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回 施俊途中遇妖精

第4回 施俊途中遇妖精

卻說五鼠化變作一個漢子,前來東山路上要攝金寶。來到途中,只見來來往往,皆是車推背負、肩挑馬駝各樣貨物。本欲要下手,奈無計可施,坐在槐陰之下,心中悶悶不悅。意欲變作一夥強人去搶奪,只一起來者成群作伙,最少者也有二十餘人,不敢造次。思量要用毒去迷人,眾伴人多,焉得下手。躊躇未定,看看天色將晚。只聽得一起客的,有三十餘人,奔忙而走,內有一人叫道:「天將晚,快行,趕到前面舊主人店內安歇。」五鼠聽得,如夢方醒,道:「早是這人點化我也!何不去化店家,停幾個客歇,用毒化酒與他吃了,莫說是金寶,任是甚麼,我也攝得他去矣。」尋到前面平洋之所,掘地為牆,架木為梁,不消十刻,化成一所好店。鋪上擺著酒肉時鮮,薪萊茶果般般齊整。自己坐在鋪內,只等客來。有詩為證:

酒店新開物件齊,四方客旅少停車。

廚中食物人稱美,神裡機關彼怎知。

頻勸酒餚須酩酊,任教鐵石也昏迷。

只因施俊來投宿,惹得東京大是非。

且說施俊沿路玩景而行,來到此間,見山水秀麗,嘖嘖稱奇。舉頭見紅日沉西,吩咐小二:「天已晚矣,快尋個好店安歇。」行不數里,見前面有間好店,鋪上擺列食用物件,俱各整齊。小二來報道:「告官人得知,來到此處,有一所歇店甚是齊整,不如投宿亦罷。」施俊曰:「既如此,我的腳步艱難,快去投宿。」二人慌忙投入店家借宿。只見一店主出來,笑臉相迎,殷殷致敬。茶湯已畢,擺酒食相延。店主問道:「相公遠浴風霜,開懷暢飲幾杯!敢問貴鄉高姓?何處居住?」施俊道:「不敢相瞞,學生乃淮安府河清縣人氏,自幼攻書。今聞東京開科取士,特來赴選。」店主又問:「既是如此,府上還有令尊壽堂麼?」施鏇:「學生不幸父母雙亡,並無兄弟,只有山妻在家。」店主道:「少年夫婦,如何忍拋遠離?」施俊道:「所志在功名,離何足歎!」五鼠忙加禮相敬。施俊與主人論及古今,那怪答應如流。施俊大驚,忖道:「此是一個店家,恁般博古通今,我在十載寒窗,坐臥經史,尚不能記許多經典,他是店家尚能博古通今。何況我枉在寒窗受業十餘年,未能貫通,真個愚頑之輩。」飲罷不覺夜深,五鼠送施俊臥房安寢。

睡到天曉起來,正在草坡之中,並無房屋遮蓋。此事為何這等不明,又見腹中疼痛,頭昏腳軟,步履艱難。快叫小二:「快去再投別店。」到得王家店去,坐下言及昨夜情由。店家聞說大驚,說的:「不好了!有董真人遙望四山皆有妖氣,大發慈悲之心,先日親臨囑咐:近來妖氣倡狂,下藥毒人。倘於客旅有人被毒者,教他早到茅山,我把靈丹相送,急救活命。如違自誤。」施俊聞言,即喚小二快去董真人處求取靈丹,忙付白金五兩,囑云:「速去速回!」小二領命,快步如飛,去求靈丹不題。

卻說五鼠聽施俊所言,家中有年少妻子何氏心思忖:「我也搖身一變,變作假施俊,回家與何氏恩愛相交,卻不美哉!」五鼠忽然悟想道:「此去淮安府河清縣,料想有廿餘日路程,幾時得到他家?」恨不得插翅而飛,一時便要到了。不免駕起黑雲,一道煙騰空而去。

