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小史

奴才小史

○鰲拜

鰲拜,為清開國異姓功臣之一。清世祖臨歿時,受顧命,與索尼、蘇克薩哈、遏必隆同為輔政大臣。於任事之初,先宣誓曰:「不私親戚,不計仇怨,不聽旁人及兄弟子侄教唆之言。

不求無義之富貴,不私往來諸王貝勒等府,受其饋遺。不結黨羽,不受賄賂,惟以忠心仰報先皇帝大恩。若復各為身謀,有違斯誓,上天殛罰,奪算凶誅。」聽其言,真若可信。

然究其宣誓之由,實以異姓之臣,忽受顧命,為清初之創舉。而同姓之臣,因事構讒,則己之身家性命殆矣。故藉此以為欺飾他人耳目計。

迨康熙六年,索尼疾卒。鰲拜以聖祖幼沖,遂專權恣肆。

惡蘇克薩哈與己爭論是非,遂與其黨班布爾善等,構成二十四罪款,將置之極刑。聖祖不允所請。鰲拜攘臂爭之,卒坐蘇克薩哈罪。又以戶部尚書蘇納海、直隸總督朱昌祚、巡撫王登聯、議圈地土事相忤,亦誣陷致死。中外為之側目。

積此二因,鰲拜之顯背誓言,聖祖已知之。迨康熙八年,遂命康親王傑書等,勘問其罪,得三十款。論死。尋念其效力多年,不加誅,僅以革職籍沒,與子那摩佛同處錮禁。

○遏必隆

遏必隆,姓鈕祿祜氏,額亦都之第十六子也。滿清未入關時,遏必隆於松山之役曾築長圍,以困明總兵曹變蛟。變蛟率兵攻太宗營,諸將未及赴,營中大驚擾,遏必隆與侍衛巴什塔及內大臣錫翰等,堅守後營門,擊退變蛟,遂為太宗所嘉賞。

順治二年,流寇李自成餘黨郝搖旗、李錦等,竄聚湖廣,於是荊襄武治間,道路阻梗不得通。遏必隆隨郡王勒克德渾往討之。師次武昌,與流寇之餘黨戰,卒破之,遂拔鐵關。乃由騎都尉晉輕軍都尉,旋為議政大臣。十八年世祖殂,與索尼、蘇克薩哈、鰲拜同受遺詔為輔政大臣。

然而遏必隆之為人也,性軟弱,遇事多模稜不決。當輔政時,見索尼多病,不能任事,每多藐視之。獨鰲拜之專恣自肆,時與蘇克薩哈不相能,則助鰲拜以鍛煉其罪。蘇克薩哈乃含冤而死。尤可惡者,鰲拜創圈易旗地之舉,中外大臣,群以為不便,遏必隆無一語阻之。其與鰲拜狼狽為奸,蓋可知矣。

康熙八年,既正鰲拜之罪,又責遏必隆之扶同隱忍,宣佈其罪狀十二款,論死。逾年,特原其為顧命大臣,且勳臣之子,仍以公爵宿衛內廷。十二年冬,乃以疾卒。

○兆惠

兆惠,字和甫,姓吳雅氏,滿洲正黃旗人。於乾隆朝,平天山南北路,以勇將稱。其卒也,清廷謚之曰文襄,世皆知之。

余獨著其起家微賤事。

蓋兆惠,幼而貧窶者也。生未逾月,父母俱亡,乃育於姑母家。七八歲時,已長大如成人,膂力之強,能敵百夫。偶游市上,見群不逞之徒,攢毆一人。被毆者,竭力呼救不止。四顧旁人,皆袖手。兆惠勃然怒,揮拳奮擊,皆披靡作鳥獸散。

方欲追擊,一道人從後掣其肘,即隨之去。至西山深處,一茅庵中,留教拳棍,且口授以兵法。半年,技成,乃始歸,姑母則以為已死也。既而為識者所指引,乃入旗營,就步糧為衛卒。

時有來保者,以宰相兼攝步軍統領,見諸卒撥水,不過尋丈間。光惠獨遠及數十丈外。怪之,呼與語,甚戇。命鞭之,則其聲戛戛然,如擊石焉。久之,兆惠乃大呼曰:「性能耐刀鋸耳,不堪鞭箠也。」來保見其狀貌,已奇之。聞其言,益大異。令明日至府面試。

屆期,兆惠至來保處。來保曰:「爾能弓矢乎?」曰:「能。」命與弓矢。兆惠乃張弓抽矢,發無不中。復問:「爾能刀石乎?」曰:「能。」命與刀石。則揮刀運石,力大無窮。

與談行軍紀律,則侃侃而言,動中竅要,一似熟習孫吳之法者。

來保益大喜。次日入朝,見高宗,叩頭賀曰:「臣為國家得一奇士。衛卒兆惠,其人雖微賤,真大將才也。」即日召見,試之。果皆如來保言。立授一等待衛。後征西域,數建大功。

○穆彰阿

穆彰阿,號鶴舫,道光季年,政界中主動力之人也。滿首揆之席,穆彰阿佔之。江蘇吳縣潘世恩,為漢首揆,皆直機務。

惟世恩資望雖重,而枚卜已在垂暮之年,故軍國大事,悉為穆彰阿一人所主。

是時順德羅惇衍、涇陽張芾、雲南何桂清,三人同年登第,入翰林,年皆未弱冠。張、何以穆彰阿炙手可熱,遂如揚雄之依新莽,蔡邕之附董卓。獨羅惇衍絕不與通。散館後,初考試差,三人皆得差。命既下,羅惇衍往謁世恩。世恩問:「見穆中堂否?」曰:「未也。」世恩駭然曰:「子未見穆相,先來見我,殆矣!」羅惇衍少年氣盛,不信其說,亦意不往。次日,忽傳旨:「羅惇衍年紀太輕,未可勝衡文之任,著毋庸前往,另派某去。」人皆知穆彰阿所為也。滿清科舉時代,凡放差而收回成命者。止此。實則張、何之年,皆小於羅,而羅以不慊於穆彰阿之故,遂托此以為詞。穆彰阿之專權恣肆,已可知矣。

雖然,此猶小事耳。其斫喪滿清之命脈,而詒海內以未有之辱者,為五口通商約。蓋鴉片之為害於天下後世,無中外皆知之。林則徐為天下後世計,故於焚燬鴉片事,甘為此激烈之手段。宣宗亦念其忠,特以穆彰阿作梗,故林不免於罪,而是事遂一主於和。聞道光二十二年間,大學士王鼎方自東河查勘回,聞和議痛哭,爭不能得,以憂死。其病劇時,召門下士至臥榻前,伏枕流涕,授遺折數千言,力排和議之非,而斥穆彰阿之奸。卒為穆彰阿所泥,不得上。王鼎歿,祁寯藻亦尚力爭,然寯藻在軍機為後進,且漢大臣,不能決事,故穆彰阿愈得志。

