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淡如水

    徐建基不由得笑了:「兄弟,這事兒一開始我覺得簡單,可現在算是有些明白了,一點都不簡單,如果單純只是拆遷的事情,我也能幫你擺平,可這事兒不單純啊。」
    張揚道:「二哥,你就別跟我這當兄弟的兜圈子了,你得到了什麼消息趕緊跟我說明白。」
    徐建基道:「你別在這兒裝糊塗了,雖然這座宅院已經屬於你了,可畢竟是天池先生的故居,京城裡面但凡有些見識的人物,誰不知道文夫人是天池先生的學生?拋開天池先生在書法界的地位不談,單單是文夫人的這層關係,誰敢輕易動這座宅院?一個區拆遷辦居然敢跑上門來下拆遷通知書?」
    張揚道:「這事兒跟我乾媽沒關係,跟天池先生更沒關係,現在就是我的事兒,誰想拆香山別院就是不給我面子,這件事就是衝著我來的。」
    徐建基道:「你小子啊,我現在算是看明白了,其實你什麼都清楚了,就是在這兒裝傻,把這件事拚命往往自己身上攬。」
    張揚道:「我明白什麼?我一點都不明白。」
    徐建基道:「兄弟,這件事說複雜很複雜,說簡單也很簡單,只要文夫人出來說句話,我就不信有人敢不給她面子?」
    張揚道:「我不能什麼事兒都麻煩我乾媽。」
    徐建基道:「還跟我繞彎子,這事兒壓根就不是衝著你去的,誰不清楚,這齣戲就是唱給文家看的。兄弟,我沒看走眼,你就是仁義,別跟我說別人針對你的鬼話,你指定看出來了,有人在針對文家,而文家又不好在這件事上表態,換成別人早走了,何必硬著頭皮把這件事給扛下來,你不一樣,你非但沒走,你還把所有事兒都攬到自己身上了,你保得不是香山別院,保得是文家的顏面。」
    張揚不禁笑了起來:「二哥,你這麼一說我還真夠偉大的。我琢磨來,琢磨去,我好像沒高風亮節到這個份上。」
    徐建基環視了一眼這宅院道:「你知道這座宅院的來歷嗎?」
    張揚沒說話,聽說過一些,但是不算太詳盡。
    徐建基道:「這塊地是當初政府特批給天池先生的不假,但是這座宅院卻是何長安出資興建起來的,毛病就出在這裡,天池先生乃世外高人,按理說不會認識何長安這種世俗的商人。」
    張揚笑了笑,他對徐建基給予何長安的這句評語並不認同,何長安雖然是商人,但是並不世俗。
    在徐建基眼中,從底層做起的何長安與他和周興民這種門第出身的官宦子弟是有著根本區別的。他認為他們的起點和修養要比何長安高得多,何長安只是一個時代的特定產物,這群人依靠著多數人們在改革開放初期對政策的不瞭解,而走在了時代前面,從而發家致富,這些人剛好趕上了好時候,徐建基的這種看法也代表了他們這一代很大一部分人的觀點。
    徐建基道:「我通過一些關係打聽到,當初何長安認識天池先生是文夫人牽線搭橋的。何長安出資為天池先生建設這座宅院也並不是無償,而是請天池先生為他寫了一幅字。那四個字叫善心永恆,後來何長安截取了其中的兩個字在燕西投資建設了一座恆永商務中心。」
    張揚道:「天池先生的書法是無價之寶,就算何長安用一座宅院去換也沒什麼。」
    徐建基道:「這件事上的確沒什麼毛病,本來別人也說不出什麼。如果何長安沒有因為行賄和商業犯罪出事,恐怕誰也不會把注意力集中到這件陳年往事上,可何長安偏偏出了事,而他和文家的密切關係自然而然的落入了很多人的視線之中。」
    張揚道:「何長安經商多年,和他關係密切的官員只怕數都數不清,為什麼要把注意力集中在文家?」
    徐建基道:「何長安與香山別院一樣,都不是重點,有人希望通過調查他能夠牽扯到文家。」
    張揚道:「我乾爹清正廉明,居然有人想往他身上潑髒水。」
    徐建基道:「人性就是如此,一旦利益發生衝突,有些人就會不擇手段,就算文家在何長安的事情上問心無愧,可是何長安有問題,很多人就會自然而然的懷疑文家,而對何長安調查持續的越久,對文家的影響就會越大,無論文家最後是否能夠澄清這件事,何長安的事情必然會對他們造成不良的影響。」
    張揚點了點頭,徐建基所說的這番話的確很有道理,輕聲歎了口氣道:「這個世界上人心才是最險惡的東西。」
    徐建基道:「兄弟,神仙打架,總會傷及凡人,別人遇到這種事情,躲都來不及,誰還主動往上湊合,你真是讓我有些看不透了。」
