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6

王禺丹說,也不是我的腦袋空靈,而是在商言商。你不是說我是商人嗎?既然是商人,我每天接觸的都是市場是商機,腦袋裡每天想的,也都是這些。以我的經驗看,做生意,只有兩種方法,一種是先做好產品,然後去找市場。這樣的公司,死的肯定比活的多。二是看準了市場,然後去設計產品,這樣的公司,就算你產品質量差一點,也一定是做一家成一家。你現在做的是什麼?是先做產品,然後去找市場。你的產品就是廣告,你的市場呢?就是那些給你提供廣告的人。如果換我第二種思路,你應該找什麼?應該找市場找需求。你想和我做生意,就努力找我的需求。只要我做不到的你能做到,我出多少錢,都願幹。你想想,林飛廣告上,我出錢連眼都不眨,是不是因為你符合了我的需求?還有林飛廣告沒做之前出現在網絡的那場軒然大波,你後來所做的一切,是不是適應了我的需求?在這件事上,你做得還不好。最初我是打算出三百萬甚至五百萬的,可是,你給了我建議,讓我沒有繼續投入。這說明什麼?你是文化人而不是商人,還是一個很實在的文化人。如果是商人,他會怎麼做?他肯定先想方設法把我的後期投入撈到手,然後再考慮替我揩屁股。剛才我說的開闢鄰省市場,你如果能做成,也是符合了我的需求。同樣的道理,你要和楊樹森做生意,必須研究他的需求,只要你能滿足他的需求,他自然也肯出大錢。沿著這個思路,你還可以更進一步地想,現在,有很多相當不錯的企業,他們手裡有錢,他們有些什麼需求?不同的企業有不同的需求,但相當一部分企業,有一個共同的需求,上市融資。假若你能有辦法讓某些企業上市融資,你想想,會是什麼結果?
歐陽佟在心中說,天哪天哪天哪。原來,成功有時候竟然是如此簡單,僅僅只是將傳統的思維路徑倒過來。我一直自認為聰明,可為什麼竟從來沒有想到這麼簡單的道理?
王禺丹接著說,你不是很想拉我合夥做生意嗎?我不同意,你心裡肯定還有點怪我。可你大概沒有想過,我為什麼不同意?現在你應該想到了,其實很簡單嘛,你沒有搞清楚我的需求。有一點,你說對了,我是商人。但更準確地說,我是官商。什麼是官商?是官員身份的商人,往左偏一點,我可能就是官,往右偏一點呢?我可能就是商。到底會往哪一邊偏?說到底,在於哪一邊的牽引力更大一些。
歐陽佟暗想,這話簡直就是真理。不是有一句話嘛,沒有永恆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換一種說法也對,沒有永恆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這就是商場原則。你要和王禺丹當朋友或者是當情人,都可以,但別在商場上搞這一套。以前,歐陽佟認為,只要在床上牢牢地拴住王禺丹,自己的公司就會一路綠燈。現在看來,這真是一種愚蠢至極的想法。許多貪官落馬,都因為背後的情婦爭利益。可能最根本之處便是沒有明白朋友和利益之間的關係。某些女人認為,只要和男人上過床,她的利益便和這個男人的利益永恆了。事實上,無論是商場還是官場,法則都是一樣,只要是交換,就定然是一次性的,根本沒有永恆可言。因此,對於王禺丹的話,歐陽佟只有一句評價:精闢之至。
王禺丹顯然還沒有說完。她繼續說,你現在弄的這個公司,我為什麼不感興趣?這是你需要明白的。創辦一家企業,必須經歷這麼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成活期,第二個階段是穩定期,第三個階段是發展期。你現在邁出的是第一步,也就是在成活期裡掙扎。作為朋友,我可以為你做兩件事,第一,幫你一把,讓你迅速度過成活期,第二,正如你所願,參股,讓你在成活期裡,不至於隨時被死亡威脅。這兩件事,我都可以做得到,而且,你也知道,我如果做,一定會顯得非常輕鬆,還不違背任何原則。但你沒有想過,第一,參股我是肯定不會的,因為我不可能跟你一起,在一個芝麻綠豆企業裡為了成活而掙扎,為什麼?你自己去想。第二,我給你一些業務,讓你迅速度過成活期,有好處嗎?有。但我也擔心,沒有經歷成活期,直接進入穩定期,對於一個企業和企業家來說,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比如說吧,中國人為什麼有窮三代富三代之說?第二代往往和父親一起創業,經歷過企業的成活期。但到了第三代,就是所謂抱著金鑰匙出生的一代,他們的骨子裡沒有憂患意識,沒有危機處理意識和方法。
歐陽佟說,我贊同三階段的說法。不過有一點我不明白,就算是創辦資源重組公司,難道就沒有成活期?這個時期,是可以超越的嗎?
