久,便選擇在天亮之前,不被村人發現的時候去了卻這樁心願,於是,她在昨天傍晚返回村子的路上,特意去花店買來了鮮花,於今天凌晨兩點披上那件乳白色的風衣,挎著花籃,向長眠於北山坡上父親的墓地走去。

按理說,別說一個女人在深更半夜出入墳地,就是換上男人也會心驚膽戰的,不知是祭奠父親心切還是有一肚子的話要與長眠在地下的父親傾訴,徐敏在夜裡向北坡墳地走去時並沒感到絲毫的膽怯和畏懼,而是從容不迫地,像懷著一顆與父親早就約好了見面的心境去祭奠他老人家。鬼大爺。

墳地的那團白影終於煙消霧散了,葫蘆村鬧鬼事件終於真相大白了,北坡出現的女鬼竟然是自己的親妹妹,長海如夢方醒地望著徐敏淚流滿面的臉,禁不住放聲痛哭起來,他哭得很揪心很悲切,他哭父親活著的時候沒有把這個秘密告訴給他,他哭妹妹還沒有與父親相認父親就離開了人世,他哭父親臨終前不肯閉上眼睛那種無助乞憐的眼神

也許上一輩子做出的荒唐事在那個年代有著他們的理由,也許是秦學梅要孩子心切,也許徐連春不能生育覺得對不起妻子,也許父親真的喜歡秦阿姨,如今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徐敏就是劉順良的親生女兒,是長海的親妹妹。

長海悲傷了一陣後,毅然試去臉上的淚痕,緊緊握住徐敏的雙手道:妹妹,我的好妹妹,從今以後,哥哥再也不讓你受委屈了。徐敏淚如泉湧道:沒想到,我只是去墓地祭奠父親,卻給哥哥惹了這麼大麻煩。長海卻欣慰道:怎能說是麻煩,這說明妹妹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徐敏仍愧疚難當道:畢竟鬧鬼的事讓村民們都知道了,真怕傳出去對你影響不好,影響了咱們村的招商引資。長海淡然一笑:都啥年代了,誰還相信世上有鬼的說法,這是迷信思想。徐敏就擔憂道:可大林和馮傻子不都看到墳地的白影了嗎?長海思索了一下道:這件事我會跟他們解釋清楚的。徐敏忙問:“怎麼解釋,難道把事實的真相告訴給他們嗎?長海搖搖頭:這是咱們父輩的隱私,是我們永遠不能說出的秘密,不過,我會自有辦法的。徐敏就憂心忡忡地問是什麼辦法。長海思索了一下說:以前葫蘆村百姓在辦理喪事上流傳著這樣一個風俗,那就是後人祭祀祖先時都選擇在天亮之前去祭拜,只是這些年人們不太恪守老規矩了,一般人家都改在天亮以後或上午祭祀,可咱們村幾百戶的村民,誰能保證就沒有一戶人家不按照老規矩祭祀的呢?至於馮傻子,畢竟不是個正常人,別人也不會輕易相信他的話。徐敏還是不放心地說道:可那團白影怎麼解釋呢?長海淡淡一笑:昨天是清明,山上白花圈那麼多,夜裡又起風了,大風把白花刮下來是很正常的事。徐敏覺得他這樣自圓其說還是真實可信的,便如釋重負地放下心來。

果然事隔一周後,葫蘆村就再也沒人談論鬧鬼的事情了,人們見馮傻子仍像從前一樣去墳地裡找吃的,也就不相信有鬼的說法了。不久,礦泉水廠的技術人員按照預訂的日期到葫蘆村考察水質來了,經過技術人員化驗,西山腰流下來的泉水含有多種人體必需的微量元素,接著,礦泉水廠長便決定在這裡開發生產礦泉水,這樣一來,葫蘆村的招商引資就成功了,全村上上下下又呈現出了一派生機勃勃,繁榮祥和的景觀。

《農村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