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摸透領導心思 方可皆大歡喜

因為內定房事件,柏安民對李翠平和陳雅芊暫時都冷淡起來。

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艷陽高照,柏安民在李非語、孫志明的陪同下,視察南山新區建設。見到新區內大道交錯,樓房林立,人氣漸旺,柏安民心情大好,一路上談笑風生。

柏安民此行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想在新區盡快選定一塊地方,作為市委機關大樓的新址。現在的市委大樓投入使用已有二十餘年,已不適應當前的形勢,而機關人數膨脹得很快,辦公室早就不夠用了,為了帶動新區發展,市委早就決定在新區新建市委機關大樓,省裡也同意了。

市委機關選址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這就涉及到風水學了。近年來,風水學在官場大行其道,很有市場,在講究風水的人看來,機關選址的好壞,將直接影響主要領導的仕途命運。因此,在建辦公樓前,那些領導們都會通過種種渠道,悄悄地請一些風水大師前來看看,幫助確定選址。據傳,有的地方領導甚至被那些一竅不通卻善於胡吹海侃的風水師騙去幾十萬甚至上百萬元。

柏安民和李非語、孫志明三人下車步行,一路上指指點點,接連看了好幾個地方,感覺都很不錯,但就是拿不定主意,沒辦法確定下來。

柏安民也拿不定主意,他望望這裡,又望望那裡,自言自語說:「這到底選在哪裡才算合適呢?」

孫志明說:「柏書記,選址是一門大學問,關乎風水學,說句不恭的話,我們三個人應該算是外行,依我看,應該請個專家來看看。」

柏安民說:「說的有道理。現在有專家說了,我國古代的風水學很有科學道理,它研究的是人和大自然如何和諧相處的學問,並不是什麼迷信,現在不少研究機構都開始了風水學的研究。可是,到哪裡去找這樣的人才呢,非要興師動眾,到外地去請嗎?」

李非語看出來了,柏安民明明想請人看看風水,而且他的心目也早就有了人選,他偏偏不說,卻讓孫志明說了出來。他決定乾脆也迎合一下柏安民的意思,當一回冤大頭。他說:「柏書記,我們荊都就有這個人才啊,聽說胡妍紅不是對風水學很有研究嗎?人家可是在北京幹過這個的。」

柏安民果然裝著眼前一亮,說:「非語同志說得對,我怎麼沒有想到呢?志明秘書長,你打個電話,看看妍紅同志在不在家,要是在家的話,請她過來一下。」

孫志明打了個電話,幾分鐘後,胡妍紅就開著車子趕了過來。李非語想,果然是有備而來,不然,哪會來得這麼快呢?

胡妍紅今天穿著一件紫色的旗袍,胸前繡著一隻金鳳,別具特色。柏安民走到她的身邊,說:「妍紅同志,自你到了荊都,給荊都帶來了很大變化,你看,風景區紅紅火火,南山新區也興旺起來了,地產還在不斷地增值,這一切都離不開你,你是荊都發展的功臣啊。」

李非語也說道:「何嘗不是,誰能想到,一年前,這裡還只是荒郊野外呢?」

胡妍紅還是識趣的,她說:「領導過譽了,這都是市委、市政府正確領導的結果,小女子只不過是做了一點力所能及的事。」

柏安民說:「還是知識型女性有見識、有修養。」

柏安民這樣讚美胡妍紅,顯然是將她與李翠平、陳雅芊兩人進行了比較。情況也確實不假,李、陳兩人為了個人私利,給市裡惹下了不小的麻煩,弄得市委、市政府相當被動,難怪柏安民有情緒。

胡妍紅說:「柏書記說我是荊都發展的功臣,可也有人說我的壞話。」

柏安民注視著胡妍紅,驚道:「都是些什麼人啊,竟敢非議荊都功臣?」

「是誰我也就不說了,他們說我陶侃、陶淵明不分,說我提倡的風水學是搞迷信。」

柏安民說:「現在的社會風氣很不好啊,我們幹任何工作,都有人在後面指手畫腳,我們要是想讓那些人什麼也不說,那就只有乾脆什麼事也不做,天天坐在家裡吃閒飯——真要是這樣,也許說閒話的人更多,說我們當官的不作為。妍紅同志,你度量放大點,市委是肯定你的工作的,至於小人的流言,就不要理會了。」

胡妍紅笑道:「謝謝領導。風水學流行了幾千年,存在就是合理,說它是迷信顯然是錯誤的,它是一種廣泛流傳的民俗,是一種社會文化現象,同時也是一種關於人與環境的哲學。」

李非語心想,胡妍紅剛才說有人非議她,可能是故意為之,她就是擔心柏安民、他和孫志明可能會認為風水是迷信,所以才特地先說出來,好消除三人的顧慮。她何嘗不知道柏安民今天此行的目的?要真是這樣,這個女子恐怕也太聰明了。

胡妍紅說道:「在北京、上海這樣的大城市裡,還有南方一些城市,普遍有一種觀點,認為風水學就像京劇一樣,也是中國的國粹之一。現在,中國的建築風水學已被西方發達國家廣泛用於城市建築和規劃。」

見柏安民聽得津津有味,胡妍紅繼續說道:「只要各位領導不煩,今天小女子就索性多講點。風水選址就是尋龍點穴,近水的山稱龍,離水遠的山稱山,而「穴」則是龍所在區域中最吉祥的那個點。穴位的重要性我就不多講了,各位領導也都知道,風水學上認為,龍脈的能量和生氣就是通過穴位從地下冒出來。古人說:三年尋龍,十年點穴。意思就是說,學會尋龍需要三年時間,但要懂得點穴則需要十年時間,可見點穴之難。要是不能正確點穴,就是找到了龍,工夫也白費了。」