已而白門和局既定,宣宗退朝後,負手行偏殿上,一日夜未嘗暫息,內侍但聞太息聲。漏下五鼓,宣宗頓足長歎。旋入殿,以硃筆草草書一紙,封緘甚固。時宮門未啟,命內侍持往樞廷,戒之曰:「但與穆彰阿,毋為祁寯藻所知。」蓋即諭議和諸臣於和約畫押之廷寄也。觀此則穆彰阿於是時,必有危言聳論,挾制宣宗,使其不得不從者。自是宣宗忽忽不樂,以至謝天下。

迨文宗嗣位數月,頒示騰黃,為林則徐雪冤,而著穆彰阿之罪曰:「大學士穆彰阿保位貪榮,妨賢病國,小忠小信,陰柔以售其奸。偽學偽才,揣摩以逢主意。從前洋務,穆彰阿傾排異己,殊堪痛恨。若一旦置之重法,實有不忍。著從寬革職,永不敘用。」於是主戰主和之功罪是非,千秋論定。而枋政之臣,欲以掩天下後世之耳目,不可得矣。奴才小史○耆英耆英,於道光壬寅癸卯甲辰間,倚畀最重之人也。初為廣州將軍,繼任兩江總督,復為兩廣總督,又晉擢大學士。主眷之隆,一時罕匹。然而白門訂約,一任樸鼎查之挾持,無纖悉磋磨之可望。及辦廣州善後事宜,又畏英人如虎。設無粵民義憤,以左右其間,又將任英人入城,致省垣幾為其所踞。至咸豐初,追責其自外生成,畏葸無能,抑民奉敵,罔顧國家之狀,貶為員外郎。

迨咸豐八年,大沽事起,惠親王綿愉、宗室尚書端華、大學士彭蘊章等,聯銜奏保其熟悉外情,請棄瑕錄用,以觀後效。

文宗召之入見,耆英遂造膝請陳:自稱當時此勢,惟有獨任其難。文宗諈諉者再,密諭其自展謨謀,不必附合桂良,致涉拘泥。蓋於此欲以和為戰也。因賞給侍郎銜,令其馳赴天津。比至,往拜英使,拒而不見。桂良聞之,懼和議因此中阻,乃有奏請召回耆英事。

耆英之不禮於英使也,當時但言其與英人有隙。然究其不禮之由,蓋因任兩廣總督時,曾奏告宣宗,謂外人只可計誘,是以用溫言撫慰之。且其中,又有藐視英人語。及耆英抵津門,英法之譯人,以此等奏章予耆英視之。耆英自覺無顏,乃退而思避。甫至通州,朝命適下,著其仍留天津,自行酌辦。耆英不再折回,逕由通州入都矣。

既入都,旋以書告僧格林沁,謂某日可抵軍營。時惠親王綿愉,方自僧營歸,途次,接僧格林沁遣弁送耆英書至,閱之,大驚。謂大沽之事,並未辦有端緒,輒敢藉詞卸肩。且未奏特旨,先擅自回京,大違臣節。遂以狀聞。文宗鑒其前後居心,如出一轍,因數其積稔而置之法。天下後世,亦莫不詈其罪之魁,而恨其死之晚也。

○琦善

琦善性畏葸,善諂媚。道光十八年時,以大學士任直隸總督,名為畿疆坐鎮,實則碌碌無能者也。越二年,英人義律猝至大沽口,以書獻琦善,謂焚燬鴉片之釁,起自林則徐、鄧廷楨二人,向索償不與,反遭其詬逐,故入浙江。遞書與總兵,不受。再遞書與浙撫,又不受,故越浙而至此。琦善信其說,據以奏聞。與英人議和之說,遂肇端於此矣。

時天津道陸建瀛,謂英兵尚踞定海,而來此托詞請撫,是據邑以要我也,宜與戰,俟奪其艦,俘其人,俾之還我定海,然後徐議和,方為善策。琦善執不可。旋宴其艦中軍士十餘人,且以溫語慰藉之,謂已乞恩朝廷,將特遣重臣,馳赴廣東,平反焚燬鴉片事。由是義律大喜。

未幾,朝命下,即以琦善為欽差,令赴廣東查辦。尋又命為兩廣總督。時蘇撫裕謙,方任兩江總督,聞之,撫髀流涕,歎琦善之庸才誤國。而琦善不知也。既抵粵,先撤虎門防,以媚英人。義律遂乘機先索賠款,繼又要求割香港全島,且趣令速覆。琦善以事關割地,不遽答。義律乃遣人挑戰,琦善欲止之。義律曰:「戰而後商,未為晚也。」而廣州之戰釁又開。

當英艦之攻虎門也,先陷口外之大角、沙角兩炮台。靖遠炮艦水師提督關天培,告急於琦善,且請增兵,以固省城門戶。

琦善仍執和議,故未之許。天培固請,僅予後二百,令暗渡以助之。不數月,天培卒以戰死聞。

是時,琦善雖以義律言入告,然宣宗已簡親臣宿將,使剋期赴粵,一意主戰矣。義律知大軍將至,所請者已不行,故易詞以嘗試琦善。謂繳還兩炮台,並以定海易香港。琦善與之訂期相見,竟許之,一面咨請伊裡布,收定海,釋俘囚。一面復以義律之咨文等,附折上聞。宣宗見之,大怒,斥其甘受欺侮,迷而不返,甘為此遺臭萬年之舉。遂褫其職,沒其產,戍之於軍台。時道光二十一年春也。迨二十二年冬,賞給四等侍衛。

為葉爾羌幫辦大臣。逾年三月,又賞三品頂帶,為熱河都統。

旋被御史陳慶鏞彈劾,其略曰:「逆人之敢於猖獗,兵丁之敢於逃竄,馴至今日海鳥群飛,鯨魚跋浪,為所欲為,莫敢誰何者,實由琦善於外夷入寇之始,首先示弱,以惰我軍心,助彼敵焰。今海內糜爛,至於此極,即罷斥琦善,終身不齒,猶恐不足饜民心,而作士氣,何況鞶帶再加,脫累囚薰沐之乎?」

宣宗亦知刑賞不平,仍黜琦善職,令閉門思過,以彰賞罰之公。

厥後起用為四川總督,復以辦理叛番乖方,下獄藉沒。越數年,又起用以三品銜,署河南巡撫。旋革職,賜都統銜,飭督兵攻洪、楊之軍於揚州,不克,卒於軍。

○肅順

肅順,為咸豐朝三奸之一。父曰烏爾棍布。於道光間一日朝歸,至府前不遠,見一小家女極妖艷,悅之。歸與包衣趙某謀,欲致之。趙探得其詳,歸報曰:「其家回回也,父開草料鋪,女已字人,將嫁矣,無可為計。」烏爾棍布大怒,欲責之。

