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有官在身,不要輕易得罪人

電話、信息、偶遇……如影的跟蹤,讓我不得不懷疑這是一個預謀,他和他老婆——那個叫許潤瑩的女人,他們倆共同的陰謀!他們想掌控我,進一步控制史荊飛,以達到獨霸礦區的目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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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彤彤正在辦公室專注地幹活,突然接到了市政府辦公室的電話,常務副市長姚曉華要找她談話。史彤彤一時有些惴惴不安,一旁的鄭正好也驚訝不已。她這個《雲海日報》的普通記者,能和副市長有什麼交談的呢?雖然憑借《雙規局長》的熱賣,她頂著個省作家的虛名,但平時她也就是負責個採訪、寫稿、發稿,副市長此舉是為了什麼呢?

「是不是因為你工作突出,受到了市裡領導的注意?」鄭正好摸不著頭腦。

「什麼呀,你就只會想著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這年頭,會平白無故提拔一個無關緊要的小蘿蔔頭嗎?更何況,你們知道,我爸的事情……」

是的,史荊飛的女兒,如果不是確有才華,如果不是平素平和,現在大家對她都會唯恐避之不及的。那麼,副市長到底找她幹什麼呢?在同事們捉摸不定的目光中,史彤彤一時如墜雲霧之中。

「管他是福是禍,我們這樣的小人物,反正是躲不過。」史彤彤到洗手間,化了個淡妝,換了一套職業套裝。去見副市長總不能穿得過於寒酸,這樣穿看起來既淑女,又顯年輕。

打的來到雲海市政府門口,醒目的「雲海市人民政府」的燙金牌子,令她生出幾分敬畏之感。市委的綠化工程搞得非常好,道路兩邊高高的塔松亭亭玉立,樹蔭下不時有三三兩兩的行人。史彤彤邁步踏上樓梯時,腦海裡不合時宜地響起昨晚與徐澤如「審問」父親的計劃,心突然怦怦跳個不停。難道是父親出事了?難道,是父親的案子有結果了?若不是因為父親,一個素昧平生的副市長,怎麼會什麼知道她史彤彤呢?

史彤彤來到副市長姚曉華的辦公室門口,剛好安監局的戴偉從辦公室出來了。姚市長也正好在門口,笑呵呵地和彤彤握過手後,把她請進了辦公室:「哎喲,我們的大作家史彤彤來了。坐,請坐。」

「不敢當,不敢當。」史彤彤第一次與官場上的大人物面對面交談。

「你可就是個大作家呢,你寫的反腐倡廉小說真好,你的《雙規局長》我抽空看了好幾遍,很受教育,咱們的市委書記都說你是個有良知、有正義感的作家呢。你的作品也在警示著我這個副市長要好好為人民服務啊!」

副市長的話落進一個漂亮的女秘書耳朵裡,她目空一切的臉龐上瞬間露出微笑,她拿了一個紙杯,走到接水機前,給史彤彤泡了一杯茶,輕輕擱在彤彤面前的茶几上。

姚曉華非常優雅地坐在沙發上,被幾絲淺顯的魚尾紋襯托的大眼睛顯得嫵媚而威嚴。姚曉華開門見山地說:「網上的『局長日記』想來你應該不會陌生。」

姚曉華一開口,史彤彤就覺得自己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兒裡。果不出所料,副市長之所以召喚她,是因為正被人傳得沸沸揚揚的父親!一個平素裡默默無聞的小人物突然被大人物惦記,絕不會是什麼好事情。

「可是,通過我們的調查走訪卻發現,你父親的口碑卻是出乎意料的好,尤其是在雀兒崖,那裡的鎮長和百姓竟有上萬人聯名要求為他平反……」

史彤彤驚訝極了,怎麼回事?父親在雲海一直是被人們爭議的人物,自母親在雀兒崖離奇去世後,連彤彤都對自己的父親產生了懷疑,可雀兒崖的人怎麼會仍然認同他呢?而且就連副市長似乎也認為父親是一個「好人」。

冥冥之中,到底是誰扭轉了對父親不利的輿論?到底是誰顛覆了網絡裡要將史局長重重壓在「貪、污、色」三座大山之下的世態?史彤彤思忖著,網絡裡似乎沒有特別為「局長」平反昭雪的帖子,是誰能夠這樣無聲無息地做到扭轉千萬網友的觀念?母親,亡於雀兒崖,難道真是帶有某種深不可測的寓意?她的母親亡於雀兒崖,到底是要喚回一些什麼,還是要彤彤明白一些什麼?可是,母親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如果網絡日記出自母親之手、父親是誅母兇手——如果這僅僅是史彤彤荒謬的推斷,是史彤彤的苦悶找不到突破口時的撒野,該有多好哇!

「……礦主的利益與安全監察局的某些宗旨,比如說環保理念是相衝突的,史局長在工作中得罪了某些礦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關注這個案子的人太多,網絡影響力巨大,我們也遲遲結不了案……」姚曉華說著說著,瞥見史彤彤心不在焉,忍不住提醒說,「哎,我說的,你在聽嗎?」

「在聽,在聽!」史彤彤連聲答應著,將併攏的雙手擱在膝上,努力裝出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我聽著吶,姚市長!您接著說!」

姚曉華喝了一口水,接著說道:「可是法律只相信證據!沒有證據能將網上所有攻擊的條款一一擊破,沒有文字記錄他的廉正,就不能消除外界對他的攻擊,這樣組織上就不能徹底給他平反,讓他重新擔當局長的重任!而他不在任,戴偉又沒有基層工作經驗,不知如何抓管礦業管理,這樣就勢必會給礦業界造成重大損失!」

「啊,是麼?」史彤彤努力裝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心裡的猜疑與驚歎卻風起雲湧。即使是逃離了雲海,網友們在網上對「局長日記」群起而攻之的謾罵,還是一刻也不得消停地湧進她的眼裡。到底是誰,不僅讓事情有了根本性的轉機,而且還使領導出面「袒護」?

「那……姚市長的意思是讓我用事實說話,對網上的『局長日記』作一些調查?」

「不愧是史荊飛的女兒,不愧是作家,一點就透。」姚曉華笑容可掬,「據我的觀察,你的文字質樸可信,你不僅很有人緣,也頗有網緣,交給你這個工作,可謂是才為任用吧!」

史彤彤點點頭:「是,這不僅是我作為一個女兒應該做的事情,也是我作為一個記者應該做的事情。我剛想到一個選題,叫《關於局長日記的追蹤調查》,您看可行嗎?我所記錄的文字一定會忠實我採訪中得來的事實,不會因為局長是我爸而人為地完美局長的形象!」

「那是,那是,你跟老史真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丁是丁,卯是卯,這下我也放心了!你去礦業安全監察局、文柳礦區,還有雀兒崖採訪的路費,市辦給你報銷。」姚曉華窺見史彤彤訝異的目光,又補充說,「你一定要全力以赴地幹好這件事情,調查清楚這件事情,是好,是歹,都要對網民們有一個徹底的交代。」

史彤彤非常誠懇地說:「姚市長,我服從組織決定,一定不辱使命。」

姚曉華笑呵呵站起來了,史彤彤頓悟她是要送客,就很知趣地起身告辭。

回家後,史彤彤就勸說徐澤如與自己一道去一趟父親那裡,她想親耳聽到父親講出母親真正的死因。

帶著對父親的猜疑,對母親之死的迷茫,史彤彤很難得到真正意義上的快樂!父親謀殺母親的嫌疑像躲在陰暗角落裡瘋狂滋長的青苔,慢慢攀爬進她的心靈。她的生活頓失陽光的燦爛,悲傷與嚴重的不安全感緊緊抓住了她。一日不能清楚地知道母親詭異死亡的真相,那種恍恍惚惚的疼痛就一日不可停止地在她心中行走。只有查明母親死亡的真相,她才能結束這種陰鬱的生活。

「澤如,你這次一定要幫我!一想到她的慘死有可能是我爸造成的,我就感覺到自己的心像是被壓在一塊巨大的山石下,明知是疼,心頭卻因沒有答案而雜草叢生,現在時機到了,是該向老爸索要答案、還我媽一個公道了!」

「行,不過,你得聽我的。」

「什麼聽你的?」

「得用軟辦法!」

「為什麼?」

「因為……每個人的心,都是上了保險的,找不到一隻細膩的鑰匙,就無法邁入別人的心中,別人怎麼能掏出心窩裡的話?」

「啊,明白了!對付史家的人,你用的都是曲徑通幽、糖衣炮彈的方法啊。」史彤彤佯裝慍怒地叫起來。

「怎麼樣,效果明顯吧?」徐澤如滿臉的笑意。

徐澤如將車停在樓前,史彤彤下了車,目光直直地盯著客廳的窗口。從窗戶裡飄散出來的燈光好像比平時微弱,史彤彤長舒了一口氣,沉重的酸楚在胸膛裡翻騰起來,掩藏在內心的恐懼感隨之召回。

「怎麼了,上樓吧?」徐澤如察覺出了史彤彤的異樣。

「澤如……我……怕……」探知母親死亡真相的第一個懷疑對象,竟然是自己從小一直崇敬的父親,這令史彤彤心慌。

「你來選擇吧——要麼我們立即後轉,從此再也不將媽的死與爸之間做任何的聯想,有些事情我們總該學會接受,學會遺忘;要麼立即上樓,瞭解真相,給亡者公平,給生者坦然。」

史彤彤抱著雙臂,收回凝視窗口的目光,點了點頭。與其讓心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揪著,與其讓那把劍在頭頂懸著,不如自己先將其打落在地!她想,也許她瞭解了真相,一切終有一天會了無痕跡。不是麼?每個人都有太多無法忘懷的事情,但無情的記憶總會像細沙一樣穿過一個人的靈魂,慢慢淡出生活。

她毅然踏上了樓梯台階。她的猜疑是在暗夜裡綻放的苦澀,苦的不僅是她,還有與她同居一室的伴侶。懷疑沒有窮盡,再殘忍的結果也會有盡頭。她只有接受最殘酷的結局,才能讓懷疑的傷口結疤。

