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真相

    這一天,前來薛家弔唁的人絡繹不絕,文國權夫婦、傅憲梁夫婦、喬振梁、查晉南……國內政壇的風雲人物紛紛登場,薛老在國內的政治影響力可見一斑。
    張揚最擔心的還是薛偉童的身體,他讓廚房煮了碗麵,專門給薛偉童送了過去。
    薛偉童從昨晚一直哭道現在,這會兒眼淚已經流乾了,看了看張揚遞過來的那碗麵,搖了搖頭道:「我不想吃,什麼都不想吃。」
    張揚道:「就算是哭也得吃飽了才有力氣哭,薛老泉下有知,要是看到你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他也一定不會高興。」
    聽到張揚提起爺爺,薛偉童鼻子一酸,卻沒有眼淚流出來了,一旁徐建基道:「偉童,你就聽我們一句勸,趕緊吃飯吧,現在大家都忙著薛老的身後事,你要是病倒了,豈不是還要分出精力照顧你?」
    薛偉童終於點了點頭,接過了那碗麵。
    袁新民從外面走了進來,他附在張揚的耳邊說了一句,原來是北港市委書記項誠和市長宮還山到了,薛世綸讓張揚過去接待一下。
    張揚來到靈堂,看到項誠和宮還山剛剛鞠躬出來,項誠的眼圈發紅,顯然剛剛哭過,宮還山雖然沒哭,可是一臉的沮喪,這廝現在的心裡五味俱全,原本指望著跟著項誠來到京城,好歹能夠攀上薛家的高枝,可沒想到這次不但參加了薛老的壽宴,順便連葬禮也趕上了,薛老逝世,意味著項誠的最大靠山沒有了。連項誠都沒靠山了,更別提自己這個要指望項誠臉色行事的幹部了。宮還山感覺到自己已經沒有什麼前程可言,今天跟著過來弔唁,也就是走走形式,如果說昨天參加壽宴,他還是滿懷希望,今天就是徹底絕望了。
    張揚負責帶著項誠他們去休息,項誠拿出手絹擦了擦鼻子,聲音沙啞道:「薛老走得太突然了……」他是真心悲傷,當年他在十年浩劫中保護過薛老,薛老對他也是恩重如山,沒有薛老,他不會走到今天的位置。在他心中,始終將薛老當成自己的父輩一樣看待。
    張揚道:「薛老辛苦了這麼多年,太累了,所以……」他沒有把話說完,心中也非常的難過。
    項誠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這兩天可能要辛苦你們這些年輕人了。」
    張揚道:「項書記,我剛打電話回濱海,把事情交代了一下,可能要晚點才能回去。」
    項誠道:「留下來安心幫忙吧,我也晚幾天再回去,怎麼都得送薛老這最後一程。」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眼眶一熱,真的湧出了淚花。
    看到項誠如此表現,張揚對他不覺產生了幾分好感,項誠畢竟還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
    宮還山始終沒怎麼說話,他心裡不是難過,是沮喪,缺少了薛老的支持,他拿什麼跟龔奇偉鬥?他甚至預見到,薛老的死是一個分水嶺,不但是他,連項誠在北港的政治地位也會不斷地下降。他是不可能留在京城等著送薛老最後一程的,一沒有那個交情,二沒有那個必要。
    項誠道:「還山,你下午先回去吧,不可能我們兩人都不在。」
    宮還山點了點頭。
    讓張揚沒想到的是,顧允知並沒有親自前來弔唁,而是讓養養代他前來送上花圈,這件事在張揚看來破不尋常,他將顧養養叫到僻靜之處,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顧養養道:「我爸病了,昨晚去醫院掛了水,他本來是想親自過來的,是我沒讓他來。」
    張揚道:「重不重,需不需要我去幫他診治?」
    顧養養搖了搖頭道:「不用,他專門交代,讓你安心在這裡幫忙,追悼會的時候,他會過去。」
    薛老的離去,讓他的這幫老朋友都感覺到人生無常,也喚醒了不少人對生命的思索,誰也不知道自己哪天會走,到了他們這種年齡,就必須要考慮身後事了。
    所謂身後事,不外乎家事國事,既然已經從高位上退下來,國事上就有了交代,困擾他們更多的是家事。
    喬老此刻正處於這樣的困擾之中,他希望自己的家庭能夠和和美美團團圓圓,希望自己的兒孫能夠圍在自己的身旁,共享天倫之樂,可現實卻一再地告訴他,希望永遠只能是希望。
