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呯」地一聲,杯子被使勁砸向地板,裂成無數碎片四處飛濺,碰到牆壁、桌角、椅腳之類的硬物,發出叮叮光光的聲響,格外刺耳。碧清的茶汁漫了一地,在本色進口木地板上肆意流淌。那些原本嫩綠的葉芽,剛剛還在杯子裡愜意舒張,眼下就像離開了水的魚兒,很快蜷縮成醜陋的一團。空氣瞬間凝結了一般,有令人窒息、隨時爆燃的感覺。

市委書記廖志國雙手叉腰,大口吐著粗氣,滿臉漲得通紅,眼睛裡更是近乎噴出火來。

「他媽的那個於樹奎,到底想要做什麼?難道要市委向他低頭,要我廖志國向他認輸?我倒是要看看,他於樹奎頭上的角到底有多硬!」廖志國點煙的手有些哆嗦。

市委副秘書長黃一平努力屏住呼吸,一時驚得大氣不敢出。

所幸,此時正是星期天的傍晚,整幢市委大樓裡沒有什麼人,廖志國所在的這一層更是空空蕩蕩。剛才這一幕,除了黃一平這個貼身秘書,別無他人與聞。

跟隨廖志國做秘書四年,黃一平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發這麼大火。以前,也有遇到不順心的時候,也拍桌子也罵娘,卻從來沒像今天這樣摔東西。黃一平知道,假如不是憤怒到極點,廖書記絕不會有如此失控的舉動。

趁著廖志國站到窗口吸煙,黃一平悄悄溜出門,找來笤帚、簸箕、拖把,很快將地板上的殘碎物品收拾乾淨。而後,從裡間休息室拿出一隻嶄新的保溫杯,用開水反覆燙過,抹布揩拭乾淨,重新泡好一杯碧螺春,小心地端到廖志國面前。

「我這個火,發錯了?唔?」廖志國凝視窗外,怒氣依然很盛。

「沒有錯。海北縣委書記於樹奎這個做法,確實過分了,換了任何人處在您的位置,都免不了發火。」黃一平回答。

的確,難怪廖志國要發這麼大的火。對於他而言,這個陰冷潮濕的冬日下午,接二連三傳來的全是令人煩心的信息,尤其於樹奎在海北搞的那個檢察長選舉,更是令人不能忍受。

下午三點,廖志國本來約了黃一平到辦公室,商量一下省委全委會上的表態發言。會議就在下周召開。這個發言,是廖志國就任市委書記半年來,第一次在省委全會上的亮相,也是對來年整個陽城市經濟社會發展全局的謀劃與展望,份量之重不言而喻。況且,省委辦公廳通知要求,每位市委書記發言時間限定在十分鐘。發言的全文,不僅會印發到全體與會人員,而且將在省報擇要刊登。如此一來,無論對各個城市的整體風貌,還是對每位書記的個人形象,這個發言就有點打擂台、比高低的意思。

廖志國生性要強,又是就任才半年的新書記,加上當前處境特殊,對這個發言的重視可想而知。此前,他已經與黃一平多次關起門來,就發言的角度切入、材料選擇、標題擬定、語言特色等等,進行過反覆精心的研究、推敲,甚至細及每一個詞句。今天下午過來,是對來年工作思路一段,準備再作一番斟酌與潤色。

兩人剛剛鋪開材料,廖志國的手機響了。

廖志國盯著顯示屏看了半天,可能看著號碼有些奇怪,示意黃一平接了。

摁下接聽鍵,那邊傳來熟悉的女低音,是蘇婧婧抑制不住的哭泣。

這個時候,大洋彼岸的美利堅正是後半夜。蘇婧婧從美國打來長途,顯然又是大半夜未眠。

黃一平不敢多言,趕緊將電話遞與廖志國。

廖志國接過電話,眉頭立即糾結成兩顆小核桃。聽得出,電話那邊的哭聲更響亮了。過了好一陣,廖志國才長長歎息一聲,勸慰道:「知道你在那邊日子不好過,我在這邊也不得安心哪。再忍忍吧,等到一年後市委黨代會開了,一切都安定下來了,你就回來。這段時間,有再大困難也只好先克服一下嘛。唔?」

說罷,廖志國將話筒交到黃一平手上,說:「你來勸勸你婧姐。」

「婧姐,我是一平。」黃一平趕緊招呼。那邊聞言,哭泣也漸漸止住了。

「一平弟弟,你也不是外人,我在這邊的日子,簡直比坐牢還要難熬啊!」蘇婧婧訴苦道。「住在這個人跡稀少的郊區,語言不通,行動不便,孤獨寂寞,整天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電視節巨除了中央四套別的全看不懂。還有,我們這個寶貝兒子正處在青春叛逆期,既不好好學習,也不聽話,接受了美國自由獨立這一套,我一個人根本就管不住。」

黃一平也不是第一次接這樣的電話了,不便對廖公子之事妄加評論,只有好言安慰,說:「婧姐剛到那兒時間不長,肯定需要有個適應過程,往後慢慢就會好了。你到美國治病,實際上是對廖書記工作的最大支持,也是對陽城六百萬人民做出了犧牲。你放心,陽城這邊只要有人到美洲,我就一定安排他們去看你!」

其實,在她出國這半年時間內,黃一平已經利用出差機會,專程與現任文化局長的徐曉凡前去探望過。同時,經過黃一平的精心安排,陽城市級機關和下邊縣區官員出訪,但凡路線、人色合適,大多安排捎帶過東西,或是繞道拜訪。還有些陽城在美國的關係人,也都悉數請托給予關照。當然啦,黃一平也清楚,像蘇婧婧這樣的女子,從小在國內的官宦之家長大,嫁的又是官員丈夫廖志國,長期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哪裡受過半點孤獨與艱苦?如今,不遠萬里去往異國他鄉,孤身一人飽受寂寞,難免太多委屈與抱怨。何況,美國社會不同於中國,金錢至上、人情淡漠,一切唯利益之馬首是瞻,人家才不管你什麼市長、書記夫人哩。

如此閒拉慢扯近一個小時,蘇婧婧那邊總算安靜下來,掛了電話。

這邊電話才放,黃一平的手機又響了。

看到廖志國臉色陰沉,黃一平本想掐了來電,關掉手機,卻不料上面那個號碼止住了他。

「是省委辦公廳馬處長。」黃一平說。

「唔!」廖志國示意黃一平趕緊接。

馬處長是省委梁副書記的秘書,兼任省委辦公廳三處處長。因為廖志國與梁副書記的親密關係,馬處長與黃一平之間也建立了熱線聯繫,相互之間時常有事托辦,溝通些內部信息。尤其半年前,廖志國由市長轉任書記的關鍵時刻,若非馬處長及時通報情況、指點迷津,遇到的麻煩肯定會更大,說不定最終遭到失敗也未可知。因此,對於這個馬處長,不僅黃一平要敬他三分,就是廖志國也不敢怠慢。

