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杜林祥在桌上盤點起全國各地的酒風

幾天之後,杜林祥率領緯通一眾高管,奔赴位於北方的一座省會城市。那次與張貴明會面之後,雙方又通了幾次電話,最終敲定了合作事宜。大體的合作方式,跟當初會面時談的差不多。張貴明拿出手中土地,杜林祥提供品牌與管理團隊。至於利潤分配,杜林祥做出了讓步,基本答應了張貴明的要求。杜林祥原本不指望從項目本身賺多少錢,他更看重的,是通過這個項目,扭轉外界對於緯通僅擅長運作中檔樓盤的印象。

開盤速度向來是緯通的強項,這一次緯通的運營團隊也沒給杜林祥丟臉。從人員進場到正式開盤,只花了不到半年時間。張貴明是個講排場的人,自然把開盤慶典搞得頗為隆重。慶典結束後的午宴,席開五十桌,除了當地的官員,還有許多礦山老闆前來捧場。可就這樣,張貴明還說沒喝盡興,晚上又把河州來的客人拉到郊外,說是一邊品嚐當地特色烤全羊,一邊再痛飲一番。

張貴明身邊還帶著兩人,一個是公司副總,叫作岳二福,另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是張貴明公司裡的保安隊長,叫作楊龍。這三人的酒量都十分了得,一上桌便四處出擊。安幼琪不勝酒力,但杜林祥、莊智奇、林正亮等人卻絲毫不怯場,頗有些來者不拒的意思。眾人一起努力,架子上的羊肉還沒烤熟,一瓶白酒就快見底。

羊終於烤熟了,張貴明端起酒杯:「剛才的只能算餐前甜點,現在才正式開始。還是那句話,今日酒,今日醉,不要活得太疲憊;好也過,歹也過,只求心情還不錯。」

眾人被張貴明的話逗樂了,林正亮率先舉起酒杯:「老張發了話,咱們還有什麼好說的。寧可胃上爛個洞,不讓感情裂條縫。」

一圈酒喝下來,杜林祥已微微有些醉意。他趴在張貴明肩上:「老張,你可真是我見過的海量之人。你的酒量到底有多大?」

張貴明咧開嘴笑了:「一兩二兩才漱口,三兩四兩沒喝夠。五兩六兩神抖擻,七兩八兩還在吼。」

杜林祥豎起大拇指:「厲害!」

張貴明點燃一支煙,頗為得意地說:「別說七兩八兩還在吼,就算喝個兩斤,俺也照舊吼。俺喝酒就像喝中藥,只覺著嘴裡苦,喝進肚子裡卻沒啥反應。所以這麼多年酒喝下來,還很少醉過。」

杜林祥不禁吸了口涼氣,當真是天賦異稟,酒場奇人。這種殺手級酒將,過去只知道有個尹小茵,不料今天又見識了一位。

說起尹小茵,她今天也在座。離開緯通總部後,尹小茵輾轉了多地的分公司。數月前,與張貴明合作的項目啟動之後,尹小茵又被調來這裡。因為工作的接觸,張貴明與尹小茵已喝過幾次酒,他對尹小茵的酒量讚賞有加,所以今晚設宴招待緯通集團的高管時,還特意拉上了僅是分公司中層幹部的尹小茵。

可惜的是,尹小茵今晚滴酒不沾,她說自己感染了風寒,身體不舒服。莊智奇也在一旁幫她開脫:「小茵今天真不能喝,上午還在輸液。」尹小茵身體的確不適。為了籌備開盤慶典,小姑娘連熬了兩個通宵,把自個身體累垮了。

杜林祥在一旁看著莊智奇憐香惜玉的樣子,不禁想起了昨晚的事。杜林祥一行抵達當地後,先視察了一圈工作,便回到酒店準備休息。這時,杜林祥得知了尹小茵生病的消息。

尹小茵畢竟還算杜林祥的遠房侄女,加之生病也是因為工作,杜林祥決定親自去探望一下。晚上九點過,杜林祥叫上莊智奇,一起來到尹小茵租住的房子裡。

按照尹小茵的級別,可以在工作城市租一間一室一廳的住房,費用由單位報銷。尹小茵是個勤快的女孩,房子雖不大,卻收拾得井井有條。看到杜林祥上門探視,她頗為激動。

恰好這時,河州有人打過來一通電話,剛說幾句,杜林祥的手機沒電了。杜林祥向莊智奇借來手機,重新撥打過去。電話打完後,杜林祥朝莊智奇手機的屏幕上一瞟,卻驚訝地發現,這部手機的WiFi信號居然處於連接狀態,信號格裡,被塞得滿滿當當。