柏安民笑道:「不知道妍紅同志的點穴功夫如何,要是點偏了可不是好玩的。」

胡妍紅笑道:「請領導放心,我從事風水學方面的研究不是三年五年了,而是十多年,曾為近百家機關單位和公司選過址,沒有一家不興旺發達,我還是相信自己眼光的。」

柏安民說:「請妍紅同志看看,市委機關大樓新址我們也琢磨了一段時間,你給推薦推薦,要是合適的話,市委再進一步研究。」

胡妍紅莫可名狀地一笑。言外之意是,我確定的選址,還用得著你們領導們研究嗎?柏安民說是讓胡妍紅推薦,市委還要進行集體研究決定,意思是說你胡妍紅只有建議權,以免日後傳出去,給人落下他相信迷信的口實。

胡妍紅從身上的坤包裡拿出一隻方盒,打開了,只見裡面金光閃耀,原來是一隻羅盤。

羅盤很精緻,比一隻巴掌略大,放在手掌上正合適。看到幾位領導驚訝的表情,胡妍紅說:「我這只羅盤是純金的呢,伴隨我多年了。」

一聽說是金的,孫志明問道:「這麼大一塊金餅,怕是要值十多萬吧?」

他的話一出口,就連柏安民都皺了皺眉頭。這人就是這麼俗,一點都沉不住氣。在現實中,不少人就是這副德性,見到活的東西,就問能不能吃,一副饕餮鬼的樣子;見到什麼稀罕點的物件,就問值多少錢,好像什麼都是用錢來衡量的。

胡妍紅說:「要光論黃金的價值,也就值十幾萬吧,但它是在九華山的廟裡開過光的,有靈性。羅盤好得,靈性難求,就像武俠小說的劍客與劍一樣,一把好劍用起來得心應手,心領神會,劍人合一。好的羅盤與風水師也是這樣,心有靈犀,天人合一,這樣才能找準龍穴,找準人、自然與環境的最佳結合點。」

胡妍紅說得這樣神秘,越說越玄乎,幾位領導也越來越似懂非懂了。只見她彎著腰,手端羅盤,神色嚴峻,來來回回地轉悠了好幾圈。

折騰了一番之後,胡妍紅對著大家說道:「各位領導,請看前方,南山山勢由西而東,由高漸低,延至長江之畔,像一條臥龍,可謂是頂級風水。建設中的南山大道浩浩東來,至南山前又與城南景觀大道形成坐標交匯點,氣脈匯聚,天工造化,這個交匯點就是吉壤,就是我們現在站的這個地方,是真正的風水寶地,有王者氣象,是市委機關大樓的最佳位置!」

柏安民一邊聽著,一邊點頭,若有所思。

胡妍紅說:「南山新區是旺財之地,《周易》中說,財旺可以陞官,這叫財官相生。如果在這裡建樓,一定會出人、出官。」

柏安民認真地聽著,沒有表態。但李非語看出來了,柏安民面有喜色,看來,他對胡妍紅的說法是認可的。

柏安民故作嚴肅地說道:「市委機關大樓選址是荊都政治和社會生活中的一件大事,要經過科學合理的集體決策,還要廣泛徵求廣大群眾的意見,集聚各方面的智慧,不是三言兩語就能確定了的。我們今天看的差不多了,回去吧。」於是,大家和胡妍紅握手告別。

在車上,柏安民對李非語說:「非語同志,風水學雖然有一定道理,但是作為共產黨人,我們還是要相信科學,回頭請規劃和環保部門的同志來考察一下,我們要相信專家。」

聽了柏安民的話,李非語有點暗暗好笑。請規劃和環保部門的人來看一下,恐怕也是走走過場,市委大樓選址十有八九就是胡妍紅說的那個地方。相信風水就相信風水嘛,偏又要裝出不相信的樣子,說得這麼冠冕堂皇,又要做婊子,又要豎牌坊。這就是官場,你永遠看不到真實的一面。

第二天,李非語就安排規劃局和環保局的幾位技術專家,到昨天胡妍紅選址的地方進行了察看。臨行前,他特地給規劃局的胡躍改局長打招呼說,主要領導對那個選址很感興趣,要是沒有什麼大問題就按程序報上來吧。

領導的意圖就是聖旨,胡躍改也是個聰明人,他和幾位專家裝模作樣地考察一番後,回來匯報說,專家們的初步意見,南山大道與城南景觀大道交匯處背依南山,位置適中,視野開闊,環境優良,適宜市委機關新大樓選址。稍後,規劃局的選址報告在市委常委會議上又過了一遍。然後是徵求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和群眾的意見,這就更不存在問題了。這樣,市委大樓選址的事就這樣確定了下來,下一步就是進行設計、招標等前期工作,再擇日動工。

幾天後,胡妍紅來到柏安民辦公室,說是有最新情況需要匯報。見胡妍紅進來了,柏安民打了個電話給孫志明秘書長,讓在會議室裡等著向他匯報工作的人都散了,下午再來。

柏安民親自給胡妍紅泡了一杯茶,然後有節奏地在桌上敲著手指,問道:「妍紅同志,這麼匆匆忙忙地趕來,有什麼急事需要匯報嗎?」

胡妍紅說:「對於南山新區,我一直很糾結,也一直在考慮到底要不要向領導匯報。最近幾天,我將整個南山新區的地理形勢重新勘察了一遍,我覺得這個問題非常嚴重,還是要向領導報告的好,那就是,整個南山新區無水。準確點說,是無活水。」