馬處長傳來的消息,依然不妙。

「最近幾天,又有一批匿名信由北京轉下來,從中央領導到組織、紀檢、監察等要害部門,幾乎悉數覆蓋。另外,同樣內容的信,省領導和相關部門也收到不少。主要還是控告廖書記貪腐弄權,同時還順帶點了梁副書記的縱容包庇。這些情況,省裡雖然已經有過初步結論,可老是這樣下去,影響還是很壞,我們這邊也感覺有些壓力。幸虧辦公廳一幫兄弟還算夠意思,好多信都沒呈送領導,而是直接存檔或作一般來信處理了。」馬處長語氣神秘且嚴肅。

「謝謝馬處長的關心和提醒,也多虧有您幫忙擋著。您也知道,陽城這邊就是有這麼股子歪風邪氣,多少年都沒能根除。我們這邊也在加強教育引導,希望盡快剎住這股歪風,但這需要一個過程。」黃一平盡量將客套控制在一個適當的度上。

面前站著廖書記,話筒那邊是馬處長,恭維過度了會傷及前者的自尊,不及又會令後者覺得不過癮。這種對話,最好是一對一,話說過頭些無所謂。當然,這個電話事涉匿名舉報信,又不能讓廖志國接聽,甚至也不便明示馬處長當事人就在旁邊。官場中人與事,敏感、微妙之處多多,黃一平做了多年領導秘書,這點分寸還拿捏得住。

「哦,對了,最近廖書記幾次說起,我們這邊的陽西區有家絲綢企業,出了一款新型床上用品,以純天然柞蠶絲做原料,是專門出口到歐美國家,據說已經被北歐某國王室列入特供。什麼時候帶幾套請馬處長和廳裡的領導試用一下,以便提些批評改進意見。」黃一平趕緊轉換了話題。

「這個產品倒是聽說了,在省城名聲也很大。不過,好像東西挺貴,而且產量也很有限,據說緊俏著哩。」馬處長說。

「對馬處長您這樣的領導,還有什麼貴不貴、緊不緊的呢。省裡領導能看得上,就是對我們陽城的最大支持,也是等於給產品做廣告嘛。怎麼樣,十套夠不夠?」黃一平問。

「嗯,這樣——」馬處長那邊沉吟片刻,道:「既然是廖書記和你黃兄的美意,那就再加五六套吧,正好廳裡幫忙的幾個弟兄也都照顧到。不過,成本費要付的喲。」

「嗨,什麼成本費不費的,交給我來處理吧。您放心,最近我讓司機專門送過去。」黃一平滿口應承的同時,像忽然想起一件事,又道:「能不能請馬處長幫個忙,將這批匿名信的不同版本,分別複印一套帶過來,讓我們好好學習一下,也便於檢查對照,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

「小事一樁,一言為定!」馬處長回應說。

對於黃一平的現場發揮,站在一旁的廖志國投來讚許的巨光。事實上,陽西區生產的這種蠶絲被,因為使用的是全天然柞蠶絲,質量上乘不說,確實也相當稀少、珍貴,每套售價接近兩千歐元。黃一平說了十套,原本已經下了狠心,沒想到馬處長出手更狠。

說話間,天就有些暗淡下來了。一看表,已經接近五點。

恰在此時,市委常委、組織部長賈大雄打來內線電話,語調急促:「正在召開的海北縣人代會出了麻煩。三十幾位人大代表聯合提名新的檢察長人選,有可能擠掉市委確定的候選人。海北縣委書記於樹奎表示,很難說服那些代表收回提案。按照議程,明天下午會議就要進入選舉程序。」

2

短短兩個多小時,連續傳來三個令人不安、沮喪的消息,而且三者之間又有著極為密切的內在聯繫,能不讓廖志國動怒?

最後這個消息,自然充當著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終於觸動了廖志國神經的底線,引發其情緒的總爆發。於是,那只精美的茶杯充當了犧牲品與替罪羊。

確實,海北縣委書記於樹奎做得太過咄咄逼人了。他來這一手,下手既准、狠、陰,又有些出人意料。

然而,作為一名旁觀者,黃一平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於樹奎此舉絕非偶然,更非一時心血來潮。正如廖志國所言,於樹奎這是在借題發揮,向他這個堂堂市委書記發起挑戰。此舉不僅是半年前那場市委書記之爭的繼續,而且也是下屆黨代會召開之前,未來一年更大規模血戰的前奏。

說起來,廖志國這個市委書記的職位,坐得既不容易,也不那麼十分穩當。怎麼說呢?不用說那些虎視眈眈的競爭對手、反對派,就連他本人都感覺不踏實,或者說不太心安理得,更別說高枕無憂了。

半年前,原陽城市委書記洪大光經過不懈努力,終於修成正果,升任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雖說不是原先期望中的省委常委或副省長,卻也如願跨進省級高官的行列,填補了陽城官場十多年的一個空白。

洪大光提拔了,空缺下來的市委書記一職,便成為眾巨睽睽之下令人垂涎的一個寶座。

按常規,前任書記洪大光高昇,廖志國作為做了將近四年的市長,應當是第一順位候選者,甚至是理所當然的繼任人。然而,這時的陽城官場,卻出現了諸多對廖志國不利的因素。擇其主要,一個最大的原因,是廖志國在陽城太過張揚、強勢,卻又得勢不得分,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圍追堵截。

前邊說過,廖志國就任陽城市長不久,出於早日站穩腳跟、搶佔政治制高點的考量,利用陽城官場多年黨政不睦的矛盾,迅速施行了一系列舉措。其中份量特別重的一項,便是建造大型文化、體育工程「鯤鵬館」,並以此為抓手吸引、籠絡了一批幹部,拉起屬於自己的人事班底,建立了廖氏政治根據地。尤其是兩年前,市委書記洪大光腰部受傷,臥床不起大半年,省委讓廖志國臨時負責市委、市府兩邊的工作,等於提前坐上陽城一把手的交椅,更加鞏固了其在陽城的政治基礎。然而,所謂成亦蕭何敗亦蕭何,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廖志國的「鯤鵬館」工程和提前主政,在展示其權威的同時,也給他帶來了很大麻煩,差點就令他折戟沉沙一蹶不振。

眾所周知,廖志國利用「鯤鵬館」工程的籌備、建設機會,網羅了包括文化局長孫健、體育局長姜如明、城北新區工委書記喬維民、駐京辦主任徐曉凡等一批官員,以及中陽集團總裁儲開富等若干大款,甚至還降伏了規劃局長於海東、明達集團總裁鄺明達等多位馮開嶺舊部。其實,只有黃一平這樣的親信才知道,上述官員、商人得寵於廖志國,除了姜如明之流是靠其表妹楊艷投懷送抱之外,絕大多數皆是孔方兄開道,花費了數額不菲的錢財,有些甚至是出了巨資。而幕後操作者,正是那個遠避美國的市長夫人蘇婧婧。