王禺丹擺了擺頭,說,嚴格說來,任何一家企業,都要經歷這三個階段,這三個階段,是不可超越的。不過,也不是完全不可以避免。比如說,一家大型公司,完全可以引進高管人才,這些人才,實際上已經經歷了成活期考驗。從這種意義上說,成活期的必要性,很可能不是對於企業的必需,而是對於企業管理者的必需,或者對於積累管理經驗的必需。
歐陽佟說,真正是醍醐灌頂,茅塞頓開。我這個人從來不說別人的恭維話,不過今天,我真的忍不住要恭維你一句,你真是太偉大了。
王禺丹說,少來。我不吃你這一套。
歐陽佟說,我會好好考慮你的話,然後重新決策公司的經營方向。不過,我想問你,假若我開始按你所說的重新結構公司,你是不是有意摻上一腳?
王禺丹說,如果真是這樣,我有興趣。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會慎重考慮的。不過,有幾件事,你需要想清楚。一是公司的股本結構,二是公司的投資規模。當然,你如果下決心做資源整合,就算公司起點低一點,規模小一點,我也還是有興趣參與。但就我個人來說,我更希望的是你弄一個大結構出來,我本人再加幾個朋友,一起來投資。如果你的結構不夠大,我們投資以後,你的麻煩就來了,你的股份很可能被稀釋得沒有了。
歐陽佟不自覺地哦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晚上躺在床上,歐陽佟一直在回想王禺丹今天所說的一切。越想越深入,也就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比如說,當初他搞公司,想拉王禺丹入伙,最終發現,只不過是自己一相情願,王禺丹連一丁點興趣都沒有。王禺丹沒有興趣,他以為只不過是某種觀念上的衝突,比如王禺丹嚴格說來屬於官員,大概不會去冒這種私開公司的風險。他之所以想當然地以為王禺丹會同意入股,也是覺得王禺丹是官員,她在江南煙草賺再多錢,也不屬於她。相反,如果在自己的公司哪怕賺一分錢,也是自己的。這顯然是一種資產或者說利潤轉移方式。可他忽視了一點,王禺丹早已經是企業界響噹噹的人物,這種人物做事,既要符合自己的身份地位,同時還要有足夠刺激她興奮的力量,相反,利益已經不是最重要的考量。什麼樣的力量能夠刺激像王禺丹這樣的人?不外乎兩點吧,一是投資額,一是IPO前景。沒有這兩大條件,小打小鬧,反倒與她的聲譽地位成為一種反諷,她會幹嗎?
