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次獵殺

很多年以前,我在一家化工廠子弟學校當教師。這個化工廠的四周是一片光禿禿的荒山,廠區旁邊有一條小河,夜間,聽得見河水的喧嘩,同時,摻和著工廠機器的隆隆聲響。

和我同宿舍的是一個三十左右的男人。,他長得高高大大,沉默寡言。除了工作,他常常躺在宿舍的單人床上,眼睛盯著牆上。

牆上只有一桿生了銹的獵槍。因為多年不用,上面蓋上了一層厚厚的灰。

有一次,我想試圖拿下來玩一下,沒想到,他像豹子一樣衝了上來,不讓我動。我猜想,這桿獵槍一定有什麼不肯告人的秘密。

曾經有許多好事人來給他介紹對象,可他總是沉默地看著牆上,並不說一句話。久而久之,沒有再理他的事兒了。不過,前些日子,我聽說,他曾經結過婚。可是他至今還住在單身宿舍裡,想來卻有些蹊蹺。

化工廠十分荒涼,我來到這裡第二天就計劃怎樣再調離出去,所以我業餘的時間幾乎都花在調換工作上,對他的事並沒有太關心。只是常常在我一身疲憊回到宿舍的時候,看到他仍然像我早上出發時那樣,雙眼一動不動地盯著牆上的那桿生了銹的獵槍。

一晃一年過去了,新的學期,我終於有機會離開這座學校,到離它一百里外的縣城教書。我感到這是我人生新的里程碑,是件值得祝賀的事。我買了一提啤酒,還買了三五小菜,帶回宿舍,見他仍看著獵槍出神,就舉了舉啤酒,說:“夥計,我要離開這鬼地方了,一起喝個酒吧。”

他慢騰騰地起了床,先是不語,只喝酒。喝到酒至半酣,他越來越能喝,話匣子也打開了,而且談興十足。他說:“你知道為什麼我不讓你動那桿獵槍嗎?”

我搖搖頭。他為我講了獵槍的故事:

這個化工廠,籌建那會兒,野生的大青羊甚至溜進了廠區,廠旁邊一條河,常常出現大青羊的蹤影。它們踏出了彎彎曲曲的小徑,多少年來,它們都有固定的時間、小徑,到達河邊飲水。不過,化工廠投產了,打破了它們的習慣,漸漸地它們避開了我們。起初,還能輕易地獵著它們呢,現在,那些小徑卻讓野草覆蓋了。我只有在妻子面前炫耀當初的繁榮。

對了,我忘了告訴你,我本來有一個可愛的妻子。她剛分配到我們廠時,還是個小巧、嬌嫩的姑娘,紮著兩根短辮,像青羊的犄角,她跑起來,猶如小青羊一樣靈巧。她是我的小青羊。我們戀愛的時候,我就這麼悄悄地喚她小青羊。後來妻子懷孕了,過兩天是她預產的日子,我打算打一隻青羊,聽老人講,青羊催奶。我發誓要獵只小青羊讓她嘗嘗。她阻止我說,你不要傷害它。我說我的小青羊,我決不虧待你。

那天,屋子裡還黑洞洞的呢,我摘了獵槍,妻子醒了,她說夢到了血。她拉住我的手,我說你鎮定些,那是夢。她說你不要跑遠了,我害怕。我知道她的意思,獵大青羊,非得進深山不可。

我說我就在附近山溝裡兜兜,打只野兔、山雞什麼的。

她說我等你。

我說你現在覺得怎樣?她說沒什麼了。

我說我的小青羊,你靜靜地躺著睡一覺。

我這個人,想定了的事情,誰也攔不住的,我想趁大青羊飲水的時候碰碰運道。翻過幾道山,河邊,我碰上了一群青羊。一共五隻,它們十分機警,我伏在下風邊,槍響了,我趕過去。河邊,那隻大青羊正試圖立起,我又補了一槍,它一倒,像巨石一般,滾進奔騰的河水裡,我看見它肚腹外凸,是只懷孕的青羊。它掙扎著,沒入河水的漩渦裡。不知怎的,我有點懊悔。

他停頓了,自顧自地抽出一支煙,吸一口,卻連連咳嗽起來。

“我的小青羊,”他深情地念叨,接著說,“我覺得,她彷彿來自另外一個世界,她溫暖,純真。我總想到化工廠籌建時闖進廠區的小青羊,它們那麼一代一代繁衍,我們打亂了它們的生活秩序,它們退縮到深山,疏遠了我們。”

我終於忍不住,說:“你的妻子怎樣?”

他撳滅煙蒂,說:“那天,我兩手空空回家,已是中午,我看到了血,她躺在地上痛苦地掙扎,汗水已濕透了她的衣衫。她呻吟著,斷斷續續地說她突然腹部刀刺一般地疼痛,那是在我一槍擊中那只青羊的時刻。她絕望地握住我的手,很緊,很緊。我說我的小青羊,你堅持一下,我去叫醫生。我掙脫她的手。廠醫趕來,她已奄奄一息了,最後也沒有搶救過來,大人和孩子都沒有保住。”

他說,從此之後,他再也沒有動過掛在牆上的獵槍。

《農村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