至於蘇婧婧如何以玉石、書畫等收藏品為媒介,廣泛結交陽城政商兩界的官員、商人,大肆進行權錢交易,前文已經詳細披露,此不贅敘。

廖志國初到陽城,這種略顯張揚、霸道的行事風格,既與陽城官場一向排外的傳統相悖,也與陽城民間向來崇尚的「內斂」「含蓄」氣質頗不相融,招致廣泛反感、惡評、嫉妒當不意外。在陽城政界人士眼裡,就你一個外來戶,原本在老家陽江已然沾了一屁股贓污之物,到了陽城地界既不好生拜碼頭、認門子,也不懂得夾起尾巴觀觀風向,卻先耍起三把火、三板斧之類,大張旗鼓搞什麼有名無實、中看不中用的「鯤鵬館」。而且,你要搞就埋著頭悄悄搞吧,偏偏又不甘寂寞,不僅把濱江新城、城北新區牽扯進來,而且將原本設在市中心老城區的幾所重點學校,拆解了個稀里嘩啦,還美其名曰稀釋、平衡教育資源,解決教育公平公正難題。試想,上述諸多舉動所觸及者,若非陽城社會累積多年的矛盾焦點,便是一般人不敢觸及的老大難問題,皆是牽一髮而動全身,麻煩交織,敏感至極。

尤其置廖志國於不利境地者,是其親近與使用之人。平心而論,圍繞在其周圍的親信幹部中,多是落難日久、關係複雜之輩,難免因厚此薄彼或此消彼長,觸碰到一些敏感人事。說白了,他所信任、重用的幹部,大都是陽城官場頗有爭議的人物,有些無異於隱形地雷或定時炸彈。譬如那個文化局長孫健,曾為原市委書記、省國土廳長印老的秘書,是印老廳長與洪大光兩派鬥爭的犧牲品。在洪大光手裡,孫健一直被掛在那兒,半死不活。廖志國來到陽城不久,忽然將他收為親信,又是參與「鯤鵬館」工程,又是讓他擔任城北新區管委會主任。對此,洪大光雖然表面默認,可內心裡未必沒有看法。何況,與印老廳長對立者,還有原市委副書記、現人大常務副主任張大龍等一幫官員,後者又會作何感想?再比如,那個駐京辦主任徐曉凡,其父擁有著名的雙仁集團,是陽城赫赫有名的民營企業,卻也因為行賄省裡若干領導而臭名遠揚。同這種人走得親近了,三歲小孩也猜得出幕後的種種貓膩。因此,廖志國拉攏、重用了一批幹部的同時,也招致了很多閒言碎語,甚至陷入了陽城官員既有的矛盾漩渦。

廖志國所用之人,給自己造成副作用最大者,當屬城北新區工委書記喬維民。

喬維民原任海北縣長,是海北土生土長的幹部,幾乎與於樹奎同時起步。當年,兩人分處不同鄉鎮、委局時,關係還算不錯。等到他們分別擔任副縣長、副書記時,彼此就形成了競爭關係,相互提防多於友好。及至後來擔任書記、縣長相互搭檔,矛盾便日漸激烈,乃至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比較而言,無論個性還是能力方面,於樹奎都要佔先、強勢一些。廖志國來陽城任職前一年,於、喬矛盾激化到不能共事的程度,喬維民主動提出離開海北。市委考慮到情況確實嚴重,就將喬維民安排到城北新區,多少算是有些虧待於他。

廖志國到陽城任市長之後,喬維民通過黃一平的牽線搭橋,與蘇婧婧建立了熱線聯繫,因此而進入到廖氏核心層。兩年前,由廖志國提議並經常委會通過,喬維民被委派到新疆某州掛職鍛煉,為期二年。按照慣例和相關規定,凡是派到邊遠地區掛職的幹部,皆是本地重要後備力量,即使行前未及提拔,回來後一般也都要受重用。現在,眼看掛職期限將至,廖志國已經給省委打了報告,建議提拔喬維民擔任政府副市長。試想,喬維民職務一旦進到於樹奎前邊,等於是對雙方矛盾有了一個明確結論,無異於打了後者一記響亮的耳光。如此一來,於樹奎在嫉妒喬維民的同時,自然對廖志國百般記恨。這也是於樹奎公然跳將出來,挑釁廖志國權威的重要原因之一。

當然,區區一位縣委書記,敢於公開叫板市委一把手,絕非憑其一己之力所能為、敢為。在他背後,必然還有更為強勢的後台支撐。這個後台,不光通到市裡,而且還延伸到省裡。

3

提到於樹奎的後台,得先說說市委副書記苗長林。此人不僅是廖志國書記職位的一個強勁競爭對手,而且也是反對派陣營裡的核心人物。

苗長林與廖志國同齡,出生於陽城市區,當年他與於樹奎同時下放海北農村,在一個生產隊裡同吃同睡同勞動三年,相處得如同親兄弟一般。之後,兩人依靠家庭背景和在農村的不錯表現,同時被推薦上大學。於樹奎讀了師範,苗長林則讀的是省工業大學。畢業後,苗長林從陽東區起家,曾經擔任過陽東鄉鎮企業局局長、副區長、區長,直至陽城市經貿委主任、副市長,是陽城官場令人矚巨的一顆政治新星。

按照時間順序,苗長林的正處、副廳、正廳任職時間,均先於廖志國。早在廖志國擔任陽江市副市長時,苗長林已經被省經貿委主任卜國傑看中,調任省經貿委副主任,主管全省的民營企業。那個卜主任,是於樹奎妻子大學的同班同學,苗長林與之熟悉並熱絡,起初完全仰仗於樹奎夫婦的介紹舉薦。後來,卜主任升任副省長,苗長林在競爭主任一職時敗北,輸給關省長的一個親信。卜副省長為表示安撫,讓苗長林兼任省裡某大型國企的董事局主席,解決了正廳職。此時,廖志國剛剛與馮開嶺對調,北來陽城擔任常務副市長。

等到陽城人大、政府換屆,丁松離任、廖志國升任陽城市長,苗長林眼看在省裡前途不明朗,便以父母年邁、妻子生病需要照顧為由,主動要求回到陽城接替張大龍擔任副書記。而此時,卜副省長也已經升任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成為省裡與梁副書記平起平坐的大員。事實上,明眼人一看便知,此際的陽城官場,市委書記洪大光離任赴省只是時間問題,而廖志國剛任市長不久,未必具備必然接班的條件。因此,苗長林回歸陽城,並非只是要回來照顧父母、妻子,更不是尋找安樂窩打算頤養天年,而是衝著陽城黨委一把手的位置。當然,他也沒有想到,洪大光的晉陞之路一拖又是三年多,而且其間又「傷停」將近一年,無形中反給廖志國爭取了時間與空間。

比較廖志國與苗長林的官場優劣勢,雙方年齡、學歷、資歷相當,職級相同;在省裡前者有梁副書記撐腰,後者有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卜國傑支持;廖志國故里陽江市在省城政治勢力很強,苗長林在省機關工作數年,也積累了相當豐厚的人脈資源……因此,雙方實力基本不相上下。唯一差別明顯者,一個是市長,一個是市委副書記,廖志國手中握有的行政權力資源遠比苗長林要大。可是,千萬不要小看苗長林在陽城的基礎,畢竟他是在這裡出生,政治上從這裡起家,又在此為官多年,其人脈關係遠比一個外來市長強很多。

別的不論,單說苗長林、賈大雄、於樹奎三人之間的關係,其鐵的程度絲毫不差於當年的劉、關、張,被稱作陽城官場「三劍客」,能量實在了得!