史彤彤將鑰匙插進鎖孔,輕輕擰開門。史荊飛正在燈下接聽電話,緊蹙的眉宇凝成一個問號,可是語氣裡卻隱隱透露出興奮:「……是嗎?我前天上午剛說要給文柳礦區購買百噸石灰,以填坑使用,今天早晨附近的礦工就發現了堆積在礦區附近的石灰……是誰,到底是誰在做這樣的好事……」

「爸……」史彤彤突然覺得父親在燈光下的背影,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落寞,聲音裡有著說不出的疲憊。

史荊飛指指耳旁的手機,示意彤彤噤聲。

史彤彤環顧著四周,室內的一切擺設如故,只是缺少了母親細心的打理,四壁的傢俱蒙上了一層薄薄的塵埃。

「是不是?居然是各大礦主所為?他們平素不是唯利是圖,對我們的監督打一槍、換一地嗎?這次怎麼會如此主動配合?看來,這次礦災帶給他們的震撼也是巨大的……」史荊飛一邊接電話,一邊用嘴努努一旁的沙發,示意徐澤如和史彤彤坐下。

史彤彤順手操起擱置在電視櫃一側的雞毛撣,在沙發上拍打了一陣,細微的塵埃在燈光之下如雪花般在室內紛紛揚揚。她這一動手,室內根本無法入座,徐澤如忙打開所有的窗戶,和史彤彤在室內擦的擦,拖的拖。忙了近40分鐘,史荊飛還沒有收話結束的意思。

「唉,我就不明白了,年年、月月、天天強調安全,杜絕濫開濫采,在巨大的經濟利誘下,一個個都當成耳旁風,為什麼非得血的教訓才能喚醒我們的良知呢?雖然危機也就意味著轉機,但這付出的代價也太巨大了……」

徐澤如放下拖把的那一瞬,對於史荊飛打這麼久的電話,無意間流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爸呀,哼,他就總是太注重自己的感受,而忽略了身邊的人。」史彤彤解嘲道,「我突然覺得他總是右手給別人希望和溫暖的同時,左手又給自己的親人蓋上一層孤寂的塵土……」

終於,史荊飛掛了電話,頹廢地坐在沙發上,全身是莫名的空洞和虛脫。「礦難,還有許多亡羊補牢的後續工作要做!」史荊飛似乎疲憊到了極點,「要是你媽還在,我就輕鬆多了……」

史彤彤的目光變得像一輛冰冷的坦克,把這個男人的尊嚴和虛榮全部碾碎。做作!虛偽!從踏進家門起,近一個小時的忽略,促使彤彤狹隘的哀愁與怨恨,一層層從記憶深處的裂縫中浮出。

「好像你對我媽有多好,與我媽有多恩愛似的。你是如來佛嗎?成天就是礦工,礦工!礦井,礦井!安全,安全!環保,環保!完全忽略我媽的存在,讓她孤寂的淚不是在轉輾反側的夢裡流下,就是在蒼涼無邊的夜裡滴落,並讓她一步步陷入這宿命的結局。於是,她只得自暴自棄、自悲自憐,而聽慣了掌聲與喝彩,遍地享受崇拜與敬仰目光的史大局長,是容不得我媽一絲一毫的怠慢與抱怨。於是,蜷縮在你體內暴力般的魔鬼真實地復甦了,於是在打鬥中,你步步緊逼,完全沒有顧及到我媽是那麼柔弱的人……」

史彤彤的話猶如重新攪動的微塵,在慘白的燈光之下紛紛揚揚,暴風驟雨般扑打在史荊飛身上,嗆得史荊飛半晌無言。

史荊飛呆呆地坐在沙發上,看不見刀光劍影,如悶雷蓋頂的幽暗之中,章華熙的話清晰無比地傳入他的耳膜——是你殺了她!是你殺了她!

「是你殺了她,是你殺了她,對不對?」史彤彤血紅著眼睛,悲哀地盯著父親,她用盡全力喊出困擾自己已久的質疑,聲音嘶啞,精神虛脫,「也許這並不是出自你的本意,但是你殺了她,殺了我媽……對不對?」

她緊盯著父親的雙眸,她多麼希望得到父親振振有詞的否認!然而,蜷縮在沙發上的父親沉默得如一座大山,倔強得如一頭牛。那一團冷硬的身影讓彤彤絕望得幾欲瘋狂,視線清晰了又模糊,溫熱的液體毫無章法地在臉上流淌。

「為什麼呀?為什麼呀?你在外處處給人春風般的溫暖,在家裡怎麼就是這樣冷酷無情?我媽哪一點配不上你?哪一點對不起你……你……你竟忍心對她痛下這樣的毒手!」

愛的衝突來得如此清晰而真實、冷涼而殘酷!徐澤如凝重地看著這對父女,一個冷如冰山,一個如瘋子般在黑夜裡埋頭潛行。四起的悲哀撞擊在紋絲不動的冰山上,只能傾聽自己的哀鳴。隨著父女倆的抗爭,他的心也跌入殘酷蒼白得猙獰恐怖的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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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華熙在海邊的一言一語與史彤彤的字字句句,在徐澤如耳邊反覆交替著悲鳴——

「你才是真正的劊子手!礦難是出人意料,不可避免,你親手殺死了知道你太多事情的妻子,卻還能在此大言不慚,真不愧為史局長!」章華熙冷冷地盯著史荊飛,而史荊飛竟是緘默不言——他是出於內疚,還是深知章華熙掌握了自己的「罪證」無可推卸,處於理屈詞窮、無可辯駁的境地?還是,他自視清白無辜,不屑與之抗爭?

「澤如,那只是一根彈性十足的橡皮筋,媽在那樣的情況下能自殺身亡嗎?」史彤彤叢生的疑竇針對的正是自己的父親,「人,不管男女老少,誰不懼怕死亡?在死亡來臨的那一刻,誰不採取自救措施——溺水身亡的人、上吊自殺的人,完全是因死者的掙扎,敵不過身體所處的絕境。而我媽臨死時的情景並非絕境,她只要站起來,只要伸出雙手拉動兩頰的皮筋,甚至是躺在地下的身體稍微下墜,讓橫在衣櫃間的竹竿彈跳下來或折斷……這些本能的措施,就能讓她趕跑死亡的糊塗觀念,獲得自救!」

作為女兒的史彤彤,為什麼要這樣懷疑自己的父親?僅僅是朱韻椰死相的可疑,僅僅是鄰居們提供的疑點?還是,在史荊飛高尚的靈魂裡,的確潛伏著一個只針對親人的惡魔?

更讓徐澤如感到懷疑的是,在海邊,如果史荊飛沒有大聲喊「別讓他跑了」,正在唇槍舌戰中佔上風的章華熙會想到「跑」嗎?他如果不跑,會跌入海中而死嗎?如果這種推斷成立的話,史荊飛是不是故意提醒他「跑」掉而達到讓他自滅的地步,使掌握他「滅妻」證據的人如石頭一般永遠沉入海底?

徐澤如覺得渾身的熱血一齊湧上腦門,他為自己這樣大膽的推測而感到全身顫慄。

「爸!」徐澤如突然撲通一聲,跪在史荊飛跟前。他的胸脯激盪地起伏著,分不清是身為一個警察卻為一個「罪犯」雙膝跪下而深感恥辱,還是為自己推心置腹的方法能否得到掏心窩子的答案而激動。抑或是在為真相大白之後,史徐兩個家庭是否還能繼續平靜安寧的生活而擔憂。

「爸,今天晚上這裡只有你、你視為掌上明珠的獨生女兒史彤彤,還有我——你疼愛有加的女婿,不管你和媽之間發生過怎樣的爭執,不管你和媽之間有過怎樣的心結,但是蒼天在上,請你今晚對你的女兒、女婿,對你唯一的親人,掏出心窩子裡的話……」

史荊飛痛苦地蜷縮著。如果說章華熙的居心叵測讓他不屑爭辯,可是女兒、女婿的質疑令他痛徹心扉。難道他的為人就是這樣失敗?難道他處事就是這樣差勁,連女兒的起碼信任也得不到?

「爸,拍拍你的心,想想死去的媽媽,再看看彤彤生不如死的掙扎,你一定要講內心話,媽到底是怎樣死的?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只要你講出真心話,我保證我和彤彤還是一如既往地孝順你,尊敬你……只是,只是你千萬不要讓我們對任何事情、對任何人總是懷抱著猜疑,讓不信任從此淹沒我們的生活……」

史彤彤在一旁淚眼朦朧地不斷點頭。

史荊飛蜷縮在沙發上,女兒撕心裂肺的哭喊被看不見盡頭的濃重黑夜吞噬,他平素最疼愛的女兒、女婿此刻軟硬兼施,一起質疑他的「滅妻」之嫌。

現在,他必須強迫自己憶起那個殘酷的清晨,回憶起那個充滿血腥味道的微涼的清晨。史荊飛多麼渴望那是一個與他毫不相關的故事,多麼渴望那個清晨只是他的一個噩夢。但是,那個冰涼的殘酷清晨讓他無處逃遁。

「其實,我和你媽真的沒有爭吵過,年輕氣盛時都不曾對她用過重言,怎麼可能到了這一大把年紀還對她施加暴力?你們應該比我更清楚你媽的個性,她聰明伶俐得讓人恨不能將整個世界都給她還不夠,我又怎麼捨得對她施加暴力?」史荊飛緩緩地開口,滑落到滄桑細紋裡的竟是他的淚,這是彤彤第一次看見父親流淚,「直到現在,我也和你們一樣,不願相信、不想接受你媽已經去世的事實。我近來時常思考著,一個人的生命就是這樣渺小和脆弱嗎?」

「可是,如何能讓我們相信,這樣的一根小小竹枝能吊死一個人呢?」徐澤如站起來,掀開垂在一側的窗簾,從窗框上拿下來結束韻椰生命的「罪惡」之棍,上面的橡皮筋還原樣套在竹棍上。

史荊飛凝視著「元兇」,也頗感詫異:「是啊,我也解釋不清楚!只記得那些天,因為文柳礦難的緣故,我到礦難現場指揮救災……」

「哦?媽出事之前,你就從青龍湖出來了?」史彤彤忍不住插話道,這是她第一次冷靜地意識到,原來父親當時所處的環境並不是她想像的那樣,原來他不是怒氣沖沖從青龍湖出來向母親「興師問罪」。

