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章華熙明顯不是圈內人

這年頭,誰還沒個三妻四妾啊?你不帶小三,大家都顯生分了不是?感覺你總不是我們圈內人。儘管業務上你是頭兒,是主心骨兒,我們都得跟你討主意,可這方面你要麼是落後,要麼是保守,這可不行啊!

1

海水悠悠,海浪陣陣。人生過半,許多記憶雖已經模糊,但是韻椰依然是他心口的那顆痣,他怎麼可能輕易分得清是恨或愛,怎麼可能輕言放棄或忘卻?

他與韻椰第二次在自家門口不經意的重逢,她那似笑非笑的難堪神情,使他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有了等待的勇氣。

韻椰愈不來電話,愈見不到韻椰的身影,心裡的空虛愈是無邊無際。一時的激情,竟不亞於當初彼此攜手的初戀。於是,他開始玩起了小伙子們的「踩點」「追蹤」遊戲,當他的轎車一下將韻椰堵在路上時,她震驚的表情讓他充滿了男人的霸氣和興奮。他以不容人拒絕的架式,逕直帶韻椰來到了海邊的別墅。本來,他是想將別墅送給她的,當成他們以後聚會的場所,可是她——自命不凡的清高女人,在跳下床的一瞬,臉上立即恢復了冷漠的表情,再一次將他的熱切計劃立即冰封冷凍,再一次點燃他滿腹的仇恨。他穿上自己的鎧甲,征戰於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事業,他要徹底將這個纏繞了他十幾年的陰魂,從他的骨子裡徹底剔除。

新礦井的開掘是對情感低落男人的最好補償。章華熙陪專家探測,開始將朱韻椰從他內心裡逐出。可是,她的電話竟然追蹤而至:「華熙,是你嗎?我……韻椰……」

「啊,我發現了一個大礦,正在陪專家和地方上的相關領導,有事以後再說吧!」章華熙不容對方再開言,快速地掛上電話。一絲絲快意水一樣漫過心尖。看,這女人就是賤,想當初他是把她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她不想結婚,他就一等再等,結果她成了姓史的新娘。他舊情復燃之時,他依然對她呵護有加,可她一副受了恥辱般的逃離徹底傷害了他。現在,他這邊冷卻了,她卻可憐兮兮找了過來。

那一天,章華熙陪著當地領導喝到了深夜。帶著幾分醉意驅車回到別墅,脫衣上床時,他解下腰間的手機,這才發覺有五個未接電話,竟然全是朱韻椰。

還真以為自己多珍貴!現在的女人,除非是章華熙不放眼裡,不然他什麼樣的人不能找?章華熙關了機,醉醺醺倒在床上,心中充滿了報復後的快意。真痛快,當你把任何人都不放在眼裡時,這日子真叫他媽的爽。

這一覺,章華熙直睡到了第二天上午10點。他洗漱完畢,穿戴整齊後,思忖著是否要給韻椰回復一個電話。畢竟,她是朱韻椰,他的初戀,他曾經的女神。畢竟是因為她的傷害,他才知道發憤圖強,才擁有了今天的一切。

章華熙走到窗邊,拉開厚重的窗簾,隨著簾布水一樣蕩向牆角的兩側,外面的天地好似一款巨大的屏幕盡顯眼前。長枝沐風,耀眼的綠灘令章華熙精神為之一振,他索性走到陽台上。

突然,他吃了一驚,一個站在小區外不和諧的身影破壞了他良好的感覺!朱韻椰,那個曾經驕橫一世、不知天高地厚的朱韻椰,竟然立在雨中,在小區門口徘徊。她不時朝章華熙的別墅舉目眺望,那種令人驚悸的淒清,讓章華熙徹底地震動了。

你竟然也有今天!章華熙甩甩頭,瞬間的憐憫突然暴發成刻骨銘心的恨意,原來你也只不過是一個俗氣的女人!他收起電話,一反常態地下樓,走向了停車場。

當章華熙的轎車經過小區門口時,他特意繞到韻椰面前,將車停了下來,搖下玻璃窗。

韻椰黯淡的眼神突然發亮,她捏著裙擺,似乎以為他是專程來接她。但是,此時的章華熙非彼時非以前的章華熙。

「我還要打報告,還要去拜訪專家,等我有時間了再約你!」章華熙從車窗裡扔下這句話,搖上窗戶,疾速離去。韻椰淒清的身影是那樣的孤獨和無奈。曾有一瞬間,他想掉轉車頭,迎著她馳去,但想像她曾經的絕情,他狠心踏著油門,快速離去。

怪你自己!他想,可憐的女人,總是夢想著天邊的一座奇妙的玫瑰園,而不去欣賞一直就開放在她窗口的玫瑰。你有今天,也全是自作自受。

當他一路披荊斬棘,在隆重的新礦開採剪綵儀式上,面對各階層人物的祝賀,面對一張張佈滿紳士般假笑的面孔,他突然意識到,他與韻椰之間真的永遠結束了,他們不是一條道上的人!那女人享受不了他的福氣,生來只有給姓史的做僕人的命!

可是,可是,他竟然那麼渴望那個棄他而去的女人看到他今天的榮耀,目睹他今天的成功。看看,省長、市長,政協、人大的代表都祝賀來了,國外專家都來找他章華熙要工作要飯碗要尊貴的生活了,明星歌星都獻媚來了,台商、港商都投資來了……在我章華熙的眼裡,你所嫁的一個轉業軍人算個什麼!韻椰啊韻椰,怪只怪你當初目光短淺啊!

章華熙突然心血來潮地想韻椰一睹他今日的輝煌,他來到後台,撥下了韻椰的電話。可是電話回音四濺,竟然沒人接聽。正當章華熙要掛電話時,電話裡傳來一個姑娘的聲音。當然,他後來得知那是韻椰的女兒:「你是誰呀?找我母親嗎?我媽小產了,出了好多血,在醫院裡……」

什麼?韻椰小產?幾乎是一種本能,章華熙突然預感那突然小產的孩子正是自己的骨血。姓史的老革命下基層蹲點月餘不回,韻椰如果不是因為肚子裡的孩子,絕對不會主動跟他章華熙打電話。他是清楚她的個性的,她絕對不會在受到冷落後,還主動聯繫他,跑到別墅小區守候。

「哎呀,我真渾!」章華熙手中的電話砰的一聲掉在腳下,「韻椰竟懷了我的孩子,真是天意啊!」

原來婚姻外的相擁,只是為了以後的各自天涯!韻椰頹廢地掛上電話,毅然退出公用電話亭。他擁有的熱切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的報復!對於她的電話,她的守候,他能避則避,反覆告訴她說等他忙完了會來找她!——這分明是讓她冷卻的借口啊。

歲月無法回頭!原以為逃離了他的別墅,刪除了他的聯繫方式,生活又可以回到以前。孰料一次無法控制的溫柔,讓她近段時間的生活氣息充滿樹葉腐爛的滋味。而新的鮮嫩的葉片正在腐爛葉片煩躁的包裹之中肆無忌憚地成長著,成為她心中深深埋藏的一條危機四伏的湍急河流。

還是,還是不要把自己變烈女吧,不要因為子宮裡突然躁動的生命,讓他知道她在深夜是如何的痛斷肝腸、焦灼萬分。他在征服你時,與你之間會是無言的體貼和默契,一旦花盛開之後便凋零結果,你還指望他能承擔什麼責任?

悶熱的氣浪撲面而來,韻椰卻感到全身都是涼颼颼的。不要向他傾訴,不要對他有所期待,為了世俗的日子,她還要繼續卑賤地活著!