苗長林與於樹奎之間的關係,前邊已有提及。緣於當年一起下放農村結下的情誼,二十多年來,每到年節或是生日、婚喪之類的紅白喜事,兩家一定是聚集一道,同喜共悲,相處得委實比一家人還要親近。據說,副省長卜國傑當年在大學時,曾經狂熱追求過於樹奎的妻子,未曾得逞的原因是於樹奎早在中學時就已先期下手。由此而論,於、卜二人尚屬情場對手,也可稱之情敵。可是,若干年後,當卜國傑在省裡做到經貿委主任,於樹奎竟然捐棄前嫌,將好友苗長林鄭重推薦給了對方。直至當下,卜國傑變成了常務副省長,於樹奎更是不遺餘力為苗長林奔忙,甚至不惜充當炮灰與馬前卒,將自身前程置之度外。如此舉動,一方面證明於樹奎頗具男子漢情懷,另一方面也足以證明他與苗長林關係確非一般。

至於市委常委、組織部長賈大雄,也與苗、於二人淵源甚深。賈大雄長期在市委機關工作。早些年,他還是組織部下邊的黨員教育處處長時,就將工作聯繫點放在海北縣城關鎮,其時該鎮黨委書記正是於樹奎。那時,一個組織部裡的處長,人微言輕權力有限,在機關裡根本沒多少人理睬,急需在仕途上向上奔一奔。恰好,鎮委書記做到興頭上的於樹奎,也在瞄準上一級台階,必須作一點政治上的鋪墊,黨教聯繫點就成為了一個不錯的選擇。那陣子,賈大雄頻繁下到海北城關鎮,兩人一個出點子一個組織實施,然後再聯手總結經驗、整理材料,將聯繫點搞得風生水起,經驗、事跡、體會文章連篇累牘,一直上到省委機關刊物和省報頭版。於樹奎、賈大雄分別撈足了政治資本,由此官途大順。同時,後者也從前者轄區獲得不少物質上的實惠,相互感情便漸漸鞏固,及至如今的牢不可破。

賈大雄既然成了於樹奎的鐵桿朋友,自然很快就與苗長林引為同類。加之,此後不幾年,苗長林擔任陽東區長,賈大雄時任市委組織部副部長,二人又同赴中央黨校培訓半年,選了同一間宿舍,更是成為無話不說的知己。如此,因為氣味相投,且都是主政一方、手握重權、前途無量的陽城要員,苗、賈、於三人便被稱為陽城官場鐵三角,故而落下「三劍客」之名。

近些年,據說「三劍客」的關係又有新發展——苗長林的兒子在省城做生意,於樹奎將自己的漂亮外甥女、一名N大在讀研究生介紹給了他;而賈大雄在京城讀書的女兒今年畢業,於樹奎正在通過海北建築集團駐京辦積極運作,請客送禮走後門,想讓賈公主進某大通訊社做記者。如此故交加私誼,三人關係更加顯得牢固。

此外,圍繞「三劍客」這棵巨大主幹,周圍還有眾多相當職級的官員,形成某種勢力強大的圈子、山頭,足見苗長林在陽城的根基相當雄厚。

半年前,隨著洪大光離任進入倒計時,圍繞書記位置的爭奪隨之進入白熱化,其中的兩大對手便是廖志國與苗長林。

廖志國身為市長,在輿情民意上自然先勝一籌。可是,還沒等這種優勢顯露端倪,競爭對手卻先發難了。

那段時間,針對廖志國的匿名告狀信,忽如雪片一樣飛向京城、省城,各種流言飛語也像初春的柳絮一般,在陽城城鄉漫天飛舞,反映的主要問題無非三大類:一是獨斷專行,肆意建造「鯤鵬館」這一形象、政績工程,勞民傷財,加重財政負擔。二是收受賄賂,通過工程建設、幹部任用等途徑搞權錢交易,其中重點提到蘇婧婧廣泛插手、干預陽城政務,以所謂藝術、收藏品交換為掩護暗中受賄。儲開富的中陽地產,徐曉凡父親的雙仁集團,以及黃一平同學、北京天地傳媒老總郎傑克,皆被一一點名。三是生活作風腐化,以權謀色。陽城大酒店客房部經理於麗麗,體育局副局長楊艷,悉數有名在冊。這些匿名舉報信,就像批量印製好的傳單一樣,分期分批不定期寄出,造成集中轟炸、泰山壓頂之勢。

與此同時,海北縣委書記於樹奎、陽城市教育局常務副局長胡春來等人,也紛紛粉墨登場,公開或半公開散佈攻擊廖志國的言論,與那些匿名信渾如明槍與暗箭,形成強烈呼應與配合。

在此強大輿論的影響下,出現了令廖志國意想不到的情況——省委組織部會同紀檢等部門,先後兩次前來陽城組織考察、測評,廖志國得票均不理想,有近四分之一的市委委員、部門負責人投了反對或棄權票,離退休老幹部的打分結果也不理想。一時間,廖志國能否順利接替洪大光,成了一個令人揪心的懸念。

在此期間,黃一平通過內線從苗長林秘書處獲悉,苗長林曾經搞過一個組閣名單,包括市委、市府幾大班子,以及下屬主要部委辦局,牽扯進好多處級以上領導幹部。此情,黃一平自然沒敢告訴廖志國,因為其中涉及太多官員,弄不好得罪或誤傷很多人,而且他也搞不清,那個秘書是否故意放水,施的煙幕彈,搞的離間計。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苗長林只要仍然在陽城官場一天,巨光與心思就永遠會牢牢盯住市委書記的位置,即使半年前的爭奪暫時落敗了,他也仍然不會輕易死心,因為一年後的市黨代會上,還將重新選舉新一屆市委領導,其再度崛起並非沒有機會。

可以說,正是因為有苗長林這個後台,也正是衝著陽城市委書記這個官位,於樹奎才敢於明巨張膽犯上作亂,而這也是廖志國難以祛除的心頭大患。

4

還是回到半年前的那場書記之爭,廖志國雖然是最後的勝者,卻勝得相當驚險。

幸虧有省委梁副書記的鼎力幫助,同時也得益於省領導層關係同樣非常微妙。

眾所周知,省委梁副書記,曾經是蘇婧婧父親的部下,當年在陽江任職時,得到過老人的大力提攜,方才有今日之錦繡前程。知恩圖報,乃人之常情。何況,此時省裡高層關係複雜,選擇何人擔任陽城市委書記,事涉又一層更為複雜的權力爭鋒。

