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把影視業當作公關業來經營

趙筱雨離開河州一個禮拜之後,杜林祥便接到徐浩成的電話。徐浩成說自己在香港與宋紅軍又見了一面,徐浩成專門提到將冶金廠打包進礦山收購案的事情,宋紅軍當即首肯。

杜林祥心頭泛起一陣小小的激動,接著說:「徐總費心了。」

徐浩成說:「礦山收購已進入操作階段,咱們之間關於冶金廠的收購協議也要盡快簽署。」

杜林祥問:「徐總不方便回國,要不我來香港一趟?雙方簽署正式協議。」

徐浩成思忖了一會兒說:「收購冶金廠,我打算以礦山的名義。這樣宋紅軍收購礦山時,順理成章就把冶金廠也拿過去了。礦山的四個股東裡,胡衛東、趙筱雨與我,都不適合拋頭露面,站在台前的是張貴明。礦山位於寧古縣,張貴明最近也一直在礦上,要不你安排人過去一趟?」

杜林祥點頭答應:「好的!」

關於冶金廠的收購,幕後推手是徐浩成,宋紅軍那邊是否願意做個順水人情,也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杜林祥與徐浩成、宋紅軍都已談妥,所謂簽署協議,就只是個例行公事。杜林祥原本打算讓莊智奇代自己跑一趟,但張貴明打來電話,熱情邀約杜林祥親赴古寧。杜林祥推辭不過,只得親自走一遭。

寧古縣位於中國北方三省交界之處,一直以來都是個偏僻荒涼的地方。直到20世紀90年代,寧古還是個常住人口萬餘人的小鎮。

蘊藏在地下的礦藏,最終改變了寧古。當地經濟開始了長達十餘年的飛速增長,小鎮上建起了高級酒店、別墅小區,各類桑拿洗浴城、KTV歌廳更是鱗次櫛比。就在數年前,以寧古為中心,涵蓋周圍十餘個鄉鎮,被單獨劃為一個新的縣級行政區域,新縣城的名字就叫作寧古。

距離寧古最近的機場,也在一百公里外。杜林祥一行飛抵機場時,張貴明率領著三輛悍馬前來迎接。

張貴明身上有著北方漢子的豪邁之氣,在機場,他張開雙臂,同杜林祥來了個熊抱:「老杜,上次在緬甸見了一次面,就覺得俺們倆投脾氣,能尿到一個壺裡去。今天可總算把你盼來了。」

同樣出身貧寒,在底層奮力打拼的經歷,讓杜林祥對張貴明也有著幾分親近。杜林祥拍著對方肩膀:「老張你發了話,我趕緊屁顛屁顛跑過來了。」

一行人登上汽車,開始朝寧古縣進發。杜林祥抬頭望著窗外,只見黃褐色的土地上種植著成片的玉米,乾旱使地面龜裂,玉米的葉子已經發黃。遠方一道道縱橫的溝壑,猶如老人臉上的皺紋。

悍馬車隊在崎嶇的山路上疾馳而過,像旋風一樣,捲起漫天的塵土。美國陸軍的裝備,頂級越野車的代表,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飛奔,總讓人感覺不那麼協調。

滿是浮土的路上,伴隨著的是發動機低沉的怒吼聲,吼得人心裡發顫。路邊,一個肩搭毛巾的老人,拉著裝滿煤的板車經過,上坡路似乎使他用盡了力氣,腿肚上的青筋鼓了出來……

車隊駛入寧古縣城。縣城有一條南北長近十公里的主幹道,餐飲、娛樂、金融、商圈……寧古幾乎所有的重要場所都集中在這裡。張貴明在車上指點比劃,告訴杜林祥哪座酒店是他開的,哪家夜總會裡有自己的股份。