繼而與趙謀,偽為革職逐出狀。趙於是僦居女之比鄰,與女父相結納。探知其貧,負債甚巨,遂假以資,不取息。女父感之。

趙陰使惡少調其女,又陰使人唆其婿,謂女不貞,並舉其人以實之。婿家將退婚,女父執不可。會提督衙門,捕得盜案,趙大喜,以為此計成矣。時烏爾棍布正管九門提督也。趙乃袖重金賄盜,攀女父為窩主。盜如命。於是捕女父刑訊。女父不服,則預藏贓物於女父磚炕下,令盜言其處,遣兵役搜之,果得。

於是女父與盜皆斬。女父既死,舉家無以為主,趙時時供給薪米。久之,乃謂女母曰:「爾家自遭此變,家破矣,婿又將退婚。女大須嫁,將何歸?」女母曰:「惟爾命。」趙於是勸其納女於烏爾棍布。逾年,生一子,即肅順也。

肅順秉政時,待各署司官,恣睢暴戾,如奴隸若。然惟待旗員如是,待漢員頗極謙恭。嘗謂人曰:「咱們旗人渾蛋多,懂得什麼!漢人是得罪不得的,他那枝筆利害得很!」故其受賄,亦只受旗人,不受漢人也。漢人中有才學者,必羅而致之,或為羽翼,或為心腹。如匡源、陳孚恩、高心夔,皆素所心折者。曾國藩、胡林翼之得握兵柄,亦皆肅順主之。惟最不利於人口者,則咸豐戊午順天科場案發,柏葰以宰輔主試,竟遭刑戮,實肅順一人有以致之也。刑部定案後,行刑之日,各犯官皆赴菜市口,候駕帖一到,即行刑。是日,柏葰照例冠摘纓冠,衣元色外褂,同赴市口,先向闕謝恩,靜候駕帖。時謂其子曰:「皇上必有恩典,我一下來,即赴夕照寺。候部文起解,爾回家,速將長途應用之物,趕緊送來。」蓋向來一二品大員臨刑時,或有格外恩典。柏意謂非新疆,即軍台,故雲至夕照寺。

候起解也。乃言甫畢,見刑部尚書趙光,一路痛哭而至。尚書蓋在內廷候駕帖者。柏一見云:「完了!完了!皇上斷不肯如此。此心肅六從中作祟。我死不足惜,肅六他日亦必同我一樣。

」云云。劊子即屈左右半跪,送中堂升天矣。聞是日趙光候駕帖時,文宗持硃筆頗遲疑,並云:「罪無可逭,情有可原。」

肅順在旁對曰:「雖屬情有可原,究竟罪無可逭。」上意猶未決,肅順即奪硃筆代書之。趙光一見,即痛哭出宣武門矣。柏死後,有人挽以聯云:「其生也榮,其死也哀,雨露雷霆皆主德;臣門如市,臣心如水,皇天后土鑒孤忠。」蓋此等輓聯,最難著筆,此聯頗能得體也。越六年,肅順亦斬於市中,監刑者仍趙光也。定制:宗室行刑,即在宗人府自盡,不赴市曹斬決。肅順乃照叛逆例,綁赴市曹,與大盜等,更難堪矣。而柏葰臨終之言果驗。肅順既斬,柏葰冤亦昭雪。

○多隆阿

多隆阿,字禮堂,隸黑龍江部伍。咸豐初,徵兵邊檄,應募入關。以參領,屬僧格林沁部下。既奉檄南援,遂隸江寧將軍都興阿。武昌、九江、安慶之戰,喋血數年,與鮑超俱以善殺漢人聞,故當時稱多鮑焉。同治元年,陝西回教徒起事,廷命勝保督軍西征。勝保在皖北時,頗稱強悍。及至關中,則銳氣頓挫,株守省垣,日縱淫樂,不復言戰事。言官交章彈劾,乃逮保至京,而以多隆阿代之。

多隆阿既至陝西,聞回教徒在渭北者居多,遂徑趨渭北。

連戰三日夜,奪獲器械馬匹甚夥。渭北之羌柏、蘇家溝、渭城亦為多隆阿所取。回教徒乃西走甘肅。多隆阿方欲率軍登隴,而由滇至蜀,由蜀至陝之藍大順黨驟然出山,據周至及鄠縣。

多隆阿乃移師而南。周至甫下,而左目已為彈所傷,旬餘,卒於軍。時同治三年四月也。清廷謚以忠勇。而是時駐防西安之旗人,皆銜恨入骨者,亦有故。

方回教徒之圍西安也,官軍分城而守。惟東北隅,適在滿城內,故由旗營主之。佐領某,潛輸款於回教徒,約為內應,期以六月望夜,回教徒舁雲梯,由東北角樓下登城。而佐領某,自城上援之。至期,風雨交作,回教徒所持草炬皆濕,不能燃,迷失路,反向北行,奔馳達曉,則已在渭濱,去西安城四十里矣。佐領某,所得回教徒之賄金千兩,欲奄有之。其黨大憤,遂上變。將軍乃斬佐領某,以殉。迨多隆阿抵陝,聞其事,大震怒,並誅與佐領某之同黨者數十人,且盡革旗營月餉。當是時,旗營中之無衣食者,相率拆屋售材以餬口,鬻子女賣婦者,相屬於路。僉曰:「多隆阿以怒一人,而遷及於眾人。眾人何辜,乃隨一人以俱斃乎?」迨多隆阿中彈,創甚,卒死,旗人相向而笑曰:「是真天道之好還矣!」繼任者雖奏復之,然旗營中痛恨多隆阿,猶歷久不止雲。

○崇厚

崇厚,性庸軟。於同治初為三口通商大臣,尋遷都察院左都御史時,時本無所表現,會光緒五年,將與俄訂交收伊犁條約,忽命崇厚往。

崇厚之赴俄也,僅抵拉哇基。俄人館之小樓上,所供者,多惡草具。崇厚不能堪。及開議,俄人謂:「今日之舉,毋庸多議。我國已定新約十八條,度為爾國所必允者。」崇厚索草約觀之,不肯遽允。俄人謂:「汝為議和大臣,殊不識議和宗旨,何無用至此!」既以足蹴之,復舉而擲於樓下,崇厚幾斃。

館人扶之起,旋以調養獲痊。厥後俄人更百端逼勒,崇厚懼死,乃以所定新約十八條,咨送回國,尋亦歸。由是朝野為之嘩然。

時修撰王仁堪、庶吉士盛昱先交章奏參。洗馬張之洞劾之尤力,謂:「無理之約,使臣許之,朝廷未嘗許之。崇厚誤國媚敵,擅許擅歸,國人皆曰可殺者也。伏望拿交刑部明正典刑,治使臣之罪,則可杜俄入之口。」奏入,乃將崇厚革職,下之獄。俄公使為之請,始赦之。交收伊梨之約;改命一等毅勇侯、大理寺少卿曾紀澤為全權專使,往俄京聖彼得堡再開議。越二年,卒就緒。