柏安民心裡一動,但他依然不動聲色,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問道:「妍紅同志,這個問題重要嗎?」

「當然重要,自古以來,人們就將水視為財富的象徵,有水則有財,水活則財活,水源即財源。更重要的是,無水,則龍無棲身之地,更談不上起飛了。」

一談到龍,柏安民的神色就嚴峻起來。他是屬龍的,胡妍紅說的龍不就是指他嗎,大家心知肚明罷了。柏安民聽說過某省一位市委書記,有人預測說他可以當副總理,只是命裡缺一座橋。為了能做成副總理,這位市委書記下令將已按計劃施工的國道改道,使國道穿越一座水庫,這樣就順理成章地在水庫上修起一座大橋。後來這位市委書記因為貪污受賄罪行暴露,被判處死緩。這件事成為官員信奉迷信的經典笑話,被人們嘲笑了好多年。

官場上有些情況柏安民是很清楚的,在他這個級別的幹部中,相信迷信的人是大有人在的,而且有的人官當的越大,越是相信迷信。這個東西說不清、道不明,信總是比不信的好。像他這個級別的幹部,在經濟上和生活作風上,多多少少都是有一些問題的,不寄希望於神靈的保佑,行嗎?祈求神靈,一保官越做越穩,天下的貪官多的是,但只有那些倒霉鬼才會東窗事發;二保官越做越大,像吹氣球一樣,越吹越大,越升越高。

柏安民在思考著,眼前的這個女人說的到底有沒有道理呢?應該說有。新區裡除了幾塊小得可憐的池塘,確實是沒有活水。包括他在內,也從來沒有誰考慮過這個問題,看來胡妍紅同志還是有先見之明的。

見柏安民在沉思,胡妍紅說道:「關於水與龍的關係,先哲聖賢們都有重要論述,《荀子》中說:『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管子》裡也說:『蛟龍,水中之神者也,乘水則神立,失水則神廢。』新區沒有水,就沒有生機,沒有靈氣,也就沒有財氣。」

柏安民問道:「妍紅同志,依你之見應該怎麼辦呢,有沒有什麼補救措施?你見過大世面,我相信你是有辦法的,這裡只有你我兩人,有什麼好的設想大膽說出來,不要有顧慮,你這是在代表廣大群眾為市委決策提供參考,群眾的智慧是無窮的嘛。」

胡妍紅說道:「辦法肯定是有的,向領導提出問題不能算是智者,真正的智者不僅能提出問題,而且要有解決問題的方法。南山上有一條溪水,長年奔湧,流到山下後,向東流去,注入長江,這象徵著財富的活水不是白白浪費掉了嗎?我的意見是,要想辦法讓這道溪水經過新區。」

柏安民略作思忖,說:「水向東流,現在讓它改道流經新區,新區位於西邊,這不是改變了水的流向了嗎?而且,新區地勢較高,溪水也沒辦法流過來啊?」

胡妍紅說道:「有辦法,在南山下適當位置拉壩蓄水,建一個人工湖,這樣就保證了水源,保證了一年四季就有活水源源不斷地流經新區。在新區內,新建一條人工小河,以河道為依托,建設市民公園。建一個人工湖並不費事,並不是多大的工程,還為南山景區增添了新的景觀。這項引水濟城的項目做下來,投入並不大,但效果顯著,這是一項萬民稱頌的環保工程,是群眾得實惠的惠民工程,項目建成之時,我保證整個新區氣象將煥然一新!」

胡妍紅說得激情飛揚,柏安民聽得心潮激盪。人過留名,雁過留聲,現在的地方官,為官一任,哪怕他是一個貪官,都想留下一個好名聲。現實是,留下點好名聲太難太難了,不要說讓老百姓說你的好話,就是不罵你不臭你就可以算得上是一個好官了。要想在一個地方留下好名聲,就要為老百姓著想,實實在在地做幾件好事。胡妍紅考慮得真周到啊,她這是在為他著想呢,這個女人懂得領導的心思。

柏安民來到窗前,眼睛向新區方向望去,只望見了一片灰黑的天空。他對胡妍紅說:「你今天講的很有道理,我基本同意。但是,我們還要組織專家進行進一步論證,現在提倡民主決策、科學決策,不能拍腦袋決策,搞一言堂。」

胡妍紅說:「好的,柏書記,我要說的就是這些,供領導參考,我告辭了。」

胡妍紅為什麼要提出引水進入新區呢?一方面,南山新區確實無水,有文章可做;另一方面,她有自己的考慮,攔壩蓄水、建人工湖和市民公園等工程是她胡妍紅提出來的,這些工程肯定由她桃花源集團來承建。這年頭,要想賺大錢,就要做政府的工程。還有,在南山景區腳下建設人工湖,湖光山色之地,是開發房地產的寶地,更大的賺頭還在這裡。

胡妍紅離開後,柏安民陷入了深思,新區無水,那他這條龍如何起飛?自當上市委書記以後,他也覺得自己越來越迷信了。作為一個共產黨員,他當然知道迷信是虛妄欺人的東西。可是,在針對某件具體的事情時,他又阻止不了自己,偏偏往那方面去想、去做。如果說迷信毫無道理的話,為什麼還有那麼多官員偏偏相信這個邪,而且還包括不少高官?可見,迷信好像又不是毫無道理的。