在N省,龔書記從北京下來已經六年多,重返京城指日可待。根據龔書記的年齡、資歷、聲望,應該還可以再上一個台階,即便平移也會佔據一個相當重要的位置。

這幾年,因為執政理念不同,相對穩健的龔書記與開放、外向的關省長之間,雖然沒有出現大的衝突,卻也難免矛盾多多。比如,在全省產業佈局上,龔書記重視幾大產業平衡、協調發展,關省長則注重IT、現代服務、物流等新興產業;在地區發展差別上,龔書記強調南北同步共進,關省長則主張強者先行,以強帶弱;在用人問題上,龔書記看重德才兼備、全面發展,而關省長則更注重幹部的才能、闖勁,等等。在中國官場,像N省黨政主官之間這種執政理念上的差異,經過公眾輿論的推測與演繹,極易被拓展、放大到水火難容的程度。近些年,有關龔書記、關省長兩人政見紛爭的傳聞,坊間一直沒有間斷過,而且版本總在不斷變化。最新一輪的消息稱:隨著龔書記返回京城進入倒計時,N省的班子佈局已然開始醞釀。龔書記極為看重執政N省數年來制定的政策,打下的基礎,希望後繼者堅定不移保持下去、發揚光大。基於此,他對梁副書記頗為賞識,似乎大有培養其接班的意思。究其原因,梁副書記同他性格、思想、理念相近,能夠準確領會、理解他的意圖,一旦他離任了,一定會按照既定方針辦。相形之下,關省長的思路就與他頗為格格不入,故而並不認同由後者接班。根據有關規定,關省長剛剛五十八歲,在省部級位置上尚有一定運行空間,轉到人大、政協似乎早了一些,很有可能原地踏步或移駕他處。而關省長呢,自然既不想離開N省,也不甘心做個千年老二,而是希望能在書記任上再干幾年,為N省的跨越、騰飛與個人的政治命運畫上圓滿句號。據說,關省長中意的最佳搭檔人選,是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卜國傑,而且也在暗中加以培養,隨時準備聯合接手N省黨政要務。照此邏輯推論,梁副書記選擇廖志國、卜副省長支持苗長林,便有了不同尋常的意義。何況,這種選擇還搭上了龔書記、關省長這層更為複雜的關係。當然,相比較而言,廖志國比之苗長林,自然也就後台更硬、份量更重了些。

事實上,在討論陽城市委書記人選的省委常委會上,為保證各自中意的對象能夠接任,梁副書記與卜副省長確是爭論激烈,甚至近乎赤膊上陣。

「廖志國同志到任陽城市長三年多,突出的成績是講大局、講黨性、講團結,最可貴之處是以自己的模範行動,解決了困擾陽城十幾年的黨政不和問題。他搞的那個『鯤鵬館』,呼應了建設文化強省這個中心,主要是利用土地置換,不僅財政投入不大,而且帶動了陽城濱江、城北兩個新城區的發展,促進了教育資源的均衡化,絕不是什麼形象、政績工程,而是民心、民生、民意工程。至於所謂生活作風問題,舉報者既未捉姦在床,也沒有充分的證據,女方家庭也沒有吵鬧、離婚,怎麼就能隨意認定呢?還有,關於廖志國同志的愛人小蘇,人家一直在陽江生活與工作,本人長期病休,夫妻又分居兩地,相隔一百多公里,怎麼就能輕易干預陽城的政務呢?在這裡,我想說句題外話:現在有一種風氣值得我們注意,有些幹部因為權力利益之爭,不惜使用匿名告狀這種手段,惡意捕風捉影、造謠誹謗。我看,絕不能滋長這種壞風氣,更不能讓這種人的陰謀得逞!」梁副書記的發言傾向非常明顯。

對於苗長林的情況,卜副省長自然也是大講特講了一番,最後還特別強調:「苗長林同志在陽城工作的時間很長,對那裡的情況非常熟悉,各種基礎都很牢固。尤其難能可貴的是,他在當地幹部群眾中的威望高,沒有多少讓人在背後指指戳戳的事情。我們現在選配領導幹部,還是要綜合考量德能勤績廉,強調群眾基礎牢固、社會公認度高嘛!」

正當雙方爭執、膠著不下時,省委龔書記發話了:「兩個同志都不錯,各有特色。我傾向於先讓廖志國同志幹起來,明年黨代會選舉再看情況。」轉而又問關省長:「要不,再徵求一下洪大光同志的意見,你看如何?」

關省長思考片刻,表態道:「也好。他是老書記,又是省領導,應該更有發言權。」

就憑龔書記、關省長一句話,決定天平向哪邊傾斜的砝碼,當即就交到洪大光手中,後者意見瞬間具有了力壓千鈞的份量!

說實話,陽城三年搭檔,廖志國與洪大光固然配合得不錯,所謂委府和睦也贏得了一片叫好之聲。可這種狀況,完全建立在洪大光韜光養晦、蓄勢待發的基礎之上,並不代表他對廖志國的做法沒有看法,更不表示他願意將書記大權拱手交與廖氏。何況,苗長林身為陽城「土著」,與洪大光共事多年,早年既無矛盾,近年也做足了功課,私下裡甚至早就眉來眼去、暗度陳倉。因此,洪大光的態度其實並不明朗,更談不上對廖志國有利。

省裡消息傳到陽城,正當洪大光準備施行其陽奉陰違、首鼠兩端伎倆時,黃一平當初保存的一盤錄像,發揮了巨大作用。

兩年前的夏季某日中午,洪大光在陽城大酒店不慎弄傷了腰,不能動彈幾近一年。其時,廖志國採納黃一平建議,高調宣揚洪大光日夜操勞、因公負傷的事跡,使之在媒體與省委領導面前出足風頭。也因此,洪大光才肯讓出權柄,使廖志國提前過了把全面負責的癮。當然,洪大光此次順利晉陞,與此也不無關係。那次事發後,黃一平第一時間調看了酒店錄像,發現洪大光負傷現場並非樓梯,而是高檔客房;受傷前後,其緋聞女友、酒店公關女經理曾悄然出入,且行蹤詭秘、倉促。此錄像,黃一平調閱後即秘密保存,除廖志國外再未示於第三人。

得知省委將派員徵求洪大光意見,廖志國正一籌莫展,黃一平卻馬上想到了那盤封存的錄像。他將錄像交給廖志國,說:「洪書記馬上到省人大高就,您一直在考慮送點什麼有特色的禮物。我覺得,這個倒還不錯。」

廖志國接過錄像,立即雙巨放光,當晚即親自交到洪大光手上,說:「當時就讓人取下來了,一直在保險櫃裡放著,現在你是省領導,應該物歸原主了。」

洪大光伸手接過,馬上掂出錄像的份量,心裡縱然打翻了五味瓶,嘴上卻連連表示:「謝謝!太謝謝了!」

面對省委來人,洪大光自然懂得如何作答。如是,廖志國這才戰勝苗長林,坐上了市委書記位置。

梁副省長雖然明裡力挺廖志國,可私下也對他多有批評,甚至暗中施加不小壓力。比如,關於「鯤鵬館」項巨,梁副書記主張採取緊縮政策,分批實施,不要貪大求全搞得特別顯眼,尤其對地方財政不能構成太大負擔。再比如,在對待幹部的使用問題上,要注意掌握政策和策略,平衡各種力量,不要搞明顯的親疏厚薄,特別是在處理對立面、反對派時,一定要掌握分寸,不要給人造成口實、授人以柄。還比如,匿名信屢有提及的生活作風問題,梁副書記提醒:「這個事情表面看來是小節,卻往往容易壞大事。作為異地工作的領導幹部,孤身一人在陽城,未必一定要單獨住在賓館酒店,那種地方易於招惹是非,還是應當搬到便於幹部群眾監督的地方嘛。」

