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常委會最近研究了一批幹部,熊其烈沒有能當上國土局長。不僅如此,平時人們議論中那些同關隱達關係好的部門頭兒還換了幾個下來。包括公安局長李大坤。關隱達看出了,向在遠同他口是心非。

關隱達便找來財政局長,向他嚴肅交代,縣裡財政緊張,一定要堅持一支筆批錢的原則。財政局長明白:這支筆就是關隱達那支筆。

於是,凡是縣委部門要錢的報告,關隱達一律不批。他說縣裡財政緊張,大家都要過緊日子。就連發工資,也把縣委部門推遲一個星期。幹部們的工資都是緊巴巴的,推遲一個星期感覺很明顯。縣委部門的幹部就意見紛紛。關隱達不在乎,他就是要讓向在遠嘗嘗民怨沸騰的滋味。

這天縣長常務會上,關隱達提出了請北京專家的想法。他原以為有人會說他此舉太書生氣的,他事先也在腦子裡準備了一大堆說辭。不料王永坦很贊同這個意見。他說:「黎南的發展是該好好謀劃一下了,再也不能李縣長一套,張縣長一套。隱達同志提出請北京專家,我想這個主意很好。我們搞經濟工作一定要尊重知識。城北大橋的事就是個教訓。」

王永坦會是這個態度,關隱達的確沒想到。但聽他說到城北大橋,就知他開始有意從輿論上爭取主動。憑直覺,關隱達知道王永坦在這中間肯定有交易。可是事情不出來,誰也不能說什麼。老百姓議論說,現在當大官的,別看他們在電視上神采奕奕,一旦抓了,都是大問題。城北大橋從事故發生起一直停工,由王永坦牽頭處理這事。因為技術是省橋樑公司承包的,這中間就有扯不清的皮。

關隱達說:「作為軟科學課題,需撥一筆經費。據我多方咨詢,這樣大一個課題,至少要十萬。」

這下就開了鍋。副縣長們誰也想不通。「不就是請他們到縣裡來調查一下,寫篇文章嗎?就值那麼多錢?」

關隱達就反覆解釋,說這不是簡簡單單一篇文章的事。他還列舉了國外一些著名點子公司的故事。他知道自己說這些,只能讓這些人背後笑他迂腐,但他還是說了。最後,在他的一再堅持下,定還是定了下來,但大家多少有些口服心不服。

又是兩個多月過去了,關隱達副書記的文件仍沒下。他越發感到了危機。這種局面不改變,他這個縣長只能是個名譽縣長,實權會落到王永坦的手裡。因為他是常委。常委們掌握著幹部們的命運。幹部們不認別的,只認那些有權決定他們命運的人。即使是那些當初投了他票的人,也會慢慢分化過去的。

有些人在投靠新的主子時能夠對你表示遺憾,就算很客氣了。多數人只會在背後說你無能,看著一盤贏棋,倒讓你下輸了。他們只好為贏家喝彩了。一切向權力靠攏,這就是官場法則。

關隱達同肖荃的先生老余通了幾次電話,就像老朋友一樣了。兩人磋商了幾次,說定八萬塊錢的課題費。學問人辦事就是不同,余先生馬上用特快專遞寄了一份合同來。關隱達同王永坦通了一下氣,就代表縣政府簽了字。

按照合同,余先生一方收到款後,合同立即生效,他們就派人過來搞前期調研。關隱達交代財政局長馬上把錢打過去。財政局長答應得好好的,可就是拖著不辦。關隱達從中看出了一些名堂,就找來財政局長問是怎麼回事。財政局長推說,是下面辦事的人員不及時。關隱達就借題發揮,說:「現在出現了一股歪風,科長不聽局長的,局長不聽縣長的。我要抓幾個典型,找幾個人開刀,看是不是翻天了!」

財政局長識到了風向,這才回去把錢打了過去。

肖荃的先生老余同三位專家一行四人到了黎南縣。余先生同關隱達一見面,就握著他的手說:「差不多,差不多,跟肖荃描述的樣子差不多。」

他倆是初次見面。關隱達發現余先生很文氣的樣子,的確像個高級知識分子。個頭也比關隱達高出一頭。他就玩笑道:「肖荃找對象眼光高,果然是抬著頭找的了。」

笑話一回,余先生說:「我們在這裡活動十天。頭兩天蹲下來看資料,再作一個星期的調查,最後一天同縣裡領導交換個初步意見。具體研究工作,我們要回北京才有時間搞。研究過程中還會來一兩次。我們在黎南期間,你們領導同志就不要陪了,只為我們安排一位工作人員,負責有關聯絡工作,找找資料,就得了。」

關隱達一聽,就知余先生他們是干實事的人,不在乎花裡胡哨的客套,很是敬佩。心想官場上的人們,只要有這種作風的一半也好了。關隱達只在頭一天陪他們吃了一頓飯,就不再去打攪他們。

余先生離開黎南的前一天晚上,去關隱達家裡看了看。他說:「你老同學交代我一定要到你家來看看,還要我記住你家陳設,回去向她描述,你說害人不害人?我的形象思維不行,真不知回去怎麼同她說哩。」

關隱達就調侃道:「好在我家簡簡單單,也省得你回去費心思了。肖荃還是那樣孩子氣?」

余先生便作古正經說:「肖荃總講,你是一位難得的好幹部。這幾天你們配給我們的那位工作人員也常講到你,你的口碑很好。今天到你家裡一看,果然是那麼一回事。隱達,我們這些人是最煩官場腐敗的。可有人說我們是自己沒本事腐敗,心裡不平衡,你說氣不氣人?」

陶陶提議,讓余先生同他們家三口一塊兒拍個照,余先生說:「這辦法好,省得我回去向她描述了。」於是大家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拍了個照。

《朝夕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