    在這樣的陰雨天氣中,人的心情多少會受到一些影響,薛老的離去更讓喬老產生了一種人生苦短的感歎,和周老分手之後,喬老坐在汽車內,在歸程中默默思索著,屬於他們這一代人的時間已經不多,他應該利用這有限的時間為這個家再做點什麼,兒子的仕途重新走上了正軌,可是他的家庭卻未能如事業這樣迎來春天,喬鵬舉遠赴美國創業,而夢媛因為母親的死和他之間的隔閡似乎越來越深,怎樣彌合他們父女之間的裂痕,對喬老來說已經成為當務之急。
    車內響起了手機鈴聲,這個手機號碼很少有人知道,平時除了家人之外也很少有人會打。
    警衛員接通了手機,聽完之後,有些猶豫的看著喬老道:「喬老,找您的,說是您的兒媳婦。」
    喬老微微一怔,難道是二兒媳?在他的印象中,她還從未給自己單獨打過電話,喬老點了點頭,示意警衛員將電話交給自己,他低聲道:「喂?」
    聽筒內傳來一個陰沉的女聲:「是我!」
    喬老道:「對不起,我好像聽不出你是誰?」
    「我是孟傳美!」
    喬老皺了皺眉頭,這個電話相當的無聊,喬老是個無神論者,雖然他沒有親眼看到兒媳的遺體,但是他相信孟傳美的確已經死了。見慣風浪的喬老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奇,低聲道:「你有什麼事情?」
    「我死了,我是被你兒子害死的,我死不瞑目,打這個電話,我是要告訴你事實的真相。」
    喬老道:「我沒興趣知道。」他準備掛上電話。
    對方尖叫道:「夢媛不是你的孫女!」
    喬老的手顫抖了一下,他犀利的目光瞬間黯淡了下來,但是他的語氣仍然保持著平日的鎮定:「說完了嗎?」
    「我有證據,你去查閱一下今天的郵件,其中有一份來自荊山市的郵件,裡面有所有你需要的證據,夢媛不是你的孫女,你兒子早就知道這件事,他一直欺騙你,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因為這件事折磨我,傷害我,最終害死了我。」
    喬老沒說話,緩緩合上了電話,內心宛如灌了鉛,沉重到了極點。
    喬振梁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回家,剛一到家,保姆就通知他去書房。
    喬振梁知道父親有事要跟自己談,薛老的死對父親也是一個很大的震動,老爺子需要一個傾聽者。
    喬振梁走入書房,看到書房內並沒有開燈,黃昏的光線極其黯淡,室內一片寂靜,可以清晰地聽到雨點敲打玻璃窗的聲音。
    喬振梁低聲道:「爸!」
    喬老嗯了一聲,他面對玻璃窗坐著,在兒子走入書房之前,他已經保持著同樣的姿勢整整兩個小時。
    喬振梁道:「您老走後不久,我就去薛家弔唁了,薛伯伯走得實在是太突然了。」
    喬老低聲道:「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都讓人意想不到。」
    喬振梁點了點頭道:「爸,您別難過,生老病死都是注定的事情,誰也逃不過。」
    喬老道:「我怎能不難過!」
    喬振梁聽出父親的話音有些異樣,來到父親身後,扶住父親的雙肩,輕聲道:「爸,您餓不餓,咱們下去吃飯,我陪您喝杯酒暖暖身。」
    喬老道:「今天我接到了一個女人的電話,她說她叫孟傳美。」
    喬振梁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怎麼可能?」他的內心中突然湧起一絲說不出的惶恐感覺。
    喬老道:「她還說夢媛不是我的孫女兒……」
    喬振梁的內心劇烈跳動起來,他的心臟敲打著他的胸膛,似乎想從中跳躍出來,喬振梁極其勉強地笑了笑:「爸,這種無聊的電話你也相信?」
    喬老沒說話,將手中的一份文件遞給了他。
    喬振梁接了過去,藉著微弱的天光,他辨認出這是一份親子鑒定的報告,喬振梁握著報告的手顫抖了起來。
    喬老道:「原來,你們都知道了……難怪夢媛會和這個家漸行漸遠,難怪傳美會選擇出家,難怪你之前的意志會如此消沉……」
    「爸,您不要相信這些謊言,這些人別有用心,他們想要您不得安寧,他們是想……」
    喬老轉過身去,一雙深邃的眼睛迸射出宛如刀鋒般犀利的光芒,這光芒穿透了喬振梁的胸膛,直視他的內心,喬振梁的眼神在父親的目光下選擇了逃避,他不敢直視父親的眼睛。
    喬老一字一句道:「你騙不了我!你是我兒子,我早就知道你心中藏著事情,但是我沒想到會是這件事,你騙不了我!」喬老的最後一聲幾乎是在吶喊。