所以,若想與王禺丹這種重量級的人物合作,就一定要有與之相匹配的項目。
如此一來,他就面臨一大問題了,有了與之相匹配的項目,就沒自己什麼戲了。比如說,真按王禺丹所說的,將博億變成一家資源整合公司,成為一家投資上億的公司,那時,王禺丹倒是有興趣了。而他歐陽佟到哪裡去了?變成一個占股份不足10%的小股東了,也就是說,他不得不出局了。僅從賺錢的角度看,佔有一家億元公司10%的股份,那也是一千萬。他發財了。可一千萬和一百萬的區別有多大?當你成為一個有錢人之後,重要的恐怕就不再是錢,而是那種成功的喜悅,是那種操縱資本所帶來的愉悅。
他也因此想到了博億公司未來的發展。
正如王禺丹所說,按照他此前的計劃,就算是成了中國最傑出的廣告人,那又如何?隨著行業競爭越來越激烈,隨著某些佔有優勢平台以及人脈資源的公司的壯大,另外一些公司,肯定會越來越艱難。他也完全有理由相信,博億公司會在較短的時間內得到長足發展,或者說高速發展。可是,他忽略了一個重要事實,那就是這種高速發展的前提,並不是他做出了怎樣出色的成就,而是因為他的起點太低。對於一個零起點的公司來說,第一年只賺十元錢,第二年賺二十元,增長就是100%。相反,一家百億的公司,一年哪怕賺到十億,增長也只有10%。
低起點的高增長,能說明什麼問題?正如王禺丹指出的那樣,哪怕你的增長率是1000%,恐怕仍然無法擺脫成活期。
以前當記者的時候,歐陽佟常常接觸某類現象,卻也不明白這類現象。比如說,某些人的事業,一開始發展不俗,可為什麼不能做大做強?另一些人,可能最初在別人的店打工,卻又很快超出了。這樣的例子,實在是太多了,隨便抓十個超級大富豪,估計就有一個是這樣成功的。比如某個賣珠寶的香港大富豪,少年時在一家珠寶行打工,積累了一定財富之後,自己開了一間小小的珠寶行。由於本小利薄,他的珠寶行自然無法與自己的原老闆相比,誰都沒料到,多年以後,他的老闆早已經不知去向,他卻成了超級富豪。反過來再比較,那些在珠寶行打工的年輕人,出來之後自己開珠寶行的,又會有多少?那些在餐廳打工數年後自己出來開餐廳的,又有多少?為什麼大多數人沒有成功,而極少數人成功了?以前,歐陽佟怎麼都想不明白。現在,歐陽佟總算明白了,搞傳統經營,永遠都別想應對激烈的市場競爭,能夠助你迅速超越同行的,不是你的勤勉,而恰恰是你的大腦風暴讓你超越了這個傳統的經營模式。傳統經營到了一定的時候,只有思想站到別人不可達到的高點,你的規模,才可能達到別人無法達到的高點。
做生意這種事,還真不是物質資源優勢所能決定的,大腦風暴,遠比物質資源來錢快得多。換一種說法,人家都在像螞蟻搬家般擺弄物質資源,高明的經營者,卻是在擺弄那些擺弄物質資源的人。
王禺丹今天的談話,為歐陽佟打開了一扇思想的窗戶,他暗暗下定決心,下一步,自己就要努力去幹這件事,成為一個整合各類資源的人。
那麼,下一步怎麼做?他想,應該先將自己的盤子做大,做到像王禺丹這種人感興趣的程度,然後拉王禺丹們來投資,使得她們的資源變成自己的資源,然後再IPO。
怎樣才能將盤子做大?將江南煙草打入鄰省,是一個非常值得一試的項目。
江南煙草的市場歡迎程度非常之高,目前已經遠遠超過了此前廣受歡迎的紅塔山。可在鄰省,江南煙草的份額是零,這是一個擁有九千萬人、超過三千萬煙民的省份,這是一個巨大的市場。真的打開了這個市場,每年的營業收入,可能是幾十個億。有了這個銷售平台,自然就有了和王禺丹們平等對話的基礎。
問題是,怎樣才能打開這個市場?人家可是省政府下達的行政命令,全省相關的管理部門嚴陣以待,全民皆兵。真要做成這件事,只有一個辦法,從北京入手。要從北京入手,也就離不開一個人:武蒙。可是,他能直接去對武蒙說這件事?顯然不能。這事,還得小心求證,周密部署,要麼不出手,要出手就要一槍中的。
因此,他必須有一個非常詳細的計劃,而這個計劃的前提,卻是充分細緻的調查論證。只不過,這件事,大概還無法立即著手。目前首要的事,還是將公司搞好,盡快走出成活期,進入穩定期,然後才能騰出手來幹這件事。