「是的。經過各方齊心協力的搶救,礦災終於得到了有效控制。當時姚副市長及省公安廳時俊副廳長憐我很長時間沒有回家,所以讓我先回家去看看……

「當我興沖沖打開家門時,家裡卻冷冷清清。我稍一思考,韻椰在雲海沒有多少親朋好友,除了去親家家裡,還能去哪兒聊聊天、解解悶,尋找一點溫暖呢?於是,我就給親家打了個電話。

「親家接到我的電話後,對於我的歸家很驚喜,可對於韻椰的消失也同樣感到吃驚。我們在電話裡分析了良久,感覺到韻椰唯一可去的地方,大概只有雀兒崖的老宅子。因為她是那麼自尊的人,在一籌莫展之際,她寧肯躲到寧靜的老家,讓自己冷靜下來,從容面對外面的流言蜚語。

「如果當時,我打個電話讓司機送我回老家,或者我能主動打電話先問問老家的人,也許你們今天就不會有這樣的懷疑。可是,司機那幾天奔波於文柳礦災,也很疲勞;二則我們全家從雀兒崖搬出來已經幾十年了,自你姥爺、姥姥去世之後,我們極少回去,老家的鄰居也都不太認識了!當然,更重要的是,我還是『披荊戴罪』之人,又有何德何能去興師動眾?於是,我用冷水抹了一把臉,坐上了最早的一班公車。

「當公交在幽綠的山脈間穿行時,我雖然體會到了一種淒清的孤獨之感,但是我做夢也沒有預料到,終點的另一端等待著我的,更是令我魂飛魄散的一幕。近鄉情更切!想想我平素因為忙於工作很少回老家,卻在落魄之際不得不回,我感到很慚愧。下車後,我低著頭,步履匆匆。可是,在我剛踏上雀兒崖時,我還是遇到了藍貴人的母親藍芝芳,從她嘴裡得知韻椰果然回老宅了,我心裡暗自歡喜。

「當我來到咱家樓前時,看著微掩的院門,心裡竟然百感交集。我大步踏入大門,邊走邊大喊著韻椰的名字。可是,廚房裡不見韻椰的影子,她會去哪裡?於是,我跑進房間,蜷縮在地上的一團黑影讓我困惑不解,潛意識裡覺得韻椰可能是摔了一跤。可是當我湊上去準備扶起她的那一瞬,觸摸到她微微有點僵直和冰涼的身體,我頓時嚇得魂飛魄散,癱倒在地。」

史荊飛一口氣說到這裡,接著停頓了下來。他瞅瞅室內,移走兩個沙發間的寬大茶几,拿過奪走韻椰生命的小小竹棍,橫在兩張沙發的扶手上,然後俯身將頭鑽進橡皮套中,邊模擬當時的情景,邊解說道:「彤彤,當時你媽的頭就是這樣套在橡皮套中,後半個身體則坐在地上。她的嘴角居然還有一絲若隱若現的笑意,我這才陡然發現了使她致命的竹棍和套在她頸脖間的橡皮筋……」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爸,你起來!」那一刻,史彤彤相信父親是無辜的,父親沒有與母親爭吵的時機,父親更不可能沒有任何事由地殺害母親。可是父親,誰能看見你深埋的悲傷呢?一種痛入骨髓的愧疚,使彤彤滾熱的淚再次湧出眼眶。

「魂飛魄散的我,癱軟得像堆泥,實在是沒有絲毫的力氣,可是清醒的意識還是讓我發出本能的尖叫:『來人啊,出事了,出事了,來人啊……』不知道過了多久,鄰居聽到了我發瘋似的狂喊,奔了過來,一起將你媽抱下來,放在床上。」史荊飛想了想,繼續補充說,「我沒想到,親家母在接到我的電話後,也不放心,吃過早茶後,居然也趕回了雀兒崖。」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的麼?」徐澤如沉思著。

「就是這樣!」史荊飛思忖著,點了點頭。

徐澤如撥通了一個電話,並按下免提:「王法醫,麻煩你一件事情,上吊而死的人,會出現什麼特徵?」

「哦,是徐科長啊,又遇到什麼案情了嗎?」

「不,是……是我的一個……」徐澤如下意識地看看岳父,改口道,「我的一個親戚死得有些怪異。」

「這樣啊。上吊而死的人,最明顯的一個特徵是死者雙目圓瞪,舌頭拉長突出唇外;再一個,頸脖會有紫色或淡紅色的勒痕;還有,死者胸口會呈現片狀的紅斑點,也就是瘀血……」王法醫的話,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膜。

「好,謝謝王法醫!」

「應該的,應該的。如果有什麼需要我驗證的事情,請徐科長吩咐。」

「暫時沒有。如有什麼疑問,我會隨時打擾你的。」

徐澤如掛了電話,直視著史荊飛:「爸,你剛才也聽到了上吊死亡者所應有的特徵,媽沒有瞪眼睛,也沒有將舌頭伸出唇外……」

「是啊,是啊。」史荊飛也百思不得其解,「這些特徵她一點都沒有。」

「是不是因為我媽上吊高度離地面很近,整個身體並沒有懸掛起來的緣故?」史彤彤分析著,「或者,是不是因為爸平時為工作得罪了某些礦主,某些礦主買通了黑道上的人,趁我媽形單影隻之際,先殺了她,然後製造了上吊自殺的假象?」

屋裡一時陷入了寂靜。

「不會,不會是他殺。」史荊飛首先打破沉默,「一是左右鄰居沒有聽見過打鬥的聲音;二是家裡的物品一件沒丟;另外,黑道上的人習慣了作案,自殺的現場應該會佈置得更形象逼真些。」

史彤彤在這一瞬間幾乎肯定了父親的光明磊落。她相信,如果父親是兇手,一個正想四處尋找替罪羊的人,不可能輕易就否定別人的罪過。徐澤如沉思著,他將頭套起橡皮套,雙手高舉竹棍,立即發出喘息的聲音:「的確有令人胸悶、呼吸困難的窒息感。」

史彤彤睜大眼睛,看著徐澤如的舉動,神使鬼差般,她想起了去南京時,母親在機場的輕微歎息:「彤彤,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唉,人就活一個口氣,有時候一根頭髮就會要了人的命。」

「也許我媽就是自殺!而且我問過給媽洗澡的顧嫂了,她說我媽的頸下有一條淺淺的紅色勒痕,胸口也有淡淡的小塊紅斑點。我想,當爸爸去了青龍湖干休所以後,媽媽很難過。所以,她選擇了放棄,一了百了!」

是麼,是麼?彤彤的分析不無道理,可是,在海邊面對章華熙的指責,史荊飛為什麼保持沉默?徐澤如載著一身輕鬆的史彤彤回家時,他的腦海裡仍然蹦出一些疑問。而史彤彤在得出父親不可能是兇手的結論時,連日來繃緊的神經終於釋然了。回家後,彤彤經過樓梯間時,雜物間的門縫裡微微透出來的燈光像給雜物間的大門鑲上了一道金邊,神秘而詭異的感覺,一絲不安猛然掠上史彤彤的心頭。

處於驚慌失措狀態的父親,為什麼能將當時的每個細節記得如此清晰?他所言及的到底是因為真實的場景令他刻骨銘心,還是他精心編織的謊言?婆婆和父親為什麼會一前一後到達雀兒崖?她到底是不放心母親,還是擔憂父親?母親外柔內剛,因父親「雙規」承擔不起生活的重壓而自殺的可能性不大,那麼,如果母親確鑿是自殺身亡,那麼到底是何因?如果母親是他殺,深入簡出、低調內斂的她,到底是何種事因讓人恨她,恨到了須置她於死地而後快的地步?

史彤彤沉思著,沉重的腳步聲在寧靜的夜晚裡顯得格外詭異。臥室裡飄出來明麗的燈光,晚風舒緩地徐徐吹來,窗紗飛揚。

「局長日記?」史彤彤迫不及待地在電腦桌前坐了下來。

「看看,咱爸的形勢好轉,網友的言論沒有先前那種『這樣的局長拉出去槍斃一百遍都難解心頭之恨』的偏激語言了,反之,有人開始懷疑起這些帖子的真實性。」

史彤彤點到帖子的最後一頁,只見一則回帖道:「礦業安全監察局局長史荊飛的軟禁被審,真是值得玩味!沒有網曝『局長日記』之前,史荊飛在雲海,特別是在他曾經工作過的雀兒崖,大家都認為他是一個有頭腦、肯實幹、廉潔的人!怎麼虛構的網絡就顛覆了他以前的形象而讓他變得如此面目全非了呢?這些爆料到底有幾分真實性?」

「也許是現在的爆料趨於理性,沒有原來勁爆,也許是現在的文章失去了原日記的文采,追帖者的隊伍沒有原來那麼龐大了!」徐澤如道。

是啊,縱觀日記,儘管期間出現過「三色草」等諸多人物,但從字裡行間能夠發現,前後的日記明顯是兩個不同的人寫的,前者的呼聲出自肺腑,後者僅僅是出於理智的思考,缺乏感染力。到底是誰一手炮製了「局長日記」,又是誰在為史局長辯解?

「姚副市長今天上午讓我去她辦公室,讓我去文柳礦區、爸的單位等地兒調查整件事情。」史彤彤說。

「彤彤,這是天意!我想你介入了爸的工作環境之後,應該很快能悟出媽的真實死亡原因!」徐澤如在怔愣了一瞬後,意味深長地盯著史彤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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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彤彤在省礦業安全監察局兜兜轉轉了好幾天,看到的,聽到的,無一例外地都在為他們的史局長大唱讚歌。即使是戴局長,也為史荊飛唱起讚歌來:「史局長啊,人真沒啥可挑剔的,業務熟練精通,捨得在行業裡付出和鑽研!將髒、亂、差的礦業界,完全整頓好了,也就只有他一人能做到這一點啊……」

史彤彤盯著戴局長,想從他的面部表情發現一些端倪,以辨別這些話的真假——是因為她是史荊飛的女兒,所以才對她講違心的話?還是,他真的覺得史荊飛為礦業做出了貢獻?