韻椰空洞的瞳仁穿過花壇,火一樣熊熊燃燒的無憂花密密麻麻掛滿了樹枝,在時而燦爛、時而陰翳的天空下閃著奇異的光芒。她無賞花的心情,正欲匆匆穿過馬路時,一輛轎車橫在她面前。她本能地後退一步,抬起頭,許潤瑩戴著太陽帽的頭顱華麗地伸出車窗。

「嗨!朱韻椰,朱大美人,好久不見!」許潤瑩熱情地搖著肥嘟嘟的手。

韻椰擠出幾許微笑應付道:「你又要出去旅行嗎?去哪兒?」

「嗨,男人不在家,自己窩家裡抱怨寂寞有什麼用啊,還不如瀟灑出去玩一趟,尋找些精彩。」

「他……你老公總是那麼忙嗎?」

「他呀,下午3點的飛機去北京,去接什麼明星,後天要搞新礦剪綵儀式哩。」

韻椰看看手腕上的玉表,2點30分。她突然怦然心動,孩子畢竟是兩個人的事情,是不是還是告知他一聲後再作決定?

許潤瑩心無城府地說道:「怎麼樣?和我一起去玩一趟吧?不要總想著家裡走不開……」

「的確是家裡走不開!」韻椰應付著,並飛快地做出再見的手勢,「祝你旅途愉快。」她徑直攔了一輛出租車,飛快地直奔向機場。

韻椰下了出租車,逕直走到一家公用電話亭,投了硬幣。當話筒裡傳來章華熙的聲音時,她竟然激動得聲音有些打顫:「華熙,我現在在機場……」

「你回去,你趕快回去!」對方不容置疑地命令著,「我已上了飛機!我馬上要關機了!」

不容再言,對方掛了電話。韻椰的視線模糊了又清晰,她倔強地回撥了過去,得到的卻是關機的提示。雨,說來就來,韻椰處在這個悲慘世界的中央,溫熱的液體毫無章法地在她臉上流淌。

韻椰一身透濕地回到住地後,推開虛掩的門,意外地看見史荊飛在家清理雜亂無章的書櫃。

「你去哪兒了?」史荊飛放下手中的書,「看看,看看,渾身透濕,快去換件衣服。」

「你還知道回呀,你還知道有個家呀……」韻椰期期艾艾地走向史荊飛,屈辱的感覺差點讓她將章華熙的突然出現、她無法抗拒的服從並懷孕的恐懼和盤托出,「都兩個多月了,電話沒一個,信沒一封……」

「看看你,還像個孩子似的。」他寬大厚實的手掌為她拭去臉上的淚珠,「我這不是忙嗎?我忙一點,還不是為了你和彤彤將來生活得更好一點……」

她感到血管裡的溫度突然全被抽掉,她手腳冰冷、全身顫抖地回應著他的擁抱。她無力地靠在他的懷裡,像一個受盡委屈的孩子哭泣著:「荊飛,我冷,抱緊我,再抱緊一點。」

史荊飛像是被扔進了激情的漩渦,他夾雜著煙草味的親吻綿軟而悠長,幾乎讓她不能喘息。她卻依舊貪婪,全神貫注地回應著他,撫摸著男人的面部稜角,男人的每一寸肌膚……

當他覆蓋在她身上,她悲傷不已,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痛楚突然撕裂了她的心。隨著她的一聲慘叫,她下體的鮮血小河一般汩汩流淌,染紅了體下的床單,冷凍的激情使室內充滿令人驚悸的恐懼。

新礦工程上馬後,章華熙身前身後總是擁擠著大群業內外的人士。財大氣粗的他看上去瀟灑無比,內心卻萬分寂寞,韻椰究竟怎麼樣了?為什麼關機?為什麼不再聯繫他?為什麼突然之間無聲無息地從他的世界裡消失?他因為報復而產生的空虛裡,卻時時瀰漫著對韻椰的惦念和擔憂。他給她撥了無數電話,她卻一直關機。

富人本來就如青山一樣掩不住,現在又通過各種活動、電視台、媒介的宣傳,他的大名早已人盡皆知。他明知道自己去尋找她的風險,但他憑借找史局長為由,幾乎問遍騎樓的街坊,才尋到她家的住址。找到後,卻總是大門緊閉。她,究竟在哪兒?

蜷縮在病床上的韻椰內心隱藏著無以言說的巨大痛苦。隨著體內的鮮血像小河一般汩汩流淌,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痛感越來越弱。最後,她化成了一片羽毛,好似在最原始的寂靜悲鳴中盤旋飛舞。

「她流產了,大出血!」在她飄拂的思緒中,醫生惋惜地對史荊飛宣告。

「醫生,大人沒事吧?只要大人沒事就好!」史荊飛急切地問詢著,一拳打在自己頭上。唉,都怪自己衝動,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卻使一次原本甜蜜的相聚,差點釀成一起人命關天的慘局。

「只要休息好,多補充一點營養,很快就會恢復的。」醫生說完,匆匆離去。

史荊飛坐在床邊,撥開韻椰臉頰上的長髮,一縷縷髮絲全被冷汗和淚水浸濕,在他的掌心裡散發著微微的血腥氣息,這使他的犯罪感更加深重。

「韻椰,你好受點嗎?我不好,我差點要了你的命!」他垂下頭,在她耳邊低語,「你想吃什麼?我回去給你做!」

她哽噎的喉嚨塞不進任何食物!她只是自作自受。「你別管我!」她的眼淚不受控制地奔湧著,在兩邊的耳廓匯聚成兩團清涼的幽潭。

史荊飛慌忙擦乾她的淚,賠著小心:「韻椰,你別這樣!是我不好,我……我不知道你懷孕,我……你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做,好麼?你呀,現在是不能哭的,不然會留下頭疼頭暈的後遺症。」

史荊飛愈體貼,韻椰愈感內疚和羞愧。她將頭埋進枕心,一任淚水成河。

「要不,我去街上的粥館給你買一份豬肝紅棗粥?」史荊飛依舊哄勸著。突然,手機響了,他接聽著電話,急切的聲調讓韻椰立即止住了哭泣:「……什麼?有又許多私人小礦出動,大肆濫采濫挖……好,好!我立即趕到!」

史荊飛掛上手機,為難地看著韻椰。

韻椰微微抬起上半身,努力控制著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你去吧,你去吧!我這次這個樣子,本來就不應該要你照顧的。」

「可是……你這個樣子,讓我怎麼能放心地走開?」他盯著她,以為她是在賭氣。

可是她真的覺得,他愈是站在床邊,愈是這樣呵護著她,她愈感內疚和不安:「你的心不在病房裡,早已飛到礦區了!我懂的,你去吧,這些年不都是這麼過來的?」

史荊飛不再多言,拍拍韻椰的肩,大步走出病房。

一個戴著寬邊墨鏡、將帽簷壓得低低的男人,鬼鬼祟祟地從走廊裡過來,與史荊飛擦肩而過。

2

「藍姨,就你的判斷,我婆婆和我爸之間這些微妙的感情,我媽有所覺察嗎?這會引起我媽對我爸的仇視嗎?」一絲悲哀閃過史彤彤的雙眸。她因痛苦而被置換的散亂記憶,似乎就要被藍芝芳連成一線了。她突然意識到,只要守定父親這一條主線,局勢就會豁然明朗。在彤彤的潛意識裡,她從來不敢將一向以艷若桃李、冷若冰霜的形象示人的母親,與那些令她作嘔的字眼聯繫起來。

「你媽多聰明的人啊,能不知道嗎?更何況余一雁年輕時對你爸的追求可是不管不顧,雀兒崖的人都知道啊。」藍芝芳歎了一口氣,「但是傳言歸傳言,麻雀總歸是麻雀,不像你媽那只燕子,越來越變得像一隻美麗的鳳凰,所以史、余之戀的傳聞,不足以影響你父母間的恩愛……」

「既然是這樣,我媽就沒自殺的理由,更沒有他殺的可能呀!」剛剛理清的頭緒又重新陷於迷局,但史彤彤明顯變得明媚了許多,她還是期望父母的恩愛,還是願意相信愛情傳奇,還是願意相信人世間還存留著比金錢、功利更溫馨迷人的親情!