14
歐陽佟想盡快使公司的經營走上正軌,不料事與願違,麻煩接踵而至。
文雨芳的化妝品廣告還沒有做完,又有一筆業務送上門來。這次是一家公司的宣傳畫冊。出價倒還不錯,印數兩萬冊,總價四十萬。如果四十萬全能拿到,這倒是一筆還算不錯的生意。問題是,對方開口要拿30%的回扣,而且還不包稅。也就是說,做完這一單,博億公司能拿二十八萬,除了三萬二的稅費,能夠運作的空間,不到二十五萬元。兩萬冊印數,印刷費都可能二十萬元。也就是說,真正能夠產生利潤的空間,也就在這五萬元。
這筆賬,不需要許問昭這個鐵算盤,歐陽佟也算得過來。雖然只是五萬元的操作空間,畢竟運營成本相對較小,最多也就是人員工資。
歐陽佟將雷蕾叫進來商量。雷蕾說,關鍵是內容,如果對方將內容準備好了,我晚上加點班,一個月時間,應該夠了。如果內容沒有準備好,我們還要準備內容的話,恐怕就得找人幫忙。歐陽佟說,既然這樣,這件事,我就接下來,到底怎麼做,你看著辦。如果人手不夠,或者請人,或者找你的同學朋友幫忙,我們付製作費就行了。
可是,計劃沒有變化快。合同簽下,拿到資料一看,歐陽佟和雷蕾都有些傻眼了,對方的材料並不齊全,還需要相當的編輯工作,甚至需要補拍一些圖片。歐陽佟估計,請他的朋友幫忙補拍圖片,一萬元應該可以對付過去,如此一來,利潤空間又少了一萬。補充材料,只能是他帶著雷蕾出馬了,雷蕾的優勢在視覺,文字方面,估計不行,他不掛帥,這件事恐怕難以令客戶滿意。問題在於,由他親自披掛上陣,僅僅只有這麼點錢,就實在是太不合算了。怎麼說,他也算是省委書記欽定的筆桿子,若在古代,算是御筆吧。對方出的那點錢,付他的稿費都不夠。如果後來尋萬芳拉到的一筆業務早幾天,歐陽佟就不會簽這個合約了。當時也是想到能賺一筆算一筆,且雷蕾又沒有多少事可幹,便將合約簽了。
簽下來之後,歐陽佟便和雷蕾一起去採訪,補充材料的同時,歐陽佟還對原設想進行了重新結構。最傻的一件事,便是重新結構。客戶原本有一個大致的結構,可歐陽佟覺得這個結構十分混亂,不能體現博億尤其是他本人的水平,他擔心別人說這個畫冊是歐陽佟做的,損了自己的招牌名聲,所以寧可重新結構。麻煩在於,人家的原結構,通過了董事長、總經理以及其他握有權力的人,現在,歐陽佟要重新結構,雖說對方並非一定要堅持原意見,可畢竟還要向上過一遍,這一遍,便耽誤了好多時間。如此一來,留給雷蕾的時間更加少了。她原設想請朋友利用業餘時間幫忙,因為時間太緊,此事已經不可能,只好匆忙招了一個人。
這件事剛剛辦妥,尋萬芳簽下了她進公司後的第一份合同。
尋萬芳的這份合同是個系列合同,客戶同意先設計一個產品掛歷,如果做得好,再將一個產品畫冊交給她,將來,還可能給她一些戶外廣告的設計製作。按尋萬芳的話說,這間公司每年有上千萬的廣告,她想好好維護這個客戶,以便能從他們上千萬的廣告中分一杯羹。要達到這一目標,活兒一定要做得漂亮。
沒辦法,只好再招一個人。
為了一個並不怎麼賺錢的項目,招進了兩個拿常薪的人,這筆支出算是夠大。許問昭對這種做法不是很滿意,在她看來,為了某一個項目招人,那一定只能是臨時用人,而不能成為長期的。如果是長期用人,就一定要經過嚴格的考核和試用,要給自己充分的時間對所用之人進行考察。現在因為臨時用人,匆匆忙忙地招入,對於用工制度是一種破壞。歐陽佟覺得許問昭是對的,問題是,公司確實急需要人,既然將人家招進來了,他又不好用一兩個月就辭退。找份工作不容易,人家不是太差,他覺得還是應該給予學習提高的機會。
偏偏所有設計做好,送廠印刷的時候,遇到紙張大漲價,單價提高了差不多兩角錢,這單業務下來,賬面是有利潤,可許問昭用另外的方式給歐陽佟算了一筆賬,在原有基礎上,增加了幾項支出。第一,歐陽佟本人參與了相當工作,參照許問昭的工資標準,應該給歐陽佟至少計一萬元工資和一萬元稿費。雷蕾有大量工作是利用晚上做的,她覺得前段時間自己太閒了,沒有為公司創造價值,堅決不肯拿加班費。可許問昭覺得,成本核算還是應該將此計算在內,那麼,雷蕾的工資支出是六千元。為了這個項目特別招進了一個人,不說將這個人的永久工資計入成本,至少將一兩年的工資計入成本,還是說得過去的。這筆支出,便是三萬元。這樣一算,這單生意實際上虧了兩萬多元。
