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37

「鯤鵬館」工程籌建班子出台。令人驚異的是,那個讓很多人期盼已久的指揮部或領導組並沒有出現,而是成立了幾個臨時性工作小組,分別冠以調研、考察、論證之類的名義。

幾個工作小組中,體育局長姜如明主持體育調研組,重點調研中心體育館的規模、功能、內部結構等;文化局長孫健負責文化演藝調研組,職能與姜如明相當;徐曉凡以駐京辦主任身份領銜一個考察組,重點考察北京奧運場館、國家大劇院等重大項目,為「鯤鵬館」提供技術參照;城北新區主任姜維民掛帥選址小組,著重就場館地點選擇提出意見,但視野並不局限於城北,而是放眼整個市區。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曾經受到廖志國嚴厲批評的規劃局長於海東,竟然也受命領銜項目規劃論證組,專門就「鯤鵬館」的規劃、設計事務進行前期論證。此外,還有情況匯總組、專家咨詢組等務虛性機構,分別由秘書長江大偉、建設局總工等人主持。黃一平的任務,是協助秘書長江大偉,協調、收集、匯總上述各工作小組的意見,最後還要拿出一份內容詳實的調研、考察、論證報告,為市長廖志國決策提供依據。

偌大一個「鯤鵬館」工程籌建班子,以如此形態出現,委實令人有些摸不著頭腦。再怎麼說,工作小組之上總應該有個統帥性機構吧。

其實,只有黃一平知道,這樣的佈局,於廖志國而言,既是某種無奈之舉,也是他的一種政治智慧,或曰政治手腕。

前邊說過,「鯤鵬館」項目的提出,乃是廖志國基於自身處境,以及陽城特殊的政治環境,綜合考量了各種複雜因素,借鑒其在陽江「航母城」的做法,急中生智的產物。這個規模、造價超大的工程,本沒有經過十分縝密的思考與論證,具有相當明顯的偶發性,說白了就是個拍腦袋工程。引發廖志國突發其奇思妙想的誘因,一是初來陽城掣肘多多,頗難找到呼風喚雨的感覺;二是手機裡收到的那則民謠式短信,等於告誡他被動就要挨打的道理;三是馮開嶺到任陽江後準備拿「航母城」開刀,令他感覺不爽與不安。而更主要的一點,則是蘇婧婧頻繁且強勁的枕邊風。從某種意義上講,廖志國提議搞這個項目,本意是想試探一下陽城這潭水的深淺,也有藉機籠絡人心、建立政治勢力的意思。用兵法上的術語講,意在出奇制勝。

令廖志國欣喜的是,「鯤鵬館」意圖一出,不僅沒有引來多少質疑、反對之聲,而且還得到各種政治勢力的一致認可,尤其洪大光、丁松等陽城政界大佬,也都表示贊同,這對於他在陽城官場站穩腳跟作用極大。不過,這種狀況的形成,也有一個重要因素:其時,剛剛經歷過省、市換屆選舉,陽城官場權力角逐硝煙甫散,以洪大光、丁松為首的爭鬥雙方,尚處於筋疲力盡狀態,無暇顧及廖志國的什麼三板斧與三把火。況且,出於爭奪同盟軍的需要,他們也樂得觀察一下新任市長的政治態度、價值趨向。當然啦,廖志國的突然出手,也讓他們有點猝不及防、不知所措,除了暫且表態支持,似無更好選擇。

現在,經過數月觀察、休整、等待,洪大光、丁松諸公漸漸恢復元氣,眼看廖志國這個外來市長,把個莫須有的「鯤鵬館」炒作得風起雲湧,似乎大有借此鞏固根基、收買人心、起勢登台之意,甚至很快形成了某種政治強勢,這就讓陽城政壇上一向自負的上述諸公感覺很不舒服。按照官場通行規則與排序,市府之上有市委、人大,人家洪大光身兼書記、主任兩個要職,對你政府市長握有絕對領導、制約之權。即便政協在市府之下,市長廖志國排位在主席丁松之前,可後者畢竟是陽城土生土長的地頭蛇,又是你的前任老市長,怎麼說也得知道些謙遜、承讓之禮吧。因此,等到廖志國駕起馬車真的打算飛奔時,洪大光、丁松心理已然發生變化,某種逞勇好鬥的慣性也開始發揮威力。即使不想真的爭點什麼,至少也要體現其重要存在。

「老廖啊,你那個『鯤鵬館』項目進行到什麼程度了?最近,我在社會上聽到不少反映,從機關幹部到普通群眾都認為這個項目好,既能提升陽城的城市品位,又可以顯示新一屆市府的戰略眼光與非凡魄力。如果謀劃得七不離八了,希望早點把工程方案報到人大來,我讓人大有關部門盡快列入審議,幫助你們當好吹鼓手,爭取搞成一個叫響全省、全國的樣板。另外,有關籌備班子人員組成,也可以盡快拿到常委會議一下,方便你那邊操作。毛主席不是說過,正確的路線確定之後,幹部就是決定的因素嘛!」某次會議結束,洪大光邊走下主席台,邊拉住廖志國說話,從表情到口吻充滿了關切之情。

丁松恰好從旁聽到,馬上也找個機會與廖志國悄悄耳語:「廖市長啊,聽說你那個大鳥已經快要起飛了。好啊,你比我有氣魄嘛!這裡我給你下一封請戰書,我們政協這邊別的沒有,有關文化、體育、規劃、建築方面的專家很多,有些需要鑼鼓呼應、出力流汗的事情,你儘管吩咐!我這個老市長,責無旁貸嘛。」

洪大光、丁松與廖志國的對話,黃一平都在場。對於廖志國表情的瞬時變化,他也看得清清楚楚。

洪大光與丁松的上述表白,乍聽上去很隨意,尤其丁松一席話,似有話趕話的意思,可實際上,這些都是他們的肺腑之言。而且,這些話嘴上不說,肚子裡照樣會想;洪、丁二人不說,也一定會有別的人說;此時不說,彼時也一定會說。根據黃一平在陽城官場的體會,市委書記洪大光也好,前任市長丁松也罷,上述言論除了些許表面示好的因素外,骨子裡傳遞的信號非常強烈:你廖志國雖然坐著市府頭把交椅,可在陽城這一畝三分地上,還不是你為所欲為的地方,政府那邊的大事,想繞開市委、人大、政協,沒門兒。當然,話也說回來,洪大光、丁松兩股敵對勢力本身矛盾尖銳,他們此舉未必全是衝著廖志國,也有相互提防、鬥法的意思,主要是生怕對方勢力過度介入,借助那個「鯤鵬館」拉攏、結盟廖志國,從而在政治上滲透乃至做大。不過,無論出於怎樣的動機,他們的一番言詞,對廖志國無疑皆是一聲斷喝。

上任近一年,如何處理與洪大光、丁松的關係,廖志國也是頗費思量。總體上,他對二人基本持等距離、取平衡術,這樣的路數有些接近當年的馮開嶺,也是借助於黃一平的謀略與建議。