沿主幹道向北,進入依山而建的山路。道路上散落的石子,在車輛的壓力下,發出碎裂的響聲。迎面大量裝滿礦石的卡車呼嘯而過,而更多的車輛則是排著長隊,等待進入礦場拉貨。

車隊最終在一棟辦公樓前停了下來。張貴明跳下車,搶先幾步為杜林祥打開車門:「老杜,我的辦公室就在這裡。離晚飯還有一陣,先上去坐一下。」

小樓有四層高,正面貼著白色瓷磚,側面是灰土色。裡面的裝潢卻極盡奢華,門口大廳鋪著地毯,樓頂掛著一盞水晶吊燈。

趁著等電梯的空隙,杜林祥瞟見旁邊的小屋裡,站立著幾個彪形大漢,脖子上都掛著指頭一般粗的金項鏈。再仔細一瞅,地板上還跪著幾個人,雙手被反捆著。

作為客人,杜林祥不方便多問。張貴明卻主動說起:「最近來了幾個耗子,昨晚俺們抓了幾個,正在修理。」

「耗子?」杜林祥有些不明白。

張貴明說:「俺們礦山裡,把偷礦的人叫作耗子。」

電梯升到頂層,一行人走進張貴明的辦公室。辦公室很寬敞,足有一百多平方米,裡面的陳設五花八門,既有意大利進口的真皮沙發,也有紅木書桌。辦公室的牆壁上,掛滿了各種合影照片,既有政界要人,更不乏影視明星。

杜林祥禮節性地稱讚道:「老張的辦公室,很氣派啊。」

張貴明擺擺手說:「這地方就臨時用一下。有些寒磣,老杜別見笑。」

張貴明身邊的馬仔插話說:「公司總部的辦公大樓在張總老家的縣城,離寧古縣還有一百多里地。這裡的辦公室,張總只是偶爾過來一下。」

杜林祥點了點頭。他聽徐浩成說過,張貴明的主業是開礦與煉鋼。他旗下的礦山,遍佈好幾個省。另外在老家,還投資建設了一家大型鋼廠。縣城裡四分之一的常住人口,都是鋼廠裡的職工以及職工家屬。

落座後,杜林祥問:「礦山裡的耗子,不好對付吧?」

張貴明搖頭歎息:「反正老耗子抓得差不多了,新耗子又會出現。那些罪行較輕的,也不過是把錢追回來,再把人痛打一頓,最後叫他們滾蛋。難對付的不是這幫人,而是俺老家的鋼耗子。」

「鋼耗子怎麼個厲害法?」杜林祥問。

張貴明說:「來偷礦的,好些人還背著背兜,上點道的大不了就開個小貨車,礦裡正兒八經的損失也不大,而且也很容易發現。那些鋼耗子可不簡單!俺曾抓到一夥鋼耗子,一年多時間,在我廠裡偷了近千萬。」

「他們怎麼偷的?」杜林祥頗為詫異。

張貴明說:「就是在地磅上做文章。大卡車拖著鋼錠進廠時,這幫人躲在地磅下面。每次少弄個幾百斤,日積月累可就是大數字。後來俺發覺不對,直接把地磅撬開。你猜怎麼著?居然在地磅下面發現了方便面盒子和用過的避孕套。」

「啥意思?」杜林祥對於鋼耗子的手段,顯然還很陌生。

張貴明說:「說明他們已經長期派人住在地磅下面,把那兒都當成家了。」

「對這夥人,你又怎麼處置的?」杜林祥問。

張貴明說:「領頭的是一對父子,俺被偷的近千萬里,他們只揮霍了幾百萬,剩下的都存在銀行。能追的錢追回來以後,老子也給他們指了兩條路:一條是俺去報案,他們老老實實去蹲十幾年大牢;另一條是乖乖地把手伸出來,讓老子剁瞭解氣。」

「是個人都得選第一條路吧。」杜林祥說。

張貴明搖著頭:「你還是不瞭解這幫人啊,他們選擇了第二條路。這倒不出乎俺的預料。他們的錢和房子都沒了,再到牢裡蹲個十幾年,一輩子就算完了。不如再搏一下,試著去其他地方,看能不能幹單大買賣。」