    喬振梁雙膝一屈跪倒在了父親面前。
    喬老怒吼道:「站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無論發生了什麼,你都要給我站起來,挺起胸膛,像個男人一樣的跟我說話!」
    喬振梁道:「跪天跪地跪父母,對別人我不會下跪,這些年,我一直都在挺著脊樑,哪怕有些事像大山一樣壓在我的肩頭。我跪您,是因為我這個做兒子的不孝,我不該帶給您這麼的煩惱。」
    喬老搖了搖頭:「我問東,你答西,我要你清清楚楚地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給我站起來說清楚!」
    喬振梁慢慢站起身,他將那份鑒定報告重新放回到桌面,低聲道:「這份報告,究竟是誰交給您的?」
    喬老道:「別人將這份東西郵寄到了家裡,而且特地打電話通知我去收件,如果不是看到這份東西,我還不知道,你原來一直都在瞞著我……」喬老的雙手緊緊抓住座椅的扶手,內心中刀絞般疼痛。
    喬振梁道:「爸,我不是存心想騙您,我不想您的晚年受到這樣的侮辱,如果有一個人注定要遭受折磨,我想那個人就應該是我……她和我結婚之後一直貌合神離,但是為了家庭,為了我所謂的前程,我們必須要這樣走下去,我早已接受了命運,在有了鵬舉之後,我更認同了這種生活,我希望這個家庭能夠幸福,這也是你們的期望。夢媛出生之後,我們的感情並沒有變好,反而變得越發疏遠,她在有意迴避我,我並不麻木,從她的一些微妙表現,我產生了懷疑。」
    喬老沒說話,望著兒子悲憤的面龐,內心中充滿了悲哀的情緒。
    喬振梁道:「但是我仍然選擇了相信,隨著夢媛的長大,從她的身上,我並沒有找到太多屬於我的影子,而我和孟傳美之間的感情也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淡,我們的和睦只是流於表面,我們的身份決定,我和她都必須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即使我們已經不愛。」說到這裡喬振梁苦笑了一下,低聲道:「其實也從未愛過。」
    喬老抿起嘴唇,這讓他的面龐顯得越發嚴峻,他點了點頭,開始回想兒子的這段婚姻,應該說,他和孟傳美之間的婚事是雙方父母一力促成的。
    喬振梁道:「夢媛出國留學後,她開始信佛,我和她的隔閡越來越深,終於有一次,我忍不住,找借口提取了夢媛的血樣,秘密做了親子鑒定,結果……」喬振梁的嘴唇有些顫抖,雖然這件事過去了很久,可每次想起當時知道結果的震驚,他的內心仍然備受煎熬,他深吸了一口氣道:「爸,她背叛了我!」
    沉默,長久的沉默,書房內死一般的沉寂,喬老感覺自己的內心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有力的擠壓著,讓他說不出的難受,他張開嘴,用力呼吸著。
    喬振梁看到父親難看的臉色,有些驚慌的叫道:「爸,您沒事吧?我……我去給您叫醫生。」
    喬老揮了揮手,他從口袋中拿出一個藥瓶,取出一粒藥塞在嘴裡,過了一會兒方才緩過氣來,低聲道:「我沒事,我沒事……」
    喬振梁道:「我想夢媛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喬老點了點頭,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夢媛距離這個家越來越遠的真相,喬老道:「鵬舉知道嗎?」
    喬振梁馬上明白父親這樣問的真意,父親是在擔心連鵬舉都不是自己親生的兒子,喬振梁道:「他不知道,夢媛的事情之後,我對一切都產生了懷疑,我甚至專門和鵬舉做了一個鑒定。事實證明,她背叛我在生下鵬舉之後,那段時間我在河通擔任縣委書記。」
    喬老歎了口氣,他不想在這話題上繼續糾纏下去,低聲道:「既然已經成為事實,我們也無法改變,只是這件事看來要引起一場風波了。」
    喬振梁內心一沉。
    喬老道:「這個人肯定深悉內情,既然能打電話給我,一樣可以將這份結果昭告天下,我老了,什麼樣的風雨沒經歷過?別人愛怎麼說就怎麼說,你走到今天也經歷了無數沉浮,我相信你挺得住,可是,我真正擔心的是夢媛。」
    喬振梁道:「爸,夢媛也不是小孩子了。」
    喬老低聲道:「等出席完老薛的追悼會,我會去濱海一趟,我想和夢媛好好談談。」