客觀地講,像陽城這種地級城市,市委書記洪大光是理所當然的老大,廖志國作為市委副書記、市長,理當甘居次席、做好配角。事實上,無論在各種會議之類的公開場合,還是平常的講話、材料、報告上,哪怕就是背後小範圍議論,乃至酒席桌上的酒後之言,廖志國都一直牢牢把握這種定位,始終尊洪氏為首,絕無半點逾越。可在內心裡,廖志國卻又並不真的甘願屈居其下。究其根源,一來是因為中國地方官場特殊的黨政二元結構,書記固然應當居於領導地位,可具體到個人權力分配,強勢的政府主官又豈能甘居別人之下;二來,地方黨政不睦是個極具共性的通病,在陽城政界更是個久治難愈的老毛病,而此種痼疾又往往易於繼承與傳染;三來哩,廖志國為官數十載,多是做的地方主官,我行我素、一言九鼎慣了,加之其人個性本就偏強,自然不肯輕易臣服於洪大光。至於丁松,雖系前任市長,眼下退居政協主政,廖志國對其客氣純屬禮儀性質,最多也只是利用他與洪大光的矛盾,更加不在看重之列。因此,平常時候,廖志國對洪、丁二位,多取敬而遠之的態度,能不招惹盡量不招惹,可示好賣乖處也是盡量示好賣乖。

可是,眼下既然洪大光、丁鬆開口說話了,而且所提要求也算合乎情理,廖志國就不能充耳不聞,更不能生頂硬上。不過,考慮到洪大光與丁松之間關係微妙,廖志國也不想摻和其中,得罪兩邊固然很不划算,因取悅一方而得罪另一方也不是上策。明智之舉,還是應當兩頭平衡。

何去何從,委實令廖志國一時陷入兩難。

「一平啊,這件事你看怎麼辦?還有,以前馮開嶺遇到這種情況如何處置?唔?」廖志國問計黃一平。

黃一平自然知道廖志國的心思,也諳熟過去馮開嶺處理此類事務的思路,略作思考後回答道:「我理解,洪書記與丁市長過問這個工程,說明他們對政府工作的關心,也體現了他們對廖市長的熱情支持。」

沒等黃一平把冠冕堂皇的開場白說完,廖志國早就豎起右手掌搖了搖,示意他別繞彎子。

黃一平臉一紅,只好直入主題。

「我個人以為,介於目前陽城情況的特殊性、複雜性,這個項目似乎還沒到呈報市委、人大的程度,更不宜由政協橫插一手妄加評議。現在工程處於謀劃階段,尚在進行調研、考察、論證,還沒有涉及資金、土地之類實際問題,可以先不拿到人大來議。最好的辦法,等在政府這邊運作出一個雛形,直接拿到下次人代會上,作為明年政府為民辦實事項目,也許會省事、順當得多。否則,八字還沒有一撇,先放到人多嘴雜處那麼三評四議,最容易引發歧義甚至起哄,很可能因此遭到否決或束之高閣。至於籌備班子人選,一旦進入了常委會,政府這邊恐怕更難左右,到時候你一言我一語,能辦事者進不來,不能辦事者濫竽充數,反倒影響工程籌建效率。如果現在不急於建立指揮部或領導組,而是以分散、臨時性機構替代,那就未必要進入正式組織程序,也不必上常委會討論,政府可以自行決定嘛。」

「呵呵,你能看出目前的複雜局面,這不奇怪。可是,你黃一平把看到的竟然全盤說出來了,這倒是個不小的進步。跟隨我快半年了,你是第一次把話說到位,看來我廖某人沒看錯人,你黃一平還是黃一平,也沒有辜負我對你的信任。好,我們就照你說的辦!唔?」廖志國很興奮。

38

廖志國組建的幾個籌建小組,主要負責人名單一經公佈,還是在機關裡引起熱議。

這個名單,雖然沒有呈報市委常委會討論,廖志國卻也預先拿到洪大光、丁松處,說是先拉出幾個人,搞一套臨時性調研機構,請洪書記和老市長幫助掌掌眼、把把關。洪、丁二位看了這個名單,心裡自然明白,當初提出介入「鯤鵬館」意圖落了空,對方這是賞了一枚軟釘子,因此縱然心裡諸多不爽,嘴上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強作笑臉虛與委蛇。更重要的是,兩個人心底又都有一本明白賬:這個時候,主要對手尚未降服,還不適宜得罪廖志國這個第三方。

廖志國選擇的孫健等人,在一般人眼裡似乎合情合理,可聰明者細一琢磨便發現,光是這幾個組的設立,就頗多蹊蹺。什麼文化調研組、體育調研組之類,雖然各具名目,表面看來似乎也都說得通,可終究難免因人設事、深藏貓膩的嫌疑。

於是,很多好事者紛紛展開想像,又在各自力所能及範圍內交換信息,對上述入圍者的幕後背景進行了深度、多角度解讀,其中有些不乏合理性,有些則不免令人啼笑皆非。

體育局長姜如明的入選,大家全都心中有數。他的那個漂亮表妹楊艷,隔三差五陪同廖志國打網球、學英語,不僅使得廖市長容光煥發、精神抖擻,而且網球技術與英語水平皆大為長進。過去,每逢在會議主席台、辦公室、汽車裡坐久了,廖志國腰、頸椎病就時常發作,酸痛起來坐立不安。如今因為楊小姐的陪練,運動已經成為廖志國每日生活之必需,生理疾患不治而愈,心情也格外舒暢。同時,經過短短兩個月時間的教學,廖志國的英語水平也明顯提高,不光是掌握了許多日常單詞與會話,而且還能分別以美、英兩式語音進行發音。日前,在省裡一次外貿形勢匯報會上,廖志國不時夾以英語單詞、短句的精彩演講,竟然博得主持會議的梁副書記帶頭鼓掌。

如今,楊老師陪同廖志國打網球、學英語,已經到了通宵達旦的程度,黃一平只好在迎賓樓底層搭了一張床鋪,為廖市長、楊小姐站崗放哨之餘,一邊等待送楊艷回府,一邊插空休息,常常到後半夜才能回家。此事,他還不能對汪若虹實話實說,只道是廖市長那邊因「鯤鵬館」等諸多事務繁忙,最近腰椎頸椎疾病加重,經常半夜裡疼痛難忍不能入睡,需要隨時按摩甚至送醫院急診,云云。否則,接近更年期的汪若虹,定會展開由此及彼的想像與推論,對黃一平加倍嚴格管束。

楊艷的辛勤付出,自然要有些特別的回報。這不,在廖志國的授意下,黃一平專門給中專領導打了電話,轉達了市長對學校的謝意,順便也關注了楊老師的近況。中專領導趁機提出經費要求,廖志國爽快批示同意。很快,楊艷就被提拔為學校團委書記,兼任英語教研室副主任。

既然表妹受到表揚與提拔,具有表哥與伯樂雙重身份的姜如明,當然也不能例外。確定「鯤鵬館」籌建機構及其人選時,廖志國第一個就提出體育設施調研組的極端重要,並授意黃一平提名姜如明為不二人選。

文化局長孫健參與其事,機關裡很多人費盡猜測,終究不得要領,最終結論無非三種:一種是洪大光為了再度進軍省裡,吸取此前好鬥逞勇之教訓,準備與宿敵印老廳長化干戈為玉帛,起用孫健實乃搖動橄欖枝曲線示好;一種是印老廳長念孫健當年鞍前馬後之情,多次向廖志國、丁松等人求助,終使其獲得翻身農奴把歌唱的機會;還有一種說法,是將前兩種因素糅和在一起了,以資證明今日陽城之官場,已經進入和諧共處、改朝換代的新時代。