新區無水的問題肯定要解決,目前,重要的是找一個讓大家都能接受的說法。官場上的事情,要的是名正言順、堂而皇之。至於背後掩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那是另外一回事了。柏安民久經官場,這點小事還是難不倒他的。

當天下午,柏安民將規劃局的胡躍改局長叫到了辦公室。胡局長是去年新提拔的局長,四十多歲,思路開闊,幹勁很大。

柏安民說:「躍改同志,新區的規劃總體上做得很好啊,為新區建設鋪開了藍圖,規劃局做了大量工作。」

領導找你來肯定是有事的,不是找你來聽好話的,但領導一般不直接說事,他的意圖隱藏在話語裡,就看做下屬的能不能揣摩出來。比如,就柏安民剛才那句話,他說總體上很好,那言外之意就是局部可能還有點問題。胡躍改是聰明人,他當然能聽出來。

胡躍改說:「規劃是專家做的,但思路還是出自市委、市政府。畢竟是重點大學設計院搞出來的東西,水平很高,但規劃畢竟是紙上的東西,在實際操作中,我們還要結合實際,因地制宜,該修改的修改,該調整的還要調整。」

胡躍改的話正說中了柏安民的心思,他說:「實踐出真知嘛,理論當然要結合實際。專家也是人,他們的精力、智慧也是有限的,不可能什麼都懂,一部規劃要管二十年,二十年的變化有多大,這種變化是專家們能預料得到的嗎?所以,我們幹事業,抓發展,千萬不要被紙上的東西束縛住了。」

胡躍改見柏安民的意圖更加明顯了,就批評起那些專家來:「現在的專家們,一個個勢利得很,生意做得很熟,業務接了一大堆,幾個書獃子來轉了幾圈,按照現成的套路,匆匆做了本規劃,就拿走了幾十萬的設計費,你看這錢賺的,比印鈔機還快。」

柏安民點了點頭,對胡躍改的話表示認可,他說:「南山新區建設很快,已形成了一定規模,我最近在思考一個問題,你有沒有發現,荊都新區的規劃中,在城市中心地帶,竟然沒有一座市民公園?你想,一個規劃中幾十萬人口的新區,如果沒有公園,或者公園的位置很偏遠,那廣大市民茶餘飯後如何休閒?現在,群眾生活水平提高了,追求生活質量了,對城市的配套設施建設提出了新的要求,我們的規劃和建設部門要傾聽群眾心聲。」

胡躍改激動地說:「柏書記真是高瞻遠矚,關心民生,把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

胡躍改的馬屁拍得柏安民很舒服。實際上,荊都新區規劃中是有公園的,但是現在就是借他胡躍改一個膽子,他也不敢說出來,說出來就是否定了柏安民剛才說的話,就會讓領導很難堪。再說,領導說有就是有,說沒有就是沒有,有也是沒有。

柏安民總結說:「要建一座市民公園。」

胡躍改說:「領導說得對,現在的城市到處都是高樓大廈,密不透風,開發商恨不得將樓房砌進人家的窗戶裡,建市民公園是一件大好事,必將受到全體荊都人民的歡迎。」

柏安民說:「這個公園要充分利用南山的水資源,引水進入新區,修一條小河,佔不了幾畝土地,河道兩岸遍植垂柳桃花,新建一批景觀,建幾座亭子。我看這也要不了幾個錢嘛,市民歡迎的事,黨委政府何樂而不為?你們規劃部門研究一下,具體怎麼操作,要有一個妥善的設計方案。」

胡躍改說:「柏書記,為了加強領導,我建議,新區市民公園由領導您親自掛帥,這個工程就是書記工程,我保證推進起來很快。」

柏安民點了點頭,表示認可,他說:「必要的時候,我可以出面。」

市民公園項目很快被列入新區規劃,還像模像樣地搞了一次座談會,徵集市民意見。建設公園,是老百姓巴不得的事,大多數市民都持肯定意見。中國的城市都有規劃,但城市規劃特別是地方城市規劃,在具體落實中往往存在很多困難,有一句話叫做規劃隨著領導變,換一個主要領導,就改一次規劃;甚至同一個領導,過一段時間就要改動一次規劃,隨意性很強,這是城市建設中屢見不鮮的事實。

因為是書記工程,由市委書記親自領導,各個部門聞風而動,以超常規的速度辦理各種手續,很快萬事俱備,就等著開工了。工程經過招標,由外地一家叫做超卓的市政公司中標,知道內情的人都知道,中標資質是借的,擔任實質施工的是桃花源集團,胡妍紅不過付點管理費給超卓公司。在建築行業,人們戲稱借資質為「借雞生蛋」或「借船出海」,是行業內普遍存在的一種違規現象。

晚上,南戲演藝公司總經理韋芳芳請柏安民吃飯。當初,李翠平本來「借」給了柏安民一套別墅,柏安民給了韋芳芳住著,但由於陳雅芊在網上捅出了內定房事件,韋芳芳不得不按市場價補交了房款,她氣得有好一陣子沒有理柏安民了。

韋芳芳很聰明,美女的小性子只能偶爾耍耍,要是真把領導的脾氣惹來了,那就吃不了兜著走了。見韋芳芳主動邀請自己,柏安民非常高興。韋芳芳親自下廚,炒了幾個特色菜,開了一瓶干紅,兩人對飲起來。