回酒店的路上,杜林祥問莊智奇:「我還是第一次來看小茵,你以前來過這裡嗎?」

莊智奇搖著頭:「我也是第一次來。」杜林祥知道莊智奇沒說實話,也沒再說什麼。他是個不拘小節的領導,對於下屬的私生活,並不會去刻意約束。

近些年,杜林祥惡補了不少書,其中一段有關清朝重臣陶澍對待女婿的典故,就讓杜林祥印象深刻。陶澍任兩江總督時,他的女婿胡林翼在南京縱情山水,並流連忘返於秦淮河畔、釣魚巷中。有人密告陶澍,陶卻說,這小子才華過人,日後為國操勞,哪兒還有一時閒暇?趁著年輕尋歡作樂,隨他去吧。陶澍甚至還讓賬房先生別在錢方面太計較。

陶澍一句話,讓扔進煙花柳巷的嫖資成了人才儲備基金。而胡林翼日後的所作所為,似乎也印證了陶澍的話。胡林翼百戰沙場,成為清廷的南天柱石,最後操勞成疾,病逝於湖北巡撫任上。

或許是受古人的啟發,杜林祥對於下屬們在男女關係上的事,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況且,尹小茵愛慕莊智奇,本就是自己早已知道的。

杜林祥只是有些替遠在河州的陳錦兒惋惜!這個陳錦兒,至今還對莊智奇愛得死去活來。為了成全他們,杜林祥把尹小茵調離總部,安排到各地的分公司。不曾想,陳錦兒近水樓台未能先攬月,倒是遠在天涯的尹小茵抱得如意郎君歸。

「老杜,發啥子愣喲?來,俺敬你一杯。」張貴明粗聲粗氣的話語,打斷了杜林祥的思緒。他重新舉起酒杯,爽快地喝了一大口。

放下酒杯,張貴明說:「俺倆還真是有緣。認識沒多久,就合作了兩單生意。」

張貴明口中的兩單生意,自然說的是收購河州冶金廠與雙方合作開發樓盤。杜林祥點頭笑道:「是啊,是啊!」

說起冶金廠,杜林祥問道:「宋紅軍收購礦山的事進行得怎麼樣?」

張貴明說:「一切順利,人家已經打了兩次款。按照時間,明天就應該打第三次款了。昨天我打電話去催趙筱雨,不知怎麼的,她的手機卻關機。後來徐浩成也打了電話,還是關機。」

聽到這裡,杜林祥又想起那天徐萬里向自己打聽趙筱雨的事情。他說道:「趙筱雨最近怎麼回事?電話老打不通。」

「誰他媽知道!這個騷娘們,沒準除了她姐夫,又勾搭上什麼男人。」張貴明說,「反正白紙黑字簽了合同,還怕她賴賬不成?不管這些,俺們喝酒。」

有張貴明在,酒桌上的氣氛一定是高潮迭起。敬了一圈酒,他又說起酒段子:「醉分五種:想醉,把酒留在胃;怕醉,水往酒裡兌;真醉,敢喝敵敵畏;爛醉,桌子底下睡;裝醉,不想給小費。誰要說自己醉了,就拿瓶敵敵畏來。他真敢往口裡灌,俺就認他真醉,不再勸酒。」

張貴明的話一出口,滿桌又是哈哈大笑。趁著興致頗高,眾人又談起各地的酒俗。張貴明叼著一支煙:「憑老子的酒量,走遍天下都不怕,但就怕去一個地方。」

「啥地方?」林正亮問。

「不敢去河南呀。」張貴明說,「那裡講究『先端為敬』。比方說他們敬你三杯酒,就是你喝三杯,敬酒的人端著杯子,自己並不喝。去年到鄭州,開宴後朋友斟滿七杯酒,對俺介紹說,按照河南的規矩,貴客臨門先端酒,七杯酒是最高禮節,請笑納。老子把七杯酒喝下去,朋友就在一邊看著。後來他又端著酒杯,說要碰一杯,據說這叫『端七碰一』。再好的酒量,也經不住這麼整啊。」