    張揚道:「可這件事跟我有關係啊!」
    徐建基道:「你堅持留在這裡,肯定就有關係,如果你拍拍屁股走人,跟你還有個毛的關係?」
    張揚道:「事情或許真的像你所說的這麼複雜,但是多數人只看表面,在他們眼裡,現在這座香山別院就是我的,當初天池先生把這座宅院送給了我,在我手上還沒幾年呢,現在就要被人給拆了,我張揚丟不起這人,所以我還就拿定了主意,香山別院的事情我管定了,誰敢動這裡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就是跟我過不去。」
    徐建基道:「你啊!」
    此時洪月做好了飯,走出來叫他們吃飯。
    徐建基道:「就在外面吃吧,外面涼快。」
    洪月去廚房內將做好的菜端出來,張揚去房間內拿了兩瓶茅台,幾杯酒下肚,徐建基道:「兄弟,這件事上,我不能出面。」
    張揚道:「我明白!」徐建基自然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可是徐建基的背後還有整個家族,如果他旗幟鮮明的站在自己一方,會讓別人感覺到徐家支持文家。政治是非常敏感的,就算徐建基感情上和張揚很近,但是他的意思並不能代表家族的決定。
    徐建基端起酒杯道:「兄弟,政治這碗飯,不好吃,知道我為什麼會選擇經商而遠離政治嗎?就是因為厭惡這其中的勾心鬥角,人完全可以活得輕鬆一點,何必這麼累?」
    張揚微笑道:「有些時候,與人鬥,其樂無窮!」
    文國權和傅憲梁是在這次內部會議之後遇到的,兩人剛巧走到了一處,彼此目光相遇,都笑了笑。文國權道:「憲梁,最近去西部的調研情況怎麼樣?辛不辛苦?」
    傅憲梁呵呵笑道:「國權兄剛才肯定走神了,我做了二十多分鐘的匯報,您都沒注意聽。」嘴上是抱怨,可臉上的表情卻是春風般的溫暖。
    兩人心中都明白,明年的換屆之前,他們之間必然存在一場殘酷的競爭,文國權給人一貫的印象強勢而充滿魄力,從而給很多人留下了太過強硬而欠缺親善的印象,但是高層幾乎一致都認同他的政治管理能力,尤其是在經濟改革方面,文國權一直都有著優秀的政績。
    和文國權的強勢相比,傅憲梁給多數人的印象都是溫潤如玉,他的外表和他的做派都像一介書生,儒雅有餘而強勢不足,在過去的幾年中,傅憲梁主抓農業,他做事樸實低調,能夠和基層幹部打成一片,這兩年,隨著老同志對他的認同和力捧,傅憲梁在幾位副職中脫穎而出,聲望在不知不覺中追趕著文國權,現在幾乎可以文國權並駕齊驅。而且他比文國權更加年輕,這讓文國權也感到了不小的壓力。
    文國權笑道:「憲梁當真是目光如炬,我這兩天有些疲憊,剛才的確有些走神了。」
    傅憲梁道:「國權兄要注意身體,以後我們還需要你的領導呢。」
    文國權歎了口氣道:「老嘍!」
    傅憲梁笑道:「這話我可不認同,你只比我大一歲,精力比我還要旺盛一些。」
    文國權笑道:「你就是謙虛,永遠都是這樣。」
    傅憲梁道:「我倒是想偶爾驕傲一下,可是仔細想想,自己的確沒什麼可驕傲的資本。」
    兩人都笑了起來。
    文國權道:「走,一起喝杯茶吧!」
    傅憲梁道:「好,反正我晚上沒什麼事情,綠竹軒吧。」
    對手在很多人心中的第一反應是敵人,可是對手也可能是朋友,文國權和傅憲梁曾經是很好的朋友,當然那還是在幾年前的時候,隨著兩人都進入國務院,隨著兩人位置的變化,聲望的提升,他們之間的交流也變得越來越少,他們將之歸咎為工作太忙的緣故,可每個人的心中都明白,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並不是他們真心所想,時勢使然。
    文國權端起天青色的汝窯茶盞,嗅了嗅龍井的茶香,輕聲道:「咱們有段時間沒坐在一起喝茶了。」
    傅憲梁感歎道:「是啊,工作越來越忙,我們雖然同在一個部門,也時常見面,可是單獨坐在一起聊天的機會卻越來越少了。」
    文國權道:「身不由己啊,你嫂子常說,家裡好像都少了我這個人,我已經變成了一個符號,平時少有和家人交流的機會。」
    傅憲梁道:「都是一樣,我家裡也是怨聲載道,他們最希望的就是我早一日退下來。」
    文國權微笑道:「你還年輕,路還很長。」