韋芳芳端起酒杯,說:「感謝領導的關心,演藝公司終於走了正軌,完成了體制改革,開始了市場化之路,業務演出不斷,收入也很可觀。來,我敬領導一杯!」

柏安民很高興,一口乾了,說:「公司興旺,關鍵在人,一定要抓好管理,管理出效益嘛。還有,演員的更新換代問題一定要重視,要引進人才,讓年輕人挑大樑、唱主角,總是那幾張老面孔在台上轉來轉去,怎麼能吸引觀眾乖乖地掏錢買票?在這方面,桃花源的胡妍紅就比你有經驗,人家的美女經濟做得紅紅火火,依我看,演藝公司也要走這條路。」

「請領導放心,荊都學院南戲藝術班的三十名小學員已畢業,我一次性引進了二十個,個個青春年少、如花似玉,」韋芳芳壞壞地一笑,說,「下次帶給領導看看?」

柏安民哈哈大笑,說:「帶給我看什麼,我相信你的眼光,你看中的人才,大抵是不會錯的。」

韋芳芳嫵媚一笑,說:「南山風景區的宣傳,沒有文化名片是不行的,只有電視連續劇才有轟動效應,《陶淵明與翟素顏》的劇本已經完成好幾個月了,沒有資金,無從啟動,這件事您難道不知情嗎,怎麼也不過問一下?」說著,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韋芳芳今晚邀請柏安民吃飯,主要就是為了這件事。因為當初就確定了她是這部電視劇的女主角,出演翟素顏,由於沒有落實資金,戲也就一直沒有啟動,所以她才如此焦急。

柏安民說:「拖了這麼長時間,也該啟動了,要拍就要拍成精品,請省影視中心的著名導演來拍,要拍成大戲,產生轟動效應,在省裡我還有幾個熟人,我改天聯繫一下。」

韋芳芳聽了暗暗歡喜。當初,柏安民要安排她進衛生局當公務員,她拒絕了。當一個小公務員,拿著幾個死工資,一張報紙看半天,那簡直是浪費了青春,她喜歡當一個演員,她的理想就是成為一個明星。

韋芳芳說:「可是,資金的事呢?你也知道行情的,拍電視連續劇是很燒錢的,投資少了拍不出好戲。」

柏安民安慰道:「別著急,市裡再研究研究,多渠道籌資,最好大頭由南山景區出,因為他們獲益最大。」

聽說還要研究研究,韋芳芳就急了,她撒嬌地說道:「我不管你們怎麼研究,反正投資的事由你負責,這是我給你安排的任務!」

柏安民爽聲一笑說:「好,好,我一定完成韋美人交給我的光榮任務!」說著,一把將韋芳芳摟入懷中。

經過柏安民的親自聯繫,很快,江南省影視中心知名導演張一坤來到荊都,與柏安民進行了初步洽談。經過初步匡算,二十集電視連續劇《陶淵明與翟素顏》總投資至少需要兩千萬。由於女主角韋芳芳是不知名的新演員,為了突出明星效應,男一號陶淵明擬聘請當紅男星陳雷主演,這樣才可能產生轟動效應。拍攝地點主要以南山風景區為主,少量鏡頭到外地影視基地拍攝。

《陶淵明與翟素顏》打算在明年春天舉辦的南戲藝術節期間開機,時間很倉促。經過一段時間的籌備,電視劇拍攝工作萬事俱備,只等著資金到位了。

時間過得很快,一年很快到了尾聲。春節過後,正月初八,是節後上班第一天,李非語來到柏安民的辦公室問候新年。柏安民說:「非語同志,你來得正好,我們倆合計一下,我個人認為,市委春節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廉政工作抓一抓,重點抓《廉政準則》的學習和貫徹落實情況,為全年的廉政工作定下基調。」

李非語說道:「《廉政準則》以前在中心組學習會上,我們已集中學習過一次,要不明天再集體學一學?」

柏安民一揮手,說:「好,新春第一會就是集中學習《廉政準則》,顯示出市委對廉政工作的高度重視,學了就要用,就要落實,你具體去安排一下,再擬個『學準則,見行動』活動方案。」

李非語想柏安民為什麼突然要抓廉政工作呢,大概過年禮品禮金收多了,心裡緊張,要做做樣子吧?春節前後,是抓廉政工作的關鍵時期。節前,按照慣例,「兩辦」也發了一個關於春節期間認真做好黨風廉政建設工作的通知。通知要求,嚴禁用公款搞相互走訪、相互送禮、相互宴請等拜年活動,嚴禁收送現金、有價證券等。通知年年發,大家都當是耳邊風,該怎麼辦還是怎麼辦,沒有誰把它當回事。

李非語和紀委書記吳正年合計了一下,擬了個「學準則,見行動」活動方案,重點安排五項內容,即每週發一條廉政短信、建一堵廉政牆、舉辦一次廉政書畫展、旁聽一場受賄案庭審、聯繫一家企業,簡稱「五個一」,五項內容依次開展。方案報給柏安民審閱,柏安民說形式多樣,教育全面,對方案表示了肯定。

於是,從正月初八日開始,荊都市的所有黨員幹部每週都能收到一條廉政短信。短信內容以《廉政準則》上的內容為主,輔以一些溫馨提示語。

按照方案,廉政牆的位置就打算建設在離花都大酒店不遠的人民路中心廣場上。之所以選在這裡,李非語認為,一則此處是市中心,人流量集中;二則到花都大酒店來消費的官員很多,宴請的,娛樂的,把廉政牆建設在這裡,希望能起到一點警示作用。那些當官的廉政決心還寫在牆上呢,難道就面對著自己的決心去搞腐敗?李非語的想法是,廉政牆至少能讓他們收斂一點。關於廉政牆上的內容,主要以摘抄《廉政準則》為主,同時預留出兩塊空白的位置,叫心願牆,一塊供荊都官員題詞,表明自己的廉政決心;一塊供市民寫下自己對官員的廉政心願。有官員的決心,有百姓的心願,這樣的設計可謂動足了腦子。