藍芝芳沉吟了一下,開口道:「但是,史局長和韻椰實際待在一起的時間肯定不多,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彤彤迷惑地看了藍芝芳一眼:「你是說,我爸的忙碌為章華熙的介入提供了可乘之機?」

「彤彤,不是藍姨經歷太多後感情逐漸淡漠,而是幹我們這行的,必須排除感情因素,冷靜理智地分析事態。」藍芝芳接著分析道,「能出類拔萃、有所建樹的人物,僅憑天分是遠遠不夠的。你爸沒有任何背景,當年來雀兒崖時,他只是一個一窮二白的愣頭青。」

「可是,他一到雀兒崖不是就備受人關注嗎?」

「是!最艱苦的地方、最棘手的事情,往往最能看出一個人的能力。就像你這樣搞文學工作的人一樣,如果你想寫出不朽的作品,就必須要到最艱苦的地方去體驗。事不同,但道理是一樣的。你爸就是這樣的人,他的能力很快獲得雀兒崖老老少少的肯定,尤其是少女的青睞——否則,你媽是不可能嫁給他的。」

史彤彤點點頭,示意藍芝芳接著分析。

「所以像你爸這種沒有背景的外鄉人,要想立穩腳跟,必須要奮鬥。他這個局長之所以當得出類拔萃,並非僅憑天分,而是長久的辛苦。他常幫礦工家屬排憂解難,你想想,這得花多少時間?還有,史局長要奉養老家的親人,他微薄的工資既要寄往老家,又要支助礦難者的家屬子女,到你媽手裡還能有多少?即使韻椰再怎樣灑脫,她能不抱怨嗎?」

「我以前從未想過這些,我是獨生子女,爸媽總是給我穿最好的衣服,吃好的飯食,我真的是忽略了他們生活偶有拮据的這一面。」

「還有,史局長一直在礦區家屬們的感激和掌聲中生活,這也給了他充分高尚的理由。於是,老家來人,看病的、找工作的、借錢的,他都是有接有請有送,有求必應;還有躲在深山無人問的戰友,憑藉著他名聲鵲起,也一窩蜂地湧來,你爸不能不陪同他們,一路安排食宿,這一路一路的時間算下來,他在家陪你媽的時間更是少之又少,交到你媽手上的家庭費用更是少之又少……」

「我媽是因為貧窮而當上章華熙的情人?」彤彤怔愣了一刻,拚命地搖著頭,「不會,不會,這對我媽是比死還嚴重的侮辱!」

藍芝芳不動聲色地品著茶,直到一杯飲盡,她才站起來說道:「我之所以不願意介入這件事情,原因就在這兒——彤彤!你一直生活在童話裡,不可能直面殘酷的人生!」

「我?是因為怕傷害我而罷手嗎?」彤彤一愣,可是不調查出母親真正的死因,彤彤更難過,「難道說你已經知道事情的真相?藍姨,你坐,你坐,直言無妨!」

藍芝芳在史彤彤的勸阻下重新坐下來:「你媽的死因,只要你有耐心,我當然會撥開一層層的迷霧,讓真相大白於天下。問題是,我們剛才在談人性……」

「是的,是人性。你的意思好像是說我爸的眾多情敵引不起我母親的妒忌,反倒是我爸的勤奮、樂善好施引起了我媽的強烈反感,繼而為錢投奔到章華熙的懷抱。」史彤彤期期艾艾地說,「可是,這樣的人,還是我超凡脫俗的媽嗎?」

「彤彤,我沒有說你媽不超凡脫俗,我沒有玷污你媽的意思。」藍芝芳在彤彤叛逆的思維下,不得不開始字斟句酌,「我只是說任何一個溫情靚麗的女人,在遇到一個事業心強,並且凡事喜歡親歷親為、盡善盡美的男人,心裡不可能沒有備受冷落的怨婦情緒。我不想評說你爸你媽誰對誰錯,而是覺得一個大男人若對每一個礦友家屬,或紅顏知己,或雙親,或戰友,都事無鉅細地照顧,無疑會沒有更多的閒暇顧及你媽的感受。」

彤彤托著下頜沉思,在她的記憶裡,父親總是忙忙碌碌、風風火火,而母親則是閉門少出、沉默少語,就像一團瑣碎的謎,就像是置於煤爐上的那壺水,咕嘟咕嘟沸騰的聲音是那樣的孤獨。

「你爸在外風風火火,名聲鵲起,而你媽則糾結在自以為是的悲慘情緒裡,喜怒無常。」藍芝芳點撥著,「章華熙如果恰在這時出現在韻椰眼前,並且初戀的情火再次復燃的話,韻椰是無法拒絕的。史荊飛雖是她千挑萬選、破釜沉舟不顧一切自願嫁的丈夫,她願為之付出所有,但丈夫雖好,卻總在天涯。而重現眼中曾被自己遺棄的那個男子,卻以巨富的身份出現在她眼前,並給予她親切可感的溫度。她無從拒絕,並且會展開長長的袖子,攏他入懷。她雖然有時也羞慚不已,卻也欲罷不能。」

母親內斂自尊,母親不是藍姨分析的這樣子!彤彤激憤得面容彤紅,欲開口爭辯,卻被藍芝芳搖擺的手勢制止。藍芝芳繼續入情入理,進入角色地分析著:「章華熙的出現,其實正好迎合了韻椰。她看起來似乎不可能出軌,但是一旦真有了出軌的機會和對象,她內心就像是堤壩內的洪水,哪裡是薄弱的地段,就會從哪裡決堤潰口,所以在她與章華熙的婚外情中,她也許會比任何人表現得更加狂熱……」

藍芝芳一張一合頻繁蠕動的嘴唇,突然在彤彤面前變成深不見底的黑洞,她的眼睛似乎是若有若無的一襲薄紗,冷漠無情而又超脫地注視著人世間的一切。在藍芝芳無懈可擊的分析中,嫌疑人的範圍頓時縮小,局勢豁然開朗。可是彤彤沉甸甸的內心卻感覺到末日即將來臨,一種更大的災難預感在她耳中悲鳴……

與史荊飛擦肩而過的黑影推開了朱韻椰虛掩的房門,閃身而入。

一瞬間,朱韻椰以為是史荊飛突然決定放下工作,決定回來陪她,突然而到的推門聲,讓側身正對著牆角暗自傷心垂淚的她,心中湧滿一種驚喜。雖然,她已在內心將自己詛咒了千百遍,雖然她是自作自受,不應該讓丈夫為她分擔半分,雖然,她覺得自己能撐過來,可是她仍舊在期待丈夫的柔情。