上述種種猜測,雖然離真正的內幕尚有很大差距,但就官場一般規律而論,卻也不無道理。想那孫健,當年乃市府、市委秘書中的佼佼者,本來也屬於年輕有為、前途光明之輩,後來只是由於跟隨印老廳長幾年,忠誠有餘靈活不足,不經意身陷洪大光敵對陣營中。期間,那個印老廳長雖然早已調離、退休、中風,但由於他們那一代人特別在意個人恩怨,總是糾纏歷史舊賬不能自拔,因此連累了孫健等一批舊屬。遇到一個洪大光,也是心胸狹窄之輩,渾不知化解怨仇以退為進,反而在孫健之類弱者身上做足報覆文章,直落得去年省府換屆敗走麥城。按理說,爭鬥多年彼此都不是贏家,孫健也已經為印老廳長付足了代價,一段陽城官場恩怨總該了結了。

如此而論,廖志國用了孫健,無形中就充當了陽城官場調停人的角色,這讓眾多有類似遭遇者看到了希望。歪打正著、種豆得瓜,乃是中國官場中怪象之一。

駐京辦主任徐曉凡領銜一個考察組,有風趣者戲之曰:唯血統論,又不唯血統論。

乍聽上去,這句話頗為拗口,也似乎有些悖論,其實深究下來還真是一語中的。

眾所周知,徐曉凡父親是陽城赫赫有名的民營企業家,旗下的雙仁集團實力相當雄厚,對政界的影響力也非同一般,一度在陽城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無奈,近年因為一樁聞名全省的腐敗大案,事涉省裡若干秘書長、廳長,雙仁集團因法人行賄受到重罰,徐父以行賄人身份遭到法律與輿論圍剿,一時陷入聲名狼藉之境地。如此一來,原本年輕有為、前途光明的徐曉凡,處境也隨之尷尬。雙仁集團的事情,自然與陽城官場諸要員關係密切,事情發生後,洪大光、丁松等人為求自清,馬上避之如同瘟疫。本來,陽城市委組織部已經開始考察,準備將徐曉凡調回陽城,提拔為發改委正處職常務副主任,可惜,因為行賄一節,這個提拔計劃理所當然化為泡影。為此,有人拿徐曉凡的事情開玩笑,說這都是該死的血統論在作怪,何解?像徐曉凡這樣的人,提拔也好,遭壓制也罷,皆非出於個人品德、能力、業績,而完全是因為其父沉浮使然。

時下,事涉「鯤鵬館」這樣重大的市長工程,廖志國居然將目光投射到千里之外,專門給徐曉凡安了把座椅、配了頂烏紗,足見還是其血統在起作用,是唯血統論。不過,若是換個視角,徐曉凡受其父親及家族企業牽連,本已跌入人生低谷、甚至打入另冊,卻又因為廖志國這個外來官員的特殊身份,令其起死回生,說明廖氏心底並無陳規與偏見,是謂不唯血統論也。

至於那個喬維民的加盟,很多不明真相者更是分別給出兩種截然不同的解讀。

喬維民本來是個直爽人,在陽城官場有「大炮」雅稱,只是由於在任海北縣長期間,同縣委書記矛盾激化,才忍痛放棄縣長寶座,淪落到城北新區這個彈丸之地。憑心而論,從陽城市委市府的組織角度看,如此對待喬維民顯然有失公允。廖志國如今讓他參與「鯤鵬館」選址,似有安慰之意,也似在暗示其不必氣餒,日後尚有機會。此其一。其二,廖志國的這個龐大「鯤鵬館」工程,巨額造價固然是一個難題,選址問題面臨的矛盾可能更為突出。現在由喬維民主持對地址的考察,似乎表明廖志國在此難題上的態度趨向——有可能擇址城北新區。

當然,持後一種解讀角度者也知道,如果廖志國果真將「鯤鵬館」落戶在城北新區,那就勢必陷入一個困境,且將刺痛市委書記洪大光心中一個隱疾——地處江邊的濱江新城怎麼辦?儲大富的中陽集團何去何從?而且,完全可以推斷,洪大光與丁松二位,之所以突然對「鯤鵬館」項目密切關注,甚至想方設法要插手干預,正是與此有關。或許,不久的將來,此題將會成為另一個引爆點,再度引發洪、丁雙方的較量,進而導致兩股政治勢力的生死博弈。

於海東以規劃局長身份入閣,主持對「鯤鵬館」的規劃、設計論證,多數人都認作是廖志國的某種姿態,純屬敷衍應付。此前,廖志國對於海東其人其事,可謂惡評不斷。

其實,早在市府換屆剛剛塵埃落定,陽城官場就有傳聞,說是新任市長廖志國不滿陽城的城市規劃,對規劃局長於海東也是觀感不佳,曾經屢次提出更換。無奈,其時廖志國初來不久,像於海東這樣的政府組成人員,乃是經過多重組織程序確定,加之,於海東的馮氏背景人人皆知。因此,廖志國的這個更換動議,未能付諸實施。如此傳聞不論真偽,顯然對於海東聲譽極為不利,公眾輿論迅速將其歸入官場垃圾股。繼之不久,廖志國突然微服私訪規劃局,當場發洩了對規劃局及於海東的諸多不滿,更是給其垃圾股定位加了封條。如是,在多數人看來,於海東要想在廖志國眼裡鹹魚翻身,簡直如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鱉般艱難。

可是,偌大一個「鯤鵬館」工程,畢竟不太容易繞開規劃局,因此,於海東雖然勉強加盟,純係一隻應景花瓶,廖志國故作姿態一說便應運而生。

39

上述諸種說法,雖然導致機關人心與輿情的一時混亂,卻也正中廖志國下懷。須知,但凡手握重權的當政、決策者,有時並不懼眾說紛紜、觀點各異,反怕眾口一詞、輿論一律,而且最不願普通民眾猜透其所思所慮。正所謂「天下大亂達到天下大治」,想必正是此意。

其實,除了幾個當事人之外,只有黃一平等極個別局外人知道,能夠入圍「鯤鵬館」籌建班子者的真正原因。除了姜如明這種有目共睹的因素外,其餘絕非大家猜測的那樣簡單。可以說,每一個入閣者成功的背後,都有一部生動、曲折、傳奇的故事。

孫健的如願以償,完全得益於那隻玉筆洗。

郎傑克在陽城的分公司開張,高調宣揚其與蘇婧婧的親密關係,孫健馬上嗅出了可資利用的價值。在他看來,自己與黃一平固然交情不淺,求到黃一平門下也未遭拒絕,這個路子似乎不失為一條捷徑。可是,自己在陽城官場畢竟處境特殊,所求也不是一般的小事,黃一平作為秘書居間斡旋定有相當難處。況且,撩開蒙在官場上的神秘面紗,究其實,官場不過如商場耳,解鈴終需繫鈴人,利益之事還得利益來解決。通過黃一平處理利益上的事情,多有不便、不宜之處。因此,在經歷過送款遭拒之後,孫健決定借助郎傑克這個特殊橋樑,先繞道蘇婧婧,再拿下廖志國。

孫健與郎傑克公司的那個合作協定,既有近期目標,也有遠景規劃,兩個人的目的都不在急功近利,而在於從長計議、放長線釣大魚。不過,就孫健這一方來說,既是以公的面目出現,又有求於郎傑克一方,因而還是應當主動作出姿態,先行匯出一筆款項,委託天地傳媒著手對陽城文藝團體的整合、包裝,其中一項重要內容是組織京劇團、歌舞團、群藝館等各單位的業務骨幹,分期赴北京進行業務培訓。由此,郎傑克看出孫健並非空口白話,而是個實在、爽快之人。

很快,孫健與郎傑克打得火熱,直至稱兄道弟、無話不談的摯友。酒余茶後,孫健自然談及在仕途上的種種苦悶,以及希望親近廖志國而苦無路徑之煩惱。郎傑克聽了,淡然一笑,道:「這個還不簡單?」

「我在陽城分公司裡有一隻玉筆洗,價值大約五十萬元左右,可以保你敲開廖市長家門,走通市長夫人那條路。」郎傑克為孫健指點迷津。

孫健聽了,滿心歡喜,當即指令局裡財務處,給北京天地傳媒匯出五十萬元,說是貼補培訓費用預算不足,同時從馬嬋那兒取了玉筆洗。

面對一隻色彩黯淡的筆洗,孫健並未如郎傑克交代的那般,立即赴陽江送給蘇婧婧。他想,就這麼一個小東西,居然值五十萬元?萬一郎傑克報了虛賬,或是賣的假貨,豈不壞了自己的大事?