    傅憲梁微笑道:「革命道路漫漫長,有君相伴赴前方。」
    文國權笑道:「說起來,我們還真相伴了不少年。」
    傅憲梁道:「未來的路,還要一起走下去,還要為社會主義建設發揮我們的光和熱。」兩人的表情都平淡如水,兩人的語速都不緊不慢。
    文國權道:「最近我時常有力不從心的感覺。」
    傅憲梁道:「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情了?」
    文國權道:「也沒什麼不順心的,就是覺得自己不像過去那樣有那麼多的雄心壯志了,過去總想著要做什麼?現在多數的時間卻在想,我還有什麼沒做,我做過的事情有沒有做好?你說我這是不是一種退休綜合症啊?」
    傅憲梁道:「在我看來,國權兄對自己的要求更高了,做事力求完美,我深感佩服。」
    文國權笑道:「你說話總是讓人感到這麼愉悅。」
    傅憲梁道:「我們的工作壓力其實非常大,所以自我調節很重要,我現在工作之餘就去打打羽毛球,乒乓球什麼的,笑一笑十年少,我們的身體早已不是自己的了,保重身體,在某種意義上也是保護國家財產。
    文國權道:「憲梁,你的心態是越來越好了,我最近遇到了不少的煩心事兒。」
    傅憲梁道:「我聽說了一些,有人在拿一些陳年往事製造麻煩。」
    文國權道:「我倒不是一個怕麻煩的人,只是有些事影響到了家人,我感到非常的內疚。我們這些人,一心撲在工作上,本來就已經冷落了家庭,家人無法從我們這裡得到太多的關愛,卻要背負因為我們而給他們帶來的麻煩,想想,我既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也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傅憲梁道:「人往往就是這樣,工作和家庭之間必然存在矛盾,能夠做到你這樣已經很不容易,這方面,我比你也好不到哪裡去。」
    文國權道:「其實我們也很重視家人!」
    傅憲梁點了點頭道:「如果有人傷害家人,我肯定會不惜一切去維護他們。」
    文國權本想說的一句話卻被傅憲梁說了,他的唇角露出一絲微笑:「我也一樣。」
    傅憲梁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茶:「國權兄,在我心中,你始終都是我尊敬的大哥!」
    文國權望著傅憲梁的雙目,輕聲道:「你難道從未把我當成你的對手?」
    傅憲梁道:「我們在很多政見上確有不同,但是這並不會影響到我們的友情,同樣的一件事,我們會有不同的解決方法,連我也不知道誰的方法更好一些。」
    文國權笑道:「所以你很堅持。」
    傅憲梁點了點頭道:「你也是個堅持己見的人,所以我們之間肯定會有不同的意見。」
    文國權道:「這就是分歧。」
    傅憲梁道:「分歧又如何?就算有爭執,也是君子之爭,不會影響到我們之間的感情。」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強調這句話了。
    文國權將喝空的茶盞放下,傅憲梁拿起茶壺搶著給他續上。文國權握住那杯溫暖的茶盞,低聲道:「有人翻出了十多年前的事,在我和何長安之間的交往上做文章。」
    傅憲梁道:「我相信你,一個擁有著堅定信念和明確目標的共產黨人,卻不會被蠅頭小利所動,這世上真正無價的東西是信念。」
    文國權道:「很多事發展到最後不僅僅是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周圍有很多人會推波助瀾,就像水中的漩渦,當你居於中心的時候,就會有水流不停的加入旋轉,到最後你甚至無法分清是你操縱水流還是水流操縱著你。」
    傅憲梁低聲道:「有些時候,我們無法把握!」
    任何人都會產生身不由己的感覺,張大官人也會,他本來應該和嫣然一起去東江,可突然發生的事情,讓他不得不留下,雖然乾媽羅慧寧自始至終沒有針對香山別院說一句話,但是他仍然很堅定的明確了自己要做什麼,可以說和喬老的談話之後,他已經決定了,既然這場風波的指向是文家,身為文國權和羅慧寧的乾兒子,他有必要為他們分憂,張大官人的想法就是分擔火力,雖然事情如徐建基所說的無比複雜,但是張大官人忽略一切複雜的成分,將這件事以最簡單的方法來處理,無非就是拆房子的那點事兒,房主是我,誰要拆房子就是跟我過不去。