將這份報表交給歐陽佟時,許問昭和他好好地談了一次。
許問昭說,從理論上說,這樣的業務,確實可以沖抵部分公司費用。但是,辦公司,肯定要以賺錢為目的。前一筆業務,雖然沒錢賺,她卻贊同接,是因為那樣的業務,對於公司形象有好處,可令無形資產增值。而目前這筆業務,對於公司的無形資產增值,沒有一點意義,僅僅只是維持公司目前的一點費用,卻又同時增加了公司未來的支出。這樣的業務,得不償失。
同時,許問昭也談到公司目前的運營狀況,她表示十分憂慮。本來,去年底,公司賬上還有幾十萬塊錢,可春節時期,他用來送禮,花去了一大半。今年雖然做了兩筆生意,可幾乎沒有利潤,公司賬上基本沒有變化。就這單宣傳畫冊業務來說,最初並沒有考慮到後來的一些變化,有些支出,實際上是後來產生的,說明當初嚴重估計不足,是決策性錯誤。她覺得,這單業務應該檢討,以便今後決策的時候,盡可能避免類似的錯誤,尤其是避免大單業務上出現類似錯誤。
此外,許問昭還談到一個憂慮,就是回扣以及納稅問題。不知是不是她從稅務部門出來的緣故,對於這類做法,她總是比較憂慮。她自然知道,不僅廣告業務有回扣,現在的中國,任何一筆業務被中介的時候,都是有相當回扣的,而且,拿到回扣者,不負責納稅,要麼由接受業務的單位代繳,要麼想辦法逃稅。這部分費用,幾乎形成了一個全國性的比例,即20%。就算是自己的業務員前往某些單位拉業務,也往往是以承諾回扣為突破口。比如尋萬芳的那筆掛歷業務,就需要給相關負責人一筆回扣。人家是國企領導,公開拿回扣等於受賄,是要受到查辦的,所以,肯定不能留下任何痕跡。回扣部分的納稅,就得由承接單位處理了。公司可見的利潤,實際上是從逃稅手段中獲得的,這種行為一旦被追究,公司的財務狀況便有可能崩潰。這是一個巨大的隱患。
對於此事,歐陽佟並沒有太放在心上。其中的原因,固然與行業規則有關,大家都是這麼做的,博億作為一間剛成立的小公司,沒有理由引起稅務部門的注意。此外,他的人脈關係不錯,就算是有什麼問題,自己也應該可以找關係解決。這是中國特色,完全不必憂慮。此外,公司的業務突然好了起來,接連有人上門送廣告。尤其是化妝品廣告開播之後,效果非常好,公司的網頁點擊率迅速增加,已經突破了一百萬。歐陽佟似乎顧不上這些。
接下來的三個月時間裡,公司接下了十幾單業務,最大的一單,仍然是文雨芳介紹的,總額有一百五十萬。雖然文雨芳仍然拿走了30%,公司畢竟還有點錢賺,將所有費用剔除之後,賬面還有三萬多元的利潤。其他一些業務都比較小,由於歐陽佟放手讓許問昭控制成本,扣除費用之後,也還有一點點利潤。
歐陽佟一直都在努力想找幾個大單。他不太甘心,自己有那麼多關係,為什麼就不能拉幾筆大業務?其中,他抱有希望最大的,除了南方重機之外,再就是江南煙草。還有他認識的其他一些企業,也都分別聯絡,包括兩家汽車銷售商、四家房地產公司、七家物流公司,還有幾十家服裝、裝修、日用品等企業。歐陽佟原本的想法很簡單,自己認識這麼多企業老闆,只要這些老闆每人每年給自己一萬塊錢賺,就是幾十萬,足夠維持公司運轉了。自己還認識那麼多政界朋友,只要這些朋友每人給自己介紹一筆生意,一年下來,可能又有幾十萬賺,那就是公司的利潤了。而這麼多人脈中,一年只要有一宗像林飛廣告那樣的大單生意,自己的公司很快就可以度過成活期進入穩定期。
為了從這些關係手裡拿到業務,歐陽佟每天忙得像陀螺,從早晨一睜開眼,到凌晨,他都不停地周旋於各色人物之中。可以說,他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這麼累過,也從來沒有這麼困過,每天睡在床上的時間大概只有六個小時。