○裕祿裕祿之自戕於天津也,滿人有惜之者。然其崇拜拳匪,荒誕殊甚。充其所為,則足以殺其軀而已矣。

方拳亂之初發也,裕祿正為北洋大臣。時倉場侍郎劉恩溥,奉命赴天津招集拳匪,順道入謁裕祿。裕祿極言拳民敢戰,外夷甚懼狀。實則拳匪驅童稚為前敵,以犯外兵。外兵排槍一發,恆斃數百,半多未成年者,而彼昏不知也。尤可笑者,是時有號「黃連聖母」之女妖,本流娼,久在津。拳禍甫作,亂民爭奉之。初居於船,泊北門外大關口。船之四圍,裹以大紅洋縐。

又有所謂三仙姑、九仙姑者,鹹居舟中以侍之。旋為裕祿所聞,乃迎聖母入署,決休咎。聖母至,裕祿脆迎之。既坐督署大堂,裕祿入見,行三跪九叩禮,奉之若神明。禮畢,裕祿上言:「乞垂憫生靈,拯此一方。」聖母謂:「已令神將用天火燒夷兵,不久滅盡。汝無憂!」有頃,聖母出署,裕祿復脆送之。

厥後聯軍陷大沽,據北倉。裕祿聞警,握短槍至廳事,對胸自擊。槍發,躓地亂滾,氣未絕,其僕負之走。途次,死焉。

顧倉猝不得棺,以板合為柩,以麵糊於板。又不得衣衾,僅就其所穿血漬之紡綢衫褲以殮之。殮時,而蛆蟲生矣。

○榮祿榮祿,清西後那拉氏之內侄,攝政王載灃之外舅也。光緒戊戌四月,奉命為北洋大臣。是時常熟翁同龢適開缺回藉,榮祿贐以千金,且執手嗚咽而泣,問其何故開罪於皇上。識者已知其乃口蜜腹刀,類於唐之李林甫也。

當榮祿於未任直督以前,嘗欲聯合六部九卿上表,請西太后復行垂簾。先謀之於徐郙,徐郙曰:「奈清議何!」事遂沮。

然已與西太后密定幽囚德宗、殺戮新黨之策。故有滿人之問於榮祿者曰:「皇上聽信新黨之言,變亂祖宗定制,可奈何!」

榮祿曰:「姑俟其亂鬧幾日,使天下共憤,惡貫滿盈,不亦可乎?」至八月初旬,夜分入京,密請獨對。翌晨,而謀圍頤和園之說起,德宗竟幽於瀛台。譚嗣同、劉光第、楊深秀、林旭、楊銳、康廣仁等,駢首就戮於菜市矣。

越二年,庚子夏,拳禍之興,實由榮祿所嗾成者也。蓋榮祿早由北洋大臣改入軍機,一切政權,胥握於手。凡載漪、剛毅、徐桐、趙舒翹等之所為,榮祿非獨贊成之,抑且提倡之。

及李鴻章至京議和,外人索懲罪魁,甚嚴厲,而獨不及榮祿者,因德使克林德,日書記杉山彬被戕之後,榮祿佯遣人告使館,使慎防,更遣人資其糧食,以為日後事或不成之地步計耳。

至癸卯春,不知何故忤西後意,抑鬱死。其死也,內廷循舊例為之撤樂。西太后見之,怫然不悅曰:「何故如是?豈榮祿死,我遂啜泣不飯耶?」立命奏樂。噫!炙手可熱之權臣,垂死乃受此冷落,豈十餘年深結之慈眷,末路尚不能自保,而竟中於讒言耶?抑西太后知榮祿之以己為傀儡,狐假虎威,肆極凶暴,貽誤家國,致於危辱,至是乃大徹大悟,深痛恨於榮祿之賣己耶?榮祿之罪,固浮於桀紂,然而子卯不樂,儻使杜蕢楊觶單,未知酌飲何人?

○增祺

增祺,密雲駐防人,幼孤,家貧,落魄為博徒。稍長,以有膂力,習弓馬,兼攻舉子業。得幸進,旋為副都統,後又任奉天將軍職。當光緒二十四年間,因旅、大劃界事,遂以定增祺賣國之鐵證。

當中俄之訂約也,僅許俄租旅、大沿海一帶。自增祺受俄多金,遂遣私人福樹滋,會同金州廳與俄劃界。俄人欲將普蘭店以南之金州半島,悉劃入租界內。是時金州廳尚能據約力爭,福樹滋以得賄故,不置一言。金州廳乃電稟增祺,請示辦法,以圖據理以爭,保我疆土。不意增祺為賕賄所迷,遂電飭劃界諸人,謬雲普蘭店即大連也,准許由普蘭店起劃歸俄人租界,由是金州半島之版圖不為我有矣。越二年,拳匪肇亂,聯軍陷京師,清帝西狩。增祺於奉天省垣,尚未得確耗,蓋為聯軍所阻也。及閏八月初旬,俄軍由旅順北發,是時壽昌之距俄軍尚三百里,聞之,急趨省垣告增祺。增祺與五部侍郎及府尹府丞等,密籌棄城而逃之計。不數日,俄軍逼近遼陽,增祺預遣其母山城,而後與壽長及溥頲、鍾靈等,竊取內庫金寶,先後棄城走。方增祺之將逃也,商民見其將附郭之車悉拘引,早知其意旨所在,即聚眾攀留之。增祺詭曰:「我決不去,惟府尹欲逃,汝輩可往留之。」眾為所紿,增祺遂乘隙攜從者從人,策馬出小北門去矣。是晚渡遼河。翌晨抵新立屯。時有瑞祿者,本亡賴,素為增祺所親信,沿途肆掠婦女至九人之多,財物尤不可勝計。然是時,俄軍距奉天省坦尚遠,增祺惟恐其不至,尤恐其至而不入,則所竊庫款無以彌縫。乃遣其黨覺羅廣惠回省垣。

廣惠本煤窯土棍,遂縱兵焚掠。故是月初六日,宮外之火,即廣惠為之也。實則俄軍於初九日始抵城下,見無守者乃入城焉。

增祺聞俄軍已入城,乃急奔入內蒙古境。蒙人以其未奉朝旨,不予招待。迭費唇舌,始許暫棲。某夜增祺妻忽被蒙人掠去。

其部兵海龍者,本馬賊餘孽,越三日始為之奪歸。增祺於是不敢留,擬回密雲駐防。抵熱河界,其隊兵涎民屯富庶,又將肆掠。熱河都統色楞額以兵阻之。增祺方進退維谷,適遇道員周冕自黑省循蒙境而來,告以大局無妨,須早自為計。增祺始求其赴旅順,說俄人,求容納。周去,增祺則回入奉境之義州以俟之。時留於省垣之姚鋆等,為之關白俄官,許其回省。增祺遂不俟周覆,而於十月初七日復入省垣。