孫健拿著筆洗不敢輕易找人鑒定,只好來找黃一平打探虛實。

那天夜裡,孫健悄悄摸到黃一平家裡,哆哆嗦嗦從包裡掏出筆洗,說:「我也不瞞你,最近郎總向我推薦了一隻玉器,說是廖市長愛人喜歡收藏這個,不知是真是假?」

看了孫健出示的筆洗,黃一平一愣,此物正是那天郎傑克從蘇婧婧藏品室「勻」來之物,其來龍去脈與真偽虛實哪能輕言?

「郎傑克要了你多少錢?」黃一平問過之後,馬上就後悔了,道:「算了,你還是別告訴我吧。」

孫健遲疑了一下,以為黃一平是有意激他,悄聲道:「郎總說是專門從北京榮寶齋高價淘來,轉手給我五十萬元,一分錢沒賺。」

「哦。既然郎傑克說了不假,應當相信。關鍵是你準備怎麼送到蘇婧婧手上?」黃一平問。

「這正是我今天來求你的主要目的。老弟,你得陪我跑一趟陽江,否則人家市長夫人怎麼會輕易讓我進門,又怎能收下這個?」孫健眼裡寫滿懇求。

黃一平聞言,當即連連搖頭道:「不可不可,萬萬不可!送出如此貴重之物,只能由你單獨出面,我陪你同行定壞大事。不過,我可以幫你在電話裡聯繫、介紹一下。」

孫健的陽江之行,出師並不順利。蘇婧婧見了那只筆洗,只是拿在手裡反覆觀賞,嘴裡連連稱讚,卻堅決拒絕接受,說:「這麼貴重的筆洗,還是你自己收著,我欣賞一下也就滿足了。再說,我家裡也不缺此物,以後遇到別的好東西,我們再交流不遲。」

孫健從陽江滿面沮喪回來,又是直奔黃一平而來,詳細說了在蘇婧婧那裡的情況。黃一平聽了,笑笑說:「好啦,你就按照婧姐的意思,把筆洗好好收著,再不要隨便拿給別人看了。至於你的事情,此行已經圓滿完成任務!」

孫健聽了,似懂非懂,也不再追問原由,只好點頭應允。

喬維民與徐曉凡得寵於廖志國,也是走的郎傑克這道偏門,通過蘇婧婧而曲徑通幽。而且,他們二位的成功,皆是得益於那幅所謂張大千的國畫。

前不久,經過黃一平的精心謀劃,喬維民有了那次陽江之行。借助海北土著的特殊身份,喬維民與蘇老主席溝通順利,當場取得蘇婧婧的好感。至於那十萬元現金遭到退還,雖然令喬維民失了面子,卻也在他預料之中。比之黃一平這類書生,在官場歷練多年的喬維民畢竟見多識廣。他從蘇婧婧言談舉止不難看出,對於自己這個初次登門的生客,有些防範卻並不真的反感,言語之中留有了足夠的餘地。同是官場中的掌權人,他也知道,蘇婧婧就是再喜歡錢物、貪心再大,也斷不會當著秘書黃一平的面,輕易收下那麼大宗的現金。但是,第一次不收不等於第二次也不收,現金不收不等於實物也不收,既然順利進了那道門檻,還愁有貨送不進?

郎傑克分公司的開業慶典,喬維民再次仔細觀察了蘇婧婧。他覺得,以蘇婧婧貴為市長夫人的特殊身份,肯於移駕跨江前來參加這樣一個純商業性活動,而且與商人郎傑克關係那樣親密,說明彼此之間必有需求。官商之間的相互需求,說到底無非權與錢。正是看準了這一點,喬維民才像孫健那樣,立即丟開黃一平,貼緊郎傑克,先與之協議合作拍攝電視專題片,再以之作潤滑劑暢通了彼此溝連。

面對喬維民直道其詳的訴求,郎傑克也不賣什麼關子,當即出示了從蘇婧婧處拿來的那幅《北國秋景圖》,說:「明人不做暗事,這幅畫肯定是假貨,來路我也不便告訴你。但是,你花八十萬元拿了送到廖府,婧姐收與不收你都算大功告成了。當然啦,這八十萬元,我可以幫你打到專題片成本裡消化掉。」

喬維民是個爽快人,馬上聽出郎傑克的話外之音,當即答應了這個方案,只是八十萬元的費用,卻不肯在專題片裡解決。他說:「還是一碼歸一碼,現在經常有人找上門來談專題片,價格大抵上都公開透明了,成本太高怕要惹麻煩。這個八十萬塊錢,還是我自己想辦法,砸鍋賣鐵也要湊齊給你。」

拿到畫的當天,喬維民先回到老家海北縣城,專門訂做了些蘇老主席喜愛的土產點心,然後煞有介事直奔陽江,說是專程給老人送土特產來了。

在廖家,喬維民帶來的那些東西,自然贏得蘇老主席的喜愛。令人稱奇的是,老人不僅叫出喬維民的名字,而且回憶出更多當年在海北的事情。趁著主人全家高興,喬維民把那幅畫拿給蘇婧婧,說:「弄了一幅畫,也不懂得欣賞,只是希望從這兒換一幅蘇大師的字。」

蘇婧婧官方身份是陽江文聯、書協副主席,喬維民年長她不少,這個稱呼相對適宜。

上到四樓工作室,展開畫軸看了畫作,蘇婧婧也不多加評論,問:「既然是交換,就得認真寫,你看哪幾個字合適?」

「寧靜致遠、淡泊明志。」喬維民道。

蘇婧婧的瘦金體書法,果然清秀雅麗、柔中有剛。

喬維民的那幅畫送到蘇婧婧那兒沒幾天,竟然又到了駐京辦主任徐曉凡手裡。徐曉凡獲得此畫的代價,是以一幀明代唐寅的書法真跡相交換,後者乃郎傑克受雙仁集團委託,花費一百八十萬元從京城某著名書畫市場購得。