江南煙草有很多戶外廣告,幾乎全國各地的高速公路入口、火車站廣場以及公共汽車站站牌,都可以見到。歐陽佟也清楚,這些廣告,沒有任何一家廣告公司能夠全部擁有。歐陽佟的打算是,從這些廣告中分出一杯羹,比如廣告設計製作交給博億公司,發佈則交給其他公司。他覺得自己拿下製作權還是有優勢的,一是和王禺丹的關係非同一般,二是林飛是江南煙草的形象代言人,林飛的電視廣告是博億做的。他們同時接下江南煙草的平面廣告,應該有充分的優勢。
可就是這筆看似十拿九穩的生意,最終也花落他家。對此,王禺丹沒有給他任何解釋,倒是胥曉彤說,你知足吧。林飛的電視廣告給你了,已經相當不錯了,你吃肉,總得給別人喝點湯吧。如果所有廣告給你,王總倒是可以拍板,但估計,她拍板之後不用一個月,就有人來查她了。
因此,歐陽佟知道,王禺丹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這或許就是人生。
公司經營得很累,自然也是因為太艱難。歐陽佟很想找個機會和王禺丹聊一聊,讓她幫自己號號脈,出出主意。可是,和王禺丹聯繫了多次,她總是沒有時間,一直都在忙。後來給邱萍打電話,談起王禺丹這段時間在幹什麼,才從她口裡知道,原來王禺丹計劃競爭雍州市市長,正在為此上下活動。
歐陽佟覺得有點奇怪,王禺丹想競爭雍州市長,武蒙應該是可以說得上話的,她為什麼不找自己約見武蒙?按理說,這是件大事,能動用的關係,都要動用,假若武蒙肯為此事出力,江南官場大概也會買他的面子吧?或者王禺丹覺得,此事還沒有到動用武蒙的時候,抑或她覺得就算不用武蒙的關係,這事也能成?歐陽佟的瑣事很多,既然王禺丹不找他,他也就懶得過問這件事。
倒是文雨芳,彷彿成了博億公司的員工,拍化妝品廣告的時候,她便成了現場調度員。博億公司人少,拍這種大廣告,雖然整個製作班子都是外聘,可公司不可能不派人去協調。這件事,許問昭出面自然是最好的,可她畢竟還要去稅務局上班,博億這邊,只能是兼職,哪有時間全程跟進?當時,歐陽佟和許問昭商量,準備再聘一個員工。恰好文雨芳在場,她主動提出來,自己去跟進,只要按普通員工給她開一份工資就成,而且不是長俸,只要廣告拍完,工資就不再發了。
除了半義務地參與博億公司的部分工作,私人感情方面,似乎也有些進展。除了拍林飛廣告以及春節歐陽佟關機,兩人基本保持了每天一次短信聊天,哪怕白天見了面,甚至是晚上一起活動,這個聊天都雷打不動。偶爾兩人單獨活動的時候,歐陽佟做出點親暱的動作,比如輕挽她的腰,她也不拒絕了。有一次分別的時候,歐陽佟主動伸出自己的雙手,對她說,要不要一個告別儀式?她愣了一下,卻並沒有拒絕的意思,歐陽佟便將她摟在懷裡,先是將自己的臉貼在她的臉上,見她並不反感,便想更進一步動作,想吻她的唇。她擺動著自己的頭,不肯就範。後來歐陽佟稍稍用了點強,將自己的唇壓在她的唇上。她沒有將嘴張開,卻也並沒有很拒絕這個唇吻。
更為重要的一點,文雨芳在不久之後,又給博億介紹了一個廣告。這次是一個食品廣告,同樣將江南衛視的播出權打包,只不過,這次並沒有選黃金時段,而是選十點檔的電視劇。而製作方面,並不要求找明星演員,費用也就降了很多,總額只有八百萬。和以前一樣,文雨芳拿走30%。因為播出費用只有四百萬,製作費用相對低很多,公司大約有二十萬的利潤。
對於文雨芳不斷有廣告介紹過來,歐陽佟大為驚奇,問了多次。後來被逼得緊了,文雨芳才給他透露了一點信息。她說,她家在瀘原市還有點地位,父親在市委工作,母親在財政局工作。
歐陽佟是記者出身,而且一直跑時政新聞,與省市的黨政高層有著密切的工作聯繫,所以養成了一種習慣,對於整個江南官場信息十分敏感,只要是江南官場人士,就算不認識,也一定有充分的瞭解。聽了文雨芳的話,他立即將瀘原市委的高層幹部在腦子裡過了一遍,並且迅速篩選出一個人:黨群書記文傑明。歐陽佟和文傑明見過幾次,但並沒有深交。對於文傑明的情況,他還是比較瞭解的,他的妻子,確實在瀘原市財政局,而且是副局長。他當即問,你的母親姓關?文雨芳說,保密。歐陽佟說,不用保密了,你的父親叫文傑明,你的母親叫關麗芳。所以,這大概就是你的名字裡有文有芳的原因?