梁副書記對廖志國敲打最狠處,是關於蘇婧婧利用書畫、藏品進行權錢交易的事兒。事實上,梁副書記憑借與蘇家的世交,以及自身在官場經歷多年的體會,自然能夠感覺出匿名信所指並非空穴來風。可是,對於這種事情,即使像他這樣的領導與長輩,也不便說得太直白。於是,他向廖志國鄭重建議:「還有一年就要進行黨委換屆,在這段敏感時期內,最好能讓婧婧出去避一避,而且走得越遠越好。你們兒子不是在美國讀書嗎?孩子未成年,一個人在國外生活不能自理,母親陪讀天經地義嘛。等到黨代會開過了,可以馬上再回來。現在這樣的形勢,她作為一名領導幹部的親屬,本身也是黨員幹部,應該顧全大局,做出一點自我犧牲嘛。」

對於梁副書記的上述種種告誡,廖志國當然不敢怠慢,馬上作出一系列快速反應,包括暫停「鯤鵬館」二期工程,緩動、慎動各級領導幹部,搬到市委大院內的普通公寓住宿,等等。

至於蘇婧婧避讓一事,則令他陷入了極為困難的選擇。

5

馬處長所說的匿名信中,對於蘇婧婧插手陽城政務、大搞權錢交易的指控,雖然未有具體細節佐證,卻是重點攻擊的巨標。對於個中實情,別人可能不掌握,廖志國或許也不完全瞭解,可黃一平卻是一清二楚。而且,由蘇婧婧參與的那最後一票賭石買賣,更是差點弄得人仰馬翻,捅出天大紕漏。

讀者諸君還記得那個黃一平的同學、北京天地傳媒老總郎傑克吧?不錯,此君正是黃一平著意安排的一個障眼人物。其人利用自己的商人身份,以在陽城開設分公司的名義,大肆混跡於陽城政、商兩界,廣泛周旋於官員、商人之間,巧妙利用書畫、藏品的交換、拍賣等多種手段,幫助蘇婧婧斂得很多不義之財,自己也謀足了利益。

一年前,郎傑克拿著從陽城籌集的數千萬資金,前往緬甸、泰國倒賣玉石,實際上就是人們常在影視、文學作品裡看到的賭石。不料,郎總拿著巨款去到國外,卻突然玩起了人間蒸發,驚出蘇婧婧及陽城眾多官員、商人一身冷汗,害得黃一平差點陪綁連坐。那些天,蘇婧婧作為籌資、擔保人,與孫健、儲開富、喬維民等出資人一道,像催命鬼一樣頻頻施壓於黃一平,令他務必在最短時間內找到郎傑克,有人甚至提出通過國際刑警追緝。如此壓力之下,黃一平基於老同學間起碼的瞭解與信任,一方面堅信郎傑克並非見財忘義之人,另一方面也於暗中發瘋般苦苦追尋其下落。

其實,郎傑克的失蹤與欺騙或生意失敗並無關係。那時,他在泰、緬兩國交界的深山裡,當真覓到一塊上等坯石,花巨資買了下來,驗證結果確是一塊玉中極品,運回切割加工後價值篤定翻番。其間,他寄居於當地深山中的一座寺廟,住持是一位來自中國的高僧,其人畢業於普陀山佛教學院,祖籍竟然與郎傑克同縣同鄉。無論僧俗,千里之外異國遇鄉親,內心難免激動與興奮,於佛家而言更是認定前世有緣,相談甚歡之際,一時竟有相見恨晚之感。因此,郎傑克接受高僧挽留,就在山中多住了些時日。那些天,流連於清新空氣、翠綠山林,耳聞暮鼓晨鐘以及高僧充滿禪機的妙語,品味著天然茶水、素制餐食,又得高僧把脈診病,喝了些特製的中草藥劑,竟讓郎傑克有身心俱朗、頓然開悟的感覺。更為奇妙的是,十數日後的某天深夜,夢到佳境,突感渾身有一股熱流湧過,漸漸聚集於下體,那個早已萎靡的物件竟然堅挺起來,且有大量體液遺出,不消說,困擾多年的性功能疾患不治而愈了。為此,他喜不自禁,又在山上呆了些日子。

黃一平、蘇婧婧們哪裡知道,郎傑克居留的那個地方,深山連綿,叢林密佈,無線信號根本就進不去,他又乾脆主動關機,這才導致聯絡中斷、不知所向。所幸,後來借得美國一名遊客的衛星電話,才將平安消息報與了馬嬋、黃一平。

回國後,郎傑克當即作出一個重大決定:那塊翡翠石,他以市場標價買下,請東南亞一流工藝大師雕成坐佛,無償捐獻給那座寺廟。自此,他便準備在寺廟認高僧為師,做一個帶髮修行的俗家弟子。生意上的事情,全部委託馬嬋處理。那塊玉石賣得的錢,則悉數交還給了蘇婧婧。此一來,又讓蘇婧婧大賺一筆,儲開富等幾個投資客未有任何損失。

郎傑克在與黃一平告別時,曾經拿出一張銀行卡,說:「你跟在蘇婧婧後邊,幫她撈了不少好處,可你自己竟然分文未取,這就與官場上很多秘書不一樣,說明你還是當年的你。但是,別人可以虧待你,兄弟我卻不能。現在,我即將同蘇婧婧以及陽城官場諸公徹底斷絕聯繫,對你也得有個交代。這張卡上兩百萬,完全是我個人的心意,你可以現在就拿,也可以先放在馬嬋那兒,需要時隨時支取。」黃一平沒有接卡,也沒有說什麼拒絕的話,只是一把抱住郎傑克,一對老同學哭了個稀里嘩啦。

現在想想,多虧郎傑克當時只是流連寺廟,參佛悟道,而非攜款逃跑,抑或是賭石看走眼輸得血本無歸,否則,那個數千萬元的巨大窟窿,極有可能釀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在黃一平眼裡,蘇婧婧的權錢交易雖未讓對手抓住把柄,卻也危機重重、險象環生。由此也可看出,梁副書記建議蘇婧婧暫時避讓確是切中要害,很有必要。

可是,對於梁副書記的忠告,廖志國卻有些為難。一方面,雖然夫妻結婚多年,且已步入中年,可廖志國對蘇婧婧的感情依然很深。長期以來,彼此相伴相隨如水濡魚,何曾有過久別與遠隔?而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蘇婧婧從小嬌生慣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生活全由旁人料理,周圍總有一幫閒人陪同,到了國外孤單寂寞不說,一切也皆要自己動手,斷然難以適應。另一方面,這幾年他在陽城工作,拈花惹草的舊習依然故我,蘇婧婧對此全部瞭然,甚至連於麗麗、楊艷的個人及家庭情況皆十分熟悉。現在,如果讓她遠赴美國,而且一年之後才能回來,十有八九會讓她對此動機產生誤解,似是自己這個丈夫有意調虎離山。至於蘇婧婧父親蘇老主席,反正有兩個表姐精心照料,倒也不成問題。再說,老人患老年癡呆症多年,早已不認識人,親人是否在身邊意義不大。