經過年前的行賄風波,飽受打擊的徐曉凡父子算是徹底明白了,作為中國的民營企業,不論規模多大、名聲多響,離開了政治這件鐵罩衫,想在江湖上混下去,簡直比登天還難。常言官商官商,官與商還真是一對骨肉相連的孿生兄弟,誰離開了對方都不行。對於徐氏父子而言,無論雙仁集團這個實體,還是徐曉凡這個個體,當務之急就是如何借助金錢的力量,趕緊打通因行賄事件而導致的「形象塌方」與「關係斷路」,盡快回歸正常軌道。為此,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徐曉凡進入廖志國家,相對於其他人有一個便捷借口:廖志國喜歡古巴雪茄,而且一定要正宗的品牌貨。前一陣,此物全是通過秘書長江大偉指令駐京辦,由徐曉凡派人從大使館購買,再由江大偉悄悄交給黃一平。現在,徐曉凡既然想踏入廖府,自然就能隨便找個理由,簡化掉江大偉、黃一平這兩個環節,直接送到「消費者」手裡。當然,為求得穩妥,徐曉凡事先和黃一平進行了溝通,萬一江大偉知情了怪罪下來,黃一平得出面擋一下。

雪茄送到廖志國家的時候,徐曉凡順便帶了那幅水墨畫,且裝著無意發現的樣子,說:「想不到,蘇大姐也是知名書畫家哩!既然這樣,那這幅小玩藝兒就送給你了,反正我對書法也不內行。」

蘇婧婧仔細看了半天,徐曉凡知道她是不放心畫的真偽,道:「應該是唐伯虎真跡。不過,如果大姐不喜歡這張,以後可以通過參加拍賣會,交換其他自己喜愛的作品。在京城,書畫作品拍賣算是家常便飯哩。」

蘇婧婧聞言,這才小心地把唐寅書法收好,又拿出喬維民拿來的那幅《北國秋景圖》,說:「不好白拿你一幅畫,就以大千先生的國畫交換吧,我們這就算是藝術交流了。」

40

所有進入「鯤鵬館」籌建班子的人員中,情況最為特殊、複雜者,當數規劃局長於海東。而於海東在陽城的沉浮起落,又與馮開嶺在陽江的舉動不無關聯。

前邊說過,廖志國與馮開嶺異地對調,皆是因為各自在原工作地遭遇了突發事件。馮開嶺在陽城的故事,已經有過充分描述,不再多說。廖志國在陽江的情況,其實也是大同小異,無非也是由於交友、用人不慎,或是權錢、權色交易太過明顯,其中最為突出者,當是那個名聲不小的「航母城」工程,一方面造就了廖志國在陽江政界的赫赫聲望,另一方面也給蘇婧婧留下了許多交易空間,最終也是臨近政府換屆時,被競爭對手告發了。所幸,廖志國得益於其岳父的深厚官場背景,尤其是省委梁副書記的鼎力護佑,輕鬆逃過一劫,換個地方照樣榮升市長。

可是,廖志國調來陽城之後,心裡既不踏實,也不服氣。一來,他在陽江任職時間較長,遺留的拖泥帶水之事不少,特別是「航母城」工程上的諸多麻煩,尚未來得及理順。眼下,組織上一紙調令下達,自己突然離開了陽江,還真是有些措手不及。二來哩,對於調到陽城擔任市長,廖志國心裡還是有些失落。表面看,陽江與陽城同是地級城市,轄區面積、人口數量、資源狀況等等大體相當,可是由於地理位置、經濟基礎的不同,兩地實力差距卻非常明顯。前者地處交通便捷之江南,是全省乃至全國的經濟強市,GDP總量、人均產值、居民儲蓄等綜合指標一直穩居前列。後者偏居江北,無論是整體經濟社會發展水平,還是普通民眾的生活狀況,都遠遠落後於前者。尤其是官場生態方面,陽江更是優於陽城很多,最近一二十年間,陽江黨政主官十之七八都提拔到省部級領導崗位,而陽城則只有十之一二獲此幸運。因此,同樣是因為經濟問題,同樣是受到對手檢舉揭發,馮氏能從陽城上位陽江,自己卻從陽江淪落陽城,彼此落差非常明顯,廖志國對此調動自然就有了某種不平之感。何況,馮開嶺與自己年齡、資歷、學歷等諸多條件相當,日後也算是一個勢均力敵的競爭對手,當又多了一重提防與戒備。

此外,馮開嶺調到陽江之後,對於那些陳年往事,到底會有怎樣的動作,廖志國也是心中沒底。一般而言,異地任職官員到了一個新地方,開疆闢土無非兩種形式:一是重開鑼鼓重唱戲,與前任、前事斷然切割,所有舊賬一筆勾銷。二是踩著前人的肩膀,在前任留下的基礎上搞修、補、改、擴。若是遇到第二種類型,往往又有兩種可能:要麼錦上添花,要麼落井下石。時下,由於幹部隊伍選拔、晉陞機制缺陷明顯,湧現出一批德才兼備的幹部的同時,也混雜了憑借馬屁、逢迎術上來的平庸之輩。後邊這些人,自然不具備開闢新天地的能力與勇氣,也缺乏在前人基礎上錦上添花的品德與雅量,搞起挖人牆角、落井下石之類的勾當,倒是一等一的高手。為此,廖志國就不能不擔憂,換了一個素昧平生的馮開嶺到陽江主政,到底會幫忙還是添亂?是捂蓋子、擦屁股還是揭蓋子、撩後腚?這種憂慮,在官場多有先例與教訓。如今坐省府第二把交椅的某副省長,就是這樣的好事之徒。據說,他每每新到一地任職,正事還沒動手做,往往先就在前任屁股後邊猛插一刀,把那些陳瘡爛疤統統揭開,然後再以收拾殘局的面目出現,出力不多討好不少。

廖志國心想,萬一馮開嶺就是這樣一位,那自己豈不慘了!

正是基於這種複雜的背景與心態,廖志國人在陽城心繫陽江,一直暗中密切關注著馮開嶺那邊的動靜。

眾所周知,馮開嶺在陽城有幾大金剛,或者說是幾大心腹。黃一平的筆,鄺明達的錢,於海東背後看不見的手,都曾經為馮開嶺在陽城的事業立下過汗馬功勞。如果將馮氏這幾員幹將再作區分,黃一平多活躍在台前,是那種出謀劃策、出力流汗的馬前卒角色;鄺明達半在台前半在幕後,有時出錢且跑腿,出手次數不少,卻不是什麼大錢;於海東其人系馮開嶺一手提拔,且把持著陽城最重要的規劃局,平常幾乎完全隱於幕後,輕易不拋頭露面,但凡出手了就是驚天動地的大動作。譬如,當年出手相助省委組織部年處長,區區幾幢住宅樓容積率稍許改動,等於直接送給對方數千萬元現金,而且還搞得神不知鬼不覺。廖志國在陽江主管城建、規劃多年,對於這些暗度陳倉之類的把戲豈能不懂。

因此,廖志國到任陽城後,為了牽制馮開嶺,防止陽江那邊後院起火,對馮氏當年的三位重臣,分別採取了信、冷、壓三種不同招數——黃一平作為馮氏事件中的替罪羊、受害者,得到重新起用、信任;明達集團總裁鄺明達雖然僥倖逃脫懲罰,卻遭到廖志國的刻意冷落,新市長上任將近一年,竟然從來沒有跨入明達集團這個納稅大戶一步,鄺數次求見也是淡淡應付了事;於海東作為幕後那只看不見的手,本來還暗自慶幸毫髮未損,卻不料三番五次被廖志國從洞穴深處揪出,且遭到不同形式的責難與羞辱,還差點中途丟掉局長寶座,飽受打壓幾乎無法抬頭。