增祺之入省垣也,俄軍械之於民房,窘辱萬狀。次年,正月初旬,始令居原署,代辦事。此後日聽命於俄人。嘗赴旅順謁俄軍官阿其克塞夫。或阿其克塞夫過瀋陽,增祺必出郭迎之,出則溥頲必從。有李席珍者,嘗為增祺效奔走。蓋每接清廷之旨,應遵奉與否,必由李赴阿其克寒夫處探問意旨故也。未幾,增祺妻死,有謔者為擬輓聯云:「軍亂新立屯,蒙境久經傳眾口;夫降陽世界,夜台肯否作孤魂?」一時相與傳播。蓋上聯即指被蒙人掠去事,下聯則因庚子俄軍逼奉天時,增祺欲逃,而其妻有「皇上命汝守茲士,死可矣,走何為耶?」之語者。

迨光緒壬寅春,有開復原職,寬免一切處分,留辦善後事宜之旨。識者知其皆由俄人為之要求耳。

不二年,日俄戰爭起,炮聲隆隆然,逼近省垣。增祺急令家人掘地丈餘深,為避炮計。聞者粲然。及日軍擊走俄軍,乘勢入城,增祺懼禍及,亟將素與俄官往來文牘,付之焚如。及接見日員,則捧出中國稿件,以明其不與俄人私通。蓋又變媚俄之面目以媚日本也。日人知其故,投稿於地而唾之。無何其母死,增祺托名終制,得脫身歸,尚恐人之攻擊其往事也。亟謁邸中之有勢力者,竟獲優待如平昔。於是清廷之賞罰,自茲墜地盡矣。嗚呼!可不慨哉!

附錄甲辰二月戲祭奉天將軍增祺殉難文:

清光緒三十一年二月,日本兵克奉天,俄總督苦魯巴金遁,清將軍增祺殉焉。無心子淚灑為文而哭之曰:「嗚呼!公死矣,公死矣。公不死,吾民死。公果死,吾民不死。幸哉公死!或人多口,以為公死,又以為公未死。以為死者,謂俄實生公,應死俄;以為未死者,謂清實生公,不死清,必不死俄。果爾。

則公未死者身,已死者心。心死哀獨大,余哀公不覺涕淚橫流也。公心亦人心耳,死之狀何苦?狀無人狀。然而心死者中國有萬狀,狀皆如公,公亦無奇,余知公為獨詳也。請狀之,以告吾國民心未死者,亦令國民之心死公,勿厚望。公密雲一旗廝耳。密雲山水接龍脈,風水鍾於公。公赤貧,幼喪,迫於飢餓。善聚積,小富乃得副都統,大富乃得將軍。奉天將軍兼巡撫事,聚積之術益擴張。一差之優,索數千金。一缺之優,索數千金。生前不嫌少,死後不恨多。公真善為身謀也!然公冬不重裘,夏不疊扇,大布之衣,大帛之冠。疑之者,謂公厚自謀者,胡自薄之?而不知公實不惜一身,而惜此一金也。則公之心死於金錢者一。公起家博徒,少習弓馬,兼攻八股業,故未聞上等教育。公夫人,則講求忠孝者也。庚子,俄逼奉天,公擁資欲遁,公夫人面叱之,曰:皇上命汝守茲土也,死可矣,走胡為耶?孰知公利祿心生,名心乃死也。居老母為奇貨,浪蕩西走,以奉天拱手而授之俄。西陵宮闕,遷其寶器。夫人大罵,拚不與生。公猶擁其愛姬以自慰。於以知公之識,足以有鬚眉,不足以有巾幗也。則公之心死於忠孝者二。公遁不遠,俄遮之還,逼成草約,三省歸俄掌中。俄德公,公亦倚俄,免失守罪。而日俄戰禍,實釀乎此。奉天遂糜爛而不可問。夫奉天者,清之奉天,俄之奉天,實公之奉天也。清有此奉天,授之公。公有此奉天,授之俄。俄又以此奉天,還之公。清又聽俄,而不敢奪公。公代俄善守此奉天,富貴公自享之,好官公自為之也。然清不有奉天,授之俄,公有功焉。公可以於俄取之。俄不有奉天,奪於日,公無功焉。公不能於日取之。嗚呼!如公之才,足以為二臣,而不足以事兩姑也。則公之心死於奴隸者三。公既擅此三長,適與今政府相和合,而引為同調也。

故得以屍位久。公最親信如黃馮、施忠諸輩,亦傳公衣缽,能為青出,均之皆心死而已矣。綜公平生,非無小善。然事母孝,而不以禮;與人愛,而不以德;喜讀書,而襲其皮毛;愛人材,而收其蠅狗;柔緩而不足以決大疑;陰險而不足以共大計。朝廷倚公,蒼赤望公。公心死不可用,用必亡吾國。敢為公誦勿渡河詩,而一哭也。公之穢德,彰彰尚夥,而以奉天為最多。

公位置僚佐,顛倒錯亂,無才能資望之可言。朝一人,輦金多,則置此人。暮一人,輦金多,則易此人。吏治用以大壞,知公乃操刀之劊子也;公因左袒俄人,與府尹廷傑齟齬,至懷手槍以尋仇,哭號怒罵,失大臣體,知公乃衣冠之沐猴也;日俄戰劇,逼近奉天,公聞炮聲隆隆然,令家人掘地丈餘深,為避炮計。街市喧傳以為笑柄,知公之膽小於鼠兔也;南滿地帶,闢為戰場,難民以數萬計,公無良法以振之,而日以錢米行小惠。

乘輿濟人,向隅者多,知公乃婦人之仁也。日拘華官數十人,加以通俄罪名,公不為昭雪。更以私憾,劾無過僚屬,或假敗壞軍事而殺之。公直全無心肝,殆非復黃種人之孫子也。嗚呼!公死矣,輿人有口,太史有書,余何敢以私議,擬公千秋。

然凡余所言,皆公實錄。公倘九原有知,亦必掀髯而笑曰:「小子知言也。」哀哉,尚饗!