    徐建基他們離開之後沒多久就看到有車過來,車是西京拆遷辦那幫人找來的,不過拆遷辦的那些人沒敢來,這次來得是修車的,帶來了車輪,準備換輪胎把車給開走。
    可他們換輪胎的時候才發現,兩輛車的牽引鉤被鐵鏈給串上了,繞了幾圈鎖在門前的大樹上,就算他們把輪胎給換了,也沒辦法把車開走。
    幾個人沒轍了,苦著臉來敲門。
    張大官人打開了房門,沒好氣道:「幹什麼的?」
    「大哥,那車是你鎖得吧?麻煩打開一下,我們得把車開走。」
    張揚道:「不行,想把車給開走讓你們領導來。」然後張大官人把門重重關上了,擺出了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勢。
    那幫修車人沒辦法,只能怎麼來又怎麼回去。
    西京拆遷辦已經炸開了鍋,要說這個田興仁並不是拆遷辦的一把手,他是個副主任,這次帶隊去香山別院下通知,不但人被打了,而且兩輛車都被扣起來了,可以說西京拆遷辦從建立以來都沒有受過這麼大的委屈。
    田興仁哭喪著臉來到主任辦公室,主任叫任從峰,也是市裡某位官員的親戚,聽田興仁從頭到尾說了一遍,也有些火了,不過他對香山別院的背景還是清楚的,先安慰田興仁幾句,等他出去之後,方才拿起電話請示,電話打完,任從峰明顯硬氣了,他緊接著就召開了緊急會議,會議的議題自然就是香山別院,任從峰當眾宣佈,市裡已經下命令了,對於這種公然對抗國家政策法令,毆打國家公職人員的行為,決不能姑息,今天就要把香山別院的問題作為典型,今天就要解決這個問題。
    會議開完,田興仁跑到了任從峰的辦公室內:「任主任,這事兒您交給別人吧,我不行。」
    任從峰道:「你怎麼不行?平時咱們拆遷辦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工作能力最強的也是你,你是咱們拆遷辦的優秀黨員,遇到了問題,沖在第一線的理所當然的就是你,興仁同志,你一定要珍惜這次機會,這是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
    田興仁苦著臉道:「任主任,您是沒見到今天的情況,我們七個人都制不住他,那貨不但蠻不講理,而且超級能打。」
    任從峰苦口婆心道:「我們共產黨人不能以武力解決問題,我們要以理服人。」
    「可他根本就不講道理。」
    「他不是濱海市委書記嗎?他要是不配合工作,我會將他的錯誤行徑反映給他的上級領導。」
    田興仁歎了口氣道:「任主任,您難道不知道平海省委書記就是他岳父?咱們文副總理是他乾爹?」
    任從峰又怎麼會不知道,在京城當官,別說只是當一個小官,做任何事之前也要先將對方的身份背景查個清楚。張揚的身份背景他早就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任從鋒明知道這小子不敢惹,仍然敢於去摸這老虎的屁股,也是有原因的,原因很簡單,他向田興仁道:「這次市裡的態度很堅決,景區的未來規劃是我市明年的十大重點工程之一,關係到我市未來的景區形象,香山別院已經被市裡列為典型,市領導特別強調,一定要把這顆釘子盡快拔出,只有拔掉了這顆釘子,其他人的工作才好做,如果這個釘子拔不掉,老百姓就會產生從眾心理,就會上行下效,我們的拆遷工作就會停滯不前。」
    田興仁聽得莫名其妙,任從鋒的這番話他很熟悉,他們拆遷工作中經常會遇到這樣的事兒,可這次不同,市裡劃定的拆遷範圍內只有香山別院一座建築,什麼叫上行下效?什麼叫其他人的工作才好做?周圍鬼影子都沒一個。田興仁道:「任主任,我覺得這件事不好辦,搞不好會得罪人。」
    任從鋒心說誰不知道要得罪人?真要是立功的機會我會讓你去?他笑道:「興仁同志,咱們做黨的工作不能挑肥揀瘦,也不能前怕狼後怕虎,張揚是有些背景不假,可太子犯法還與民同罪呢,他不過就是個縣處級幹部,還真把自己當那麼回事了。」
《醫道官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