可以說,廖志國在陽城的眾多舉動,無不與陽江的馮開嶺有關。尤其是重新起用黃一平,步步緊逼打壓於海東,更是用心良苦。須知,官場謀人使計往往有如戰場上排兵佈陣,何處應設雷場、布重兵,何時該鳴槍放炮打衝鋒,何人又當充任閒棋冷子以備不測,均看將帥胸中有幾多韜略。廖志國為了制約馮開嶺,將黃一平收歸麾下效力,堪稱出的一著奇謀,布的一隻冷子,平時臥槽靜養、輕易不會運用,一旦用了只圖置敵於死地絕境。對此,不僅黃一平已經有所覺察,就是陽城官場上那些有心人,也是慢慢品出了其中的奧秘。現在,完全可以推斷,當初廖志國使用黃一平不管有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以此約束、牽制馮開嶺這一條卻絕對不可否認。只是,黃一平這著臥槽棋,時下還遠遠未到動用之際,或者說,這樣的棋子靜臥終比頻動威力更大。這就像超級大國或無賴小國手裡的原子彈,攥著不用總比整天大呼小叫更具威懾力。

比之黃一平,於海東則是廖志國手裡的另一枚棋子,其功能好比當頭炮或過河卒,時不時得動用一下。至於如何運用,全看陽江那邊馮開嶺如何舉動。

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哪壺不開提哪壺。馮開嶺到陽江不久,居然真對「航母城」動了心思。

馮開嶺走馬上任陽江,據說是迫於各方面的巨大壓力,首先著手對「航母城」進行清理,主要包括三項內容:一是政府投入的巨額資金要算賬,到底是賠了還是賺了,前途是否光明;二是投資主體要理清,誰是股東、誰是債主須有一個明確的界定;三是內部招商情況要梳理,有名無實、濫竽充數者必須清除出去。最終,如果此工程確實不賺只賠,那就徹底進行轉體改制,退出全部國有股份。

馮開嶺此舉,著實讓廖志國狠狠捏了一把汗。

那個聲名遠播的「航母城」,作為當年的陽江一號工程,不光政府財政投入了巨額資金,而且由於建設過程中不斷超出預算,又吸納了大量社會資金參與進來,其中有些是建設方墊資,有些是入駐商戶預付,還有些是本地企業借貸性注入。這些形式各異的資金來源,當時或是迫於政府壓力,或是礙於廖志國的個人情面,或是受到未來前景的誘惑,都是倉促投入,並沒有完備的手續與明確的性質界定,更未及在產權上加以確定。因此,形勢看好時大家紛紛撒手不管,甚至希望債轉股,行情走低時又強烈要求償還或股轉債,說到底始終是一筆糊塗賬。更為麻煩的是,在這個工程承建、招商過程中,由於蘇婧婧的介入,暗藏了諸多對廖志國不利的因素,其中只要有一件敗露,後果絕對相當嚴重。本來,按照廖志國當初的設想,只要自己如願在陽江主政幾年,上述麻煩很快就能擺平,該還的金錢債、人情債也都會慢慢了結。現在,換了個馮開嶺主政陽江,眼看著就要放手瞎折騰,廖志國在陽城自然坐臥不寧、寢食不安了。

陽江那邊剛一動手,廖志國這邊就有了強烈反應。起用黃一平擔任市長秘書,是廖志國使出的第一招,意在提醒馮開嶺相煎別太急。緊接著,萌生了籌建「鯤鵬館」的念頭,更是加重提醒的份量——陽江現在是你的地盤不假,我在陽城如今同樣也能呼風喚雨,你今天毀了我的「航母城」,明天我就建一座更大的「鯤鵬館」。與此同時,廖志國先後多次公開責難陽城的城市規劃與建設,尤其點名批評、羞辱馮開嶺的得力干將於海東,圖的就是敲山震虎之效。如此一連串動作,馮開嶺那邊很快就有了回應:原本計劃進駐「航母城」的清產核資小組撤出,轉體改制一說暫停,「航母城」的運行一切維持現狀。而且,馮開嶺還專門委託於海東帶了名貴毛尖茶葉,說是捎給黃一平,其實乃變相示好於廖志國。

事後,按照黃一平的推斷,馮開嶺在陽江的上述舉動,應該不是其本意,也不會是真要下手,要麼真是迫於外界壓力,要麼只是下的一手試探棋,意在測試廖志國的反應程度,同時也藉機瞭解一下自己在陽城諸多舊事,到底存在多大的潛在危險。

陽江風險解除,廖志國態度陡轉,將於海東拉進「鯤鵬館」籌建班子,其用意也就不難理解了。

「你這個規劃、設計論證小組,可以重點到陽江看看『航母城』,參照一下那個項目的規劃、設計思路。再說,你這個老部下,順便也看望一下老領導馮市長,並且代我向他問好哦。唔?」廖志國特別交代於海東,語氣與目光都有些意味深長。

41

喬維民以城北新區黨工委書記、管委會主任的身份,如願在「鯤鵬館」項目中插上一手,除了自身仕途利益考慮外,還有另外一層意思——試圖將項目拉到城北新區。這就牽扯到另一個話題:選址。

提到選址,黃一平心裡始終糾結著。他知道,中陽集團老總儲開富,遲早會找上門來。自己欠著儲開富一個天大的人情,終有追索、償還的一天。

果然,在一個暴雨如注的夜晚,儲開富冒著大雨,找到黃一平家裡。

黃一平明白,不是萬般無奈,像儲開富這樣的地位與個性,不會輕易找上門來,更加不可能冒著如此大雨上門。

儲開富祖籍陽城,其祖父當年是本地最有名的地主兼資本家,解放前舉家逃到香港,從此定居直至終老。前幾年,洪大光擔任市長時,為了開發沿江灘涂,親自帶隊到香港組織招商,重點拜訪了一批陽城籍港商,儲開富便是其中之一。其時,儲開富憑借祖上留下的資產,依靠自身過人的眼光與聰慧,已經在廣東、浙江等地把生意做得很大,尤其以房地產業最為興旺。

陽城是長江三角洲地區新近崛起的城市,距離上海很近,又有沿江資源優勢,深具商業投資潛力。加之,陽城是儲家衣胞之地,感情因素也是一個重要砝碼。因此,儲開富在洪大光的鼓動下,馬上就回到故鄉考察,並看中長江邊上一處灘地。當時,洪大光為儲開富描述的前景頗為壯觀——長江大橋已經正式立項,距離儲開富看中的灘地只有不到十公里;沿江開發即將上升為省級發展戰略;陽城的行政、商業、文化中心,不久將南遷江邊。同時,洪大光還許諾,只要儲開富的資金能夠全部到位,項目能夠如期開工,陽城市政府一定會在地價、稅收等方面給予足夠的優惠。受此種種因素的鼓舞,儲開富馬上在陽城成立了中陽地產集團,並將廣東、浙江的項目做了緊急收縮,又從銀行借貸了巨額款項,將長江邊上近千畝土地全部拿下,規劃分期建成高中檔居住區、商務區、文化休閒區,志在打造長江沿線規模最大、現代化程度最高的城市社區——濱江新城。

項目正式進入操作階段不久,陽城政界發生變動——洪大光升任書記,丁松接任市長。按說,這樣的狀況應該更加有利於儲開富的發展。可是,中國官場的情況往往太過複雜,尤以陽城這樣的中小城市為最。洪大光擔任市長時,本就與常務副市長丁松關係不睦,政府決策時常紛爭不斷。兩人分別升任市委市府一把手後,關係進一步惡化,委府兩邊相互更加不好講話,更別說插手干預了。丁松主政市府期間,恰逢長江大橋建成通車,城北地區高速公路網成型,遂改變了洪大光城市中心南遷的設想,提出城市中心北移、打造城北新區的口號。再加上,近年來國內房地產業一直起落不定,陽城房地產業又過度膨脹且競爭惡劣。這樣一來,儲開富開發的濱江新城,由於缺乏政府的支持,以及主城區南移的影響,就成了獨立江灘的一座孤島。首期建成的大量高檔住宅小區基本沒能賣得出去,後期在建和待建的商業、文化、醫療等配套設施勢成騎虎,巨額資金一下就被套了個固若金湯。

現在,新任市長廖志國上來,準備搞「鯤鵬館」這樣一個龐大工程,如果能夠在儲開富的濱江新城附近落戶,定會帶動那裡的房屋銷售與商業消費,豈不是幫了他天大的忙!