可是,廉政牆還沒來得及放線施工,李翠平就搶先一步,找到李非語的辦公室來了,來了又不說話,欲言又止的樣子。

李非語知道她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就開門見山地問道:「李總,有事吧,我知道你肯定有事,沒關係,我們是老朋友了,說吧。」

李翠平倒起了苦水說:「李書記,受金融危機影響,花都的業務比過去差多了,你說我一個弱女子,在商場中闖蕩,容易嗎?商場如戰場,要不是承蒙各位領導關心,給一碗飯吃,說不定小女子早就餓死了。」

李非語哈哈笑道:「李總放心,要說餓死的話,我們這些當官的肯定比你先餓死。」

李翠平矜持一笑,說:「聽說市裡要在花都門口搞一座廉政牆,李書記,你說,這不是嚇唬客人嗎,今後誰還敢到花都來消費?」

李非語「哦」了一聲,原來是為此事來的。又一想,廉政牆本來就是要警示官員的,不減少消費難道還要增加消費不成?但這個方案是會議研究過的,自己不好更改,但李翠平不是好說話的人,不達目的她是不會罷休的。想到這裡,他想,還是拿出柏安民來壓壓她吧,就說:「建廉政牆的方案是柏書記批准的,我們具體做事的不好更改啊!再說,中心廣場離花都不是還有幾百米的距離嗎,應該沒什麼影響,我看李總是多慮了。」

李翠平「撲哧」一笑,說:「上次為內定房帖子的事,弄得柏書記很不愉快,要不請李書記給柏書記打個電話說個情?要是花都的業務一落千丈,會影響安置房建設的。」

李非語說道:「李總,柏書記正在省裡開會,這樣吧,我回頭讓紀委重新研究一下方案,看看能不能動一下。」

「那好,拜託領導了,請高抬貴手。李書記,今晚請你吃飯?」

「改天吧,正抓《廉政準則》學習呢。」李非語說。李翠平也就是說說客氣話,見李非語不同意,就告辭了。

剛才李翠平的「撲哧」一笑,讓李非語陷入了沉思。肯定是柏安民批准建設廉政牆的行為讓她不由自主地感到好笑,賊喊捉賊,不讓人好笑才怪呢。李翠平說,要是花都的業務一落千丈,會影響安置房建設。這本來是兩樁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李翠平非要將它們扯到一起,看似笑話,實則是一種威脅,言外之意豐富著呢。

難道這廉政牆真的無法建在花都附近嗎?一個酒店經理能改變市委的決定?李非語偏不信這個邪。官場不是流行踢皮球嗎,李非語心想我也踢一回,他讓市紀委重新研究一下,把皮球踢給了他們。

過了幾天,市紀委吳正年書記送來了紀委的研究結果。李非語一看,新方案的結果是,建議將廉政牆放到農貿市場附近。吳正年說,會上大家提出了不少方案。有人說,放到市政府廣場,我想這不妥,把廉政牆放到政府門口,孟揚帆市長會怎麼想,這不是影射政府不廉政嗎?還有人說放到南山廣場,我也覺得不妥,一則新區地廣人稀,達不到宣傳效果;二則,陶淵明是個清官,把廉政牆放到那兒感覺不對味。於是議論來議論去,大家就想到了農貿市場。

李非語問:「《廉政準則》的教育和約束對象是黨員幹部,廉政牆建在農貿市場,是去教育和約束廣大老百姓嗎,他們有什麼權力搞腐敗?」

吳正年說道:「這點我倒是沒想到。」

李非語表態說:「廉政牆放在哪兒效果最好,就放在哪兒。」

「那就是人民路中心廣場上,一則人民路上酒店和娛樂場所多,二則人流量大。要不就堅持原方案?」吳正年問道。

李非語說:「好吧,按照原方案,安排人員去施工吧。」

李非語想還是給李翠平打個電話。撥通了李翠平的電話,他說:「李總,非常抱歉,紀委重新研究過了,他們認為廉政牆的位置還是人民路中心廣場最合適。」

李非語本來以為李翠平肯定會鬧情緒,沒想到,她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她說:「李書記,我尊重領導們的意見,放在哪裡我都同意。」

李非語心想,這個女人是怎麼回事,神秘莫測的,一會兒反對,一會兒贊成,莫不是她有了什麼應對之策?他不得不佩服這個女人聰明,她明白一個道理,如果是改變不了的事情,那就乖乖地去服從吧。

廉政牆建好的時候,柏安民正好從省城開會回來了。李非語請柏安民去參觀一下廉政牆,同時叫上媒體記者,開展一些宣傳,營造反腐倡廉的良好氛圍。柏安民愉快地答應了。

第二天上午,柏安民率領市級班子領導和市直單位負責人,浩浩蕩蕩地前來參觀廉政牆。廉政牆位於人民路中心廣場花壇邊,長約五百米,呈半圓形,牆體表面是大理石的,牆頂上蓋著精緻的琉璃瓦,古色古色,非常好看。廉政牆上,鐫刻著《廉政準則》的主要內容,大紅的字體,很醒目。柏安民一行興致勃勃地看著,指著牆上的字,輕聲讀著。記者把這些細節都拍了下來。