不一時到了施家,下了雲便是門首。此時何賽花正在房中梳洗,聽得丈夫回家,連忙出去相接。果是丈夫回家,不勝歡喜,笑容可掬,問云:「君離家二十餘日,如何就回?」五鼠答道:「我去將近東京,途中遇著赴科秀士都轉回家,道:科場已過,天下才人都散了。我聞此言,故不入城,抽身便回來了。」何氏又問:「小二同去,不見他同回?」那妖怪道:「他擔行李痛了腳,如今腳痛行不得,故留在途中客店,養得腳好,方可回來。過得幾日必到。」何氏信言,即安排早飲與丈夫一同食。左右鄰居,都來探拜。次日,親戚皆來相拜。妖怪亦去回探,一連過了兩三日。何氏道:「鄭先生你可先去探,他是你恩師,遲則見怪不便!」妖怪依言,來探鄭先生畢,轉至家中,不務書史,終日只是與何氏飲酒取樂,夜歸羅帳以盡歡娛。有詩為證:

君子千里去求名,雨散雲收不盡情。

整夜風光羅帳暖,不知花柳為誰傾。

自此夫婦二人或飲酒,或遊玩,步步行藏總不離,盡其快活。正是:

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

二人盡行快活,不覺忽爾過了半月矣。

且說小二領了主人銀子求醫,星忙來到茅山討藥,到得茅山,問山下牧童云:「請問董真人住在哪裡?煩為指教!」牧童一指手道:「前面流水橋邊,竹林茂處,靠山流水那幢宅院,便是真人住處。」小二徑往到來,果然好個茅山。怎見得,有《西江月》一首,單道此庵景致:

山色連雲採石鮮,溪聲敲玉鳴弦。石巖滾滾透泉源。到處啼鶯語燕。洗硯魚吞水黑,烹茶鳥避爐煙。四圍修竹繞茅簷。賽過蓬萊仙苑。

小二見了此處,果然好個修行道院。來到門外,不敢擅入,站不多時,見一道童,出來問曰:「客從何來?到此何干?」小二向前道:「敬來仙庵求真人妙丹。敢問真人在家否?」童子答曰:「師父在草堂看經未完,稍停片時,勿得驚動。」小二依言,拱立門邊。

未幾童子出云:「師父誦經已完,請進相見。」小二整衣而入,望朝觀真人已在草堂上面坐了,仙體聖相。怎見得,有詩為證:

雪發童顏體貌端,羊裘鶴氅鹿皮冠。

包藏日月懷不滿,收拾乾坤袖裡寬。

養氣溫衣晨採藥,吐光穿樹夜燒丹。

姓名斷覺無人識,種得胡麻竟自餐。

小二見了,心中忖道:「此真個活神仙也!」不敢上視,低頭便拜。董真人一見,連忙答禮,吩咐仙童快快扶起。問云:「你是何方來的?有何見教?但言可也,何必如此多拜!」小二起身,將身上帶五兩銀子獻上,道:「主人施俊,東京赴試,來到途中,被妖怪將毒酒飲之,被迷倒地,至今腹中疼痛不止,命在懸絲。詢問別店老嫗,聞仙翁丹丸可救,主人著令小人不憚遠路盤費,薄禮以為贄見,乞開天地之心,體好生之德,垂念遠方孤身,大發慈悲,乞賜靈丹,救活生靈。庶遠客不致命喪中途,而仁恩遠播於千里。主僕銜沾,終身感德。」董真人一聞其言,問道:「飲毒幾日?」小二道:「昨晚飲之,今早就來求藥。」真人道:「且喜來得早,遲則難救!」留小二庵中歇一宵,次早食罷,將丹丸一粒付與小二,將小二所獻的銀兩依然送還。小二道:「賞賜丹丸,即賜救人命矣!萬金不能報答。今又不受此禮,想必嫌薄。希念遠方寒儒,盤費有限,莫為見罪。」董真人道:「我乃修行之人,一心以救人為念,要此銀子亦無用處。你是遠方之人,途中要用,故此不受,並無他意。我付靈丹十粒寄你帶去,付與店中老嫗,倘有中毒之人,叫他即將與人救命,亦成一個方便功德,必有陰報。」小二再三強勸收取,真人拂袖入庵去矣。

小二只得轉到店來,把真人所寄丹丸付與老嫗。忙叫燒湯,將丹丸與主人飲下。其藥方入肚中,肚內猶如雷吼,須臾之間,黑涎滿吐,腹中痛止,肉食調養,漸覺安痊。將息半月,身體如故。意欲上京,科場已罷,只得同小二收拾回家。辭謝老嫗,作別而行。於路正遇四月天氣,乍晴乍雨,麥熟梅黃,緩步遊行。正是:

只道皇都奪錦歸,翻成一禍險虛危。

家中妖怪如相見,只怨功名險害妻。

《五鼠鬧東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