話說秘書黃一平與商人儲開富,原本並沒有什麼交往。

當初,馮開嶺在陽城任職時,因為礙於洪、丁二人的爭鬥,就極力避開中陽地產這塊燙手山芋。可是,每逢過年過節,儲開富卻總要例行拜訪,包括黃一平這樣的秘書也有一份。某年春節,儲開富派人給黃一平送來一萬元現金,遭到婉拒。事後,他又送來一份房屋預售合同,說是幫黃秘書在濱江新城定了一套房子,那一萬元只當是交了定金,房價自然也只是計算個成本價。黃一平心想,你這個所謂預售合同,說白了只是一張紙,最終房子要與不要全憑本人意願。再說,屢次三番拒絕人家,似乎太不近人情,因此就沒再反對。再後來,黃一平姐姐黃敏在那裡的別墅區,看中並定了一套聯排,按揭貸款比例很高。當時,依照王大海在明達集團做財務總監的高收入,償還應該不成問題。沒想到,恰恰遇到後來的那場風波,王大海不僅丟掉高價飯碗,還差點進了牢房,房子貸款便成了一隻沉重的包袱。無奈之下,已經受了處分並下放黨校的黃一平,只好厚著臉皮給儲開富打了電話,希望能夠幫姐姐把房子退掉。儲開富二話沒說,當即建議房子暫時不退,先把銀行貸款轉到中陽公司名下,至於欠款,只要王大海打一張借條即可。如果以後實在不想要了,房子可以隨時退還中陽集團,也可以等到價位上來後幫助賣掉。總之,保證不會讓黃敏吃虧。儲開富此舉,令黃一平相當感動,須知,當時的中陽集團,也是資金最為吃緊的艱難時刻哪!如今,那套房子仍然在黃敏與王大海名下,儲開富則從來沒有追討過錢款。

萍水之交,這樣的負欠足令黃一平感覺相當沉重了。

黃一平將儲開富請進家門,與汪若虹做了禮節性介紹,就雙雙在書房落座。

「實不相瞞,大量資金全部積壓在陽城,再不設法解套,我的公司可能就要垮掉了!」儲開富開門見山,態度真誠。

「我明白你的處境,也一直在尋找機會鼎力相助,可是我畢竟人微言輕哪!」黃一平也不見外。

儲開富當即把希望「鯤鵬館」落戶濱江花苑的意圖說了,黃一平也介紹了「鯤鵬館」項目的籌劃情況。

「城北新區那邊已經形成氣候,競爭優勢明顯,領導似乎更傾向於放在那裡。」黃一平實話實說。

「難道真的就沒有辦法了?當初洪書記動員我來陽城時,可是信誓旦旦說好城市重心南移,我才會把那片灘地圈下來。現在又說城市中心要北移,一下就把我晾到旁邊了。如此說話不算數,哪個還敢再來投資嘛!」儲開富從小在香港長大,又是港大畢業,算是比較有教養的人,即使生氣、發火也是溫文爾雅,不吐髒字。

「你老兄雖然生在香港,可到內地做生意也不是一年兩年了,難道對官場上的事情還不瞭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有些事情,是要隨機應變、對症下藥的喲。」黃一平的話半是勸慰,半是啟發,也有一定程度的試探。

儲開富是個聰明人,哪裡會不明白黃一平的意思。其實,他此行到訪,就是專程來向黃一平問計。他告訴黃一平,在廣東、浙江做生意多年,已經把中國官場、官員的情況摸得爛熟了,如何能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早已游刃有餘。無奈,陽城官場是個例外。對於洪大光、丁松,他也不是沒有投入,只是情況太過特殊,效果也差。剛來陽城時,他也是經濟手段與感情牌並用,給洪、丁二位送錢送物不算,光是偷偷安排他們的妻子兒女出國旅遊,前後就不下十次。而且,考慮到兩個主官之間的矛盾,他也盡力平衡好與兩個人的關係,算是小心翼翼、盡心盡力了。

「洪書記、丁市長兩個人鬥法,我就成了夾在中間的一個犧牲品,前者要避嫌躲著我,後者又要利用我作肉彈攻擊對方。最終結果,我的本錢花了,時間也耽誤了,卻陷在這個泥潭裡越來越深。唉!按照道理,這些話本不應該和外人說,可是,多年觀察相處下來,我發現你與一般官員還是有些不同,說了是拿你當兄弟,全當是自我發洩一下吧。不過,廖市長那裡,你一定要幫忙哦!」儲開富說得很無奈,眼睛裡竟然有了淚花。

黃一平思考了好一會兒,才下了很大決心,說:「這樣吧,既然你老兄找上門了,我也就不和你繞彎子了。廖市長在陽城政界的清廉名聲,恐怕你也有所耳聞,不要說商界人士,就是機關裡好多局長、處長,也都因為送禮遭拒而出盡了洋相。不過,相比較而言,廖市長夫人蘇婧婧倒是容易接近一些,明天晚上我正好到陽江送點東西,你不妨陪我跑一趟,認了門兒,餘下的事情就全看你自己的了。」

第二天晚上,黃一平按約定去給蘇婧婧送陽城特產的蘆筍和草雞,就帶了儲開富一起前往。

見到溫文爾雅的港商儲開富,蘇婧婧顯得既禮貌又熱情。三言兩語一交流,黃一平自然就把話題扯到蘇婧婧的收藏愛好上。

「哎喲,巧啦,正好我也喜歡收藏,而且香港家裡也有些祖上留下的藏品,什麼時候一定帶來和婧姐交流。」儲開富果然靈光,沒要怎麼過渡就把話說到點子上了。

蘇婧婧一聽,情緒高漲,當即把客人領上四樓參觀收藏室,相互交流起收藏方面的心得。

站在一旁的黃一平,暗暗鬆了一口氣。他知道,儲開富能夠進入四樓收藏室,已然得到了蘇婧婧的認可,而他也算完成使命了。

42

孫健、徐曉凡、喬維民等通過郎傑克這個特別渠道,私下進行了若干見不得陽光的交易,得以進入「鯤鵬館」籌建班子,成為廖志國信任、重用的官員,其他人不知內情,黃一平卻心知肚明。為此,黃一平既感欣慰,又覺不安。

上述諸公,因為種種緣故,皆與黃一平有過不淺交情,先後求他在廖志國面前代為周旋,他都無法拒絕。對於通過蘇婧婧這個特殊路徑,可以打通廖志國的穴位與脈絡,他也早已心知肚明。只是,身為秘書,曾經的坎坷與教訓,令他心底陰影猶存,真正動起手來不免顧慮重重。幸好有了郎傑克,等於是黃一平的替身與槍手,他把事情做成了,黃一平理應感覺安慰。