「你……」韻椰扭過頭,「還是決定回來了?」

「你說他——那部機器?」章華熙站在韻椰床前,「哪個男人都有事業心,可我從來沒見過他那樣工作起來就像瘋子一樣的男人!媳婦住院不知道疼,但是心疼天下人!」

「你?」韻椰驚愕地睜大了眼睛,像一隻刺蝟般冷冷地豎起全身的刺,「我們家的事,與你無關,你最好走得遠遠的……」

「你好好躺著,別動!我來服侍你!」章華熙忙不迭地奔到床前,將韻椰的枕頭墊高,扶韻椰躺下,在韻椰腹部搭上一襲薄單,「你為我受苦了!我不是那種不負責任、不知好歹的人。」

韻椰背對著章華熙躺下,面無表情,身體僵直。

章華熙卻緩緩在她床前坐下,捉住她幾經迴避卻依舊逃脫不了的手,握在掌心中摩挲著:「我真渾!我竟然讓你受這麼大的苦!——你說,這孩子是不是咱們的?」

是啊,三番幾次不顧自尊,卑賤地守候在他的必經之地,給他電話,就是想他為肚裡的孩子拿個主意,想出個妥善的安排,如今這一切都沒必要了!他的重現是個意外,她委身於他是個意外,從天而降躲在她子宮裡的孩子是個意外,突然夭折又是一個意外。孩子的突然消失,也活該是他們之間的那點恩恩怨怨要消失得一乾二淨的前兆了。她靜靜地躺著,對他的話反應冷淡,可是她心裡早就兵荒馬亂,亂成一團了。

「你不願意說話,你不願意承認,這都沒關係。我明白的,我明白一切!」他將她的一隻手牽到自己面前,俯身親著,吻著,「我們相識又不是一天兩天,我還不瞭解你?遇到意外情況,你隨時豎起自己身上的刺,但你的刺不會傷人,只是你用來武裝自己……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想說什麼,不想承認什麼,但我明白。」

韻椰淡淡地、冷冷地抽出自己的手:「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負責,你……該走了!」

章華熙無奈地站起來,掏出一疊錢,看看韻椰越來越冷漠的面容,又訕訕地放回口袋:「我知道,我知道我應該得到懲罰,但求你不要用你的痛苦來懲罰我,好嗎?好了,不打擾你休息,但我還會再來!」他走向門邊,又回過頭,「可是,韻椰,你明不明白,你越是這樣,我越是想對你好,越是愛你不能自拔。」

在病房的門從章華熙身後砰然關上的一瞬,韻椰的眼淚流了下來。醉裡吳音相媚好,白髮誰家翁媼。她其實並不堅強,她其實並不賢淑,她之所以強撐,只是因為她的婚姻是她力排眾議、拚死拚活開出的花、結出的果,她必須得硬撐。她不敢要太多的愛,她怕享受完愛之後,剩下的只是加倍的痛。

章華熙說到做到,每次在史荊飛蹲點基層礦區、韻椰陷於冷寂的時空裡,就攜帶著一腔溫馨出現;或在史荊飛忙著開大會小會、韻椰微感失落的情緒裡,帶一束生機盎然的花束而來;或在史荊飛陪同老家人、戰友們參觀旅遊、韻椰悵然迷茫而略有所期待的時機,突然而至……儘管,韻椰對他依然是淡淡的,對他的出現總是不置可否的態度,但他堅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章華熙對一個已婚、並不是很年輕的女人念念不忘的事情,慢慢在他的生活圈裡傳開,所有人都深感不解。

一次,椰海礦主鄧耀林為討好去菲律賓旅遊考察的情人杜秋牧,死纏著章華熙說要請客,並且再三聲明是特意邀請私下交往較深的圈內礦主們。被邀請的人不多,沒有應酬客套的煩瑣事,章華熙推辭不掉,只好應充。

章華熙到達蓉鮮樓時,另外四個小礦主已帶著情人聚齊了。互相寒暄後,章華熙想想今日請客的主人是綽號「囤錢庫」的鄧耀林,於是將目光朝他的情人杜秋牧看去,那是一個既漂亮又年輕單純的女孩子,於是說道:「難怪咱們的囤錢庫鄧總這樣捨得為你付出,原來是這樣一個人見人愛的可人兒。今天我們來這兒,可都是沾了你的光呀!」

「聽見沒有,咱們老大一開口就不同凡響吧?」鄧耀林將手擱在杜秋牧的肩上,秋牧還有些不好意思地將身子朝沙發外挪了挪,有意拉開與鄧老闆間的距離。鄧老闆卻將她拉得更緊,將嘴湊到她耳邊,「怕什麼?我們哥們兒從不見外!」

「什麼不同凡響啊,章總的目光總是盯著最光鮮的新人,我們這些黃花菜傷自尊了!」另外三個女人叫了起來,起哄著說,「要不,我們另找地盤去?」

「別,別!不打招呼,不是因為跟你們熟悉嗎?」章華熙坐下來。

「別,別,說好今天是我請客!」鄧耀林忙不迭地將菜單遞給章華熙,「我們點了十隻豪門六頭吉品鮑,十份白松露燉至尊海虎翅,十份野生蜂窩燉南非血燕盞,另外,我們幾個人還根據你的口味點了1980年大拉菲、百年茅台,再加上一些特殊服務費,也就40萬元的花費,餘下的你再點個十萬八萬的,湊足50萬我也好劃賬。」

「夠了,是吃飯,又不是餵豬仔!」章華熙有些疲倦地往椅後一靠,暗暗數數人,連自己在內,一共9個,忍不住好奇問道,「為什麼所有的菜都點十份?還有誰沒來?」

「還有誰?當然是你的小三啊!」眾人大笑,綽號「謝千萬」的謝家彥說道,「看看,看看,你不帶小三,大家都顯生分了不是?感覺你總不是我們圈內人,儘管業務上你是頭兒,是主心骨兒,我們都得跟你討主意,可這方面你要麼是落後,要麼是保守,這可不行啊!」

金盛的礦主「滾億元」萬金鎧也湊趣道:「都什麼年代了,還金屋藏嬌,帶出來讓我們見識見識嘛!」

椰海的礦主鄧耀林則說:「早知道不帶小三的人可吃雙份,我今天就不帶她來了!」杜秋牧則點著他的額頭嬌嗔道:「你敢!」

在眾人的哄笑中,服務員們魚貫而入,每人面前一份精緻的美食,多出的一份食物擺在桌上,大家都稱沒有那麼大的肚皮,互相推讓,鄧耀林拿出手機說:「要不這樣吧,今天咱們念一念自己手機上的短信,看誰的最不精彩、最老土、最跟不上時代,誰就是豬——那麼多出的一份就該誰吃,吃不完就別想離開這裡。」

眾人紛紛說這個主意好。鄧耀林說道:「那我先念啊!花心練大腦,偷情心臟好,泡妞抗衰老,調情解煩惱。人們常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可英雄不這麼想,難道把美人留給庸人嗎?美人也不這麼想,難道美人不該配英雄嗎?人們又說兔子不吃窩邊草,可兔子不這麼想,難道讓別的兔子來吃嗎?草也不這麼想,誰吃不是吃?為什麼不讓臉熟的吃呢?人們再說了,有錢能使鬼推磨,鬼不這麼想,難道推磨不該給錢嗎?錢也不這麼想,錢給鬼不會禍害人,錢給人就不一定了。」

號稱「真富農」的鄭伏隆先鼓掌叫好,大家附和,只有杜秋牧保持著該有的矜持,臉上掛著微笑。

「我覺得這條短信,還像專門是針對咱們的章總裁而作的。」杜秋牧笑著。

眾人恍然大悟:「是啊,是啊,因此可見找情人好處多多,章總為什麼就要眾人皆醉之時獨自清醒?」

章華熙被眾人三番五次地攻擊後,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了,於是道:「實不相瞞,我現在倒是非常中意一個女人,無奈她是冷若冰霜,我只是剃頭的挑子啊。」