「老張說的沒錯。」杜林祥說,「河南人喝酒,規矩的確不少。還有什麼男人喝酒女人不上桌,划拳不能單出食指和小拇指……搞得我們外地人一頭霧水。」

莊智奇說:「我有一個同學就是河南人,說起這些規矩,他解釋說,古時候酒可是好東西,尋常人家哪個喝得起?只有待客時才捨得開一罈子。這麼好的東西自己捨不得享用,先想著客人,也只有河南人才這般先人後己。」

張貴明又說:「酒桌上要講公平,還得數江浙一帶。那裡講究『先乾為敬』,主人先把酒喝下,客人再喝,誰也不吃虧。」

莊智奇說:「江浙一帶『先乾為敬』的風俗,大概也和當地人的性格有關。江浙一帶的人素來文雅,彼此之間客客氣氣,主人不帶頭喝,客人哪裡好意思?」

杜林祥接過話茬:「有一次我去新疆,喝得實在太多,便說『喝好就行,別整得我起不了床』。朋友卻說:『什麼叫好,就得喝成人事不醒才叫好!』後來他們告訴我,一定要把客人灌醉,才是當地酒風。」

杜林祥繼續說:「新疆多牧民,古時候出去做客,主人一定要把客人灌醉,還要讓客人留宿在自己帳篷。為啥?黑燈瞎火的讓客人回家,趕上暴風雪或者豺狼虎豹,沒準就把小命丟了。主人為了客人的安全著想,豁出性命也要把對方灌得酩酊大醉。」

酒桌上的氣氛越來越融洽,張貴明身邊帶來的岳二福、楊龍兩人,也要跳出來表演一番。這二人都是典型的酒桌「三能」人物:能喝、能勸、能鬧。他們說光喝白酒傷身體,又讓服務員搬來一箱啤酒。

楊龍說:「俺們張總是做礦的,杜總是地產大亨,所以今晚俺們跨一下專業,搞一搞水利工程,先來個『引黃入川』。」說罷對著啤酒瓶子一氣喝下。

林正亮頗為不屑:「我當是啥新鮮玩意,不就是吹瓶子嗎?還取個這麼繞口的名字。」林正亮也不含糊,立馬吹了一瓶。

岳二福又站起身來:「林哥一看就是見過世面的。這『引黃入川』太小氣了,俺們再來個『天池蓄洪』。」

「啥意思?」林正亮問。

岳二福把三瓶啤酒倒進一隻湯盆裡,然後說:「湯盆是個池,人躺下來肚子也像座山,酒流進肚裡就是『天池蓄洪』。一人一盆,比比誰的池大、池深。」

林正亮此刻面露難色,倒是莊智奇挺身而出,與岳二福一起來了個「天池蓄洪」。張貴明拍掌讚道:「強將手下無弱兵,老杜下面的弟兄,個個是好漢!」

張貴明接著說:「這狗日的『天池蓄洪』,哪裡是在考驗酒量,分明是考驗肚子的容量。俺第一次玩這個,還是和兩個娘們,最後也敗下陣來。仔細一想也不丟臉,和女人比起來,俺們男人天生就有劣勢。」

「什麼劣勢?」杜林祥問。

張貴明說:「女人的肚子是生過孩子的,再撐大點也沒事,俺們爺們哪兒比得上?」酒喝到這會兒,眾人已顧不得桌上還有女性,紛紛放肆地大笑。

據說酒宴有五個階段:處女階段,嚴防加死守;少婦階段,半推又半就;壯年階段,全來都不夠;寡婦階段,我來找你斗;老太階段,不行還忽悠。今晚酒桌上的「三能」人物眾多,宴席也幾乎成了「不老女神」,始終停留在壯年階段。

張貴明招呼人將酒盛滿,準備著又來一圈。剛端起酒杯,兜裡的手機卻響了。他掏出手機,笑著說:「老胡,你這電話打得真是時候。俺和老杜,正喝在興頭上。」

張貴明稱呼對方為「老胡」,還提到正在和老杜喝酒,杜林祥心想,此人自己也應當認識。莫不是胡衛東?

「什麼,你再說一次!」張貴明猛然拉高音調,身體也搖擺起來,連杯裡的酒也灑到地上。

張貴明又抱著電話說了一通,越說表情越僵硬。掛斷電話時,因為酒精刺激,原本漲紅著的臉,已變成鐵青色。

杜林祥看出張貴明心中有事,便說道:「今晚大家都盡興了,要不早點回去休息?」

張貴明立刻點頭:「好!」

《舵手:掌舵是一門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