「哪座礦井如果通風不夠,會引起瓦斯爆炸;哪座礦井如果不這樣搭建挖掘,會塌方;哪些礦井存在透水險情……嗨,他像長著火眼金睛一樣,只要他能下井探視一番,一說一個準兒。」戴局長將一份資料推到彤彤面前,「你看看,你看看這個,他近五年的工作記錄:全年監察礦井305次,查處各類違法違規行為1764起,製作各類執法文書1277份,實施經濟處罰107次,罰款1604萬元,罰款收繳率為100%;排除各類隱患險情287次,為國家挽回經濟損失近兩個億……」

「哦,這麼說來,好像你們局完全可以給他開一次轟轟烈烈的表彰大會。」史彤彤潮潤的雙眸煥發著自豪的光彩。

「他善於發現問題,總結經驗。就憑他針對礦區的優劣勢,制訂了近兩千條《安全採礦》規則,使全省礦災連年下降20個百分點,就是當之無愧的煤礦衛士。」戴局長歎了一口氣,「唉,近年來礦業界暗藏的巨大經濟收益使大大小小的不法礦商群起而攻之,採取打游擊的方式,屢禁不止。不然,文柳特大礦難壓根兒就不會發生……」

史彤彤離開礦業安全監察局時,看著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突然覺得這個單位好像是矗立在紛擾塵世裡的一座堡壘,將外面的所有風雨擋在外面,在問心無愧的寧靜中努力地管理自己,使業績煥發出最大的光芒。史彤彤翻著手中厚厚的資料,儘管這些都是一串串枯燥無味的數字,可是每個工作人員的下礦次數、排險數據、罰款上繳數額都讓彤彤覺得驚心動魄。在簡單的數據背後,往往拯救的是大片的綠地和鮮活的生命。

史彤彤決定去文柳礦區採訪之前,習慣性地事先備了一份當地的現狀資料,在車上她便琢磨起了那些資料。很快,她的心再一次被一串串數字揪緊——

根據最新核實的數字,文柳環島發生爆炸事故時,井下共有108人,因礦主深夜組織人工挖掘,108人全部被困井下。經過全力搶救,井下礦工有68人獲救,40人已經沒有生還的希望。

從這些報道中,史彤彤得出了以下結論:父親史荊飛的確曾參加過這次救災活動,並且組織得力;此時的文柳一定處在一片愁雲慘霧、人仰馬翻的悲啼之中。畢竟,那是40條鮮活的生命!

史彤彤隔著玻璃,盯著車窗外來來往往的人影。白色沙漠上一株株剛栽種的綠色生命在蒼涼無邊的淒清幻景格外耀眼。

「我說是誰這麼大的架子,居然坐在車上觀風景,而不下來搭把手。」戴著工地帽的藍芝芳渾身透著一股幹練勁,看見彤彤來了,她忙不迭地跑了過來,「下車吧,史大小姐。」

「是你?藍姨怎麼也在這兒?」史彤彤走下車,跟隨著藍芝芳的腳步,走向一群正在搬運石灰的男子漢。

「一石二鳥!」藍芝芳說道,「既為見證災難面前一個人所產生出的價值,也為調查你媽死亡的真正原因——誰叫你開出的價是那麼誘惑人哩!一棟別墅啊,一個大院啊!」

藍芝芳誇張的自嘲讓史彤彤臉頰緋紅:「藍姨,這麼快、這麼短的時間,礦區就趕跑了死亡的陰影,煥發出新的面貌,恐怕不是一人所為吧?」

「那是自然,可也要看主事人的風采了,就像現在高科技的核心競爭一樣,雖然人人都有一顆不甘沉溺的心,可沒有關鍵性的人物指導,終究也就是一群無頭蒼蠅。」

「嗯,這倒是真的!」史彤彤看著灑脫的藍姨,問道,「是誰這麼有魄力,能這麼快就組織起了這樣的一支隊伍呢?」

「哈,今日礦災的彌補措施可非往日可比。知道嗎?這些大量的石灰和珍貴易存活的樹苗,都是許多礦主不惜一切代價,一擲千萬金,從全國各地調集過來的。」

「是嗎?在災難面前,他們終於有所醒悟啦?看來,他們並不是一群只會挖洞的豬腦,也懂補救措施啊。」

「哼!補救措施,可不是礦主們出的,他們只是依以往的葫蘆畫畫瓢而已!」

「怎麼……」

「早在四五年前,這兒被非法礦商東一鎯頭西一吊車開採得不成樣子時,史局長——」說到這兒,藍芝芳拉長了聲音,意味深長地盯著史彤彤,「也就是你爸,早就建議過要用石灰填礦,覆蓋所有礦物質的有毒元素,要加大植樹造林力度,將這片白色的荒漠恢復成一片蔥綠的森林。」藍芝芳指著不遠處的一道堤壩,「史局長每次來這兒,每次都提醒說要植樹,要植樹,不然水災一觸即發,將會給文柳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可當時就是沒有人聽,沒有人行動,該砍的還是砍,該挖的還是挖,這次礦難出現後,人們才開始警覺。」

「這是一種行之有效的舉措,但不是全部。」藍芝芳看著沸騰的工地,「最重要、最核心的一點,是礦主們這次積極而主動地實施史局長的環保理念,捨得出資,捨得出力,捨得出法子!」

「是什麼原因讓他們一下子變得這麼積極主動呢?」

「我想,能將史局長早幾年的管理理念,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運轉起來的,一定是他——」藍芝芳一字一頓,加重了語氣,「章華熙!」

「什麼?」史彤彤驚訝萬分,「可章華熙已經死了啊!他生前只想著破壞,只想著謀求最大利益,總不至於死後他內疚的魂靈真的會來彌補他此生的過錯吧?」

「怎麼不會呢?」藍芝芳看著史彤彤,「在雀兒崖埋葬你媽的椰林一帶,有許多居民都發現了『野人』的蹤跡……」她的確定背後,顯然花費了大量的調查取證時間,至少是掌握了一些蛛絲馬跡。

史彤彤的思維瞬間盛放,依據徐澤如的描繪,章華熙連車帶人一同跌入了深海,可是現在藍芝芳的說法又將她之前的推斷完全推翻了,難道……

「你的意思是,章華熙並沒有死?」

隨著史彤彤給出的答案,散佈在藍芝芳眉眼間的笑意越來越濃,「真不愧是史荊飛和朱韻椰的女兒!說說你的推斷。」

「第一,據我老公的描繪,章華熙駕駛的車是翻滾著一步步跌入海中的,並不是從垂直的高空直接下墜。那麼在這個過程中,玻璃窗必定會有所破損,車子在墜入水中時,還會有空氣入內;第二,章華熙是土生土長的雀兒崖人,懂水性,也知道如何在車內躲避車體翻滾時的凶險。」史彤彤知道藍芝芳手中掌握的證據會比自己多得多,她只不過是想通過自己的推斷,來進一步印證她的猜測,讓模糊的猜測越來越清晰,讓猜測的狐疑越來越趨於明朗。

果然,藍芝芳在聽完史彤彤的推斷後,當即作出決定:「走吧,我們直接回去。」

「回去?回哪兒去?」史彤彤有些許迷惑,但隨即反應過來,「去雀兒崖?」

「對呀!」藍芝芳點著自己的腦袋,「看我這記性,忘了你的家在雲海,雀兒崖應該是你的故鄉。」

「藍姨別這樣說!我想通過這段時間與你們的接觸,我發現我的根還是在雀兒崖,我的家還是雀兒崖!」史彤彤攙扶著藍芝芳一同走向自己的車。

小車駛出文柳礦區的「白色沙漠」地帶,陽光下嬌紅如火的花朵在車窗外織成一幅滿目輝煌的流動畫卷。

「啊,經過這樣的對比,才知道花草樹木所營造出的幸福感,是金錢所無法比較的!」史彤彤由衷地發出感歎,「追求片面的經濟發展而破壞大自然,真是得不償失啊!」

「我們要金山銀山,我們更要青山綠水!——這不凡的人,就是具有卓越的前矚性,能準確無誤地喊出大眾的心聲。」

史彤彤看著藍芝芳細紋裡的詭笑,靈感一閃:「你不會又告訴我,這話出自我爸之口吧?」

「不是他還有誰?他還曾說我們一定要留些空間,寶藏要留給我們的後代去開拓、去發掘、去創造!」她疼惜的目光落在史彤彤微凸的肚皮上,「我可是為此付出過血淋淋的慘重代價啊!在貴人之前,我生下一怪胎,被眾人當成妖魔鬼怪一樣懷疑、詛咒,如果不是你爸請醫生幫我看,得出怪胎是環境污染造成,恐怕今天我都不會坐在車內與你暢談,而是早變成孤魂野鬼了!」她的唇邊浮現出一個淒清的苦笑,「人要知恩感恩。」

「所以你決定要千方百計為我爸找到一條活路,而不顧我媽的死亡?」史彤彤冷冷笑著,「忘了是誰最先告訴我,我媽死得挺離奇的嗎?忘了是誰提醒我,我媽是非正常死亡嗎?」

藍芝芳並不在意,繼續說著:「不,我這樣說,是因為我正在一步步接近你媽的死亡真相!通過你媽的死,對於人生、人性,我已有更多的深省!」她輕輕吁出一口氣。

「你是在責備我不懂珍惜與爸爸之間的親情,固執地為母親的死亡而想置爸爸於死地嗎?」彤彤顫慄起來,「可……」

「別激動,千萬別激動!你和我的目標其實是一致的,一切都只是為了探究真相!我們不會傷害任何人。」

史彤彤沉默著,她無法反擊藍芝芳的話。正在思考時,車卻停了下來,藍芝芳大叫著:「到了,到了!下車,下車!」

史彤彤從沉思中醒來,走下了車。當看到展現在她面前的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她微微有些吃驚,不明白藍芝芳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為何要帶她來這裡?