眾人無不驚訝:「讓章總這樣癡迷的女人是何方仙女下凡?」

眾女人附和著:「是啊,是啊,章總講講嘛!難不成你害怕我們將她帶俗了不成?」

「那倒也不是。」章華熙如實說道,「說起來,她還是我的初戀,所以論年齡、論姿色,她與你們比起來,都沒有優勢,可她就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吸引我的力量。」

鄭伏隆的情人椰蓉站起來,雙手捧著酒杯說:「章總的感情持久,多情而不濫情,來,我敬你!」說著,一飲而盡。

萬金鎧卻不服氣地說:「憑章總的身價,什麼樣的女人得不到?艷麗的明星可養眼,帶出去是無形的廣告、無形的身價;找一個名校裡的大學生、博士生也行啊,她們年輕單純,要求又不太高。而據章總剛才所言,我判斷你現在鍾情的對象與我們年齡相仿,弄不好還拖家帶口,風險大啊!」

「是啊,是啊!情人、情人,鍾情的愛人,又不是老媽子!」「謝千萬」喝多了,有些口不擇言。冷不丁章華熙火了,站起來猛地一拍桌子,震動得盤碟叮噹作響,引得酒店的經理、服務員紛紛跑到了包房。

章華熙指著謝千萬說道:「姓謝的,別以為自己的腰包鼓起來了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對人說三道四。我實話對你說,我章某人能讓你的腰包鼓起來,讓你活得像個雞巴人,可是同樣的,我不高興了,也能讓你的腰包癟下去,讓你活得還不如一個雞巴。還有你們……」他指著四個光鮮的艷麗小情人,「還有你們,別給鼻子就上臉,沒一點自知之明。以後你們在我面前,都少拿年輕、身體說事兒,沒一點科技含量,一個個地又能被寵得了多久?」

海風低低地在海面上親吻著,海潮在幽暗深綠的海中央打著漩渦,爭先恐後地四處飄蕩著、撕咬著、席捲著……整個海面像澄藍的天上漂浮的白雲,看上去是那麼輕盈,那麼柔軟。

如果不是因為那次聚會,如果不是氣盛,如果不將對韻椰的情緣從內心不能自拔的漩渦挑明到桌面,如果不是酒的緣故……韻椰會突然死亡嗎?自己會被逼到如此境地嗎?

可是,世上沒有如果,當行為將潛意識裡的「如果」變成現實時,一切便是覆水難收。

眾人見章華熙突然變臉,頓時大驚。這個最先開私礦,有經驗有資金有技術的老大平時倒也和氣低調,可一旦發起怒來,眾人不得不退讓三分。

「這……」謝家彥以為今天有女人在場,再怎麼樣章華熙也會給自己一點面子,誰知道一句玩笑,卻惹來這樣難堪的下場。他手足無措地訕笑著,空調中散發出的幽幽冷氣絲毫也抵擋不住他的冷汗從額頭汩汩流向鼻翼的兩側。「當……雞巴,也好啊,能縮能伸,能大能小,能硬能軟!」他極力支撐著,「反正老大說我是什麼我就是什麼!」

杜秋牧也勸解說:「謝總呀,不是我說你,人家章總朝地上吐一口唾沫,就抵得上你下幾天大雨的,誰叫你開起玩笑來沒有分寸的!」接著又對章華熙舉起酒杯,「章總,既然是玩笑,你就不必介意吧。況且,俗話都說大人不記小人過,你大人大量!」

章華熙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只好舉起杯來一飲而盡,並且幽了一默:「好,好,看在你老祖宗杜甫的情面上,我就不再提此事。」眾人暗暗對秋牧豎起大拇指。

「滾億元」適時說出一則信息:「小插曲,大家都不要擱心上,傷了和氣。該我念了啊,吃的不是魚翅,是排場;喝的不是茅台,是威風;抽的不是九五,是至尊;唱的不是卡拉,是氣勢;品的不是名茗,是氣氛;拍的不是馬屁,是權勢;謀的不是官職,是金錢;住的不是別墅,是地位;坐的不是豪車,是層次;養的不是小三,是富貴;玩的不是小姐,是心情;換的不是老婆,是過去;殺的不是情人,是累贅;你聽的不是短信,是鏡子。」

大家都在拍手,章華熙說話了:「嗯,聽的不是短信,是鏡子,這一句特別好,這個短信息有昇華啊!」

「謝千萬」則念著這樣的短信息:男人與老婆過的主要是日常生活,與二奶過的主要是性生活,與情人過的主要是感情生活;錢袋子歸老婆管,小金庫歸二奶管,情人什麼也管不了,當男人需要時她還可以給他錢,不過,必要時男人可以不顧一切地為她掏空自己的錢;老婆抓住男人的胃,二奶抓住男人的腎,情人抓住男人的心;男人和老婆的快樂時光在飯桌上,和二奶的快樂時光在床上,和情人的快樂時光在隨時隨地;老婆對男人永遠是嘮叨,二奶對男人永遠是撒嬌,情人對男人很少說什麼,更多的是聽男人傾訴;老婆最希望男人和她共同回憶過去,二奶最希望男人與她談談現在,情人最希望男人和她一起展望未來;男人要求老婆有智慧,要求二奶有身材,要求情人有靈氣;男人對老婆只想談柴米油鹽,對二奶只想談自己很累,對情人則無所不談。

章華熙為彌補剛才對「謝千萬」的失態,豎起大拇指說:「老謝,高,實在是高,你對男人和女人算是研究透徹了。」

「謝千萬」的情人笑著說:「章總,你能坦率地說你有二奶和情人嗎?」

「謝千萬」還有後遺症似的驚出一身冷汗,暗暗對情人擠眉弄眼,責怪她不該哪壺不開提哪壺。

「以前確實沒有!」沒想到調整好心情後的章華熙是那樣開朗幽默,「不過,我渴望現在立馬擁有一個,不然像現在這樣吵架,總是兩對一,吃虧啊我!」說完,舉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謝千萬」一拍大腿,站了起來:「對啊,為這個,我也敬你一杯!」

「看看,有情人多好:吃飯是雙份,罰別人酒也是雙份,吵架還是雙份!」章華熙再次一飲而盡。

「哈哈,還是這現身說法好哇!」「真富農」對椰蓉使使眼色,二人舉著酒杯走向章華熙。

章華熙醉眼蒙:「二對一,明知抵不過,乾脆爽快為佳!」

於是,眾人紛紛起哄,章華熙來者不拒,將所有舉到面前的酒都一飲而盡。

3

車輪轉得飛快,史荊飛的思緒比飛輪更快。所有的一切如同一場夢境般,那麼神秘莫測,那麼匪夷所思,但又偏偏都在史荊飛眼前一幕幕地發生了,將他打了個措手不及。

「你懂韻椰這樣的女人嗎?她的心早被淚水浸透,就像一朵花,在苦水裡泡的時間太長了,就再也無法盛開了。或者,心花是一直開著的,只是開給自己看而已……」

這些話到底是韻椰對章華熙的傾訴,還是章華熙一廂情願、自以為是的猜測?

「大言不慚不知愧疚者,永遠為第一!」章華熙突然從胸口掏出一把手槍,對著史荊飛,「我這是為韻椰報仇!」

章華熙的每一句話都使他憤怒。他以為自己是誰,我們夫妻間的事情,何須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外人說三道四?