○鹿傳霖

鹿傳霖,漢軍人。繼趙舒翹任江蘇巡撫。值拳匪變起,聞鄉里大擾,族之長幼均被屠。於是在撫署內大哭,誓與拳匪不兩立。遂借勤王美名,力請開缺,剋日帥羸卒北行。至河上,聞鄉里無恙,遂逍遙不進。聞者皆非笑之。

既而聯軍入京師,兩宮急走,止於山西不復行,後又忽傳啟鑾之命者。蓋由傳霖以重關百二,天險可憑,力請入陝之說進也。時剛毅垂死,傳霖代為頑固黨之首領。未幾,以夤緣內監,入軍機。力持壓制主義,以鋤遏新機,為獨一無二之宗旨。

又善媚榮祿而驕同僚。榮祿為所迷惑,幾於無語不從。故榮祿欲掩天下人耳目,間或取一二無聊之新政,以試行之,而傳霖輒為之梗。遂並此無聊著,亦不辦矣。

其舉動之特別,有傳為話柄者,則以子若孫之相繼夭折,心中鬱悶,而欲辭出軍機也。夫軍機只有逐出,從未有辭退者,殆傳霖知榮祿之必留己,而故作此態耶?然已騰笑於輦轂下已。

迨宣統己酉庚戌間,榮祿早死。南皮張文襄、壽州孫文正,相繼謝世,傳霖乃循資為首相。其時處交多失敗,內政多不舉,馴至人心瓦解。不一載,而四海分崩,未始非傳霖釀成之也。

○端方

端方,字午橋,號陶齋,浭陽人。以京官出為霸昌道。光緒戊戌六月開缺,為京師農工商局督理。庚子歲,拳亂作,清帝逃至西安。時岑春煊署陝西巡撫,端方為藩司,與春煊屢有爭端。辛丑迴鑾後,以春煊撫山西,端方繼其任為陝撫,旋令署鄂督。

端方之在鄂也,日以納賄為事。嘗語人曰:「差可賣,缺不可賣,則朝廷不能察其實而加罪於我。」其設謀之狡如此。

凡與外人酬酢,時時演出一種獻媚之態,見者皆指為劇中之曹孟德。蓋其面色本白,而狀態又似之也。故端方在鄂久,而名譽不佳。

及量移至江蘇為巡撫,欲市官聲。凡屬吏人謁時,應饋門包,概令和盤托出,改作公用。驟聆之,似廉潔,豈知其別有一術焉。凡不納苞苴者,對之有怒容,或于歸公之門包外,更袖門包一分以進者,見之則有喜色,於是屬吏皆具兩分門包。

門包之纍纍者,何自來乎?皆括江蘇人之脂膏也。

已而由蘇撫署江督,不久,即去。既又復持節至。一般學界中人輒喜曰:「陶齋尚書重鎮南洋矣。」此無他,端方知江蘇人多文弱,又矜言新學。彼惟於學堂中撥款若干,以為補助資,則趨之者,已如蟻慕膻,或則略與周旋以施其牢籠之法。

而江蘇人已爭誦之。實則所撥者,皆取於漢族之財,而托名為國家也。端方一己之堅囊,纖毫未破。未幾,由南洋改任北洋,畿疆坐鎮,暇預從容,日摩挲金石,以度數載光陰,而於國計民生之大,皆視之漠然。值孝欽梓宮奉移,以永安山陵,道塗觀者達數萬。外國駐京公使,鹹與於執紼役。端方於此,忽演一奇特事,蓋令人攜攝影器,於沿途及陵寢內拍照,且安然乘輿,橫衝神路,辟易而過也。為李國傑所劾,乃坐以恣意任性,不知大體之罪,遂革職。

宣統三年春,盛宣懷創鐵路國有說,陰令御史石長信奏之。

清廷用其言,遂欲實行國有政策。湘鄂人拒之堅。政府乃議擇一與湘鄂略有感情者,使之前往,或能融洽。於是那桐、徐世昌兩協理,與郵傳大臣,皆在攝政王前力保端方。端方復起用,得為粵漢、川漢兩路之督辦者,實由於此。

顧端方聞命為督辦時,以為實行干路國有政策,窒礙甚多。

蓋商辦之路,一旦遽改官辦,不惟成效難收,抑且易滋民怨,故不欲往。奏請另簡大員以任其事。而廷旨不允。端方乃宴鄂京官於都中。至者為湯化龍、吳祿貞、陳曾壽等十餘人。端方請其為將伯之助,皆不允。不得已乃抵鄂,與川紳喬樹楠、湘紳余肇康等秘密籌議,以期破團壞體。會湖北政界中之高凌霨、趙彥濱、馮啟鈞輩,亦逢迎端方,謂湘鄂均公舊治,感情夙厚,旌節所至,無不和洽者。端方以諛言日至,漸形恣肆。自謂佈置周密,功可必成,已照會鄂路總理,召集股東,速籌退股辦法矣。時川督趙爾豐,以壓制太甚,激生民變。政府聞之,急令端方帶兵入川。故端方又啟行。既入川境,趙爾豐事事與之反對,故川事不能明瞭。迨抵資州,即獲田征蔡、周善培等來書,謂如到成都,即以兵戎相侍。又聞趙爾豐早預備督練公所為幽禁端方之地。故留住資州半月,不敢前往。僅遣隨員先赴成都,以探虛實。未幾,隨員以電達端方,謂北京失守,兩宮出狩山西。有旨令端方率鄂兵由陝赴晉勤王。端方聞之大哭,而不意其為偽也。當令兵隊預備北上,兵隊之反抗者,遂突入行轅挾端方出,而殺之。尋以其頭顱送至武昌,仍由武昌給還其子。

○趙爾豐

趙爾豐者,爾巽之弟,漢軍人也。宣統元年時,尚為駐藏辦事大臣。三年春,干路國有之政策定,川人起爭之。是時代理川督者為王人文,而爾豐猶未至也。嗣以人文屢袒川人,與政府相持。郵傳大臣盛宣懷惡之,請旨嚴飭。尋以趙爾豐荷任川督。爾豐之蒞川也,繼人文奏劾盛宣懷之後,民氣異常發展,知其不可壓制,故代川紳具奏。已而盛宣懷假朝旨申斥,鄂督瑞澄、督辦端方,復連電劾之。爾豐進退失據,又變而迎合宣懷。遂於七月十五日,以柬請諸紳會議要事為名,而將蒲殿俊等十人捕入督署。時諸人正於鐵路公司開會,既被詐捕入署,即與抗爭。爾豐大怒,欲殺未能,乃令親軍拘禁之。時諸紳為眾望所歸,既被拘,群情大憤,聲若鼎沸,不約而同,鹹往督署請釋。爾豐令親軍開槍逐之,先後斃者四十餘人。眾益憤,圍守督署,以死求釋諸紳。爾豐不允,並以軍隊遍紮各街,勒令各街開市,各街仍寂然。爾豐怒曰:「我不是趙爾豐,卻是張獻忠,若不開市,與我剿兩條街,則自然皆開市。」此趙屠之謚所由來也。

及爾豐既激變,反妄報民亂,且執自治商榷書,誣咨議局議長為首要。迨清旨派岑春煊赴川,又不自安。蓋恐春煊一至,事難掩飾。遂鋪張戰功,謂川亂敉平,冀熒惑政府,以止春煊之行。然政府已疑其所奏不實,由攝政王諭軍咨府,派員至川,激查真相。旋由給事中陳田等十二人交章劾之,而爾豐之技乃窮。

雖然,此猶武昌起義前事耳。若八月以後,東南各省,既相繼獨立,成都亦踵而行之。在川人之初心,本欲使爾豐入藏,於中途斃之。不意爾豐聞成都之宣告獨立,猶復擁兵自固,陰為鬼蜮。乃由尹昌衡等多方籌劃,一面遣散其死黨,一面勉軍人以大義。至十一月初三日,爾豐姑被殺於成都。其首級則傳示大眾,並宣佈罪狀。聞者快之。