「看,快看下面,章華熙溺水時開的車被打撈上來了!」史彤彤就驚喜地發現,徐澤如正帶著一群幹警,巡視著一輛擱置在海邊的黑色寶馬,拍照,記錄。

「車內沒有章華熙的屍體!」徐澤如說,「你們看,車窗在翻滾時破裂,章華熙很有可能借助車窗逃生。」

史彤彤與藍芝芳相視一笑,藍芝芳暗暗地對彤彤豎了一下大拇指。史彤彤看著老公,突然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

「你笑什麼?」徐澤如看著臉上掛著笑容的彤彤,頗感詫異。原以為彤彤在見到這輛車時,會因為聯想起母親的死亡而產生過激行為——這也是他沒有告訴她來這兒打撈車輛取證的原因。

「你是不是該去換一件乾爽的衣服呀!」彤彤憋住笑意,岔開話題。

「嗨!又是風吹,又是太陽曬的,要不了半小時,自然就會幹的。」

海水在車體上四散著流淌,凸起的車身部位只覆蓋著一些水珠,在太陽下閃著珍珠般的圓潤光澤,而撞擊凹陷的部分則匯聚著一窩淺淺的海水。史彤彤看著看著,發覺破碎的最大的一塊窗玻璃,正是緊貼副駕駛座的位置,而破裂的殘塊裂紋斑駁四散,似乎是一錘砸上去的。

「哎——你們看,這窗玻璃好像並不僅是車體翻滾時撞擊的,還有人為砸破的痕跡。」史彤彤叫起來。

正在一旁熱烈討論的藍芝芳和徐澤如聽見彤彤的話,一起走了過來。

「哈,我家彤彤這個外行人,也能看出一點門道來啊。」徐澤如笑道。

「那——章華熙的雙手絕對受了傷!」史彤彤進一步推斷道,「我們去附近的醫院打聽打聽,看看近來是否有雙手被玻璃劃破的人去包紮過,這樣就能確定了!」

「你為什麼這樣肯定?」徐澤如欣賞地看著史彤彤。

「挺簡單,海底的水壓大,車門不會馬上被打開,而水會從破碎的玻璃窗內湧進。情急之下,章華熙會本能地用手撞擊,以達到逃亡的目的。」

「嗯,有一點道理。」

「只是有一點?」

徐澤如打開車門,坐在駕駛室裡,「想想看,當時的章華熙是坐在這兒的,在車體翻滾之時,他勢必會緊緊推住扶手,身體緊貼左側的玻璃,使自己固定在一個安全的角落裡……」徐澤如邊說邊用肢體演繹著,「當車沉入海底,六神無主的章華熙看見副駕駛室的水朝自己湧來,會本能地……」

彤彤恍然大悟:「哦,他會本能地伸出右腳,使勁撞擊車窗。」

「真聰明!」徐澤如拍拍手掌,「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你都成半個偵探了,堅持下去,真相一定會被揭開。」

徐澤如得知彤彤想留在老宅子裡住幾天,於是招呼著眾幹警坐上停在小道上的警車,呼嘯而去。

「那麼,藍姨,現在的章華熙一定跛著一條腿,是嗎?」警車遠逝,史彤彤收回目光。

藍芝芳點點頭,指著一處懸崖:「你看,當初章華熙的車就是從這裡翻滾後跌入深海裡的……」

「那我們上去看看?」

「你行嗎?要不,你就等在崖底,我上去一趟?」藍芝芳緊盯著彤彤的腹部,「我可不想成為損害幼苗的千古罪人,讓人家徐科長怨恨我一輩子。」

史彤彤點點頭,算是應允。然而走到當口,那崖體看似高陡,實則都是許多小坡,一路還鋪滿了碧草和灌木,一步步抓著灌木上去,應該不會有很大危險。於是,彤彤悄悄跟在藍芝芳身後,攀登上了懸崖。

史彤彤的雙腳踏上碧草鋪蓋的崖坡,才發覺崖坡是那樣鬆軟。她想,難怪章華熙不會死!如果說自然界真如老爸所言,存在著神秘的自救力,那麼它們為什麼要讓章華熙這樣的人活下來,而讓自己的母親永遠化成了一捧灰燼?一想起母親,史彤彤忍不住落下的淚就模糊了雙眼,身體本能地朝崖下滑去。她一驚,雙手緊緊拉著近旁的一株灌木,卡嚓一聲,灌木被拉斷,她的身體向下滑落……

4

黃昏時分,夕陽的餘輝已漸漸散去。孤零零的路燈點綴在椰樹寬大的翠葉間,淒清的幽光籠罩著古老而空曠的街道。

藍芝芳扶著史彤彤,走過靜謐的街道,在十字路口處拐了一道彎。

「這兒,這兒有個老中醫,看這點小傷小疼,小菜一碟!」藍芝芳看著彤彤,輕聲責怪著她,「彤彤,今天若不是你媽保佑著,我一定會被徐警官打入十八層地獄的。」

「幸好崖坡托住了我,並且崖體多是綠草。想想看,我肚裡的孩子都沒有傷到,章華熙當然是活著的啦。」史彤彤笑著,「只是,很奇怪,我手臂和小腿奇癢無比,好難受呀。」

「所以,建議你在野外勇敢的時候,一定要穿嚴實一點的衣服。」

一個白髮、白鬚、紅光滿面的老中醫觀察著彤彤的手臂和小腿上微微紅腫的地方,說道:「你沒事幹,去爬海邊的懸崖幹什麼?」

史彤彤驚奇地叫道:「你怎麼知道呀?」

藍芝芳搬過一張凳子,在一旁沉穩地坐下。

「大約是一個月前的深夜,有一個人來我這裡看腿,他的手臂與你的症狀一模一樣。我一問,他說是走夜路不小心,一下滑倒在海邊的懸崖。」老中醫邊說邊開了一個藥方,對裡間喊著,「小凡,過來抓藥。」

裡面的人應聲走了出來,黑瘦的臉膛,鬆鬆垮垮的馬尾。「顧嫂?」史彤彤叫起來,想起她曾親口告訴過彤彤:「你媽不像是上吊死的,倒像是被人餵了某種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史彤彤站起來,很想再問個明白。但對方拿了處方之後,很快消失在藥堂後的一道暗紅朱漆門內。

彤彤欲起身與對方套個近乎,卻被藍芝芳的眼神制止。

「杜醫生,那你治好了那人身上的病嗎?」藍芝芳不動聲色地想引老者回到原來的話題。

「其實,沒有什麼難的。這種生長在海邊的荊棘,泥土一樣黏在人的皮膚上時,當時並沒感覺,可是鑽進毛孔裡,就會又癢又疼!」老者解釋著,「只要用我開的藥方洗一洗,然後擦點藥,症狀自然就消失了。」

「哦,這樣呀!你還記得當時那個人的衣著、相貌有什麼特徵嗎?」藍芝芳看著老中醫流露出一副不想再談的樣子,便故意歎了一口氣,說道,「看我這職業習慣,見到什麼總愛打破砂鍋問到底!每天來你這兒看病的人,來來往往的,你哪能記得住呢?」

「誰說我記不住?那天我正準備關店門,突然撞進來一個渾身濕漉漉的人,嚇了我一大跳。他上身穿一件黑T恤,下身是灰色的西褲。我擔心是什麼不善之徒,本想讓他第二天早晨再來,可對方掏出一大把濕淋淋的錢塞給我,痛苦不堪地說他用身家性命擔保這錢是真的。他求我救救他,要不等到明天,他腿上的血就流光了,他人就沒了。」老中醫捧著茶杯,喝了一口茶,「我一看這人出手不凡,穿戴不俗,覺得他絕不是什麼搶劫的不良之徒,於是就讓他進來了。」

史彤彤隨著老者的講述,心跳加快,那一定是章華熙。

「老先生的記性真好!瞧您這思維,瞧您這說話的精氣神兒,活兩百歲都不成問題。」藍芝芳適時送上甜言蜜語,並且恰到好處地拍打在老者的心坎上。對方果然在爽朗的笑聲中,滔滔不絕地講起來。

「哈哈,住在這山清水秀的地兒,想不長壽都難啊。加之我心寬,想想自己每多活一天,就多解除一些別人的疑難雜症所帶來的痛苦,這日子就有滋有味起來。說真的,那夜我精心醫治那個男人,不僅幫他止住了腿上的血,還幫他看好了手臂上奇癢的症狀。這並不是只看重他的錢,錢嘛,只不過是人身上的一層污泥,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他有錢,只是讓我判定他是個有錢的主兒,不可能是打劫的,我是安全的,所以才有精力給他看病……」

「杜醫生搬來小鎮都幾十年了吧?您的醫德、人品,我還不清楚嗎?」藍芝芳點著頭,肯定著老者的話,「您當時沒發覺到那人的異常嗎?」

「異常?那人閃進來後,就催我閉緊了大門,似乎有些緊張。但是當時我沒多想,心想也許是人家渾身上下濕透了,晚上又有點冷,關門擋風也很正常啊。」老者說著,「這年頭,各地的人為享受一下我們這世外桃源的日子,不遠千里奔來的款爺多的是,誰注意那麼多呢?」

藍芝芳點點頭,心想:「彤彤這一跤摔得真值,有驚無險,還使我們無意間拾撿到了一些我們險些錯過的重要章節。」

「來,來,來,浴腳湯熬好了!」顧嫂從裡面搬出來一個大大的木盆,放在史彤彤面前。

顧嫂一隻手捏著一條黃艷艷的毛巾,在盆裡攪動著。霎時,騰起的白色霧氣在小小的藥堂裡瀰漫起一道霧障,濃濃的中藥味道四散開來。

「別呆著不動啊,快把你的手擱盆沿上,這種蒸療,是非常有效的。」顧嫂叫起來。

史彤彤濕潤的紅紅臉龐突然變得扭捏起來:「這……這……我衣服太薄了,荊棘都穿透了我的衣服,渾身上下都癢疼……能去裡間洗嗎?」

「一盆水,搞得滿室烏煙瘴氣的,這位小姐講究,就去裡間吧!我也正好和藍偵探講講話。」老者吩咐著顧嫂,史彤彤心裡暗喜。

裡面的隔間是個小小的套間,有廚房、洗手間,最裡間還有一個床鋪。

「說吧,你想問我什麼?」顧嫂一邊為彤彤蒸手腳,一邊發問。

「我媽臨入棺時是你幫忙給她洗澡的吧?當時只給了你一千元的洗澡費,想想太少了,我一直想彌補。今天算是天意作美,成全了我。」史彤彤從坤包裡掏出一疊錢。

顧嫂立即喜形於色,推辭了一陣,見彤彤將錢擱在身後的床鋪上,也就不置可否地接受了。她先將毛巾擰得半干,敷在彤彤手臂上,然後輕輕按摩,史彤彤感到全身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

顧嫂看著幾次都欲言又止的彤彤,說道:「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啊,啊,沒什麼。我很奇怪,你爺爺姓杜,怎麼他的孫女兒姓顧呢?」