可是,孫健之流與郎傑克熱絡速度之快、勾連程度之緊、行事之詭秘,又讓黃一平隱隱深感忐忑。這就像一位馴獸師,花費多年心血馴服了一隻老虎,該猛獸上了台先表演什麼、後表演什麼,哪個動作做到什麼程度,原本有一套既定程序,也完全應當在馴獸師的控制之下。忽一日,老虎台上表演翻出馴獸師不曾教授過的新花樣,雖然演出效果不錯,卻令馴獸師有了異樣與不快。或者,又如一位鋼琴老師,先指法、後節奏、再旋律,整個教學流程完全遵照套路中規中矩,突然有一天,學生彈出了教程以外的《梁祝》、《春江花月夜》,這就說明學生有了離心、失控傾向,留給老師的不光是不舒服,而且是非常嚴重的危機感。

如此而論,郎傑克插手、涉足陽城官場愈深,黃一平的憂慮、失落之心愈劇。

不錯,郎傑克是當年大學同班同捨的老同學,曾經親若兄弟,可畢竟多年未曾聯絡,彼此近況不甚瞭解,如果真的潛伏著什麼危險因素,或者惹下什麼麻煩,那他這個老同學就難以脫得干係。何況,蘇婧婧乃一女流之輩,她與郎傑克之間的事情出了紕漏,自己這個秘書照樣無法交代。可是,令黃一平左右為難的是,目前郎傑克介入陽城官場的種種行為,由於事涉蘇婧婧這個敏感人物,他既不便直接過問,更不能強行干預,否則自己主動陷進去不說,也會惹得蘇婧婧不開心。

鑒於當年跟隨馮開嶺期間,那個鄭小光在陽城胡作非為的教訓,黃一平覺得,自己必須掌握郎傑克在陽城的基本行為,唯此才不至於讓其逃脫監控,造成任何不治局面。

那麼,如何才能掌握郎傑克的行蹤呢?

馬嬋!只有馬嬋,才是掌握與控制郎傑克的一根線。自從那次在北京機場相遇,至今雖只三四個月時間,可黃一平感覺到,馬嬋當是天地傳媒的一個核心人物,也是郎傑克最為親近、信任之人。說白了,郎傑克與馬嬋之間,即使不是情人,關係也相當密切。否則,馬嬋在郎傑克面前不會那樣隨便,郎傑克也不至於事事都放心讓她知情與操辦。尤其像陽城這樣的分公司,好多事務都涉及官場、官員及其親屬,若非知己之人,斷不敢輕易讓她如此深度參與。當然,在短短數月接觸中,黃一平也已經看出,馬嬋是個非常聰明、智慧、善良的女孩,也許只有通過她,才能實現自己掌控郎傑克的目標。何況,她即使知道了事情真相,也許能理解他的善意動機。黃一平堅信,只要掌握了馬嬋,就能知道郎傑克的全部內幕。

可是,又怎樣才能掌握住馬嬋,讓她成為自己的一個臥底呢?

黃一平已經記不很清,到底是在哪一本書上,看到過這樣一段文字,大意是:如果一個男人有不得不說的秘密,一定會說給自己最為信任、知己的女人。在保守秘密方面,女人往往比男人更靠得住。很多情況下,越是信誓旦旦保守秘密的男人,其口風之松往往勝過妓女之褲腰。倒是那些表面唧唧喳喳的女子,頗堪托以機密。同理,如果你想知道一個男人的秘密,最佳途徑是找他信任、知己的女人,而獲此秘密的唯一辦法,乃是將那女人弄上床——肉慾中的女人,又比男人更容易迷失自我,受到蠱惑。

這種念頭的冒出,自然令黃一平有某種罪惡感。如果放在一年之前,他或許會因此感覺愧疚且自責。可是現在,因為那次換屆事件,飽受過被別人利用的痛楚,他的觀念發生了微妙變化。世間之事,原本就是善惡、美醜、忠奸並存共生,任何絕對化的選擇都違背了自然界適者生存的規律。既然馮開嶺之流為了一己之利,能夠犧牲忠心耿耿的黃一平,那麼,凡夫俗子如黃一平者,又如何不能為更多人的利益,犧牲一回小女子馬嬋呢?何況,那個美女馬嬋,早已對自己暗送秋波、頻示好感,弄她上床也許正合其意。

其實,馬嬋在陽城,已經先後多次約黃一平喝茶、品咖啡、吃西餐,也時常發短信、打電話,有時真是有事托辦或商量,也有時只是感覺寂寞,想找個熟悉、投緣的人說說話。看得出來,馬嬋對黃一平明顯抱有好感。而黃一平呢,也先後數次應邀到馬嬋所在的宿舍,多是夜裡送她回去,也有時是雙休日上門聊天。雖說黃一平不是那種情場高手,可畢竟曾經滄海,對於女人那種特別的眼神、語氣等等,多少還能解讀個七不離八。有那麼兩三次,馬嬋有意無意以肢體觸碰他,瞬間眼神迷離、呼吸急促,幾乎弄得黃一平不能自控。所幸,因為想起自己的特殊身份,又想起「朋友妻不可欺」這句古訓,他才沒有失去自制,跨出那一步。當然,他也知道,馬嬋與郎傑克並非夫妻關係,所謂欺與不欺也只是一個中國式的虛假托詞。

現在,既然下定拿下馬嬋的決心,黃一平便不再多慮。

機會很快不期而至。

星期天下午,黃一平正準備主動約會馬嬋,卻先收到對方短信:「有正宗哥倫比亞咖啡,現磨現煮,想喝?」

黃一平有意回了一則略帶挑逗的短信:「有美人相伴,何愁咖啡不芳香?即到。」

行前,黃一平精心洗了澡、刮了鬍鬚,換了乾淨內衣,又在身上灑了些某法國名牌的男士香水。據送此香水的徐曉凡戲稱,此種香水有提高男人性功能、增強女士性慾的特殊功效,因此而風靡歐美及港台地區,在男士群體裡有「偉哥二世」之美譽。

在汪若虹的梳妝鏡前拾掇半天,黃一平自我感覺滿意了,這才出門。不料,下樓站到陽光之中,一顆心竟然怦怦跳動加快。這種感覺,似乎初戀時約會女友才有。

走進馬嬋宿舍,整個房間裡已經瀰漫著濃濃的咖啡味,香、醇卻有些苦。

初秋的陽光,暖暖地灑滿寬大的陽台落地窗。一對單人沙發相對擺放,高檔音響裡播放著輕柔的《藍色多瑙河》。一杯咖啡在手,東拉西扯了些天氣、音樂、股市之類的閒話,兩人竟然都有了些微醉的感覺。

「你的香水,很特別。」趁著給黃一平添咖啡的機會,馬嬋故意將身體湊近一些,似在用力嗅,其實卻將大半片雪白的胸脯暴露在他眼前。

倘在平時,黃一平定然會極力避開目光,鎮靜心情。可是今天,他卻順勢攬住了馬嬋,一隻手伸進了那片敞開的雪原。馬嬋哆嗦一下,放下咖啡壺的同時,整個身體完全癱軟在這個男人懷裡。

一陣激吻,一對男女也不管眼前青天白日窗簾大開,就勢在地毯上抱作一團。

令黃一平震驚的是,馬嬋居然是處女!那地毯上的一點鮮紅,在黃一平看來,竟是那樣鮮艷奪目、光芒萬丈!

「怎麼會是這樣?」黃一平很迷惑。

《中國式秘書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