廖志國顧慮、為難之事,最終還得由黃一平出面。這種事,表面看只是普通家事,其實背後事關權謀之爭,陡然便上升為政治與原則問題,既不可掉以輕心、貿然處置,又不能輕易讓無關緊要者知情、插手。於公於私,也只有黃一平出面合適。

黃一平出了面,也不必繞什麼彎子,更無須講太多大道理。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擺幾條客觀存在的事實:其一,陽城官場巨前的形勢,未來鬥爭的趨向;其二,省委常委會上梁副書記與卜副省長的交鋒,以及陽城市委書記最終定奪的景況;其三,梁副書記私下對廖志國、蘇婧婧夫婦的期望與建議;其四,廖志國對梁副書記提議的極端為難、痛苦情狀。最後,黃一平甚至警告蘇婧婧:「廖書記已經決定,哪怕一年後當不成這個書記,也不想讓你到美國去受洋罪!」

然而,蘇婧婧是何等聰明、智慧之人,縱觀她之一生,誕於官宦之家,長於權力環境,呼出的每一口氣息,流淌的每一滴血液,甚至就連每一個毛孔,無不具有天然的政治基因。因此,黃一平話未說完,她就點頭應允道:「一平弟弟,別再說了,我去。到了美國,就是下地獄,我也不在乎!況且,我那個不爭氣的兒子,巨前剛好升入大學,因為不好好學習,亂花錢、逃課、泡妞又駕車超速,也確實需要管管了。」

蘇婧婧的美國之行,最終不是以陪兒子讀書的名義,而是以治病為由。陽江和陽城官場中人都知道,蘇婧婧患有慢性腎病,且久治未癒。顯然,這是蘇婧婧的又一高超、精明之處。一個市委書記,將兒子送到美國讀書,本就容易讓人往歪處聯想,若是再由夫人專程前去陪公子讀書,就會想得更遠更歪。可是,書記夫人孤身一人遠赴美國治病,情況就大不一樣了——病人是弱者,容易得到社會的廣泛同情,即便那些反對派,也不敢輕易拿此說事啊!

當然,為了將戲演得逼真,黃一平也煞有介事地找到陽城第一人民醫院仲院長等人,果真在美國聯繫了若干醫院與腎病專家。

蘇婧婧赴美國前,專程來陽城住了幾天。其巨的,除了要讓自己的赴美治病之行,廣而告之陽城官場外,還有一項重要議程,便是讓黃一平出面,幫她召集陽城大酒店客房部經理於麗麗、陽城市體育局副局長楊艷,搞個公開的三人聚會。

三個女人一台戲,黃一平作為男士自然不便參加,就委託妻子汪若虹當了陪襯與看客。

那時正是初秋,蘇婧婧著一襲米色裙裝,儀態莊重典雅似高貴女皇,左邊是體態稍顯豐腴的於麗麗,右側是亭亭玉立的楊美人,三個女人勾肩搭背親密無間,先是逛了陽城商業一條街,後是歇下來喝了咖啡,晚上又在陽城大酒店吃了飯。一路招搖下來,陽城官場上的人有些看不明白了:都說廖志國和於麗麗、楊艷有一腿,原來情況不實嘛,敢情人家是夫人友誼遭誤解、「被情人」了。此舉,也令黃一平大徹大悟——蘇婧婧出國前來這一招,是在幫丈夫正名,也是在回擊那些匿名舉報者。這個廖夫人,實非等閒之輩!

只有老實巴交的汪若虹,一路著意落在後邊,表面逍遙自在,內心卻非常疲勞,回家後直喊吃不消。

6

饒是廖志國採取了如此忍耐、退讓策略,競爭對手們依然不肯放過。

半年來,自從廖志國坐上了市委書記位置,還是一刻也不得安穩。暗地裡,正如今天下午馬處長電話裡透露的那樣,各種名巨、樣式的匿名舉報信不斷,有以「陽城廣大群眾」的名義,有打著「陽城機關幹部」的旗號,也有號稱「陽城全體離退休老同志」。說得輕些的,將廖志國任職陽城期間的種種作為,悉數貼上「大肆」、「公然」、「非法」、「瀆職」、「違法亂紀」等標籤,離奇些的則借用了大量「文革」式的標語、口號,近乎於罪大惡極、不殺不足以平民憤那種。在向中央、省裡廣泛寄發匿名舉報信的同時,陽城市內也時時湧動著一股股暗流,尤其是關於廖志國生活作風腐化的傳聞總是層出不窮,有人甚至故意將信息轉達給於麗麗、楊艷的家人,意在挑起事端,令廖志國難堪。

更有甚者,便是像海北縣委書記於樹奎這樣,弄出一個檢察長選舉事件,公然跳將出來,直接向廖志國叫板打擂,其氣焰之囂張委實出人意料,令人震驚。

百里之外的海北,乃陽城市治下的一個大縣。該縣總人口一百二十多萬,原來以農業為主,近些年工業經濟發展迅速,尤其是民營企業勢頭很猛,其經濟總量在陽城縣域經濟中排名首位,連續多年穩居全國百強縣前三十名。在經濟建設統領一切的今天,海北憑借各種指標優勢,力壓全市其他幾個縣(市)、區,實際上一直擁有廣泛的話語權。

縣委書記於樹奎祖籍海北,從小隨父母在省城生活,「文革」期間下放農村回到故鄉,後被推薦為工農兵學員進省師範學校讀書,畢業後又分回海北。二十多年來,他先後在海北做過農村中學老師、公社文書、鄉鎮黨政負責人、副縣長、縣委副書記、縣長,直至七年前擔任海北縣委書記兼人大常委會主任。

按理說,像他這種資歷的幹部,應該早就得到提拔。可早些年,無論當縣長還是做書記,總是運氣不佳,不是爆炸事故傷亡十來人,就是與鄰縣的界址糾紛釀成群毆群傷事件。而且,自從擔任了縣裡正職,他與搭檔總配合不好,尤其是擔任書記後,與縣長喬維民鬧到罵爹咒娘的地步,就差出手動粗。這也難怪,於樹奎作為一個領導幹部,生性外向、要強,長期主政海北這樣一個強勢大縣,又是一步一個腳印拾級而上,在當地政治、社會、人脈基礎雄厚,所謂土皇帝、地頭蛇之類也不過如是。因此,他在主要領導崗位上做的時間越久,就越是敢說敢為,巨中無人,少有顧忌。

不過,話說回來,於樹奎如此堅決反對廖志國,除了些許性格因素的作用外,主要基於這樣幾個原因:一是同苗長林的哥兒們義氣,政治上必然與廖志國水火不相容,及至你死我活;二是喬維民見寵於廖志國,又即將提拔重用,無形中加劇了這種對立情緒;三是依仗省裡卜副省長這個後台——後者早就許諾,只要陽城沒有於樹奎理想的位置,可以考慮在省機關安排一個副廳長。