史荊飛一把扯開襯衫的紐扣,催促司機快點再快點,他要親自問問那個得不到韻椰愛情的人,剛才所言,到底是因妒忌和羨慕的挑撥,還是韻椰真的在他為家、為事業打拼的時候,因空寂還是與姓章的藕斷絲連?

想到這裡,史荊飛突然感覺手腳冰涼,雙手有些微微地顫抖。司機理解地遞給他一盒煙,把車窗稍微搖下了一點。

史荊飛顫抖著手點煙,在絲絲縷縷的煙霧繚繞中,他紛亂的思緒瞬間被激活。平心而論,他能保持多年的激情打拼出今天,不能不說是建立在家庭的基礎上的。遙想當年,韻椰要死要活嫁給他一個沒有背景、沒有任何權力的人,當時他發誓要幹出一個樣子,要打拼出一番天地,讓所有不看好他的人刮目相看。他嚮往成功,家庭的建立讓他找到了真正的奮鬥方向。但是,成功需要付出,需要智慧,需要時間,需要精力、血汗,甚至是生命。他急於在礦區排除一個個險情,急於安撫或支助每一個有苦難的家庭,因此對家庭的付出也就理所當然地少了些。後來,當上局長後,他就更忙了,現在想來,他對韻椰的感受實在是顧及得太少了,對家庭也確實有些冷落。可是他是愛那個家的,他是愛韻椰的,老夫老妻,難道還要整天把愛掛在嘴上?自私一點盤算,他打拼出的成績和榮耀,難道不是韻椰享受得最多?她,總不至於因這個而背叛拚死要活在外奮鬥的男人吧?史荊飛一直覺得妻子看似脆弱,內心卻堅強得像塊頑石,她不會吃回頭草,她為家庭、為丈夫的事業,她捨得付出,並且總是無怨無悔。可是,她怎麼會突然走上絕路呢,難道自己將她想得過於堅強?

窗外的樹木不斷後退,史荊飛的眼前總是浮現出朱韻椰那張美麗絕倫的臉龐,她的目光清清楚楚地寫著幽怨。

史荊飛開始被韻椰吸引時,並不知道她已與章華熙之間有了婚約。他總覺得大丈夫何患無妻,誰離了誰都能活,可感情這東西半點由不得人,想靠近了,腳步就會自然而然地走過去,心裡放下不了,目光就會一直跟隨著她,他的目光總是在她身上籠出一層令人嫉妒而羨慕的光圈。畢竟他在部隊打拼了多年,畢竟再有成就的男人,也想要一個溫暖的家、一個相愛的女人、一份平淡但溫暖的生活。他娶了韻椰後,雖然他經常不在家,但他的心是暖的,因為他知道有人在家裡等待,他的每一步都可走得踏踏實實。心裡有根,走出門走向曠野,腳步都不會亂。吃了多少苦,受過多少委屈,被別人看過多少笑話後,他終於得到了別人的認同,獲得了別人的尊重,他終於擁有一份屬於自己的事業。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網絡日記與他畫上等號後,他的地位開始顛倒,一些莫須有的生活細節被訛化成謠言後,沸沸揚揚肆無忌憚地在人群中上演著……

無論是為公還是為私,史荊飛一定要揪出姓章的,讓他來祭奠這次礦難的亡靈,讓他坦白對韻椰的私情。誰說這年頭男人不會為了一個女人而戰?還有什麼比占妻之仇更可以激發一個男人的鬥志呢?他史荊飛既不想成為勵志的樣本供人傳頌,可也不想稀里糊塗被捲入網絡的無端之爭後,還要遭受喪妻之痛,還要成為眾人的笑柄……

章華熙依舊紋絲不動地坐在海邊的石頭上,目光緊盯著波浪起伏的海面。孤獨將他緩緩包圍,周圍的一切在靜謐中隱藏著無法逃避的恐懼,而此刻,他只想把切膚的痛苦和無處可遁的恐懼置換成記憶。

朱韻椰棄他全心全意的愛意,投入到史荊飛的懷抱時,在外人看來,那只不過是一次情變,於他卻是整個人生的顛倒。他不明白,他死心塌地十幾年如一日的愛戀,為何不抵一個才來雀兒崖幾個月的小子?他男子漢的尊嚴,他男子漢的自信,全被她這個殘酷的選擇所摧毀。他突然覺得,在這個功利心氾濫的時代,誰有地位誰能創造價值,誰就是大爺——雖然看起來惡俗無比,但卻是血淋淋的事實。於是,他開礦,他遠渡重洋,可無論他走得多遠,無論處於何種境地,他心裡都埋藏著一股刻骨銘心的仇恨:他章華熙一定要讓姓史的俯身屈就,他一定要摧毀姓史的,他一定要擊垮姓史的自信心,讓姓史的體會失敗的痛苦和屈辱。

很多事情一旦開始,便如脫韁野馬,不受人的控制,將最炙熱的野心點燃。每逢他的事業受挫,每逢在他鄉備受寂寞,這種復仇的火焰愈盛。許多艱難的時刻,他都咬牙切齒地告誡自己:你之所以有這樣窩囊的現狀,你之所以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雖生猶死地活著,全是因為她棄愛另投!你要報復,要報復那對狗男女!

娶妻生子的光陰裡,他仇恨的傷口有所癒合。潤瑩雖比不上韻椰的柔情,但她天生有股旺夫相,財產的積累,人前人後的榮耀,自我滿足的虛榮和快樂,有時候也會讓他將韻椰和姓史的徹底拋向九霄雲外。可是,那晚的突然相遇還是讓他遭遇電擊,他的初戀情結烈火般熊熊復燃起來。對於他而言,離鄉後她就像空氣一樣蒸發掉了,卻又無時無刻不在他潛意識裡存在著。他如饑似渴地得到她後,她的冷若冰霜滅了他的癡烈,他在屢次拒絕她見面的提議後,得到些許報復的快意,可是當得知她突然墮胎,他的心疼、他的內疚超過了所有報復的慾望。

那次私礦主們的小型聚會,章華熙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當他被「囤錢庫」「謝千萬」等人殷情百倍地送回家時,他醉醺醺地一頭栽倒在床上便人事不知,只有許潤瑩千恩萬謝的感激聲在耳邊嗡吟。

半夜他突然從火燒火燎的乾渴中醒來,蹦下床猛地一下拉開窗簾,那輪被遺棄在高樓大廈之頂的明月,似一把掛在床頭的寒光四射的匕首,涼沁沁地直刺他冒著孤寂的五臟六腑。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沉睡的許潤瑩,拿著手機躡手躡腳地走出了臥室。在靜謐的陽台上,在撥通韻椰手機的那一刻,他在心裡下著賭註:如果她關機,或是此時此刻姓史的在她身邊,那麼他將一指刪除她的號碼,他們之間一切的恩恩怨怨從此將畫上句號;如果她接了電話,如果她不拒絕他的補償,那麼則是老天對於他生活中曾經的缺失給予補償,他們之間的一切後果怨不得任何人!