「你就把人家的手剁了?」杜林祥問。

張貴明輕描淡寫地說:「路是他們自己選的,俺有什麼辦法!老賊的兩隻手,都被剁下來。兒子的手伸出來時,俺心軟了一下,叫人把左手的手筋挑斷,右手給他留著。就為這,父子倆還給我磕頭謝恩。」

杜林祥感覺到一陣噁心,他問:「這對父子現在去哪兒了?」

張貴明面無表情:「聽說去了東北一家大鋼廠,繼續在外面當鋼耗子。」

杜林祥趕緊轉換一個話題:「我看旁邊的礦區挺熱鬧,大貨車進進出出的。宋紅軍準備買下的,就是這座礦山吧?」

張貴明搖了搖頭:「這座礦山規模很小,是我個人投資的。咱們這回談的,是另一座大礦山。礦山在山區裡,從這裡出發,開車還得一個多小時。」

杜林祥笑著說:「聽說宋紅軍收購礦山的保證金都打過來了,最後完成收購也就這幾個月的事。目前礦山裡徐浩成是大股東,老張是二號股東,你的這筆財,發得可不小。」

張貴明揮了揮手,臉上還有些憤憤不平的表情:「人家喝湯吃肉,老子就啃了幾塊骨頭。」

顯而易見,對於礦山的利潤分成,張貴明頗有微詞。杜林祥不想攪和這些事,悶頭點燃一支煙。張貴明從抽屜裡取出一份文件:「這是徐浩成從香港傳來的合同,是有關收購冶金廠的。他說具體細節你們都談好了,簽協議就是履行一下手續。俺已經簽了字,老杜你再簽一下。」

杜林祥接過合同,龍飛鳳舞地簽上自己名字。張貴明呵呵笑起來:「老徐交代的事,俺算是辦完了。」張貴明抬手看了看表,「時間差不多了,該俺們兄弟敘舊聊天了。俺在樓下準備了一桌,今晚不醉不歸。」

樓下的包間很大,實木餐桌旁擺著十幾張椅子。杜林祥與高明勇作為客人,坐在上席。張貴明帶著兩名手下作陪。其他的座位上,都坐著打扮時髦的美貌女子。

這些女子見著張貴明,都站起身來招呼「張總好」。張貴明朝眾人揮了揮手,然後說道:「老杜和老高,是俺最尊貴的客人,你們今天一定要把二位客人陪好。」

一看這陣勢,高明勇自然笑開了花,杜林祥內心也不免歡喜。酒宴進行了一陣子,杜林祥卻發現在座的美女們,言談舉止與一般的陪酒女郎大相逕庭。

高明勇湊到張貴明身邊:「張總……」不料話剛開口,就被張貴明打住了:「什麼張總!俺聽著就彆扭!大家都是兄弟,叫俺老張。」

「好,老張!」幾杯酒下肚,高明勇也拿出幾分江湖本色,「我瞅著你這裡的姑娘,可不像小縣城裡的。」

「老高好眼力!」張貴明哈哈笑道,「這些姑娘,都是為了迎接你們,專程從北京空運過來的。」

「老張,你這唱的是哪一出?」坐在一旁的杜林祥說道。

張貴明說:「你們都知道俺挖礦出身,後來又開了鋼廠。其實這幾年,俺還投資了另一個產業,就是娛樂業。」

張貴明得意地點燃一支煙:「俺在北京投資了一家文化公司,還在昌平買了塊地,建起了一座影視學校。今天在座的姑娘,都是俺公司簽下的演員。別看現在還不出名,假以時日,沒準就是大明星。」

張貴明又指著對面座位上的一名女子:「這個小譚,是俺最看好的苗子。人長得俊俏,歌也唱得好。今年之內,俺就要拿出兩百萬包裝她。同各大衛視的選秀節目正在談,不管他什麼狗屁選秀,反正小譚必須進前三名。不承諾這一點,老子一分贊助也不給。」