接著,觀看心願牆。心願牆上的字是事先寫好後,再噴繪上去的。表決心的主要是市領導和要害部門的負責人。柏安民和孟揚帆的在最上面,柏書記寫的是「權為民所用,情為民所繫,利為民所謀」。表達廉政心願的群眾都是市直單位的工作人員。普通市民才不會吃飽了撐著,你要他寫什麼廉政心願他還以為是你戲弄他,心願再強烈有什麼用呢?那些當官的,好像一個個都不認識字似的,依然是我行我素。看到荊都官員的表態和老百姓的良好心願,柏安民異常興奮。柏安民一高興了就要講話,他站住了,清了清嗓子,大家知道柏安民要講話了,都自覺地站到他面前,一個個像小學生聽課一樣認真。柏安民說:「我們荊都市全體領導幹部,近期要認真組織學習《廉政準則》,領會精神實質。要將《廉政準則》變成自己的自覺行動,從我做起,帶頭執行《廉政準則》,嚴於律己,常掃灰塵、自敲警鐘,作好表率,當好示範。新春伊始,我們要保持良好的工作狀態,著力營造風清氣正的幹事創業氛圍,為荊都的大發展快發展作出自己的貢獻。」柏安民堅定有力的講話贏來了經久不息的掌聲。

大家都是聰明人,知道這不過是做做樣子,索性配合一下。實際上,越是貪官,講話越是字正詞嚴。據說,某高官被雙規,家中一隻保險櫃無法打開。一位識貨的紀委官員說:「此乃聲控鎖,密碼多用八個字。」於是辦案人員召集大家輪流喊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芝麻開門,芝麻開門」、「上天保佑,陞官發財」、「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任你怎麼喊,鎖就是沒動靜。紀委人員無奈,只好將該高官押到保險櫃前。只見他清清嗓子,正正神色,大聲喊道:「清正廉潔,執政為民!」櫃門應聲而開,滿櫃鈔票滾落一地。這個故事看似一則笑話,但它揭露了官場上一種普遍存在的現象。

李非語為廉政牆的順利落成暗自慶幸。幾天後,他到花都參加一個會議,飯後就順著大街散步,想想此處離中心廣場很近,何不去看看自己的傑作。於是,就向廉政牆邊走去。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只見廉政牆上貼滿了各種廣告,有大幅的商家廣告,更多是培訓班招生、性病、辦證、開鎖、補漏等各種亂七八糟的牛皮癬廣告,成了名副其實的廣告牆,真正的廉政內容已經看不到幾個字。

李非語大怒,立即電話招來市容局鄒局長,要求他立即組織人員清理,並加強管理。幾天後,李非語叫司機小魯開車去看看廉政牆上的廣告清理得如何。小魯回來報告說,還是一牆的廣告。李非語在電話中再次質問鄒局長,鄒局長大吐苦水,說除非安排人員二十四小時值班,那些張貼小廣告的人就像是蒼蠅,神出鬼沒,一瞅空就來了,趕都趕不盡。這倒讓李非語為難了,這種情況是當初始料未及的。

接著,舉辦廉政書畫展,由市書法家協會承辦。那些書畫家們,天天在家裡練筆,巴不得有人出錢替他們搞次展覽,好賣點字畫。不過,這是廉政書畫展,是有要求的,書畫的內容要與廉政有關。還有,書畫展期間要舉行一次拍賣活動,拍賣所得按四六分成捐給希望小學,作者得四成,另六成作為捐款。捐資助學也是一件好事,書畫家們也非常樂意。市書協特地邀請了市內部分企業老總出席拍賣會,說白了,就是希望他們買些書畫。為了擴大影響,市書協的魯風雲主席力邀柏安民親自作畫兩幅參加展覽。本來柏安民只作了一幅《清水芙蓉圖》參展,但魯風雲主席知道柏安民除擅畫荷花外,還擅畫梅花,跑了多次,說好事成雙,請求柏安民再畫一幅。在這種情況下,柏安民才又作了一幅《冰雪梅花圖》。

書畫展是在荊都市會展中心舉行的,柏安民、李非語等領導參加了開展儀式。本次書畫展,規模空前,荊都市書畫界的耆老新秀都參加了,五百餘件書畫作品擺滿了整個展廳。進門的牆上,掛著一百個「廉」字,稱為「百廉牆」,各種字體,大大小小,蔚為壯觀。柏安民看了連連點頭,稱有創意。

進入正室,只見柏安民的大作《清水芙蓉圖》和《冰雪梅花圖》掛在正中顯眼的位置,在其他書畫作品的襯托下,有群星捧月的效果。在柏安民的作品下方,魯風雲站定了,他點評道:「柏書記的這兩幅大作,內容深刻,用筆老辣,色墨並用,渾厚蒼勁,境界幽遠,可以說有吳昌碩之風。」其他的人也都隨聲附和著,展廳裡是一片讚美聲。參展的每幅作品下面,有個小標籤,上面寫著作者、畫名以及起拍價。柏安民的兩幅畫作起拍價都是兩萬元,再看其他書畫作品,明顯都低於這個數字,連魯風雲的畫起拍價也只有一萬元。

看了柏安民大作的標價,李非語倒吸了一口冷氣,這麼高的價格,會有人來買嗎?要是無人問津,一幅都沒有賣出去,不是自找尷尬嗎?就憑柏安民的畫,標價兩萬無疑高得離譜,兩千大概還差不多。