「外甥……我是他外甥女……」對方明顯加大了手上按摩的力度。

「鎮上就你一家私人中醫診所嗎?生意應該不錯吧?」

「哼,這年頭,誰怕錢多了燙手?尤其是我們現在上有老下有小的,負擔重啊。」

史彤彤沉吟了一會兒,看顧嫂的神情並不像奸詐之人,於是開口問道:「上次,你說替我媽洗澡時,感覺我媽好像不是上吊自殺,而像是喝了毒藥的樣子?」

「哦,哦,那呀,那是我說錯了。」顧嫂突然變得支支吾吾起來,「當時翁大海給我電話,說是小鎮上一個很體面的人物死了,讓我去幫屍體洗澡。我本不想去的,可大海說你們家開價一千,天上掉餡餅、彎腰撿錢的事兒不幹,才是傻子哩。」

「於是,你就去了?」

「是,當時我見到你媽的屍體時,她嘴裡似乎含著東西。我洗著洗著,從她嘴裡倒流出來的涎液有點像中藥水。可是後來我一問,才知道是翁大海當時朝你媽嘴裡塞了一塊紅糖。他覺得你媽死得太苦,太可憐了,所以往她嘴裡塞了塊紅砂糖……」

「不對吧?你生長於中醫世家,又長期從事中醫行當,對中藥的味道、性能、顏色,你豈不敏感?」史彤彤見顧嫂不停地躲避她的目光,雙手不停地擰著毛巾,心裡愈發有底了,「你與我家沒有任何交往,人命關天的事情你怎麼可能信口開河?」史彤彤拿出記者證,「我今天是來摸底的,如果你告訴我實話,一切都好商好量,如果你不想說什麼,我也不逼你,反正我還要在這裡待一段時間,我總會將事情的真相調查個水落石出的。」

史彤彤言詞鑿鑿的話,還有她手裡的記者證,徹底摧垮了顧嫂的防備之心,她驚慌失措地說道:「不關我的事啊,不關我的事,我是老實人,就這麼一點小生意,是你的鄰居要我這樣說的啊!」

「我的鄰居?」史彤彤想起那個彪形大漢說過的話:你媽絕對不是自殺死的,如果你要報案,我可以為你們作證——當時我聽到你爸的呼喊,第一個衝進你家,見證了你媽離奇死亡的現場,「翁大海?」

史彤彤糊塗了,他這不是明擺著說史荊飛有重大嫌疑嗎?翁家與史家到底有過怎樣的恩仇,他為什麼非要置史荊飛於死地而後快?

從中醫門診出來後,史彤彤恨不得立即去翁大海家問個明白。藍芝芳察覺到了史彤彤的臉色不對,拉起她就朝自己家的方向走。

「你啊,聰明歸聰明,心裡卻擱不住事兒。心裡有事立馬就反映到了臉上,然後立馬準備著行動,跟你爸的性子差不多。」藍芝芳用略帶責備的口氣說道,「你為什麼就沉不住氣呢?當你有強烈的表達慾望時,記得一定要向後拉自己一把,當你聽完、看完全部故事的時候,你一定會發現,剛才自己所要說的話是片面而不完整的,自己立馬要做的事情,對整個事件是毫無幫助的。」

一語驚醒夢中人!想想自己如果就這樣怒氣沖沖跑到鄰居家責問,能從翁大海的嘴裡蹦出什麼好話呢?人在生氣時,往往撿最難聽的話刺向對方。無奈中,史彤彤說出了顧嫂對她講的話。藍芝芳思忖著,沒有言語,只是加快了步行的速度。

二人很快來到了一座紅磚壘築的小院前,藍芝芳打開院門,沁人心脾的花香撲鼻而來,史彤彤精神一振。

「難怪當年雲海那麼多單位要調你這位才女,你卻不去!」史彤彤環顧著院內的鮮花朵朵,中間的空地上是一張寬大而豪華的搖椅。史彤彤扔下坤包,坐上去吱吱呀呀搖晃了幾下,「真是世外桃源,你過的是神仙日子啊!」

藍芝芳拉亮燈,整個庭院像披了一層薄薄的淡黃色的紗綢,溫馨而又美好。

藍芝芳幹練而利索地從室內搬出茶几、小椅,將沏好的茶擱到彤彤右手邊:「喜歡這調調,就在外多待會兒吧!自己倒茶,今晚咱倆就吃一碗蟹黃面填填肚。」

說是吃麵條,卻配了油炸小黃魚、芙蓉蝦仁、蘑菇菜心等精緻的小菜。史彤彤吃了一口麵條,蟹黃鮮嫩,麵條筋道,爽口。

「藍姨,你可以開餐館啊!」史彤彤含糊不清地叫著。

「技多不壓身啊,等我的私家偵探所不想開了,我就開餐館玩玩。」

那份灑脫,那份幽默,那份自信,讓史彤彤一陣暈眩。「藍姨,你這麼聰慧的女人,上得廳堂下得廚房,身後應該不乏優秀男士的追求吧?難道就沒有一個你中意的?」

「我自己都這麼能幹,所有的事情都能自己解決,還要男人幹什麼?」

「難道你就真的不嚮往愛情?」

「呵呵,嚮往啊。一個不嚮往愛情的女人,內心是空洞的吧?」藍芝芳吃完麵,將碗一推,思忖了一下,「可是愛情是什麼?就像神一樣,總是在聽說,總是在幻想,就是沒有遇到啊!」

「難怪藍貴人跟著孟蔭南那麼幸福呢!」史彤彤說,「你看上的女婿,當然錯不了。」孟蔭南自競聘上煤礦學校校長後,將原先主攻單一礦業管理的學校改辦成提煉、管理、經濟、綠色循環於一體的綜合型學校,經濟效益、社會效益都初見成效。

「說到我這個女婿,我可是毫不謙虛喲。當初我家貴人帶他來我家玩,他不聲不響為我家堆砌在院子裡的煤搭上雨篷,將我家的水管全部修好。讓他晚上早點休息,他還在燈下抱著一本書啃呀啃,我說你累不累呀?可他居然說那是一種享受!」藍芝芳的疼愛之情溢於言表,「當時我就想,這孩子雖沒什麼家底,可一定會有出息。」

「藍姨,我突然有個感覺,如果你是我媽,不是也挺好嗎?」史彤彤推開面前的空碗,頑皮地朝藍芝芳眨著眼睛。

「唉,我哪能跟韻椰比啊!她漂亮、聰慧,為愛情也捨得付出,她才是人見人愛的可人兒!」

「真的嗎?你真是這樣認為的?」史彤彤坐直了身子,「說真的,我不瞭解我媽,只是感覺她漂亮、神秘、不苟言笑。小時候,我特別羨慕別人和媽媽親密無間的樣子。可是,我的媽媽喜怒不形於色,對一切都表現得淡淡的。我與她極少交流,她對於我的所作所為既不會強烈地反對,更不會有激起我自豪感的欣賞。我跟她之間很少交流,我們母女之間就像橫亙著一堵牆。我現在才明白,我媽的心觸手可及,這堵牆脆而薄,一動心就可以推開,但我就是沒有想到去推。直到她去世了,我才體味到媽媽的愛。」

藍芝芳將椅子移到彤彤身邊,疼愛地伸出手拍拍彤彤的後背。

「我想,正是因為這種愧疚的情緒,你才一直逼迫自己要查明你媽死亡的真正原因吧?」藍芝芳長歎一聲,仰頭盯著天邊幾顆稀疏的星星,「當年我和你媽同在一所學校,她是教師,我是圖書管理員……」在藍芝芳娓娓道來的話語中,母親年輕時的時光好像倒流著回到了史彤彤的眼前,「隨著雀兒崖的礦業發展,雀兒崖的環境也遭到極大破壞,全鎮的人一邊高興一邊憂慮,誰也沒有環保意識,更提不出解決方案,可是你媽卻憑借過人的膽識和學識,憑著突出的口才,說服了你爸!這個決定摔碎了多少人的飯碗,斷了多少人的發財夢啊。就是你媽,就是你認為沒有脾氣、很冷血的媽媽,憑藉著近十年的努力,與史荊飛一起完成了如此艱巨的任務,贏得了掌聲。」

「那……」史彤彤猶豫了一瞬,終於說出了困惑自己許久的問題,「外面流傳的關於我媽和章華熙的風言風語,你認為有多少可信度?」

藍芝芳歎了一口氣,似乎早就期待著史彤彤向她拋出這個問題:「我們姑且先將這個當成事實好嗎?」她瞥了一眼欲加申辯的史彤彤,伸手輕輕按住她,「我說的是姑且……」

史彤彤只好耐下性子,按下心中的疑問,繼續傾聽著藍芝芳的分析:「我剛才說了,你媽是那麼有吸引力的人,欣賞的人多,議論的人多,真正追求她的人卻會因缺乏勇氣而少之又少。章華熙當年追求你媽的勇猛全鎮的人都知曉!可是,不經意地,你爸和你媽興趣愛好相仿,互相欣賞,彼此吸引,當你媽決定嫁給你爸時,章華熙的天也就塌陷了。這種刻骨銘心的仇恨,使他不肯屈於史荊飛的能力之下,他官場無望,便變態地追求財富的富足。這種刻骨的仇恨,會不會在曠日持久的追逐中,變成銘心的愛呢?尤其是,是這種『恨』成就了他,尤其是你媽的美麗還是那樣出色……舊情復燃,憑你的人生體驗,你覺得有沒有這種可能?」

「這……我沒想過,感覺我媽跟別人的交往都是淡淡的,即使她是那麼欣賞藍姨你的才華,她不是也很少找你相聚聊天嗎?」

「彤彤,姨一直等著你正視這個問題。」藍芝芳的態度變得前所未有的嚴肅,「我們只有正視問題,才能進行全面的分析,才能早日讓真相呈現在我們面前——難道你期望的不是真相嗎?」

「那——如果真有這回事兒,那麼最受傷害的將會是章華熙的老婆,對嗎?最受傷的人不會永遠做沉默的羔羊,她的反擊將最為有力!」

終於有了點期待中的答案,藍芝芳讚許地點點頭:「為什麼我們遇事就總愛懷疑最親近的人呢?」藍芝芳喝了口茶,接著說道,「我剛才說過,人性是複雜的。也許有人會在你們最脆弱的時候,添油加醋大肆渲染一己之見,趁渾水摸魚,看下熱鬧呢?」

這就是藍姨沒讓自己風風火火去翁大海家興師問罪的原因!彤彤想,自己一方面懷疑母親是父親所殺,一方面又會在瞬間產生千方百計為父親避嫌的念頭,處於這種感情矛盾之下的自己哪能不發生推斷偏差!