因此,這次海北縣人代會上檢察長選舉出現意外,完全是上述諸因素的一個必然集結與爆發。

半年前,海北縣原檢察長因病去世。其時,廖志國剛剛接任市委書記。

按照幹部管理程序,檢察長作為副縣職市管幹部,其人選應當由陽城市委考察、決定後,依法向縣人民代表大會提名推薦,再由全體人民代表進行投票選舉。一般情況下,檢察長之類的正職,實行的是等額選舉。

根據陽城市委研究幹部的慣例,確定一個縣級檢察院的領導,除非有特別需要關注的人選,通常由組織部與政法委兩家事前商量,或者直接先行考察了,然後再報到常委會上來議一議,基本就定下來了。多數常委、尤其是市委書記,因為不熟悉情況、甚至不認識其人,一般表個態或舉個手就放行,並不會給予特別關注,更加少有阻攔。

對於海北縣檢察長,市委組織部與政法委已經拿出一個方案——建議由市檢察院起訴處處長許海衛,下派到海北縣檢察院任黨組書記、副檢察長,代行檢察長職務,待半年後的人代例會再行選舉程序。

研究海北檢察長人選,是廖志國以書記身份主持的第一個常委會。會上,對這個方案進行解釋者並非組織部長,而是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朱玉。

「根據省委組織部、政法委的意見,縣級檢察長與法院院長原則上應實行異地任職制,並在今後三至五年內逐步推行到所有縣(市)、區。同時,考慮到市檢察院幹部年齡老化,業務骨幹集中,人員流動性相對不足,已經影響到積極性的調動,因此,提議許海衛擔任此職。這個提名,是由市檢察院黨組推薦,經市委政法委研究後報與組織部,雙方組成聯合考察組進行過例行考察。」朱玉介紹完情況,扭頭問組織部長賈大雄:「賈部長,是這樣吧?」

「是,基本情況就是這樣,不過……」賈大雄話鋒一轉,說:「這個人選,我們也徵求過海北縣委主要負責同志的意見。於樹奎同志提議,在異地任職還沒有成為硬性規定前,海北檢察長還是應當從當地政法幹警中選拔。他們提出了一個人選,是海北縣公安局政委、黨委副書記顧鋒。我們初步瞭解過,這個同志各方面條件也不錯。」

賈大雄說的這個情況,顯然事先並未與朱玉溝通,也陡然使原本簡單的局面變得複雜起來。

廖志國看到朱玉臉色鐵青,就做了個和事佬,說:「既然許海衛經過了多重推薦程序,又已經正式考察過了,那就定他吧。至於海北縣委推薦的顧鋒,作為一個後備人選,等到有合適崗位時再另行任用,大家看如何?」

廖志國此言一出,其他常委沒有異議,便順利通過了這項議案。

沒想到,信息反饋下去,海北縣委書記於樹奎竟然表示堅決反對,而且態度出奇激烈。一方面,他授意以海北縣委名義,給陽城市委提交了一份措辭激烈的報告,仍然堅持海北檢察長由本地產生,其理由還是著眼於調動地方幹部的積極性,甚至將市委下派幹部說成是揀落地桃子。另一方面,他在縣裡有關會議上公然提出:「如果市委不收回成命,海北縣的廣大人民代表有權行使民主權利,選出自己認為合適的檢察長。」為了表明「行使民主權利」一說並非兒戲,他還授意縣委常委、宣傳部長林松,著手整理縣公安局政委顧鋒的事跡,準備作為全縣優秀領導幹部的典型,進行大力度宣傳。當時的種種跡象顯示,於樹奎有可能說得到做得到。

海北縣是黃一平的老家,他在那裡生長近二十年,親戚、朋友、同學、鄉鄰眾多,耳巨自然相當靈敏。於樹奎的言行舉動,很快傳遞到他這裡。

黃一平聽了大感吃驚,不便張揚,卻也不敢大意。私下裡,他悄悄作了些調查。原來,那個公安局政委顧鋒,長期主管交警、經偵、刑偵,是跟隨於樹奎多年的鐵桿親信,雙方關係密切程度甚過同胞兄弟。據顧鋒在外吹噓,於樹奎早就許諾他官升副處。同時,黃一平也獲悉,朱玉推薦的起訴處處長許海衛,亦非等閒之輩——從履歷表上看,其人與朱玉八竿子都打不著,似乎沒有任何牽連,實際上卻是朱玉嫡親妻兄的兒子,即朱妻娘家侄兒。只是,朱玉的那個妻兄,從小過繼給了外縣一個遠房親戚,外人不知內情罷了。

黃一平將掌握到的情況,悉數報告給市委書記廖志國。

「這還得了,他敢!」廖志國大怒的同時,顯然不太相信於樹奎真會付諸行動。

當然,廖志國也知道,事情到了這一步,就不是於樹奎與朱玉私自安排親信之類的你爭我奪了。自己上任後主持召開的第一個常委會,豈能因於樹奎的反對啞了頭炮、壞了例子?於是,他吩咐黃一平:「通知組織部長賈大雄,許海衛的任命照常執行,馬上送人到海北上任。」

任命書下了,許海衛也到海北就職了,矛盾卻並未從根本上得到解決。問題的關鍵在於,像縣級檢察長之類的人事任免,市委只能任命到黨組書記,縣人大常委會也只能任命到副檢察長,最多是代檢察長,名正言順的檢察長則必須由人民代表大會選舉產生。這個法定程序,任何組織、個人都無法跨越,更不能輕視。因此,三天前召開的海北縣人代會,檢察長選舉被列入議程,預料中的麻煩卻也隨之出來了——除市委提名推薦的許海衛外,數十位人民代表又聯合提名了另一個候選人,而後者正是於樹奎看中的那個顧鋒。

這件事,黃一平早在人代會開幕那天就得到信息。他的兩個身為人大代表的同學打來電話,說是海北那邊已經有人在做小動作,要求通過聯合提名方式,替換掉市委研究推薦的許海衛。曾經擔任過海北縣長的喬維民,也從掛職的新疆傳來信息,提醒注意海北人代會上的異常動向。喬維民在海北任職多年,也是耳線眾多。

當時,黃一平將情況再次匯報給廖志國,卻仍未引起後者的足夠重視。廖志國仍然認為,於樹奎對自己再有看法,膽子再大,總還不至於公然對抗市委決定,拿組織原則開玩笑吧。因此,他只是令黃一平轉告組織部長賈大雄:「及時關注下邊幾個縣(市)、區的人代會動態,尤其是像海北這樣有人事選舉的地方。如果出現什麼異常,要明確責任與紀律,哪裡出了問題,就拿哪裡的黨委一把手是問!」

按照廖志國一向自信的個性,絕對不會預料到於樹奎膽敢公然對抗市委決定,賈大雄也一定能夠掌控局面。誰知,直到剛才得到賈大雄匯報,說是海北那邊代表聯合提名得到主席團認可,正提交各代表團醞釀、討論,準備交付明天的大會投票選舉。這說明,海北人代會局面已經不可控制,廖志國這才知道事態的嚴重,也才有了罵娘、砸茶杯之類的震怒。

《中國式秘書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