對面的小譚端著酒杯,起身走了過來:「多謝張總栽培。」

張貴明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接著又給小譚斟滿一杯:「你得再敬一下老杜。老杜可是大老闆,他要看上你,你就有福氣了。老杜想捧紅誰,能三點,不四點!」

「老張過獎了,我哪兒有這能耐。」杜林祥客氣地站起身,「能認識小譚很榮幸,我敬你一杯。」

有美女在一旁助陣,眾人的酒量愈發大起來。放下酒杯,杜林祥拍著張貴明的肩膀:「老張,投資娛樂業,賺錢不?」

張貴明一本正經地說:「短期來看比不上挖礦、煉鋼,但未來的收益不可限量。」

「是嗎?」杜林祥將信將疑,「就算捧紅一個明星,能有多少收益?一年的演出費、廣告費,撐破天也就幾千萬,還趕不上你這裡的一座小礦。」

話說到這裡,杜林祥甚至想起了自己在博鰲睡過的那位女明星。那位女明星近來的演藝事業迎來第二春,連續出演多部電視劇。杜林祥則守在電視旁,當起忠實觀眾。他尤其喜歡其中的一部愛情劇,片中這位女明星上演了一段至死不渝的忠貞愛情故事。每每看到這一段,杜林祥心中便會湧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滿足感。

張貴明擺著手說:「捧紅了明星,收益可不止那點演出費、廣告費。俺的一個老鄉,十年前就把老家的礦賣了,去北京開了間演出公司。開始那幾年不溫不火,資金周轉不開時,還經常問俺借錢。」

張貴明彈了彈煙灰,低聲說道:「這幾年,那小子可發達了。旗下有好幾個一線歌星,關鍵是靠著這幾個歌星,在京城搭建起一張關係網。連政府的人去北京跑項目,有時都拜託這小子當中間人。憑著這層關係,這些年他又回到俺們省裡,低價吃進了好幾座大礦。」

張貴明繼續說:「前段時間為了給幾座礦山的採礦權辦理延期手續,俺托了好多關係都不成。最後這小子帶著幾個歌星回省城,幾頓飯的工夫,就把事情搞定了。」

杜林祥終於明白了,張貴明是把影視業當作公關業來經營。他饒有興趣地問道:「能紅起來的明星畢竟不多,剩下那些沒紅的,怎麼辦?」

「連賣帶送,打發走人。」張貴明附在杜林祥耳邊,「哪怕沒出名,只要在螢幕上出現過,就是搶手貨。現在這些個老闆,真能帶個三流演員的二奶出去,也是長臉的事情。老杜,這桌上的姑娘,除了小譚以外,你看上誰直接帶走。」

杜林祥哈哈笑起來:「你大老遠叫我過來,敢情就為了甩賣美女啊!可惜我無福消受。」

張貴明嘿嘿笑了幾聲:「老杜不感興趣就算了。俺請你過來,當然不光為這事,還有一樁生意要和你談。」

「什麼生意?」杜林祥問。

張貴明說:「今天酒喝得太多,生意的事明天聊。」

宴席結束後,張貴明又邀請眾人去夜總會。杜林祥讓高明勇去,自己則回了酒店。杜林祥知道,以張貴明的個性,到了夜總會少不了幹那事。自己雖然對那種事並不排斥,但畢竟身份不同了,有些事還得顧忌影響。讓高明勇去,既是給了張貴明面子,也算讓高明勇享受一回福利。

第二天一大早,張貴明來到酒店,陪著杜林祥吃早餐。高明勇凌晨三點才回到酒店,這麼早又被叫起來,一臉倦容。杜林祥私下問過高明勇,昨晚在夜總會,張貴明也玩到三點過,他喝了不少洋酒,另外又帶了兩個小姐去夜總會樓上的包房。與高明勇的倦容相比,張貴明倒是神采奕奕,兩眼炯炯有神。杜林祥甚至有些羨慕張貴明,不愧是礦工出身,有著一副好身板。

《舵手:掌舵是一門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