「如果我爸確曾知道我媽與章華熙的私情,他苦心要打擊的人一定是章華熙;如果是章華熙的老婆發現章華熙的私情,她決意要打擊報復的人,那當然就是老公的情人——我的母親!」

史彤彤的話音剛落,一道刺眼的亮光劃破天際,照亮黑壓壓的天空,轟隆隆的巨雷震耳欲聾。

朱韻椰的身影輕盈,肌膚豐美潤澤,雙眸盯著彤彤,欲言又止。史彤彤正不知是醒是夢,身在何處夢遊,耳邊卻真真切切地響起一個聲音:「彤彤,起來,快起來……」

史彤彤極不情願地睜開眼,燈光之下,藍芝芳正站在她的床前,對她神秘地眨著眼:「快點起來,跟我走!」

「這麼晚了,你要帶我去哪裡?」史彤彤邊穿衣服,邊睡意蒙地問。

「到時你就知道了!」藍芝芳並沒有多作停留的意思,已轉身走到院外。史彤彤不得不加快了速度,用手隨意捋了捋頭髮,緊跟了出去。

走在沒有行人的古樸小鎮,沐風而動的蒼翠樹枝,枝枝迎風飄進史彤彤有些恍惚的眼裡,潦草得像是一幅淒美的中國畫。

藍芝芳打開電筒,拉著史彤彤穿過森然的樹影,踏過沉睡的花朵。「你是要帶我去我媽的墓地?」史彤彤突然有些明白,「你為什麼不白天帶我來?」

「有些答案是深藏在黑漆漆的夜幕之中的。」藍芝芳說完,轉身繼續埋頭趕路,此時的藍芝芳與白日健談的她判若兩人。

一路上,林中不時傳來令彤彤膽戰心驚的宿鳥悲啼,絲絲寒意涼透了彤彤的骨髓。她跟隨著藍芝芳一路小跑,不一會兒,她的額頭就布遍了汗珠。

越接近墓地,藍芝芳的腳步越輕,身邊的樹林變得愈發陰森荒涼,夜風愈是嘩嘩作響。快接近墓地時,藍芝芳突然滅了電筒。史彤彤驚魂未定,正想提議還是開著電筒行走時,藍芝芳已在一棵樹下蹲下了身子,並順勢拉著彤彤蹲下,用嘴朝韻椰墳墓的方向努了努。

史彤彤順眼看去,天邊有幾顆星星稀疏分佈,散發出暗淡的光,冷月的幽光籠罩著那片小小的墓地,周圍一片靜謐。一輪冷月,漠然地照射著韻椰的墳頭那一明一滅的紅光。

「是誰?深更半夜了,還待在我媽墳頭吸煙?」在一片蟋蟀和青蛙的叫聲中,史彤彤安靜下來,「是章華熙嗎?」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看來,章華熙與母親的私情是不容置疑的了。

「別出聲,認真聽!」藍芝芳對著彤彤的耳朵輕輕地說著。

「韻椰,我今天夜裡又來陪你了!」那煙頭髮光之處果然傳來一陣傷感的聲音,細聽,不難辨別出是章華熙的聲音,「唉,有些女人的存在就像手中的煙灰一樣,一撣就可以從眼前消失,而有些人卻像一個印記,永遠印在你的記憶深處,無法抹去。你就是後者,韻椰,我不得不承認你是個迷人的女人,高雅不說,所有的優點都好像是迎合著我的興趣生長似的……我自己對你抱著不可遏制的慾望,也就怨不得我們會雙雙落入我老婆和你老公的圈套……」

朱韻椰墓前一片安詳,只有一縷月光映照著章華熙蒼白如紙的臉。「其實,沒有人知道,我也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老婆許潤瑩因為一場車禍,腰以下的身體受傷,我雖然盡最大能力、用最先進的醫療設備使她康復,可是自從那次車禍之後,她就沒有了夫妻間的要求,她的興趣就是餵養貓狗,帶著車隊外出招搖。」淒冷的月光溫和地灑在他幽靈般的臉上,「可我是一個男人,一個好鬥不甘認輸的男人,我的財富越來越多,精神也越來越空虛。跟著業內的朋友,難免在花紅酒綠中麻醉自己,迷失自己。潤瑩害怕我得病,更害怕我揮金如土敗了家。於是,決意要幫我找回我念念不忘的初戀情人。她的理由是,用一個清高的女人拴住一個男人,對自家男人的脾性、氣度都有所提升,比跟一群狐朋狗友去紙醉金迷要好得多。她處心積慮地打聽,掌握了你和老史的秉性。於是,有了你們那一次的偶遇,因此,你也就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你的出現,讓我僵死的過去又復甦了。因你的出現,我枯萎的夢境開始有了鮮艷的顏色。可是,我每次與你相會後回家,看著潤瑩心無城府的憨笑,我就感到很愧疚。我只能對她更好,給她更多的金錢讓她揮霍,像她期待的那樣尋找更多的礦源,開發更多的礦井,努力讓自己成為一部掙錢的機器。這樣,我不僅可以積蓄更多的財富,還能打擊姓史的傲氣。」

史彤彤聽著聽著,她的目光瞬間黯淡了下去,一種說不清的憂傷彷彿在慢慢侵蝕著她。更要命的是,她喉嚨發乾發癢,想要咳嗽,她不時伸出手掌摀住嘴,可是越是控制,咳嗽的慾望越是來得強烈。

「韻椰,當我決然要離開機場去見你時,也許潤瑩知道我是有去無回,於是偷偷在我衣袋裡塞了一封信,道出了她所有的秘密。原來,我和你之間的私情不是什麼秘密,而是她的預謀,是她的一招棋……」

「撲噗」一聲,史彤彤的咳嗽到底是沒有憋住,衝口而出。

章華熙聽見聲響,拄著一根枴杖站了起來,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幽藍色的森林中。

史彤彤和藍芝芳亮起電筒,猛追了一陣,除了夜風中的樹葉瑟瑟作響,週遭一片寂靜。於是,她們只得重新回到韻椰的墓前。清涼的月光溫和地灑在彤彤乾淨的臉上,那雙年輕的眼睛裡有淚溢出。

5

一個星期輾轉於雀兒崖、文柳礦區、礦業安全監察局等地,史彤彤採訪了近百人,掌握了許多史荊飛的有關資料,也對許多事實真相有了瞭解。彤彤驚奇地發現,事實與她的想像不大相同,尤其是雀兒崖的鄰居翁大海使她對人性有了新的認識。

「都是人,憑什麼他史荊飛一個外來的當兵人,就能呼風喚雨,一步登天?他走後,雀兒崖的天地不是照樣轉嗎?何必把他個人的力量誇大到無限?他離開雀兒崖後,還佔著大片老宅,浪費著資源,如果是在我手裡,一樓辦餐廳,二樓開旅社,一年至少會賺百來萬。」翁大海這個彪形大漢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理直氣壯。當史彤彤無意間聽到他這言論時,終於明白了那日的蹊蹺。

「差不多每天都有遊客來這一帶出高價找住宿,我因住房不夠,不得不將財神爺拒之門外,再看看那空蕩蕩無人居住的小樓就生氣。」

當知道了翁大海的目的後,彤彤反而不再去他家詢問關於母親的死因了。因為一己之私而誣陷好人,自己反而還聽信他的讒言,史彤彤感到很慚愧。

得知這個結果,藍芝芳卻一點也不驚訝,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史彤彤仍然糾結在誰是兇手的問題上,藍芝芳居然勸阻史彤彤說:「知道答案就行了,別再追究了,人家都在國外,查來查去,花費大量時間卻又對別人無可奈何,就到此為止,學會淡忘吧。」

一個巨大的問號在史彤彤的腦海裡盤旋,可是再調查下去,似乎也沒有什麼結果。史彤彤只得從側面去瞭解一些章華熙的信息,為此,她還採訪了雀兒崖的一些私營礦主。

「其實,我們不是不知道片面追求礦產經濟,破壞環境資源得不償失。只是,一行有一行的商業規則,一行有一行的門道。章華熙章總,是我們礦業的老大哥,善於發掘資源,更善於組織資源,為人又豪爽,平時兄弟們遇上個大事,只要求助於他,問題很快就能得到解決。你說,他的話不聽,我們還能聽誰的?」

「那——這次文柳礦災後期的補救措施之所以這樣得力,是因為你們在災難面前的覺醒,還是因為他的命令——」

「誰?誰的命令?」謝老闆感覺被火燙了似的渾身一震,但很快就平靜下來,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史荊飛啊,當然,有他一點功勞,其實我們早就承認他的辦事能力、管理水平,再說這些年弟兄們誰沒賺個千萬百萬的,那點錢也算不了什麼!」

「章華熙!」史彤彤擲地有聲,「我見過他,在雀兒崖。我想,如果不是有你們這群朋友保護,他右腿受傷,不可能躲到現在還沒落網吧?至於史荊飛發展礦業的方向,當然不會錯,只是你們不願執行,所以發話人只有他——章華熙!」

謝老闆定睛看著史彤彤,一言不發,似乎想看到彤彤的心裡去,看她是否在撒謊。一會兒,他似乎下定了決心,平靜地說道:「你也太小看他章華熙了吧?恢復災區,重建災區,就算這是他托付我們弟兄的活兒,也是他用電話通知的,這個時候,他決不會貿然去連累任何一個兄弟!並且,其中大部分的錢是他出的,並不是所有銀行都能凍結他的賬號!」謝老闆哈哈一笑,「他這人,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不像史荊飛,總是浩然一身正氣,總是一本正經的腔調!」