靜夜裡,手機播放出的古曲絲絲絃弦敲擊著韻椰的心扉。她看看來電顯示,一氣之下按了拒絕鍵。章華熙,那個惹了禍而又沒一絲一毫承擔勇氣的人深深刺傷了她,她發誓這一輩子再不會與他有任何瓜葛。然而,古曲鍥而不捨地在寧靜的室內迴響著,在孤寂的夜裡折射出淡淡的感傷。

朱韻椰乾脆氣惱地關機。儘管她現在帶著滿腔的委屈,希望面對著一個很好的聽眾傾訴一番。但,那個人絕對不會是章華熙,她在或忙碌或無聊的罅隙裡,已將他連同自己本身罵了不止千百遍了!她不會再理他,不會與他再有任何瓜葛。史荊飛雖然粗心,但絕對不至於像他章華熙那樣惹出事端後,就關機、停機或不接電話,只當不承擔責任的甩手掌櫃。

韻椰將手機握在掌心,因關機而引起的回憶,將她帶領到過往的歲月中穿行。史荊飛與眾不同的氣魄,使她願意擺脫章華熙小家子氣的甜膩,和他白手起家,像燕子啣泥,一點一點地築起自己的小巢,她也一直這麼付出著,支撐著。經過十年的打拼,史荊飛儼然是一個事業上的英雄,引來無數人的艷羨。然而在她眼裡,她在他的生活裡卻佔著低微的比重,閒時他和她略作溫存;忙時,她卻不過是他眼裡的一粒塵埃。男人要事業,她支持,史荊飛在礦上一待就十天半月不回她也無怨言,她自己選擇的男人,她願意用孤寂煮成一壺守候的溫熱茶水;男人要孝順,要感恩父母,她理解,她精打細算給老家寄錢寄物;他要支援礦難家屬,她明白,人生誰沒有難誰沒有個坎,誰沒有需要人幫助的時候?可是漸漸地,老家人結婚生子、生老病死,戰友們或學習或旅遊來雲海的招待……他在她面前越來越不屑解釋他的忙碌,工資也是越來越入不敷出。

男人忙、豪爽、仗義、好面子、大方,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他越來越在她面前表現著貪婪、無知、膚淺,並將此作為愛、作為親情的標誌。起初韻椰也是這麼認為的,直到她的出軌、她的意外懷孕和意外流產,作為丈夫的他竟然還是渾然不覺。她在孤寂的病床上,有時候會氣惱地覺得史荊飛娶到她後,便將她當成他天然的母親和一個不必要支付工資的保姆,要麼不歸家,歸家了必是遇到了倒霉事,要她出資要她理解要她安撫要她支持……

一早,韻椰就接到史荊飛給她的電話:「你怎麼樣了?好了就好!我手頭上的工作暫且可以告一個段落了。啊,想下午回來吃頓熱飯,洗個熱水澡,順便將一包髒衣服帶回……哈哈,我一回來,就夠你忙一天的吧……」

韻椰掛了電話,內疚和迷茫的矛盾心緒豁然開朗:一定將她和章華熙之間的事情交待清楚,求得他的諒解,否則她一輩子不得安寧!

地板露出整潔如新的光澤,床單、沙發罩換上新的,陽台上的鮮花已澆灌,家在這一刻重新煥發出蓬勃的生機。然後,她去洗手間將自己好好洗涮了一番,上了一趟菜市場,挑了幾樣史荊飛愛吃的菜,儘管他飲食不挑,能粗能細,但她還是特意挑了些適合他口味的辛辣蔬菜。當瓦罐裡的豬蹄翻著奶白色的大花朵時,當一碟碟精緻的小炒都已切好、配好,只待史荊飛到家後下鍋翻炒即行時,看看時鐘,已到下午兩點。韻椰這才淨了手,坐在鏡前,給自己化了一個淡妝,挑了一套深藍色的裙裝。

當韻椰整個人如同陽台上照射進來的餘暉,將整個室內的空間變得生動、明媚起來時,史荊飛回來了,他將一包髒衣往洗手間裡一放,看看她說:「你好了吧?」

「好了!」韻椰沏好茶,轉身去廚房,「你先喝杯茶歇會兒!湯煨好了,我去炒幾個小菜就可以開晚飯了!」

「別,別!」他擺著手,「我有幾個戰友來雲海旅遊,約好今晚一起吃個飯!」

韻椰垂下了眼瞼,懇求的聲音幾乎在打顫:「要不,你帶戰友回來一起吃?我準備了將近一天了,足夠幾個人吃的。」

「嗨,酒店他們早定了!轉業後近二十年沒見的老戰友,少不了神侃海灌,在家裡誰放得開?」他擺擺手,絲毫沒有注意到她眼中的失落、心中的委屈。

「你……能不能早些回?」她欲言又止。

「唉,都老夫老妻了,不就是出去吃頓飯嗎?看你這個樣子,好像我是要赴刑場似的。」他一邊往外走,一邊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看看,看看,他們都到齊了,就等我……」他絲毫沒注意身後期期艾艾的韻椰,即使是注意到了,他也會不解,他對她的一切問題其實只有三分鐘的熱度。一旦超過三分鐘,他便是不耐。

也許,將一切埋在心裡,讓那段屈辱長成她心中的一顆毒瘤,永不出唇的好!她倚著門,望著他志得意滿匆匆忙忙下樓的樣子,輕輕發出一聲歎息。

夕陽的餘暉隨著史荊飛的身影一點點在朱韻椰面前消失,眼前的一切也隨之暗淡下來,鮮活的期望突然變得瑣碎、睏倦不已。她草草嚥了點晚餐,就蔫蔫倦倦地倒在床上。床頭櫃上的手機,在黑暗的寂靜中悠悠揚揚飄來的古樂,似投在她寧而不靜的心湖裡的一顆石子,百感交集的波濤霎時風起雲湧。是不是史荊飛在餐桌上又接到了礦區的緊急電話了,是不是在突發事故面前跟她匆匆打個招呼又要投身危險之中?她心驚肉跳地打開燈,伸手去取手機。屏幕上閃動的號碼,竟然是她早已刪除、但還是有些熟悉的一串數字。章華熙,他還想找她做什麼?他們之間的一切,隨著孩子的夭折,隨著她身心的巨痛與絕望,已是煙散灰滅。

她想想,按下拒聽鍵;再響,再按。而對方鍥而不捨的撥打,竟然使她的拒絕變成水裡的葫蘆瓢,她越按他越打。好不容易,對方安靜下來,她竟然期待著古曲再度響起。

然而,這次手機是真的沒再響起。她呆呆地跌坐在床頭,凝視著屏幕上的時間:午夜2點。心裡的怨氣浮現在眼簾,就變成了委屈的淚水。作為妻子,丈夫為工作忙,她能無悔;丈夫為國事忙,她能無怨;丈夫為父母盡孝,也能理解;丈夫為礦工忙碌,她已習慣……可是現在,她不知道丈夫到底是在跟誰接觸,到底是在跟誰喝酒!