    喬振梁愣在那裡,不知道父親何以會產生這樣的想法。
    喬老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道:「振梁,你既然能夠忍受二十多年的屈辱,我相信,這次的風雨難不住你,無論傳美是否背叛過你,人都已經死了,該放下的始終都要放下,不然痛苦的只有你自己。」
    喬振梁低聲道:「爸,我明白。」
    張揚當晚還是抽時間去了顧允知那裡,顧允知已經從醫院輸液回來,和女兒在房間裡聊天,聊著她小時候的趣事,父女兩人都沒有想到張揚會來。
    顧養養開門看到張揚,驚喜道:「張揚哥,我不是說你不要來了嗎?」
    張揚笑道:「聽說爸病了,我不來,這心裡總是不踏實。」
    顧允知道:「沒什麼事,就是受了點風寒,去醫院已經掛了兩瓶水,這會兒感覺好多了。」
    張揚來到顧允知身邊坐了,先幫他把把脈,確信顧允知沒什麼大事,這才放下心來。
    顧允知道:「薛老的身後事辦得怎麼樣了?」
    張揚道:「幫忙的人有很多,今天來了不少國家領導人,平時在電視上才有機會見到的,今天全都看到了。」
    顧允知道:「薛老昨天還好好的,想不到今天就……」他歎了口氣。
    顧養養道:「我看都是那個薛世綸的緣故,好好的非得辦什麼壽宴,年紀大的人最怕大喜大悲,薛老壽宴本來挺高興的,誰料到冒出一人刺殺薛世綸,肯定把薛老給驚到了,要說薛老的死,百分之九十是薛世綸造成的。」
    顧允知嗔道:「養養,你胡說什麼!」
    顧養養道:「我沒胡說,反正啊我不喜歡他,昨晚上他還故意在你面前提起姐姐的事情,根本是……」
    「養養!」顧允知似乎有些生氣了。
    顧養養咬了咬嘴唇,委屈的撅起了嘴巴。
    張揚也是現在才知道昨晚上演了這一出,從顧養養的話裡就能夠知道,昨晚顧允知在薛世綸那裡得到了不公平的對待,薛世綸在這麼多人面前提起佳彤的事情,本身就是往別人傷口裡撒鹽。
    顧養養起身去泡茶。
    顧允知歎了口氣道:「你別聽她亂說,沒事的。」
    張揚點了點頭:「爸,您和薛世綸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顧允知道:「還好啊!」他並不想提起過去的事情。
    張揚道:「養養剛才的話有些道理,薛老如果不是受到了昨晚大喜大悲的刺激,應該不會這麼突然離開人世。」
    顧允知道:「人都已經走了,我們就不要猜測原因了,無端的猜疑只會給生者造成困擾。」雖然在昨晚的壽宴上遭到薛世綸的挖苦,可是顧允知卻仍然不願在別人的背後論其是非。
    兩人聊了幾句,外面又傳來敲門聲,顧養養搶著去開門。
    這裡是顧養養租住的地方,按理說不會有多少人知道,張揚正在好奇是誰過來拜訪的時候,看到顧明健走了進來。
    顧允知看到顧明健,臉上的笑容頓時收斂了,低聲道:「張揚,你們聊,我先回去睡了。」
    顧養養趕緊推了哥哥一把,顧明健叫了一聲:「爸!」他撲通一下就跪倒在地上了。
    顧允知原本已經轉過身去,聽到兒子雙膝跪地的聲音,內心中也禁不住顫抖了一下,他抿了抿嘴唇,仍然繼續向裡面走去。
    顧明健道:「爸,我知道錯了,這些年來,我總是做蠢事,做傻事,辜負了您對我的期望,爸!我錯了,您再給我一次機會。」
    顧允知已經走入了房間內,輕輕把房門關上。
    顧養養看到父親壓根不理會哥哥,也有些傻眼了。
    張揚道:「明健,你先起來吧。」
    顧明健性情非常的倔強,他搖了搖頭道:「我爸要是不原諒我,我就永遠跪下去。」
    張揚歎了口氣道:「他病還沒好,你何苦刺激他?」
    顧明健聽到張揚這麼說,也是一臉慚愧,他歎了口氣道:「難道我爸這輩子都不原諒我嗎?」
    今天的這場會面其實是顧養養安排的,她想藉著父親在京城的機會,安排哥哥和父親見面,期望他們能夠冰釋前嫌,畢竟是一家人,關係不能永遠這樣僵持著。
    顧養養道:「哥,你先起來吧。」
    顧明健道:「張揚,養養,我知道我過去對不起你們,我……」他說著說著眼圈紅了,站起身,向張揚深深鞠了一躬,然後道:「我走了,養養,幫我照顧好爸。」
    顧明健準備走的時候,卻聽到裡面的房門打開了,傳來父親的聲音:「這麼晚了,你去哪裡?又想去鬼混嗎?」
    顧明健聽到父親這樣說,當真是又驚又喜,一時間愣在那裡。
《醫道官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