文雨芳並沒有正面回答他,而是扯開了話題。
知道了文雨芳的家庭,歐陽佟倒是有了些新的想法。此前,她一直覺得,文雨芳之所以和自己纏纏綿綿,是想通過自己得到什麼好處。他接觸過這類型的女人,她們出身非常低微,同時又自恃甚高,屬於那種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類型。一方面,她們自認為聰明絕頂,總是利用自身的優勢,從男人那裡得到一些好處。另一方面,她們又從骨子裡看不起那些或者有財或者有才的男人,輕易不讓他們佔到丁點便宜,這也是她們自我保護的一種本能。但知道文雨芳的父母屬於高幹之後,他又有了新的解釋。顯然,文雨芳的所有一切並不是矯揉造作,而是天性使然,或者說生長環境養成了她的某些習性。將一個女人置於完全不同的成長環境中,即使相同的一件事,也一定有不同的解讀。比如這個文雨芳,如果在貧窮環境中長大,那麼,她就是在以虛偽的一面示人。相反,她如果在優越的環境中長大,那麼,她的一切,就是一種率真。
說來也是奇怪,自此之後,歐陽佟竟然有些喜歡文雨芳了,只是他自己不肯承認。
也就是歐陽佟竭力否定自己對文雨芳產生感情的時候,公司出麻煩了。
那天,歐陽佟並不在公司,而是和文雨芳一起,去了食品廣告拍攝現場。公司裡只有許問昭、雷蕾以及另外一名美編。也是很巧,許問昭原本不需要來上班的,只是歐陽佟那裡需要用一筆錢,許問昭才來到公司。剛剛將要辦的事情辦好,正準備離去,區稅務局的稽查人員上門了。雷蕾立即將許問昭叫出來。許問昭出來一看,是熟人。許問昭是市稽查局的財務專家,經常以專家身份被請到各區局講課,整個雍州市稅務稽查系統,沒有人不認識她。這次上門的區稅局稽查小組組長姓曾,平常和許問昭有不少業務來往。曾哥也認出了許問昭,主動打招呼說,許科長,你怎麼在這裡?許問昭說,喲,曾哥,什麼風把你吹到這裡來了?曾哥也不隱瞞,告訴她,來這裡查案。許問昭心中一驚,問,查什麼案?曾哥沒有立即回答她,而是將她拉進了裡面的辦公室,並且返身將門關上了。
許問昭有意表現自己與這間公司關係特別,說,曾哥,你幹嗎關門?我讓人給你泡茶。曾哥並不答這個話,而是問她,你告訴我,你與這間公司是什麼關係?許問昭畢竟還是稅務局的人,不好直說,只得告訴他,這間公司是她的一個好朋友開的,今天她到附近辦事,就上來看看。曾哥猶豫了一下,再問,你和這間公司沒什麼關係?許問昭說,也不能這麼說,這個公司的老總,是我的高中同學,和我老公是最好的朋友。曾哥小聲地說,你的同學好像得罪了什麼人,人家把他告了,是直接告到局長那裡的。局長在舉報信上批示了,命令稽查局嚴查。許問昭說,別人我不知道,我這個朋友我是非常瞭解的,他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呀。
曾哥說,那可不一定,人家舉報信上有根有據。
許問昭問,到底舉報了什麼?你能不能先跟我透露一點?
曾哥說,你的朋友不久前幫一個企業做了一本宣傳畫冊,是不是?