一個星期後,史彤彤回到了雲海。她的當務之急,還是要先完成姚副市長交代的任務,盡快完成《局長日記後續調查》。史彤彤歸納好了資料,為保險起見,她想將近十萬字的資料拷入U盤中。可是,挺奇怪,電腦桌、抽屜裡都找不到U盤。在臥室裡翻來覆去地找了好幾遍,還是一無所獲。史彤彤準備下樓去找,突然,她發覺樓梯間的雜物間大門洞開。婆婆不是將此地看成她個人的天地,從不讓任何人進去的嗎?不是她親自閉門駐守,就是鐵將軍把守,今天怎麼疏忽到門都不關的地步?史彤彤忘了要尋找的U盤,忍不住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

雜物間裡只有一爐香,三個光禿禿的塑料模特——當然,史彤彤不可能知道,在這之前,這三具模特身上分別掛著紅、白、黑三件不同顏色、不同款式的婚紗,更不會窺見婆婆大半生的時光就深陷在這三款婚紗所帶來的渴望裡。自朱韻椰走後,史荊飛的目光仍然沒有在她余一雁身上多留哪怕是一分鐘,她終於明白,她對史荊飛的愛戀只是一廂情願的夢想罷了。不管他們之間是否存在著朱韻椰,他和她永遠只是親家的關係。痛定思痛之後,她趁著徐澤如出差之際,將這三款婚紗細細撫摸了一遍,接著裝進了一個大塑料袋……正是由於她沉浸在告別夢想的痛楚裡,而忘了鎖上雜物間的門。

史彤彤見雜物間並沒有什麼奇特的地方,於是走了出來,並習慣性地隨手帶上了門。稍頃,她還是感覺不妥,婆婆出來時,門本來是開的,現在自己貿然關上門,會給婆婆帶來不悅。於是,史彤彤重新站在門角,推開門,就在這時,她突然發覺雜物間的地上,一個幽綠的小玩意閃爍著光。彤彤撿起地上的小玩意,居然是母親朱韻椰常用的那個草綠色U盤!

史彤彤拿起U盤,內心狂跳不已:母親去雀兒崖之前,在雲海的最後一站就是這裡,母親來這兒是不是向余一雁要這個U盤?這個U盤裡到底藏著什麼秘密?

史彤彤來不及多想,一口氣跑上樓,驚甫未定地將U盤插進電腦,打開文件夾。那一刻,史彤彤狂跳的心告訴她,她就要接近事實真相,就要找到答案了!

不久,網絡上的《局長日記後續調查》重新掀起了「局長日記」的高潮。好事的網友通過網絡提供的線索,居然還找到了戴局長、礦主謝老闆,甚至有人親自跑到雀兒崖探詢真假。

雲海市還聯合有關部門專門召開「如何正確對待網絡事件」大會。不少公務員認為,從網上曝光「局長日記」事件,再到「局長日記後續調查」,期間起起伏伏的波瀾,折射出網絡輿論力量已經逐步形成一股強有力的社會監督力量,這是網民監督力量的崛起!是時代的進步!從「日記門」事件調查可見,隨著互聯網的逐步發展,中國網民人數的快速遞增,中國的互聯網輿論力量已經變得越來越強大,其對社會的監督作用成為中國的一支新興社會力量!但是如何冷靜地看待帖子本身的內容,如何辨別內容的真假,如何根據帖子的內容得到線索、進行實地調查、取證、如何淨化網絡文化……這都是迫切需要研究和解決的問題!

公安廳組織的調查小組也很快得出了結論,史荊飛與網絡上的「局長日記」無關,現實中的史局長與網絡日記中所言及的局長根本就是風馬牛不相及。因此,公安廳廳長親自到安監局宣佈了史荊飛官復原職。聽到這個消息,聞風趕來的工作人員歡呼雀躍。

「唉,不當主官一身輕啊!」戴局長激動地握著史荊飛的雙手,「自知能力有限,坐在你的位置,心中有愧啊!」

時俊樂呵呵地看著這一對老搭檔,打趣道:「你當局長是代局長,不當局長還是戴局長!」

安監局迎來了自「局長日記」與史荊飛對號入座後的第一個艷陽天。只是,網絡上突然出現一個高、大、全的正面局長形象,好像激不起網友們持久的興趣,關於「局長日記」事件也就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史荊飛的生活也恢復到了從前,只是韻椰卻再也不會回來了。世界上最殘酷最公平的只有時間,它帶走了成功者的陰謀與膽略、平庸者的落寞與堅持、失敗者的輝煌與墮落,生者百感交集的失望和希望,唯一帶不走的只有生者對死者的思念。

與此同時,徐澤如發覺自己越來越不瞭解老婆史彤彤了,她從清晨睜開眼睛就跳下床,直到晚上回家,他都已經沉浸在睡夢中了,她還坐在電腦桌前滴滴答答搗鼓著什麼。

「彤彤,幾點啊,為什麼還不睡?母親死亡的真相不是已經清楚了嗎?抓住章華熙只是遲早的事情!」半夜,徐澤如一覺睡來,看著發光的電腦屏幕大吃一驚。

「哦,我吵著你了嗎?」史彤彤看著他,內疚地笑著,「那——我將檯燈也關掉好嗎?」

「這——」徐澤如被彤彤柔弱而內疚的表情深深打動,「我不是那個意思,你都是要做母親的人了,更應該注意休息!」

「不要緊的,我中午去醫院檢查過,一切正常!」史彤彤撫摸著肚皮,「別管我,你睡吧!」

徐澤如仰躺在床上,在迷濛的燈光中,睡意全消。彤彤經過辛苦調查,已經幫父親消除了流言蜚語,父親也官復原職了,日子就像小船一樣駛過了驚濤駭浪,進入風平浪靜的安全港灣,她還有什麼不安心的呢?「彤彤,我可不希望看到你在案件的追逐中迷失了自己,在迷失中喪失了快樂!」

「不會的,」屏幕幽藍色的光折射到史彤彤臉上,好像給她瓷器般的面龐鍍上了一層神秘的憂鬱。

自從在雜物間找到了母親丟失的那個U盤後,史彤彤沉默了。她對母親的死亡、對「局長日記」的始末,又有著自己獨到的理解,只是這結果該不該呈現給眾人、該何時呈現,答案塵埃落定之後,她將會失去什麼,得到什麼……種種問題令她無比糾結。

她突然理解了母親,原來擁有秘密的人內心是那樣苦澀而脆弱;也突然間理解了藍芝芳勸解她放手,別再追究母親死亡的真相,因為她是藍貴人的母親!她要保護她的孩子!

史彤彤常常在思考這個問題,藍貴人,一個網絡高手,一個師範畢業的高材生,具有良好的文字功底,史彤彤怎麼能將她從自己的眼底忽略呢?自己不是曾在師大附近碰到過婆婆嗎?如果她是藍芝芳,早就應該料想到其中的交易,可她竟然忽略了這個細節!

只是,令彤彤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視她如同己出的婆婆為什麼那麼仇恨母親?宣佈這些內幕是憑借自己的力量,讓始作俑者得到道德的懲罰,還是將一切原始記錄交給公安,讓他們得到相關制裁呢?如果彤彤選擇了後者,將會有多少個家庭陷入分裂?如果她選擇的是前者,母親會責怪女兒的無情無義嗎?

在沉默和思考中,史彤彤做著艱難的選擇!

6

2010年10月15日,是一個風和日麗、艷陽高照的好日子。這一天,是史彤彤和徐澤如的兒子滿月的日子,也是朱韻椰的祭日。因此,史、徐兩家商量,將在這個日子去雀兒崖老宅紀念彤彤的母親。

小鎮上的老老少少全都來了,屋裡被擠得水洩不通。藍芝芳搶著要抱史家的外孫,藍貴人和孟蔭南這對情侶形影不離,看著彤彤的孩子,兩人也欣喜萬分。

徐澤如陪著史荊飛從樓下走到樓下,發表敬酒感言:感謝父老鄉親的光臨,感謝雀兒崖的淨土沒有拋棄他們這群離鄉遊子……

酒過三巡,翁大海帶著預先與史家協商好的合同來到史荊飛跟前,原來彤彤同意將屋子出租給翁家做生意。史荊飛看了看,當即簽了字,高興得翁大海眉飛色舞。

午餐吃到下午2點左右,親戚朋友逐漸散去,只剩史家的幾個人在打掃衛生。清掃完大廳後,史彤彤搬了六張椅子擺在電視前,並請來了婆婆、老爸、老公、藍芝芳、孟蔭南和藍貴人。

「大家都忙完了嗎?我想給大家看一樣東西!」史彤彤將在場的六人全召喚到電視前坐下後,不慌不忙地從坤包裡掏出一個白色的布包,打開來,拉出一個綠色的U盤。

余一雁臉色霎時變得蒼白,她騰地站起來,顫聲問道:「這個東西怎麼在你手裡?」

「這是我媽的U盤,怎麼可能不在我手裡?」史彤彤反問一聲,余一雁頹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媽,告訴大家真相好嗎?」徐澤如及時地扶住母親,「不然,大家在未明白真相之前,一個個心裡都是雜草叢生,親人間失去了起碼的信任,我們還哪來的幸福和快樂?」

藍貴人咬了咬牙,點點頭說道:「是,既然躲避無法讓我們逃脫良心的折磨,不如挑明真相,讓我們學會承擔。」說完,她整個人虛脫般癱倒在椅子裡,孟蔭南感覺一片迷茫。

「心裡的疙瘩不解開,就成了一塊巨石。」史荊飛望望大家,「既然大家都對韻椰的這個U盤充滿了好奇,不妨都坐下來看看!」

史彤彤將U盤插入電視的左側,解釋說:「其實,這個U盤裡保存著我媽的全部日記內容,我想請大家看看——」

史荊飛、徐澤如、孟蔭南三個大男人充滿了訝然,余一雁的身體微微顫抖著,藍芝芳擔憂地望向女兒,藍貴人緊張地握緊了孟蔭南的雙手。屏幕上出現了一行行字:

12月14日 星期三

不知不覺,一晃就到了40歲,躲進自己的世界,我一下陷入了十年前的那個生日……

其實,因丈夫常下礦區基層,我的每個生日他都不在身邊的,我以為我早已習慣了這種孤獨,我以為我早已明白愛情是一件讓人疲倦的東西,我以為我早就麻木,我以為我會像以前的任何一個生日那樣從容面對。也許是彤彤不在身邊的緣故吧,孤獨潮水般向我襲來。我決定逃離家庭,出去旅遊一周。

《局長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