○瑞澂

瑞澂,字萃儒,激成鄂變之首禍也。當光緒丙午、丁未間,尚為九江關道。逾年,擢江蘇布政使,奉旨辦清鄉事宜,靖臣複苻於江浙間。稍有政聲,旋升巡撫。宣統元年十月,署湖廣總督掾,是為瑞澂駐鄂之始。

宣統三年春,廣州事作。瑞澂聞長江上游亦遍佈革命黨,遂於武昌大戒嚴。已而寂然,識者嗤為庸人自擾。是年夏,干路國有之政策行,川、粵、湘、鄂四省人皆反抗。政府起用端方,令南下,謀解散團體。端方乃於五月抵鄂,與瑞澂商。

時湖北商務總會聞端方納川人李稷勳言,將改鄂境路線,具書併圖說,請瑞澂代奏。瑞澂本與端方不相能,然以其向用方殷,無隙可乘。及得商會書,大喜,思借此以撓端方。遂具疏以聞,非真有愛於鄂人也。迨清旨交郵傳部議奏,盛宣懷故左袒端方。端方亦於此時電述抵鄂種種情狀,而瑞澂傾軋之謀卒不遂。

未幾,川事告急,端方與瑞澂商,將率鄂軍西上。瑞澂允之。由是鄂省之軍備一虛。瑞澂恐川省有事,鄂省必受影響,爰采統制張彪之議,於鄖陽則派李汝魁,施南則派張楚材,率軍防堵邊境。水軍則派湖鶚、湖隼兩兵輪,於宜昌上駛。陸軍則令三十一標統帶曾廣大,督率所部西行。由是武昌之軍備又虛。八月十九之事,亦遂乘機而起。

雖然,起事之前,瑞澂未嘗無警覺也。外務部、民政部之密電早達武昌。江漢關得英美兩領事之照會,亦轉呈瑞澂。故瑞澂飭軍警兩界,已加意嚴防。革命黨在武漢之秘密機關亦屢為瑞澂所偵獲,而卒不能保其無事者,蓋由瑞澂令鐵忠給藥彈於旗兵,而新軍獨不與焉。先是,瑞澂搜獲黨籍,見新軍多列名,新軍已人人自危。及不給藥彈,知不免於一死。死等耳,與其死於旗人手,毋寧舉義而死。於是振臂一呼,萬眾齊發,武昌乃以失陷聞。

然而瑞澂固坐鎮湖廣全部大臣也。援例,疆臣失守省城,必殉之,否則必誅。瑞澂知其然,乃諉咎於已死之張之洞。電稱湖北兵之不叛者,只有馬步兵各一營,輜重隊一營。此皆故督臣張之洞糜數十年之心力,無量數之國帑,而養成亂黨等語。

政府為所蔽,僅褫其職,且令帶罪圖功。仍著暫署鄂督,以觀後效。其計亦巧矣!厥後武昌竟不能復。又懼為革命軍所擒,由漢口而遁於九江,由九江而遁至上海。政府聞之,雖著張人駿派員收取印信,並欲拿解至京,以置之重典,而瑞澂已逃往日本矣。滿大臣不忠於國,末有如瑞澂之甚者也。

○寇連材

寇連材,直隸昌平州人也。年十五以奄入宮,事西後,為梳頭房太監,甚見親愛。舉凡西太后室內會計,皆使掌之。少長,見西太后所行者,多淫縱事。屢次幾諫。西太后以其少而賤,不以為意,惟呵斥之而已,亦不加罪。已而為奏事處太監。

一年餘,復為西太后會計房太監。乙未十月,西太后杖瑾、珍二妃,蓄志廢立,日逼德宗為樗蒱戲。又給鴉片煙具,勸德宗吸之。而別令太監李蓮英,及內務府人員,在處廷肆其謠言,稱德宗之失德,以為廢立地步。又將大興土木,修圓明園以縱娛樂。連材大憂之。日夕眉皺,如醉如癡。諸內侍以為病狂。

丙申二月初十日晨起,西太后方垂帳臥,連材則流涕長跪榻前,西太后揭帳叱問何故,連材哭曰:「國危至此,老佛爺即不為祖宗天下計,獨不自為計乎?何忍更縱遊樂,生內變也!」西太后以為狂,叱之去。連材乃請假五日,歸訣其父母兄弟,出其所記宮中事一冊,授之弟。還宮,則分所蓄與小璫。至十五日乃上一折,凡十條:一、請太后勿攬政權,歸政皇上;二、請勿修圓明園,以幽皇上;其餘數條,言者不甚了了。大率皆人之不敢開口言者。最奇者,末一條,言皇上今尚無子嗣,請擇天下之賢者,立為皇太子,效堯舜之事。其言雖不經,然皆自其心中忠誠所發,蓋不顧死生利害而言之者也。書既上,西太后震怒,召而責之曰:「汝之折,汝所自為乎?抑受人指使乎?」連材曰:「奴才所自為也。」西太后背命誦其詞一遍,無甚舛。西太后曰:「本朝成例:內侍有言事者斬,汝知之乎?」連材曰:「知之。奴才若懼死,則不上折也。」於是命囚之於內務府慎刑司。十七日移交刑部,命處斬。越日,遂有驅逐文廷式出都之事。連材不甚識字,所上折中之字體,多錯誤訛奪雲。同時有王四者,亦西太后梳頭房太監,以附德宗發往軍台。又有聞古廷者,德宗之內侍,本為貢士,雅好文學,甚忠於德宗,為西太后所忌,發往寧古塔,旋殺之。丙申二月,御史楊崇伊劾文廷式疏中,謂廷式私通內侍,聯為兄弟,即此人也。崇伊蓋誤以聞為文雲。

○安得海

安得海,直隸南皮人,以柔媚得西太后歡,語無不納。厥後遂干預政事,納賄招權,肆無忌憚。穆宗年漸長,知其所為,多曖昧事,乃告東朝。東朝性忠厚,密令緩發。穆宗獨不願,故安得海樂極生悲,而有在濟南伏法之事。先是,西太后將命安得海出都,問之穆宗,穆宗陽為贊成,陰以白東朝,謂安得海必出都門,出都門一步,即可斬。特誰肯下此辣手者。東朝以穆宗欲急誅,不忍拂其意。且長此穢亂宮中,任西太后為唐武曌第二,他日九泉之下,亦無顏以對文宗,乃答穆宗曰:「汝欲求有肝膽之人,惟山東巡撫丁葆楨尚可恃。」穆宗聞而大喜,急求東朝密告丁葆楨,俟機誅安得海。