展覽一共舉行了三天,這三天內,荊都市直各單位都組織機關幹部前來觀看,展覽場面倒也熱熱鬧鬧。最後一天下午,是書畫展的重頭戲,舉行書畫作品拍賣會。

拍賣會開始了。為了營造拍賣氣氛,拍賣師將柏安民的兩幅作品分別安排在中場和尾場拍賣。拍賣會進展順利,雖然有不少作品拍出,但加價幅度都不大,少則幾百,多則一千。魯風雲那幅標價一萬元的國畫拍出了兩萬元,他非常高興,說值了。

柏安民的那幅《清水芙蓉圖》一開拍,拍賣高潮出現了,報價聲此起彼伏,直線飆升,讓在場的李非語和眾多書畫家大跌眼鏡。最後,一個年輕人和一個中年人較上了勁,加價幅度都以萬為單位。只見兩人頻頻舉牌,一直叫到二十萬元,中年人才自甘認輸,年輕人拍得了《清水芙蓉圖》。拍賣會臨近尾聲時,拍賣柏安民的另一幅畫作《冰雪梅花圖》,那個年輕人和中年人再次展開了較量,價格從兩萬一直加到二十萬,看樣子,那個年輕人想將這兩幅畫都收入囊中。中年人已失一手,這次不再相讓,不停地加價,一直加到二十九萬,年輕人遲疑了一下,槌響價定,中年人以二十九萬拍得《冰雪梅花圖》,令在場的人瞠目結舌,不知道這兩位高人是何許人也。

所謂功虧一簣,有時往往就是一點小疏漏,可能導致事情在最後時刻前功盡棄。拍賣會圓滿結束了,大家向展廳門口走去。直到此時,大家才發現門檻上坐著一個邋遢的老者,認識他的人知道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老畫家姚全,人稱姚老。荊都書畫家中,若論起在國內的知名度,當數姚老,他的畫作多次參加全國美展。可是,他的人愈老,性格也愈怪,荊都的書畫家們都不怎麼在他眼裡,他也漸漸地與大家越來越疏遠,荊都的書畫家們都稱他為「姚神經」。當初選舉市書協主席時,要論業績,當數姚老,可是由於他態度傲慢,加上又是文化館退休的,家裡窮,就沒有選他。這次展覽,荊都不入流的書畫家都邀請了,獨獨沒有邀請姚全,沒想到他不請自來。

魯風雲見姚全坐在門檻上,知道不是好事,臉色當時就變了。只見姚全摳了摳鼻屎,揉成一團,然後一彈手指,鼻屎掉在了地上,他說:「狗屎賣了黃金價。」然後揚長而去。

在場的所有人都聽見了這句話。很明顯,姚全的這句話是針對剛才拍賣的柏安民的兩幅畫。大家心知肚明,但沒有人說出聲來,一個個埋頭快速退場。

所有與主要領導人有關的消息,都是官場中人茶餘飯後的重要談資,畫展結束之後,姚全關於柏安民畫作的評價就不知不覺傳開了。有人說,這年頭,只有瘋子還說真話。不過,這些事柏安民可能並不知道,沒有人敢把姚老的話告訴他。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再次讓荊都的書畫家們大跌眼鏡。

就在荊都市書畫展結束約一周後,江南省委機關報《江南日報》在藝術版刊登了姚全親自撰寫的一篇兩千多字的評論,專門論述柏安民的繪畫藝術特色。在這篇文章中,姚全不吝溢美之詞,從畫風、用筆、著色、境界等各方面,對柏安民的畫作進行了全面論述,重點評價的就是柏安民在廉政書畫展上拍賣的兩幅作品《清水芙蓉圖》和《冰雪梅花圖》。姚全先貶後褒,前後判若兩人,令人費解。

天下沒有永遠的秘密,李非語後來還是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原來,那天參加競拍會買走柏安民畫作的那位年輕人和中年人,分別是李翠平和陳雅芊派來的。很顯然,她們暗中安排人手捧場,爭購柏安民的畫作,目的就是想修復和柏安民的不愉快關係。柏安民的畫作賣上了價,而且款項大部分都捐給了教育,給領導賺足了面子,自然就會冰釋前嫌。

和陳雅芊相比,李翠平畢竟還是技高一籌。當她得知姚全老人的惡評和四起的流言後,便親自趕到姚老的家中,花了二十多萬元,買了姚老兩幅國畫,說要掛在酒店醒目位置,提升賓館的藝術品位,當場就把這個姚老瘋子激動得手舞足蹈。好在他還不是傻子,知道天上不會掉餡餅,就問李翠平有什麼要求。李翠平這才說明來意,請他給柏安民的畫作寫篇評論,潤筆費另付。有錢好辦事,有錢連姚瘋子也不瘋了,他爽快地答應了,當晚就閉著眼睛瞎吹一通,洋洋灑灑,一揮而就。他在省城還有幾個朋友,文章發出去,很快就見了報。

姚全的評論一發表,傳言馬上又改變了方向,說姚全此前說的「狗屎賣了黃金價」的評論並不是針對柏安民,而是針對魯風雲的。替領導背黑鍋是一種幸福,魯風雲呢,也非常樂意吃了姚瘋子的「鼻屎」。

實際上,姚全的評價柏安民在第一時間就知道了。據他的司機說,柏安民那幾天脾氣特別火暴,接連幾晚上都沒有睡著,逢會必狠狠批評人。後來,他看到李翠平成功化解此事,才漸漸恢復了常態。

此後,李非語到花都的時候,特地留意了一下牆上有沒有新的畫作掛出來。果然,他看見姚全的一幅牡丹掛在大廳裡,一幅山水掛在大會議室。再想想他那篇肉麻的評論,李非語搖了搖頭,感歎道:這年頭,連瘋子都會說假話了。

《裙帶當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