許問昭的心中稍稍安定了一點,說,這件事我知道,這個項目的資金額很小呀。
曾哥聳了聳肩,說,是啊。介紹人拿了十二萬業務提成,沒有繳納個人所得稅,是用發票沖抵的,逃稅額只有兩萬多元,確實是個很小的案子。我們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廣告公司不給人家提成,就拿不到廣告。可提成之後,個人所得稅不好出,所以採取拿發票沖抵的方法,我們也都知道。一般這種事,我們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許問昭說,對呀。而且,才兩萬元左右的案子,哪裡勞你的大駕?把公司財務人員叫過去問一下,就解決了。
曾哥說,沒辦法,這人好像直接將舉報信交給局長的,似乎與局長有點關係。局長特別盯著這件案子,我們只好走一趟。
許問昭說,這件事,我如果不知道也就算了。恰好我在這裡,被查的又是我的朋友,曾哥能不能給我一點面子?
曾哥說,既然你開口了,我還能不通融?罰款就免了,但補繳稅款,恐怕逃不過。
許問昭說,這個我知道。我會跟我的朋友解釋的。
許問昭要留稽查小組的人吃飯,曾哥表示時間還早,他們去辦下一個案子,帶著人離開。歐陽佟不在公司,許問昭只好給他打電話。歐陽佟倒不心疼那兩萬多塊錢,令他無法理解的是,這件事外人是怎麼知道的?而且,連提成十二萬都一清二楚。許問昭說,是呀,我也覺得奇怪,按說,知道這件事的人非常之少。公司內部,只有我和你知道。連雷蕾和尋萬芳也不知道。會不會是對方拿了錢後到處對人說,有人聽到後舉報的?歐陽佟想不到別的可能,只能如此信了。許問昭的擔心並非如此,她說,聽說稅務局來稽查,當時她就傻了。她最擔心的是稽查化妝品廣告那筆提成的逃稅問題。那筆提成是五百萬,僅個人所得稅就近百萬。這樣的案子一旦查實,別說罰款,就算是找到關係補繳稅款,博億公司也會出現幾十萬的虧空。一個近百萬的案子浮上水面,稅務稽查局不可能輕易放過的,他們可能認真查賬,只要一查賬,今年之內,博億公司幾筆業務都存在這樣的問題,總額超過八百萬,全部補交,需要約一百六十萬,就算歐陽佟有辦法調來這筆錢,那也是公司的負債。
歐陽佟倒不十分擔心公司是否負債,畢竟,若有去年的好運氣,只要拉到一筆業務,就可以賺回來。最讓他不安的,是這個舉報人。此人為什麼如此清楚公司的內幕?真的是那個中介人不小心說了出去?如果是這樣,人家最多送一封舉報信而已,有必要為了一個區區兩萬多元的案子,專程走稅務局長的關係嗎?顯然,此人的目的,遠非如此,說不定還有更為險惡的目的。
他突然想到了楊大元。難道會是他?他又怎麼可能知道這件事?
歐陽佟說,你對稅務局很熟,你想辦法瞭解一下,到底是誰舉報的。許問昭說,這個事,她肯定會去打聽。但同時,她始終覺得,這種大額回扣卻僅僅只是微利甚至無利的搞法,實在太危險了,今後一定要小心,不然終究是個後患。她總覺得身邊像是埋了炸彈一般,到處都是引信,只要有人點燃某一根,很可能引起連鎖爆炸,結果可能是粉身碎骨。
對此,歐陽佟沒有表示態度。在歐陽佟看來,這次事件,可能存在偶然性。整個行業既不能杜絕回扣,且無法迴避發票沖抵個人所得稅,博億公司又怎麼可能獨善其身?以今年的形勢看,如果不走這條路,他就可能硬虧。而走這條路,只不過是在遵循一種行業規則,被查出來是自己倒霉,沒有查出,至少可以有一點利潤。尤其關鍵一點,此次補繳的僅僅只是兩萬多元,對於歐陽佟來說,畢竟沒有到肉疼的程度,多少還有些僥倖。許問昭見他不表態,自己也不好堅持,只好打住了話頭。
到底是有關係就好辦事,一個星期之內,許問昭辦妥了這件事,補交了一筆錢,案子就算了結了。同時,許問昭利用自己的關係打聽清楚了,舉報人確實是楊大元。
得知這一消息,歐陽佟殺人的心都有。
《陽謀高手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