丁葆楨既聞密旨,即密屬德州知州趙新曰:「傳聞安得海將過山東,如見有不法事,可一面擒捕,一面稟聞。」趙新,能吏者,更事既多,計較利害亦頗熟。及安得海過境時,欲勿稟,則懼為丁公所怒。欲顯稟,則恐不能去之,反攖其禍。因與幕客商,用夾單密稟。意謂丁葆楨如不參奏,則夾單非例行公事可比,既不存卷,安得海繼不之知。若竟參奏,則為禍為福,丁荷楨自當之,與地方官無與焉。及丁葆楨疏既上,西太后知之,大惶駭。顧事既如此,乃忍痛與東朝同召恭邸及軍機內務府大臣議之。皆力請就地正法,以符祖制。然猶留中兩日未下。醇王復諍之,始有諭云:「丁葆楨奏太監在外招搖煽惑一折,據德州知州趙新稟稱;有安姓太監,坐太平船兩隻,聲勢烜赫,自稱奉旨差遣,織辦龍衣。船旁有龍鳳旗幟,帶男女多人,並有女樂,品竹調絲,觀者如堵。又稱本月二十一日,該太監生辰,中設龍衣,男女羅拜。該州正訪拿問,船已揚帆南下。該撫已飭東昌、濟寧各州、府、縣跟蹤追捕等語。覽奉曷勝詫異!該太監私自擅出,並有種種不法情事,若不從嚴懲辦,何以肅宮禁而儆傚尤!著山東、江蘇、直隸各督撫迅派幹員,於所屬地方將六品藍翎安姓太監,嚴密查拿,令隨從人等,指證確實,毋庸審訊,即行就地正法,不准任其狡飾。儻有疏縱,惟該督撫是問。隨從人等,有跡從匪類者,並著嚴拿分別懲辦。欽此。」於是丁葆楨即誅安得海於濟南。籍其輜重,得駿馬三十餘匹,良者日行六百里。黃金一千一百五十兩。元寶七十枚。巨珠五顆。真珠鼻煙壺一枚。翡翠碧霞朝珠各一掛。

碧霞璽數十枚,重者至七兩。其他珍寶稱是。皆輸內務府。時同治八年七月中也。

歷城縣令,於安得海伏法後,為購地葬之,營一小墳。越數年,歷城鄉人有病者,忽為鬼所附。聆其口音,則京腔也。

眾怪病者素不習此。環集問之。鬼自言:「姓安,在內廷供職多年,有要差赴廣東,留滯於此。寓屋數間,久不修理,天雨下漏,令人難住。煩諸尹為我稍加補葺。」眾問:「到此後,曾回京否?」答曰:「吾曾回京兩次。宮中景象,不異曩時。

守宮之金甲神,因昔時曾見吾面,不吾御也。惟黃河難渡,往返不易,故僅行兩次耳。」眾往視其墳,果有兩洞。為拾泥土補之。明日,鬼復來附病者謝曰:「煩諸君厚意,為我葺屋,可弗漏矣。」拱手而別。

○李蓮英

皮硝李者,孝欽後之梳頭房太監也。名蓮英,直隸河間府人。本一亡賴子,幼失怙恃,落拓不羈。曾以私販硝磺入縣獄。

後脫羈絆,改業補皮鞋。此「皮硝李」三字之徽號所由來也。

河間本太監出產地,同鄉沈蘭玉向與有故,先為內監,見而憐之。蓮英遂懇其引進。適孝欽後聞京市盛行一新式髻,飭梳頭房太監仿之,屢易人,不稱旨。蘭玉偶在闥闥房言及。闥闥房者,內監之公共休憩所,蓮英嘗至此訪蘭玉者也。既聆孝欽後欲梳新髻事,遂出外周覽於妓寮中,刻意揣摹。數日,技成,浼蘭玉為之介紹,蘭玉竟薦之,而蓮英遂從此得幸矣。迨東宮既殂,益無忌憚,由梳頭房晉為總管,權傾朝右,營私納賄,無惡不作。奔走其門而得顯位,如張蔭桓、陳璧輩,其彰彰者也。當時慈眷之隆,至與孝欽後並坐聽戲。內廷御膳,所遺各饌,例與內監膳用。孝欽後遇有蓮英所嗜之品,多節食以遺之,或先命小璫撤去,留俟蓮英食之。其四十壽辰,御賜珍品、蟒緞、福壽等字,同於大員。內自軍機,外自督撫,無不有慶祝之禮。贓私之積,以千萬計。孝欽後殂後,攝政王載灃,亦涎其蓄,而思所以攫之,不意又為隆裕後所庇,卒不能遂。迨其病卒,飾終之典,等於元勳。罪浮於安得海,而結果大異,亦有幸有不幸爾。

○張元福

張元福者,滿清宮中發生最後之閹宦也,俗呼為「小德張」

。得安、李衣缽,而勢力之擴張,較之安、李尤過數倍。方兩宮殂謝後,國服未除,已在宮內排演戲劇。他人所不敢為者,而元福傲然為之。無他,為隆裕後所嬖故也。

興修延熙宮西式鐵樓,雖隆裕後有懿旨宣佈於外,而實出於元福一人之主謀。蓋國服期內,大工不興,則內帑不動。雖欲肆其侵蝕手段,而苦於無隙可乘。乃以興修延熙宮之役,運動隆裕後。迨隆裕後一首肯,則元福之目的達矣。工無竣期,款無定額,宮廷任其拆毀,帑項恣其浪用。久之而孝欽顯皇后之積儲金,不翼而飛入於私囊內。

不見夫安定門,極樂寺胡同內,美輪美奐之樓房百餘間乎?屋主為誰?則張元福也。陳其內者,有楠木桌案,楠木雕花落地罩及裝飾等物,並有兩殿卷之客廳。電燈滿院,照耀通宵。

又取南海鑾儀殿所有之電機鍋,移設於其宅之花園內。又於宅內設德律風通至宮中,余如几案所陳之內廷器皿,及園中之太湖石,魚池華廳。六方涼亭,皆自建福宮移置於此者。其果為隆裕後所賞給耶?抑乘其不知而盜取之耶?

閹宦而娶妻納妾,自古罕聞。惟張元福則居然享此艷福。

王子元、李樂亭、金雲卿皆元福之狐群狗黨也。恆往津門,以多金買良家幼女,而為紅拂之贈。或謂元福為秦宮中嫪毐之第二,可無疑矣。且元福時出至荷包胡同,購秘戲圖,為眾目共睹。意者其授諸妻妾乎?抑將備獨居寡偶者,臨摹之助乎?民之多言,伊可畏焉。

元福既肆無忌憚,胡隨口稱奉懿旨,以為壓制之常山寶符。

雖對於攝政王亦有之,況其他乎?以故宮中人無敢與抗顏行者。

又行二總管姚璫與之倡和,其氣焰能使猶子入宮廷而旁人莫敢發。納賄七千金而慎刑司不敢深究。永德廠工之私竊禁物,擅伐御花園神木多株,而守園吏不敢問。其大違列聖宮禁,幸而溥儀尚在幼沖,載澧不為所惑,即降裕後亦無垂簾聽政之事,否則不堪設想矣。

《奴才小史》