失落,委屈,孤寂,還有一種淡淡的不安全感齊湧韻椰的心頭。敲門的聲音適時而起,一種本能的驚喜表情已掩飾了所有不滿的情緒,睡裙掀起一陣風,她已撲到門邊打開了門。

「啊?你……」她愣住了,突如其來的情況讓她有些手足無措。

是的,既然她能反覆拒聽電話,卻並不關機,並且他凝神靜氣地也聽不到任何爭吵聲,於是他判斷,此時此刻她是獨自一人在家。為此,他打電話七彎八拐地得知:史局長在與戰友歡聚,並且還罵了今晚值班的副總,原因是副總為討好史局長,想將這次的食宿以單位的形式予以報銷。史荊飛卻偏偏不領情,又是吹鬍子瞪眼又是拍桌子的,堅持要私人掏腰包……

哈,這世界上就三種人話最多:一是滿世界跑的記者,二是精力永遠充沛的當過兵的人,三是靠唾沫過日子的老百姓。史荊飛,那個從唾沫裡滾出來的兵油子,平日裡在官場裝深沉,現在一遇到戰友,不聊個通宵才怪!章華熙掛了電話,冷哼一聲,一種勢在必得的冷笑掛在嘴角。

他盯著她,細長的雙眼發射出一種奇異的光芒,比愧疚更折磨人的痛惜在他心中升騰。他擁住她,嘴唇裡呵出的熱氣,輕輕舔著她的耳廓:「你瘦了!」

她像被施展了魔法般,偎依著他,沒有掙扎,沒有躲閃,她確實累了,倦了,於是,他出現在她眼前。史荊飛雖然是一個挺負責任的人,卻時在天涯,好不容易回到同一座城市,她卻更難觸及到他的溫度。面前的人雖然不負責任,不可信任,卻給予了她親切可感的溫度,令她無從拒絕。當他的吻從她的額頭緩緩移到嘴唇時,她原本僵直的軀體慢慢被融化,她展開藕節般的雙臂攏他入懷。雖然瞬間她也有過羞慚,卻也欲罷不能。

章華熙已為韻椰的順從變得更加瘋狂,他終於明白他貪婪這個40多歲女人的身體的原因了,不僅因為她是史荊飛的老婆,還因為她獨特的女性魅力。他擁入懷抱的,是一個臉上沒有皺紋,但閱歷卻非常豐富的女人。這樣的女人,易激起男人的幻想和挑戰。他更加瘋狂地俯下身,親吻著她。

這個吻輕柔而綿長,夾雜著煙草的香味,幾乎使她不能喘息,只能順從內心的回應。這個吻結束的時候,她羞慚不已。她回應撫摸著這個男人的面部稜角、他的每一寸肌膚,她全神貫注地吻他,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痛楚撕裂了她的心,夜色如同人魚鱗片,在兩個交融的身軀上灑下點點光暈。憂傷像一把尖刀刺穿了她,眩暈的燈影下,心底那個虛緲的自責開始光暈般一點點擴大、擴大……

4

風平,浪靜,潮退,霧散,他內心突然升騰起一種要帶她私奔的衝動。他們原本就是一個共同體,哪怕那愛會把他勒住,哪怕那愛會讓他無法呼吸甚至死亡,哪怕那愛沒有辦法獲得幸福,只要能相互取暖,他們也要迎向黑暗。

在礦界,在商場,表面上他像是一個無情無義的瘋子,實則他的內心總是在某種特定的時刻,圍繞著她滋生出各種版本的表演。他曾想像著自己會殺了她,想像著她在自己的富有面前的羞慚,想像著報復她的快感,可是他沒有想到,有一天,他還會重新愛上這個女人!

「是你,讓我成為了一部掙錢的機器!」他說,「後來,又死去多年,現在,總算又活了回來!」

她已整好衣襟,回頭看著他,眼睛裡的迷茫和無辜實實刺疼了他。

他咬牙切齒的恨意,像紮在一個癟癟的皮球上,霎時疲憊下來。

「不是嗎?你能想像一個離開故鄉,在一個陌生的國度生存的人的痛苦嗎?皮膚不同,語言不同,生活習慣不同,周圍的一切一切全他媽的不同,」他盯著她,「在這樣的環境裡求生存求發展的人,與死有何區別?」

「後來,我們的礦井開在一個偏僻的小城市。我在那舉目無親的陌生地域裡,一個人奮鬥。一次,異鄉漂泊的失落感和孤寂感襲來時,我突然看到小飯館的一塊中文店牌,家香菜館四個漢字立刻就像一團火,像一盞燈,將我吸引到店裡,將我帶到了許潤瑩面前……」他滔滔不絕地說著,「你知道,許潤瑩後來就成了我的老婆。可是我現在才弄明白,我跟她之間根本不是愛情,而是特殊環境裡尋找到的熟悉的鄉音,她能讓我拋卻一切疲憊和迷茫,找到一種歸鄉的親切,可……我們之間根本沒有愛,沒有……」

她突然將食指輕輕地放在他的唇邊,他便立即遭到電擊般噤了聲。那根嫩筍般的小小食指在他唇邊小草般微微顫慄著,輕柔卻堅毅地宣告著:「她在等你回家,你該走了!」

他像遭到催眠術般木然,目光與她對抗了一瞬,他竟然乖乖地收起滿腔的激盪,在理智的提示下,站起了身。這個女人,永遠不會離開家的。他在手握門柄的同時,盯著她:「我們還會有下一次嗎?」

她搖搖頭,聽著樓梯間傳來一陣鏗鏘的腳步聲,臉色蒼白,急切地催促他:「他回來了!你快點,快點!」

他反倒不急,返身靠在門背上,盯著她:「怕什麼,是他奪我女友在先,我奪他妻子在後!」

她看著他的眼神充滿了恐懼,樓梯間傳來的陣陣腳步聲猶如千軍萬馬,踏碎了夜,震塌了樓,她的世界瞬間變成一堆粉齏。他傾聽著上樓的腳步聲,將手搭在她的肩上:「你只需要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們還能見面嗎?」

紛亂的恐懼之中,她連連點頭,雖有應付的意思,他卻知道她拒絕他其實很難。腳步聲越來越近,他才赫然一笑,打開門,躡手躡腳幾步已竄到樓上,消失在她的視野之中。

朱韻椰這才鬆了一口氣,全身疲倦地靠在門框上。回家的史荊飛驚訝不已,感慨不已:「哎呀,不就是偶爾陪戰友吃個飯,回來晚點嗎?多大事兒啊,還不快睡,還要等著?」拽著韻椰進屋,「男人嘛,不總要有點應酬,總要在人前要點面子!」

當大門砰的一聲在他們身後關上,當史荊飛毫無察覺地走進洗手間時,韻椰在這一瞬間是真的要感謝丈夫的粗心大意。

章華熙一直沉迷在自己恣意妄為的回憶中,他絲毫也沒有料到,他的四周已秘密地佈置下了天羅地網,公安、特警已在樹林中向他悄然靠攏。

這個肩負著幾十條人命的特大礦難主要負責人,此時並沒有注意到危險的降臨,他仍然沉浸在往事之中。他每當產生空虛就會邀請韻椰掙脫家庭的樊籠,與他一起悄沒聲息地私奔。只是,他卻從沒想過,她這樣做是否出自本意,是否發自內心,似乎她的每次約會都充滿艱難,她既要迎奉又要爭取,既要熱情又要內斂,還必須小心翼翼在自愛、自尊與幸福中之間走出一條窄窄的路。

「唉,孽緣!」他喟然長歎,「她總算解脫了!」

突然,靜謐的四周使他心裡發出一陣警報,但他的表情還是竭力鎮靜。他極目四望,四周露出了一雙雙貓頭鷹般犀利的眼睛,他的一舉一動果然進入了被監視的範圍中。

章華熙突然間暴發出一陣狂笑,事已至此,他還有什麼可怕的?當他在機場華麗轉身時,就已經沒打算活著走出去。他拿起手槍,對著天空一陣猛射,「砰砰」兩槍之後,世界突然陷入一片死一樣的寂靜。

他長舒了一口氣,一直以來壓迫著的神經和緊張的情緒,在子彈對空射擊的一瞬間全部放開。就在他手中落下的槍被足下的海濤吞噬的瞬間,他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放鬆。

「出來吧,出來吧!」他站在礁石上,張狂地揮舞著雙臂。他雖然為錢會不擇手段,他雖然為開掘礦井不遺餘力地實行「糖衣炮彈攻擊人」和「豪取巧奪掘寶藏」的方略,他的錢雖然來得不是很光彩,但在此時此刻,他還是敢作敢當的。

《局長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